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当天下午,阿弗纳按照安德雷斯给他的号码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坐火车去苏黎 世。 一个穿着制服的司机正等着他。二十分钟后,阿弗纳穿过了一座漂亮别墅的大 门。别墅位于一片静谧、奢华的郊外住宅区里。别墅周围是一堵矮矮的石墙,石墙 中间是一扇锻铁大门,两棵巨大的垂柳的枝条垂悬在大门的上方。 连兹林格家养了一只美洲豹猫。阿弗纳之所以知道它是一只美洲豹猫是因为他 问过他。他问他的时候,他刚刚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刚见它时,它正从书房的地 毯上抬起头来,他以为是一只小美洲豹。 “她不伤人。”连兹林格微笑着回答道。 他个头矮小。手小,眼睛也小。他的书房由木板镶嵌而成,显得昏暗阴沉。在 书房的一面墙上,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全是非洲面具和武器。阿弗纳心想,他的美 洲豹猫也许不伤人,但连兹林格不会不伤人。阿弗纳想买几支有三个弹夹的22口径 的贝雷塔手枪,一千块钱一支,几本两天之内就可送达的护照,两三千块钱一本, 价格根据签证国的不同而不同。在1972年,即使在黑市上,这也是很大一笔钱。阿 弗纳给了他,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 他并不需要这七支枪和五本护照,但把他们锁在日内瓦的抽屉里也没什么害处。 关键是他有了第一次接触。他打了第一个电话之后,几个小时之内证件和武器就买 好了,跟上超市买几只鸡蛋一样容易。这些东西是从恐怖分子那里买的。 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用现金付了一半的订金。四十八小时以后他交给日内瓦 克利柏格广场附近一家专售糕点的商店寄了出去。之所以在四十八小时以后,是因 为他希望连兹林格把这一切告诉安德雷斯。真正要进入这个网络,仅仅通过联络人、 友谊或者花言巧语的故事是不够的。实实在在地做生意才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其 他的会随之而来。 阿弗纳决定不提前解释什么。三天后,他在法兰克福机场给安德雷斯打了个电 话。 他总是行动敏捷。连兹林格这时应该已经把他的朋友需要的东西以及轻而易举 地给两万元现金的事告诉安德雷斯了。毫无疑问,这会促使安德雷斯在心里猜想阿 弗纳是干什么的。如果他的猜想对他有利,阿弗纳决定顺水推舟。 “连兹林格告诉我,”安德雷斯说,用手指弹着咖啡杯。“你想组建一支小部 队。” 阿弗纳笑了。伊冯又给他们做了一顿晚餐——如她所说,没时问准备,只能随 便吃一点了——此时正在收拾盘子。她长得像一尊雕像似的,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但她似乎与这套简单朴素、只有一问卧室和几件斯堪的纳维亚家具的公寓格格不入。 门边有两只小手提箱,阿弗纳刚进来的时候想用脚把它移开。很显然里面是满的。 包已经打好了,准备随时逃走。这个地方不仅与伊冯形成鲜明的对比,伊冯似乎更 应该住在连兹林格那样的别墅里,而且也与安德雷斯小时候的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家阿弗纳记得很清楚。 “不,不是一支部队。”他对安德雷斯说。 安德雷斯虽然也在笑,却一直在观察着阿弗纳。后来安德雷斯给了伊冯一个眼 神,表示他希望和他的老朋友独处一会。 “你好像给了那个信使一笔可观的小费。”安德雷斯继续说。 阿弗纳点点头。好消息传得快嘛。连兹林格让一个年轻人给他送手提箱,他确 实在日内瓦给了那个年轻人五千一百块。他不知道应该给他多少钱,但他知道完成 这个差使要冒很大的风险。 “如果你自己有印刷机的话,”安德雷斯说。“我想借几个小时。” “如果我有的话。”阿弗纳回答道。“我给你借一整天。”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告诉我,老朋友,”安德雷斯说。