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跟其他人一样,做个士兵,现在国家最需要的就是普通士兵。在公开的战场上, 用枪面对面地射击。第一个登上一座小山,第一个把手榴弹扔进敌人的碉堡里。战 斗。只有参加战斗,才能表明他不害怕。只有参加战斗,才能治愈他胸口上的一切 毛病。 在纽约,人们骚乱不安。他们得到的消息是,以色列的战争非常残酷,实际上, 成千上万的人——以色列的移民、美国的犹太人以及与犹太人无关的美国人——都 准备乘飞机到特拉维夫助一臂之力。这个问题就严重了,这些人在战争中没有多大 用处——他们的愿望是好的——还会占据那些真正能帮得上忙的人的位置。尽管机 场的官员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应付混乱的秩序,但仍然很难。人们还得到消息, 埃及军队跨过苏伊士运河,建立了桥头堡,在几个地方还成功地渗透进“莱克希肯” ——在以色列被占领土上的一条沿着运河的南北主干道——形势非常危急。 阿弗纳决定不玩游戏了,这次他用的是以色列精锐部队后备役军官的护照。这 样可以保证他在下一班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飞机上有一个座位,同时,如果以后有什 么影响,也便于处理。实际上,他认为不会有什么影响。 跟葛拉出生时回特拉维夫不一样,这次很显然是紧急情况,不会因为没有得到 明确指示就回以色列而受到责备。自己的国家是那么小,用现代战争的术语来说, 胜利与失败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小,所以,不言而喻,每个以色列人在战争时代都应 该这样做。即使以后因为回去而受到谴责,阿弗纳也指望会因为这一点而得到原谅。 他甚至连机场都没有出,只给肖莎娜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来机场见他。她带着 十个月大的葛拉来到机场。葛拉看起来不仅像个人,而且像个小女孩了。阿弗纳第 一次对她有了一点感觉,而不再是冷漠的好奇。这是他的女儿啊! 他吻了她,也吻 了肖莎娜,并让她给特拉维夫的一个朋友打个电话——以色列的电话几乎打不通— —让他开车去机场接他。他所在部队的总部就在海法的南边,,离他要降落的洛德 机场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跟许多以色列人一样,阿弗纳打算开着私家 车奔赴战场。 巧的是,正是开车上战场这个想法使他陷入了麻烦。飞机飞行顺利,在洛德机 场降落时,他的朋友正带着车等他。阿弗纳和朋友相互拥抱之后,接过钥匙,把手 提箱朝后座上一掼,几分钟以后就上了通向海法的高速公路。还没开到一英里,一 个穿着警服、不苟言笑的漂亮女孩挥舞着旗子把他拦了下来。 “怎么了? ”阿弗纳迷惑不解地问道。他没有超速啊。 “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 ”那个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问道。 阿弗纳一时搞不清她在说什么。他终于想起来了。当然! 急着给阿弗纳送车, 他和他的朋友都忘了一件事。由于以色列汽油紧张,结果就有了一套令人费解的做 法。贴着某个标签的汽车只能隔一天才能上公共道路。那个星期天,阿弗纳那辆车 不能上公共道路。 在战争时期的以色列,这是严重犯罪。 申辩也没有用。那个女警察立即把他带到地方法庭。坐在桌子后面、满身散发 着光辉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加里西亚人,白色的小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阿弗纳极 力为自己辩解。他说他一直在国外,是个预备役军官,正朝自己的部队赶,去参加 战斗。他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感到抱歉,因为一直在国外,没有想起来等等。请现在 就放他走,行吗? 那位地方法官似乎同情他。“去吧,回你的部队去吧。”他说。 “但有个条件,交了罚款才能走。”他确定了一个数目:两百以色列镑,不多。但 阿弗纳身上根本就没有以色列币。 “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交? ”他问道。 那个加里西亚人看着他。 “过一段时间? ”他问道。“你一定是疯了。你去打仗,是不是? 如果你在战 场上被打死了,谁给你交罚款? ” 阿弗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哦,他想,回家真好。 对阿拉伯世界的爱国者们来说,以色列的灾难日就是他们的欢庆日。