第十二章 我的祖国——以色列 我乘坐公共汽车从阿提利特去哈代拉(这两个都是以色列北部的海滨城市。), 路上经过一个阿拉伯村庄。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村里的孩子向我们砸石头。在哈代拉, 汽车司机陪我找了辆出租车,把我的要求“翻译”给他听,让他带我去马尼特基布 兹。刚到以色列时,我说的希伯来语和这里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在基布兹入口下了车。走了几分钟路,遇见一个社员。我向他介绍说我是埃 利泽的妹妹。他对我很热情,把包往地上一扔,过来为我指点方向。没走几步,我 就停下了。“怎么了? ”他问道。“你把包扔在路上,要是有人偷了怎么办? ”这 是我上的基布兹生活第一课——这里根本没有小偷,社员们甚至不知道“小偷”这 个概念。我们走近公共食堂,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信我不是在做梦。食堂边上放 着大袋大袋的橘子,有些橘子掉出来,落在地上。一个社员带我去鸡场,我嫂子帕 尼娜在那儿工作。距今的20年前,她和她女儿阿达列死于阿拉谷地(在以色列北部, 离5 尼特约2 0 公里。)的一场车祸。 嫂子的头巾包住了薄薄的头发。她看见我,喜不自--禁。当我们俩都平静下来 以后,她告诉我埃利泽不在家,要到晚上或者深夜才能回来。他只有干完工作才会 回家,而每天时间都不一样。我很高兴在他们家住下。 我随帕尼娜去了他们居住的小木屋,她里外张罗着招待我。过了一会,埃利泽 回来了。那时,巴勒斯坦犹太社团的形势非常紧张,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哥哥曾在布拉格学医,后来在帕尔马赫(希伯来语PALMAOH ,是“突击连”一 词的缩写。1941年在英国统治当局的默许下建立,准备在德军占领巴勒斯坦后开展 游击战争。它可以说是哈加纳的特种部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帕尔马赫一度转入 地下,亨兵隐蔽在农村,一边训练,一边参加劳动。1948年以色列独立战争中,帕 尔马赫部队成了以色列军队中最有战斗力的中坚力量。1 949 年军队整编中被解散。) 的帮助下到贝鲁特完成了学业。他配有一辆吉普车,还有个司机,一个村子一个村 子跑,诊断病人,提供急救。那时这里的紧张气氛每天都在增加。 当他晚上回来时,我们终于团聚了。他请我一块儿上桌吃饭。我的眼睛盯着一 个大大的绿“鸡蛋”,看着埃利泽把它分成两半。他从里面取出一点绿白相间的东 西,熟练地涂在面包上。“吃一点,拉海尔,吃点我们天堂的水果。你肯定从来没 吃过这种东西。”从一开始,这种“水果”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你能把什么水果 涂在面包上呢? 我以前吃面包的时候也会同时吃西瓜或葡萄,但用这种不甜也不酸 的东西涂在上面不是糟蹋面包吗? 这到底是什么水果? 过了段时间我才决定尝尝它, 鳄梨(鳄梨是一种椭圆形或梨形水果,果皮坚韧,果肉黄绿色,口感和味道与黄油 有些相似。鳄梨在以色列非常流行,人们喜欢把它的果肉涂在面包上吃。)从此便 成为我最喜欢的食物。 除此之外,我还吃过其他各种各样的食物。尽管时局紧张,基布兹生活尤其艰 难,但社员们总是欢迎我到他们家去,我很难用言语表达他们的热情程度。虽然是 在困难时期,可第一个星期他们一直没让我工作。他们告诉我,我需要休息,还拿 出各种各样的食物招待我。 哥哥有个邻居在生产芝麻蜜饼的工厂工作。当他听说我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后, 芝麻蜜饼便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哥哥的小屋。每个基布兹社员都带给我一种不一样的 食物让我尝,嫂子的厨房很快便堆满了这种饼。一天,几个社员邀请我去参观那家 工厂。地方不远,我就走去了。 我看见一些大桶,芝麻蜜饼在桶里被烘好,从边上掉下来,一群苍蝇在周围乱 飞——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不想吃芝麻蜜饼了。 由于紧张的形势,哈加纳和帕尔马赫把基布兹社员都征募走了,这使得工作的 社员数量急剧减少。马尼特的社员从早到晚辛勤工作,然后出发保卫基布兹。马尼 特被阿拉伯村庄包围着,社员要在基布兹周围站岗放哨。