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带!” “可是你得吃饭呀,而且我也做好了。” “昨天我不是说过不要了吗!” “可是确实已经做好了呀,妈妈好不容易给你做的,你就高高兴兴地带上吧。 人永远也不能忘记谢恩呀。” “谢什么?是你说做盒饭很麻烦的,而我已经说过不要了。做了我不要的东西, 我还得感谢吗?” 邦子和母亲的争吵持续了两三分钟。 “邦子!住口!”从卫生间门口的走廊里传来了父亲生气的吼声。 接下来父亲说的大概是责骂邦子的不懂事吧,至于内容邦子已经记不清了。 被父亲生气地责骂……恐怕只有那一次吧。 父亲曾经是个军人,怒吼声中也透着军人的威严和压迫力。邦子记得当时自己 简直吓坏了,感觉身体似乎都漂浮了起来。 不过父亲责骂的声音并不大,而是一种内敛的、低沉的声音。 但是,邦子依然想不起父亲的责骂声到底是什么样?好像就在耳边回响一样, 可是……真令人着急。 ——姐姐说松宫的声音和父亲的很像—— 和邦子比起来姐姐京子被父亲责骂的次数可就多多了。所以姐姐对父亲的骂声 记得非常清楚。 垃圾清洁车留下一股馊味飞驰而过。不知不觉邦子已经走到了目的地的尽头, 右边一条路还能继续往里走,不过那样就很绕远了。邦子绕过石屋的拐角,选择了 一条小商店和民房中间的路。 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邦子喜欢的那家咖啡店应该已经开门了。想到这儿,邦 子也感觉肚子有些饿了。那棉花团一样蓬松的面包,中间渗出带点咸味的黄油,放 入口中,面包和黄油在舌头周围融化的感觉真是棒极了,想着想着邦子不自觉地加 快了脚步。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父亲。” 看着微弱的光线照射在鸡尾酒杯中淡蓝色酒液上折射出迷幻般美丽的影子,邦 子自言自语地说。 松宫喝的是一杯加了冰水的波本威士忌。两个人的酒量都不是很大。 今晚,两个人七点半见面,共进晚餐,然后随性地在银座大街上散步,最后来 到了这个酒吧。两个人的对话经常因无言以对而中断,多少显得有些无聊……怎样 度过无聊的时间,如果这成为困扰恋人们的问题,也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并不十分亲 密。 邦子谈到了关于父亲的话题,因为从今天早晨开始,对父亲的追忆就一直萦绕 于头脑中。 顺着邦子的话题,松宫说:“女儿一般把父亲当作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你说是 吗?” “嗯……”虽然大家经常这么说,但是把这个问题解释得如此单纯与直接,邦 子觉得多少有些不妥。在邦子心目中,父亲格外优秀。 “相反,儿子常对母亲抱有特殊的依恋。我的母亲也是一位好母亲。和哥哥相 比,母亲对我的爱更多一些。在我们家,父亲偏袒哥哥,母亲更爱护我,分得非常 清楚。” 松宫的父亲两年前离开了人世,听说不久前刚为父亲举行了第三次祭奠。他母 亲和哥哥的家住得很近……如果母亲从家端碗汤给哥哥送去的话,到哥哥家时汤也 不会凉,就那么近。 “一想到母亲,我常会不知不觉地眼圈红起来。” 谈到母亲,松宫立刻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从小时侯的事情一直讲到最近的事情 ……中间还穿插地说到哥哥的妻子是一个有偏见的人。 好容易找了一个间隙,邦子说:“姐姐说你的声音很像我的父亲。” “哎——真的吗?”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父亲的声音了,不过经常遭父亲责骂的姐姐说像,那 就肯定是像了。恐怕大声更容易让人记住吧。” “你没被他骂过吗?” “被骂过。”邦子简要地把当年的“盒饭事件”讲述了一遍。 “对于母亲,我特别固执,甚至有些蛮横。” “果然。”松宫点了一下头,突然出其不意地大声喊道:“邦子!住口!怎么 样?像吗?” 周围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邦子暧昧地一笑。松宫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时候已经不早了,到了回家休息的时间,邦子明天还有工作,必须得在八点之 前赶到成田机场。松宫也很忙,所以对两个人来说时间都很宝贵。……如果时间的 流逝意味着两个人的关系自动地向前发展,那么这让邦子更加无法平静。 “该回去了。” “嗯。”松宫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是他并没有提出挽留。 走出酒吧大门,邦子开始有些后悔,心想,如果就这样呆上一夜,也许两个人 的关系会比以前变得亲密,也许今夜会成为某个开端……因为他既不讨厌,也不是 坏人,只是无法理解自己。 ——如果熬一整晚的话明天的工作怎么办?—— 松宫把邦子送到楼下。“你家住三楼吗?”松宫下了车,抬起头来向楼上望去。 “是的。”邦子点头道,接下来也许应该说“上来喝杯茶吧”之类的话,如果 请松宫上楼了,两个人的关系也许会发生不同寻常的变化。 但是,邦子还在犹豫着什么。还有弄不清楚的问题萦怀于心头,现在决不能贸 然行事。 “再见!”邦子头也不回地反手关上车门,径直向电梯走去。 躺在床上,心中的犹豫还在继续着。 他不是个坏人。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邦子怎么也想不通,她知道如果不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 进一步发展的话,对谁也不好。如果就这样糊涂地深入发展的话,就会不知不觉地 流于人情,而不是爱情。 但是……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 也许今后再也不会遇到更好的姻缘了,近来,每当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感到“ 自己已经老了”。即使今后遇到有缘分的对象,也已经无法和年轻时的结婚相提并 论,会自然而然地给它蒙上某种色彩。邦子又想:反正我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在婚 姻问题上倒不如大胆地赌一次,即使失败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意义… … 松宫说过:“母亲特别疼爱我。” 一个无法忘记父亲的女儿,和一个深爱着母亲的儿子,到底能不能和睦相处呢? 在黑暗中邦子又听到了松宫的声音,那是在酒吧里他学父亲责骂自己时大叫的 声音…… 就在松宫的声音消失的那一瞬间,邦子感觉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邦子!住口!邦子!住口!”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我实在是想不通,放弃怎么样?—— 在即将入睡之前,邦子还能感觉到自己依稀的意识和理性,于是在昏沉的头脑 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结果,邦子清晰地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邦子!那就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