以色列建 国二十五年来,阿拉伯人几乎没有打赢过一场战斗,更别说战争了。1973年10月7 日,埃及军队成功跨过苏伊士运河,他们欢庆的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还是失去的 荣耀,甚至大丈夫气概的回归。不仅仅是一个异想天开的比喻,而且是一种深深的 真实的情感。比如,在“赎罪日之战”结束一年以后发表的一首诗中,叙利亚游唱 诗人尼扎尔·卡巴尼描写了得知阿拉伯勇士们跨越运河后做爱的情景: 你注意到了吗 我是怎样溢满了我所有的河岸 我是怎样像河水一样将你覆盖 你注意到了吗我是怎样纵情于你 仿佛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一样。 你注意到了吗我们是怎样融合在 一起 我们怎样气喘吁吁 汗流浃背 我们怎样变成灰烬 而后苏醒 仿佛我们是第一次 做爱。 诗歌,作为一种表达政治思想和政治行动的手段和指南,在20世纪阿拉伯文化 中的地位要比它在西方文化中的地位重要得多。 它在很大程度上对蔓延在阿拉伯世界的好战的民族主义起着惊人的推波助澜的 作用。虽然尼扎尔·卡巴尼新近找到的这股力量是短命的——到10月14日以色列军 队就截住了,到16日他们在西奈开始对埃及军队发起反攻——但他的诗歌中所蕴涵 的情感并没有因为阿里埃勒·沙龙少将那个师再次跨过苏伊士运河而受到影响。以 色列的利剑将连接埃及第二军和第三军的那张软软的薄纸斩断,从而也就把进攻的 力量分成了两半,但阿拉伯人奋力抵抗的精神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这种屡败屡战、愈战愈勇的精神在以色列得到广泛认同。比如,在“赎罪日之 战”开始几天的灾难性的日子里,人们曾普遍猜测,美国人不会给他们施加停火的 压力。国务卿亨利·基辛格认为,阿拉伯人需要在军事上赢得一场彻底的胜利,让 他们恢复自尊,这样他们才能以一种更加平和的心情回到谈判桌上来。 阿拉伯人的这种感受很奇特,是一种巨人歌利亚被弱者大卫打败的特别屈辱的 感觉。弱者在强者手中遭受的苦难人们写得很多,而一个强者一再被一个弱者打败 之后给其心理上带来的伤害,人们则很少注意到,虽然人们知道他们也会勃然大怒。 这当然能让他们成为爱国者,用尼扎尔·卡巴尼的话来说,就是:从一个充满爱与 向往的诗人变成一个用匕首来写作的诗人。 还有许多知识分子从呼吁武装斗争到参与到武装斗争中去,托非奇·扎亚德并 不在乎把启蒙和人权国家当作他的例子。 我的朋友们啊在富饶的甘蔗地 我的朋友们啊 在自豪的古巴炼油厂 从我的村庄我珍爱的家里 我向你们送去我的问候: 我的朋友们啊,是你们让这个世界 充满了斗争的 芳香 继续给帝国主义者们施压吧 施压——雄鹰的翅膀就会 比飓风更强壮 帝国主义者们不理解 谦逊与眼泪的语言 他们只理解 人们向战场上冲去 这样的诗句清楚地表明,许多知识分子在20世纪60年代末,决意要完成自己的 事业。在某些情况下,这样做也许是由于真正的信念。而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只不 过是个权宜之计。对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他们所谓的解放自己。对大多数敢死 队员们来说,1968年他们与恶魔签订的一个协定,并不像是一个他们付不起的代价。 在这个意义上,“与恶魔的协定”包含的不仅仅是与苏联利益的联盟。在他们 从全民抵抗走向国际恐怖的过程中,有些巴勒斯坦人——跟其他许多人一样,包括 像伊尔贡这样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渐渐相信,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只 要认为对建立一个国家有利,任何不加区别的对待非战斗人员和平民的野蛮行为都 不会遭到人们道义上的异议。正因为如此,敢死队越过了为自由而战和恐怖主义这 二者之间的界限。所以,动摇他们脚下的道德根基的,并不是他们的事业或者他们 最终的目标,而是他们使用的方法——无论他们为自己的斗争做了多少宣传。 “赎罪日之战”的结局使这场斗争更为复杂。虽然以色列最终又一次获得了军 事上的胜利,但它也第一次表明,犹太人的这个国家并不是难以征服的。对此,以 色列人的敌人比他们自己更为吃惊。不管怎么样,它使业已存在的主张“武装斗争” 的两大派别之间的分歧加深。一派为“法塔赫”,另一派以乔治·哈巴希的“人民 阵线”为代表。 虽然两派都认为以色列国的消灭是斗争的最终目标——同时,在整个中东实行 某种形式的阿拉伯式的社会主义——在诸如重点、策略和优先要考虑的问题这些问 题上,两派从来都没有一致过。哈巴希博士首先是一个好战分子,其次是阿拉伯民 族主义者。在他看来,巴勒斯坦的斗争只是一场更大的泛阿拉伯的统治和反对“帝 国主义”运动的一部分。