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安德雷斯瞥了一眼阿弗纳。“我想九点没问题。”他说。“但我想他更喜欢在 皇家蒙梭饭店前面见你。你肯定知道,在欧奇大道。” “我当然知道。”路易斯回答道,听起来有点挖苦的味道。皇家蒙梭饭店是巴 黎有名的酒店之一,决不便宜。“他住在那里吗? ” 阿弗纳对安德雷斯摇摇头。 “不,我想不是。”安德雷斯回答道。“但他想在那里见你。” “好吧,”路易斯简短地回答道。“告诉他我九点到那里。我会停在……前面, 哦,是一辆黑色‘雪铁龙’。菲菲跟我一起。” “菲菲是一只狗。”路易斯挂断电话后,安德雷斯解释道。“会客时他经常带 着它。呃,至少你去找他时不会那么麻烦。” 阿弗纳对这样的习惯表示理解。他也不介意随身带着查理,甚至在执行任务的 整个过程中都不介意。他实际上就住在皇家蒙梭饭店,但暂时还不必让路易斯知道。 甚至安德雷斯都不知道。阿弗纳告诉他,他会住在朋友们的家里。这个时候,知道 的人越少越安全,虽然“安全”这个词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零风险! 他们航行在未知的水域,但没必要让那些扛着卡拉什尼可夫步枪的人 轻易地抓住他们。 九点钟,那个人敏捷地打开一辆黑色“雪铁龙”的乘客位旁边的车门。他三十 出头,穿得很体面,是那种漫不经心的体面。他长得很好看,有点胖,像托尼。但 五官轮廓要分明得多。“住嘴,菲菲。”他对后座上汪汪直叫的阿尔萨斯牧羊犬说。 “这位先生不会从我们这里拿走什么东西。相反会给我们东西。”他补充道。然后 转向站在人行道旁的阿弗纳。 “我希望你的狗懂英语. ”阿弗纳一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一边回 答道。 路易斯大笑着伸手去取信封。他朝信封里看了看,那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连点 都没有点一下就放进了公文包里。“谢谢! ”他说。 “你是只想把这个给我,还是想一起去喝一杯? ” “如果只是随便吃点什么,”阿弗纳说。 “那就这么定了。” “好。”这个法国人答道。“在巴黎有非常喜欢的去处吗? ” 听起来还不错。如果路易斯想设埋伏的话,他就会提议去一个地方——他很显 然知道阿弗纳知道这一点。“这条街上有一家小餐馆。”他对路易斯说。“我觉得 不错。” 路易斯顺着阿弗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我二十分钟后到那里找你。” 他说着,猛地关上车门,开走了。阿弗纳希望他不要走——但他能理解路易斯,他 无非是不希望坐在餐桌旁,手里抓着一个装有一万元现金的公文包。 这家小餐厅叫欧奇烟店,离戴高乐广场只有一两个街区。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 旁,可以看见凯旋门,这与阿弗纳通过名信片了解的大城市相符。然而,在这个11 月份的夜晚,他选择了餐馆里面的一张桌子。 二十分钟后,路易斯来了,没带公文包,也没带那只阿尔萨斯牧羊犬。他很高, 当然不瘦,看起来比在车里高多了。他的脸跟法国老牌影星伊夫·蒙当很像——非 常精致,有点厌世,但非常惹人喜爱。阿弗纳立刻喜欢上了他。出于某种原因,他 感觉路易斯跟他是同一类人——比托尼更像同一路人,比安德雷斯更更像同一路人。 路易斯似乎也喜欢阿弗纳。他们第一次谈话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但谈了 几个小时。吃完晚饭,他们闲逛到凯旋门,然后一直沿着香榭丽舍大街走到协和广 场,又走回来。大多数时候都是路易斯在讲。 很久以后,阿弗纳想起这次谈话时才明白那个法国人讲的是什么。他当时有些 走神,没昕懂多少东西。路易斯好像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时候提到的一些事件、作 家或观点阿弗纳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说的主要意思似乎是,这个世界是个相当可怕 的地方,充满了战争、痛苦和苦难。许多人似乎认为,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这个 世界变得很糟了。只有人们成为宗教信仰者或共产主义者,或民主主义者,这个世 界才会变得更好。还有些人认为这只是一个解放阿尔及利亚、妇女跟男人平等,或 者加拿大人停止屠杀小海豹的问题。