“警方在追你吗? ” “差不多吧。”阿弗纳回答道。 “你是不是抢银行了? ”安德雷斯问道,这次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阿弗纳的回答也一本正经。“没有。” “你盗用了公款? ”安德雷斯显然有自己的想法,阿弗纳要引鱼上钩,看看他 到底在想些什么。 “呃,有些人和我,”他回答道。“我们都……离开了我们工作的地方……我 不知道是不是要弄假证件……生意做得很大。” “别跟我说,”安德雷斯说着,眼睛亮了起来,“王八蛋。你是里奇汀斯坦。” 阿弗纳相当率直地叹了一口长气。这就是安德雷斯的想法。当时报纸上长篇累 牍地报道里奇汀斯坦公国的一家主要金融机构参与了可疑的交易。整个法国的银行 面临倒闭的危险。据说一些以色列人也卷了进去。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阿弗纳立即承认自己有罪。现在事情很明显了,阿弗纳甚至不必借用他的第六 感觉就知道,安德雷斯需要钱。 “听着,老朋友。”安德雷斯说,他给自己卷了一支细细的大麻烟。“在过去 几年中我们见过几面,但是……我们没有真正地交流过。你做你的事,我呢……呃, 伊冯和我也做我们的事。你也许猜到了,也许没有猜到,我不知道……但你给我打 电话了。你一定有个理由,对不对? ” “我需要帮助,”阿弗纳说。“别以为我不知好歹。” “别在意这个,我很乐意帮你。”安德雷斯把他的大麻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也许你也能帮我……你有我需要的东西。如果我错了请你纠正。因为,如果你没 有这个东西的话,我们还是朋友,我仍然会设法帮助你的…… 但我想,你很有钱,我需要一些钱。” 阿弗纳假装若有所思。 “要多少? ”他问道。 “你的意思是,现在吗? ”安德雷斯猛抽了一口大麻烟,“我需要五万到十万。” “我给你十万。”阿弗纳盯着他朋友的眼睛迅速地回答道,让他后悔没有多要 一点,也让他相信他今后还可以要,如果他还有用处的话。“我现在可以给五万。” 他知道阿弗纳除了只喝一两杯啤酒之外,是既不抽烟也不喝酒的。但当安德雷 斯拍着他的背,心不在焉地让他抽一口大麻烟时,他被逗乐了。安德雷斯兴奋起来 了,这并不奇怪。巴德尔一迈因霍夫的人,跟大多数恐怖集团一样,总是缺钱。如 果连兹林格开出的价钱是某种暗示的话,那么他们的开销是巨大的。即使他们以那 种方式生活就要花很多钱。保安费用也很贵。还有旅行费用、保留安全屋的费用、 线人的酬金、通讯设备的购买以及交通工具的购买或租用——所有这一切都可能需 要大量的资金。 这些就是阿弗纳大致知道的恐怖集团在运作时的事项。这也是他作为特工接受 训练的一部分。谈到他的朋友安德雷斯,他的第六感觉告诉了他更多的东西。 他是一个敢于冒险、受到溺爱而且相当敏感的孩子,他被拉进了这个不属于他 的世界。安德雷斯长相英俊,身材也好。但与此同时有点太认真,太容易激动。他 有一个习惯,就是常常用一块白色的上等细麻布手绢擦拭他的金框眼镜。阿弗纳还 记得那些手绢。安德雷斯上高中时,他母亲一定给他买过十几条这样的手绢。巴德 尔一迈因霍夫的红色军团不会自动接受这样一个年轻人。他进去的代价无疑是钱, 或者用钱买的东西。 不久,安德雷斯就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也许用的是自己的零用钱,也许是侵吞 了留给他的托管基金,或者是从他父母或亲戚那里勒索或借来的钱。然而,安德雷 斯的钱快用完时,他开始害怕组织把他拒之门外。 或者,不仅仅是拒绝,还有更糟的事情。 他给安德雷斯钱。作为交换,他请他帮忙、提供联络人,或者提供情报。这背 后的原因,如果阿弗纳估计得没错的话,安德雷斯是绝不会问得很细的。即使他怀 疑阿弗纳也许不只是一个在逃犯、一个走私者、一个盗用公款者;即使他觉得阿弗 纳这个以色列人跟自己干的是同样的勾当,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也会对自己的怀 疑熟视无睹的。如果阿弗纳是对的,他就成了救生筏,安德雷斯可以骑着它在革命 的激流中走得更远一些。他不会坏了这桩好事的。 “我的几个朋友几天后要来。”他对安德雷斯说。“我需要三套公寓——就像 你这样的。你认为伊冯可以找几套让我去看看吗? 