而“法塔赫”的第一要务是“解放巴勒斯坦”,然后是 “人的解放”,意思是实行某种形式的阿拉伯社会主义。 两个人都信奉暴力,甚至信奉恐怖分子的暴力,但是阿拉法特偏向于将游击行 动“巴勒斯坦化”——巴勒斯坦的敢死队只在以色列和以色列被占领土上进行武力 袭击——而哈巴希博士支持全世界范围内的恐怖袭击,这种袭击通常与其他恐怖组 织联合。正因为如此,“法塔赫”中一小撮玩弄“肮脏伎俩”的国际恐怖分子,即 “黑色九月”组织,一直没有得到正式承认——虽然它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一个秘密。 在某种程度上,这还不仅仅是一个正面形象的问题。“赎罪日之战”以后,在 日内瓦的会议桌上,谈判建立巴勒斯坦国的可能性变得非常小了。因为以色列不可 能把自己谈得不存在。如果巴解组织希望参加谈判的话,它的立场就必须温和。要 是从策略上考虑的话,巴解组织应该克制自己,不应要求它无条件灭亡。 哈巴希博士及其“人民阵线”反对这个提议。对他们而言,犹太复国主义—— 帝国主义国家没有权利存在。因此,在一些抵制国家,如叙利亚、伊拉克、南也门 和利比亚的支持下,“反对阵线”诞生了。巴解组织内部的许多小派别自己选择, 是站在“法塔赫”一边还是“反对阵线”一边。 就以色列来说,它对阿拉法特的看法很矛盾。从官方来说,巴解组织不承认以 色列,以色列也不承认巴解组织,即使它穿着温和的外衣。但有些以色列人相信, 有阿拉法特这样的巴勒斯坦领导人,也许有可能协商解决。另外一些人则相信, “法塔赫”的领袖跟最直言不讳的恐怖组织头子一样不“温和”。 虽然阿弗纳及其同伴们很少谈论政治,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之间还是有分歧 的。斯蒂夫、罗伯特和汉斯不看好阿拉法特,但是卡尔没有这么悲观。阿弗纳呢, 处于两者之间。 但他相信一点,“黑色九月”组织的战略家萨拉米必须被杀掉。 在巴勒斯坦抵抗运动中,以“阿布·哈桑” 闻名的萨拉米非常有钱,上过索尔邦大学。 人们是这样描述他的:风流倜傥,女人们无法抗拒。他是巴勒斯坦的一个上流 人物,其父舍克·萨拉米在以色列诞生之前是巴勒斯坦抵抗运动中一名活跃的斗士。 在阿里·哈桑出生之前,萨拉米是袭击巴勒斯坦境内犹太定居点的指挥者,最后于 1948年被犹太自卫队哈迦纳的一颗炸弹炸死。 有其父必有其子,萨拉米自然也参加了“武装斗争”。但是由于他的社会背景, 在巴勒斯坦运动中,他跟其他恐怖组织头子有不同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愿意 跟其他人合作来进一步推动巴勒斯坦的事业。萨拉米也与极右的人合作,比如瑞士 新纳粹党的创始人弗朗西斯·阿诺德,据说后者为欧洲的巴勒斯坦人掌管财务,就 像他在战争期间为纳粹分子掌管财务一样。 由于某些原因,“搞掉”萨拉米的想法一直困扰着阿弗纳及其同伴们,它比暗 杀任何一个恐怖头子都使他们感到困扰。不仅因为他是名单上的第一号,还因为他 普遍被以色列人看作是在慕尼黑杀害以色列运动员的负责人。虽然没有人确知在奥 运村袭击以色列运动员的主意是萨拉米出的,但“穆萨德”认为他们有足够的证据 证明他是策划人和协调人。正因为如此,他就成了恐怖组织头子的象征或代号。反 恐斗争跟恐怖活动一样,跟干掉一个目标的象征意义比起来,军事上的意义常常居 于第二位。在某种程度上,暗杀萨拉米就相当于缴获敌人的旗帜。 正是因为这种困扰,“穆萨德”在利勒哈默尔失败了。这次行动看起来非常外 行,参与的特工异常之多。这些特工突然出现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这个小镇也是 一个旅游胜地。在那里,陌生人非常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这里既没有地方躲,也 没有地方跑,只有两条长长的高速公路,而且还容易控制。即使在袭击目标时没有 出错,但事后也容易被抓住。而且,这次行动中后来让局外人瞠目结舌的某些方面 ——比如为了节约一天的租金,两个特工在奥斯陆归还一辆租来的汽车时被捕—— 还不那么使阿弗纳感到意外( 因为他非常熟悉所有加里西亚人的祖先是怎样审计 “穆萨德”内部的费用的) 。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次行动未经提出来讨论就不顾 一切后果地实施。这只能解释为——如果不说辩解的话——“穆萨德”一直被那个 一心想除掉这个人的想法困扰着。因为对以色列人来说,他已经成为国际恐怖活动 的化身。 尽管阿弗纳也被这个想法困扰着,但他下决心决不要让他和他的同伴们这样不 顾一切。他们不能犯类似的错误。 事实证明,他们几乎没有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