但所有这些都是胡说八道。 按照路易斯的观点,这个世界不可能治理好,除非所有现存的机构被抹去—— 如他所说,变成“一张白板”——人们又可以白手起家。因此,他说,对明白这个 的一群人来说,其他人是否在为这个事业或那个事业奋斗并不重要,是否在为未来 的什么主义还是在为教堂的荣誉而摧毁一个地方并不重要。 路易斯解释道,只要人们把它摧毁了,他们就帮了人类社会的忙。理解这一点 的一个小组织——一个名为“集团”的非常小的组织,它更像一个家庭——会帮助 这样的人,无论他们是否赞同他的事业。路易斯说,更确切地说,这个“集团”赞 同每个事业。如果你停下来考虑考虑这一点,那么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没有不正义的 事业。 当然,“集团”并不是为被摧残的地方和人而欢欣——只有疯子才会感到高兴 ——但是他们明白,人们把一切摧毁得越迅速、越彻底,摧毁掉这些事物的速度就 越快。就这么简单。 阿弗纳并没有因为路易斯说的任何话而有丝毫动摇。如果他越夸大其词,或者 说得越热烈,阿弗纳就越会把它看成是胡说八道,比法兰克福安德雷斯的那些巴德 尔一迈因霍夫的本科生的空谈还要荒谬得多。但路易斯的说话风格是冷漠、自我贬 低和幽默,或者是一种要么接受要么拉倒的斩钉截铁的风格。 他就像一个非常沉着地站着表演的喜剧演员,总是让阿弗纳开怀大笑。即使他 严肃的时候,也不是认真的。“看看那些所谓的强国,”他说。“看看中央情报局, 常常被自己的尾巴绊倒,或者看看穿着邋遢裤子的克格勃,他们都是野蛮之徒。再 看看巴黎,看看周围:一千年的历史,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交到他们手上? “如果 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我们永远比他们要聪明。我们甚至在女人的体验方面都要比 他们稍强一些。” 又过了一年之后,阿弗纳才完全明白路易斯在他们第一次在巴黎散步时说的话 ——或者他为什么说那样的话。阿弗纳的第六感觉亮起了绿灯,但是真正明白他的 话是在又进行了两次突袭、花了几千块钱,直到他见到了“爸爸”本人——路易斯 的父亲——之后。 “爸爸”曾是法国反纳粹游击队员。他头发灰白,脸色红润,看起来有点像阿 弗纳的父亲。 不同的是,他穿着老式的黑色衣服,怀表上粗粗的金链子从他的胸前垂下来。 “爸爸”这位爱国的法国人,曾经在法国被占时期炸毁过许多德国卡车和火车—— 他眨着眼睛解释说他曾经爱上过这一行。“爸爸”这个精明理智的法国人——正如 他自己所说,是个愚蠢的农民——在战后意识到,可以从世人无可救药的激情中赚 到很多钱。“爸爸”曾经把路易斯和他的两个弟弟送到索尔邦大学,并不是让他们 在这座著名学府吸收必学的书本知识——书本知识,狗屎! ——而是让他们留意其 他热情大胆的青年男女,这些人也许将来对“集团”有这样或那样的帮助。 阿弗纳也许永远理解不了“爸爸”和他的家人——包括路易斯在内的三个儿子, 一个年纪稍大的叔叔和两三个堂兄弟——他们在欧洲经营着这样一家了不起的支持 恐怖分子的组织。比如,他一点也不理解“爸爸”的政治策略。实际上,它们似乎 与他们第一次沿着香榭丽舍大街散步时路易斯模模糊糊解释的无政府主义的观点没 有多大关系。表面上,“爸爸”藐视所有政府,包括法国政府,还说,他决不给政 府干活,也决不允许“集团”中的任何人给他们干活。一谈到美国、苏联或者英国 情报部门,他总是耸肩做鬼脸,甚至朝地上啐唾沫。哦,狗屎! “穆萨德”,狗屎 !他对盎格鲁一撒克逊人似乎特别厌恶,他认为他们有一个反对欧洲大陆人民的巨大 的阴谋。虽然他也不喜欢俄国人,但似乎俄国人还没那么招他烦,他对德国人的憎 恨甚至都没对盎格鲁一撒克逊人那样强烈。实际上,他之所以谴责英国人,似乎是 因为德国人、俄国人、两次世界大战,动荡不安的非洲和中东的关系。是因为英国 人建立了一个帝国,从法国人那里夺走了一个帝国,还是因为战后又这么急匆匆地 将它拆散,“爸爸”才这么谴责他们不得而知。作为一个热爱欧洲大陆的人,一个 天主教徒,甚至一个农民,一个普通人,一个把自己看作光荣的法国革命的继承人, “爸爸”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战争,这场战争比目前世界上的任何一场冲突的历史都 悠久得多。这场战争的起源消失在欧洲历史的迷雾中,也消失在他自己的脑海里。 这场战争是反对傲慢的英国女王和奸诈的英国贵族。这些贵族在海伦娜岛把砒霜放 在波那巴·拿破仑的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