我不想让她租,给我地址就行了。 要非常非常安静——你知道的。” “当然知道。”安德雷斯说。 “那就明天吧。”阿弗纳站起来说。“我们见面吃完午饭后,把钱给你。” 到第二天晚上,伊冯已经找了七处安全屋供阿弗纳选择。他只需要三套,一套 给斯蒂夫和罗伯特,另一套给卡尔和他自己,第三套给汉斯一个人住。把五个人这 样分开出于几个原因——有些是工作上的,有些是私人的。 从见到斯蒂夫特别是罗伯特的那个时候起,阿弗纳就知道,他决不能和他们中 的任何一位同居一室。否则,他在一天里就会发疯。 斯蒂夫的生活中到处都是烟灰缸和袜子,连冰箱里都是。而罗伯特的习惯就更 令他惊惶失措。他一拿起那些机械玩意就是几个小时。不过,罗伯特叫“玩”。对 他来说,玩具和那些新颖小巧的东西都是正经事。他家在伯明翰开了一家玩具厂, 他去以色列之前,那些最复杂、最精巧的产品都是他设计的。玩具仍然是他最大的 爱好,他总是收集、研究个没完。 卡尔恰恰相反,他安静、整洁、有序。这些习惯跟阿弗纳一样。虽然他不停地 抽烟,但他周围从来没有烟灰,甚至连空气中似乎都没有久久不散的烟味。卡尔总 是开着窗户,总是把枕头对称地摆放着。而且,卡尔和阿弗纳同居一室也有道理, 他们可以一起制定计划,解决物资方面的问题。 出于安全考虑,汉斯必须一个人住着,他那里是惟一一个可能连累其他人的地 方。而且他制作证件时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安静。 阿弗纳的同伴再过两天就到法兰克福了。他跟伊冯一起去看了几处房子。她的 工作显然干得不错,这些房子都非常合适,都在高尚住宅区,靠近交通干道。第二 天下午阿弗纳独自去租了三问——不过,他告诉伊冯他只租了一间,给他朋友和他 自己租的。其他的朋友改变了主意,不来法兰克福了。他不想把所有房子的地址都 泄露出去。他给卡尔和自己选的一套在胡葛尔街的一栋中等大小的公寓楼里,从他 小时候跟父母一起住过的那个地方转个弯就到了。要搞清楚阿弗纳选择这样一个地 方的理由,并不需要多少心理上的领悟力。 他给汉斯、罗伯特和斯蒂夫挑选的地方靠近一条名叫罗德伯格威格的地方,从 胡葛尔街坐汽车大约二十分钟,周边的情况跟阿弗纳和卡尔住的地方差不多,两套 公寓都靠近一个具有日尔曼风格、修剪整齐的城市大公园。斯蒂夫特别注意身体锻 炼,每天要跑五英里。而汉斯——就跟他自己声明的那样,要他跑步除非有人拿着 屠刀追他——他喜欢一个人走路。在目前这个时候,阿弗纳还不知道在执行任务期 间他们要在“总部”待多久。也许很短。但还是要选择适合自己口味和习惯的地方。 他的伙伴们到达法兰克福的前一天晚上,阿弗纳让安德雷斯带他去参加一个会 议。 安德雷斯似乎急于得到阿弗纳承诺给他的那些钱,同时还急于表示他的善意与 友好。 那间狭窄的、烟雾缭绕的公寓似乎是巴德尔一迈因霍夫支持者们的密室兼俱乐 部。 从他和安德雷斯受到的接待情况来看,阿弗纳能感觉到他的朋友在那里是个非 常重要的人物。在阿弗纳看来,这使得其他人以及那个晚上本身都十分无趣。虽然 房间里那五个男人和两个女人都是他的同龄人,但阿弗纳觉得跟他们比起来,他已 经六十岁了。在那些无休无止的关于政治的讨论中,他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他 们是西欧令人敬畏的恐怖分子——至少还在可以让人接受的阶段。 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阿弗纳都觉得他们像是讨论书本知识的本科生。阿 弗纳觉得这些观点最没意思。那么谁是他们的领袖? 弗朗兹·法农和赫伯特·尔库 塞,对,他对这两个人略知一二,但到底谁是保罗·古德曼和雷吉斯·德布雷? 这 些口齿伶俐的男男女女有谁打过一次枪,装过一次炸弹? 这时阿弗纳猛然想起安装 一颗炸弹是多么容易的事。红色线与红色线相连,蓝色线与蓝色线相接。 那天晚上的讨论与任何恐怖活动无关,无论是过去的恐怖活动还是现在的恐怖 活动,无论是现实的问题,还是理论上的问题,都没有涉及。其他人设法拉他参与 讨论时,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他设法把每张脸储存在自己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