男人拿着枪站岗——那时 我们只有几杆枪——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任务是在壕沟间巡逻( 那时基布兹之问 有壕沟连成的网络) ,一有情况就向坐镇在基布兹中心食堂的负责人报告。 来到基布兹的第一个晚上,我刚准备睡觉,嫂子把挂在他们家附近的一面铜锣 和一根棒槌指给我看。她解释说,危险来临时会有人敲这面锣,这就是警报。如果 晚上听到警报声,我们要赶快跑到他们儿子雅亿尔的幼儿园的防空洞里去。我想都 没想就对帕尼娜说,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才不管阿拉伯人呢,他们要 打就让他们打好了,我是不会下床逃跑的。 第二天,我深深为自己的话感到羞愧。那是我在基布兹的第一个早晨,我走出 房间,看见一队孩子跟着照顾他们的老师排队走路。我很生气:我怎么那么自私, 只考虑自己一个人? 白天我在厨房工作,晚上出去站岗。很多社员要求安排他们跟 我站一班岗。他们大多数是从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来的,跟家里其他人失散了。他 们想从我这儿听听大屠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我必须平静下来,把一切都告 诉他们。 一天晚上站岗时,我看见一些黑影,我立刻告诉守卫。他一看见就端起枪,一 面要我去食堂报告负责人。 我赶快冲进壕沟,全力奔跑。我救下了一群训练回来却没有通知负责人的哈加 纳男孩。我把他们从悲剧中救了出来,简直是个奇迹。 我是l948年9 月到达以色列的,一来就被推进了独立战争(第一次中东战争I 948 年5 月正式全面爆发,但在此之前阿犹双方的暴力冲突已经非常激烈。)。马 尼特靠近一个阿拉伯村庄。一天早上,哥哥在公共澡堂洗澡,我在另一头的女澡堂 洗澡,我们突然听见阿拉伯村庄的方向传来枪响。子弹穿破了澡堂的门,哥哥叫我 丢掉所有东西,从窗户逃出去,跳进壕沟。 哥哥十分理解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他带我跟他到处走。和他在一起时我很惊 讶: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他在帕尔马赫的时候走遍了这个国家,尽情 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他向我介绍我们经过的每一个犹太定居点的名字,还有邻近 的阿拉伯村庄的。我听着,却一点也没记住。我一直非常紧张,只是盯着他的手看。 每当我们接近英国警察时,他就把枪藏起来,而当走到阿拉伯村庄时,他又赶忙拔 出来。 气氛日益紧张。儿童和他们的母亲被转移到帕德斯汉纳(在以色列北部,离马 尼特不到1 0 公里),留下的人则听从安全军官的指挥。基布兹之间通过通讯壕沟 连接起来,但壕沟的深度不够掩蔽我们,必须弯下腰行走。 白天我在厨房工作,但那时我们并不生火做饭,只是为前线的将士和站岗的社 员做三明治。一天我们正在做三明治,一发炮弹在厨房外爆炸,把墙轰塌了,炸出 一个大洞。好在我们在厨房另一端,没人受伤。我们赶紧跑进壕沟。就在这时,另 一发炮弹从我们头上飞过,在我身边不远爆炸,把壕沟旁的石头炸得粉碎。所幸这 次也没有伤亡,但我的脸、眼睛、鼻孔和头发全被黄色的火药盖住了。 我来到马尼特时,我就知道这只不过是我人生的一个驿站;我将从那里寻找我 自己的基布兹。我的理想是从住帐篷开始,白手起家盖一座基布兹。 虽然离开了马尼特,但我多年来一直和它保持联系。它是我到以色列以后的第 一个家。直到今天,我都十分感激马尼特和它在那艰难的岁月里对我这个新来者的 欢迎和帮助。每次去哈维瓦(在以色列北部离马尼特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教师 进修学校。 作者经常去那里为教师讲课。)讲课,我都设法推掉一两次讲座,赶去马尼特 看看我的老朋友。 在鼓励声中,我离开了马尼特。我充满了力量,希望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想找 一个社员年龄都和我差不多的基布兹。 我来到了哈奥根,这里看起来很适合我,但我后来还是离开了。因为在这里到 处听到的都是匈牙利语。我对他们说,谢谢,再见——我来以色列是为了说我们自 己的语言。 我还听说在哈代拉有些人想建一个新基布兹,名字暂定为“圣地D 号基布兹”。 成员中有约娜和梅尔.布鲁斯丁。我对他们有美好的回忆。在塞浦路斯时,我们经 常在辅导员会议上见面,后来又乘同一条非法移民船来到巴勒斯坦。约娜邀请我去 他们基布兹试着住几天。 我到达巴勒斯坦一年后,来到了亚库姆基布兹。在这里,我遇到了自己的爱人 ——我亲爱的丈夫泽夫,生命中同甘共苦的伙伴。我们在这里建立了家庭,像基布 兹内外大多数人一样生活着,品尝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令人高兴。 当我谈到或者想到亚库姆基布兹的时候,我必须提提汉娜和费斯卡·撒母耳· 费斯腾伯格。我到达这里时,费斯卡是基布兹的秘书和建设部主任。他们邀请我到 他们的小屋居住。他们有个孩子名叫露希,现在也当奶奶了。而我那时就像他们的 大女儿一样。只有多年无家可归的人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多年来我们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是因为泽夫和我相濡以沫,我们才有勇气继 续生活下去。我们惟一的儿子丹尼在赎罪日战争( 即第四次中东战争,阿拉伯人称 斋月战争。) 中牺牲了,年仅24岁。听到消息后,我们几乎要晕厥过去,不知道如 何聚集力量面对未来。我们的两个女儿和刚刚1 1 个月大就失去了父亲的孙女塔尔 是我们继续生活的动力。 我们的孙女塔尔和她母亲奥弗拉住在贝尔谢巴( 圣经中译为“别是巴”,位于 以色列南部。) ,离我们很远。每个月我们搭基布兹的车去贝尔谢巴看她们。每次 我们回来时,都焦急地盼望下一次。我写了不少故事寄给奥弗拉,让她念给塔尔听。 塔尔渐渐长大,开始识字了,我就直接给她写信。我写这些信时眼里总是噙满了泪 水,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有次回来的路上,我拿出一本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了三行字: 给塔尔: 当她长大, 问起她父亲时。 我在本子里写了她从来不认识的父亲。泽夫和我知道,在他们短暂的婚姻中, 丹尼从没有向奥弗拉讲述过他的童年。我在本子里写道,丹尼小时候很淘气,但很 爱动物。有一次他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便一直照顾它直到它痊愈,然后把它放飞 到天空中。我还告诉她丹尼对两个妹妹来说是多好的兄长。我把笔记本给女儿们看, 她们都往上面加了自己的东西。我决定等塔尔满18岁时把笔记本给她看。 我们在贝尔谢巴为塔尔庆祝生日时,我把笔记本交给她,她很想知道父亲的一 切,我就把本子留给她了。 这是她拥有的关于父亲丹尼的一切。那本书实际上是我写作的开始。 塔尔第一个生日前1 个月,丹尼在赎罪日战争中牺牲了。他是个军官。当时一 发炮弹在一辆装有火药的装甲运兵车旁爆炸,很多士兵受伤了。他跑去救他的士兵, 帮助他们疏散,但自己却不幸被打中了。他被授予奖章,嘉奖令送到他的遗孀奥弗 拉和女儿塔尔那里。 丹尼热爱周围的人,也热爱自然。他和基布兹紧紧连在一起。警子们都很喜欢 他。有段时间没有女人做幼儿园老师,丹尼便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任务。在家里, 丹尼是可爱的儿子和妹妹亲爱的哥哥。我们的女儿伊狄特小时候把不愿跟我们说的 话都跟他说,而对于小女儿卡米特,丹尼就是她的上帝.有一次丹尼在军队参加工 兵课程培训,培训结束之后,他收集了一些樱草带回家,种在基布兹里他家旁边。 他牺牲以后我们取了些樱草,种在我们家附近泽夫的雕塑园里。每到冬天,丹尼的 樱草就会开花。 随着时间的流逝,对父母的记忆刺激着我的写作。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觉 得无法继续写下去时,我就会写一个爱情故事轻松一下。我一共写了17个小故事, 由亚龙格兰出版公司出版,书名叫《塔拉兹》。这本书的大多数故事是关于爱情的 各个方面的。有两个故事是我个人的:一个是我失踪的哥哥什洛莫;还有一个名叫 《基布兹的第一台收音机》,写的是我在这里的生活。 现在,我正在结束下一本也就是第四本书。之后我会休息一段时间。我写的是 我自己一生的故事。我选择“地窖里的耳环”作为标题,以纪念我和母亲在家中最 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