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胡恩 1 阿弗纳盯着他同伴的尸体,看了几秒钟,然后把毯子重新盖好。他接下来做的 事情完全是机械的。他很快在房间里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或什么人。他又 看了看百叶窗和窗帘是否都放下来。他把钥匙从梳妆台上取下来,把写着“请勿打 扰”的牌子从门把手上取下来。他从房间里出来,把门从外面反锁之后,把小客厅 通往走道的双合门关上,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外面。这时才上午九点钟。这 块牌子至少可以把清理房间的女服务员挡在外面一两个小时。 他没有从酒店的前门出去,而是从行李室出去的。他在最近的电话亭里拨了两 个电话号码。一个是汉斯的安全屋里的。“对不起,汉斯,”他的伙伴一拿起电话 他就说。“今晚的电影取消了。我回头再跟你谈。”立即把电话挂掉了。这是预先 安排好的表示“非常危险”的暗号。阿弗纳知道,汉斯一接到这个暗号后就会立即 离开这个国家回到法兰克福。 第二个电话拨的是巴黎的路易斯的。 幸运的是,那个法国人在家。“我的零钱只够打三分钟了。”阿弗纳说。“所 以我想你能不能给我打回来。我的一个同伴死了。”他把这个电话亭的号码给了他, 然后就等着。 十五分钟后电话铃响了。 是“爸爸”的声音。 “你回去等着,”阿弗纳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之后,那个老人说。“你把东 西打好包。你的包,他的包,都打好。你等着。我的人会来,他会敲三下。你什么 也别干,明白吗? ” “明白。”阿弗纳说。“谢谢。” 他回到酒店,又从侧门里溜了进去。他回到房间里,让那块“请勿打扰”的牌 子仍然挂在门把手上。他环顾四周,确信他出去的这会没有人进来。然后,一边给 卡尔打包,一边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把一切杂念从脑海里清除出去。他把打好的包 搬到他的房问里,跟他的手提箱放在一起。 他回到卡尔的房间,从里面把门锁好,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朋友。冲动之下,他 又把毯子拉了下来,强迫自己扫了一眼卡尔的裸体。 真是个漂亮的家伙。虽然已经四十,却仍然苗条、匀称,没有一点多余的肉。 他以前有点驼背,但现在看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杀的时候,已经跟她干过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用“做爱” 这个词不合适)?他无法非常仔细地检查卡尔,而且,检查了能不能搞清楚是怎么回 事也没有把握。他确实检查过他的手和指甲。虽然卡尔没有带武器,但如果他意识 到有人要袭击他,他很可能要挣扎一番。他受过徒手格斗的专门训练,身手敏捷。 如果是乘他不注意或者睡着时动手的,那所有这些就派不上用场了。他的手上 没有伤痕。也没有自卫留下的伤口或者抓痕。指甲里也没有毛发或者纤维。 为什么要杀他? 是不是那个金发女孩杀的? 阿弗纳相信她那时在卡尔的房间里, 他仍然能闻到她的麝香味道。但卡尔也有可能是在她走之后被别人杀的。 她去他的房问是为了杀他,还是为别人杀他设置圈套? 还是只是想一醉方休? 但是卡尔谨慎、敏感——难道他看见了她身上不想别人看见的东西? 比如,她在浴 室的时候他翻了她的包——而恰好被她看见了? 如果卡尔看到了可疑的东西——枪 或者以前的护照——他也许会对她只字不提。他也许会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她也会 同样乖巧地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看到了——可是后来,当他熄灯后躺在床上的时候, 砰的一声! 一瞬间就摆平了。 这纯属猜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阿弗纳把那个金发女孩带到了他的房间, 会怎么样呢? 他会不会像卡尔那样,胸部有一个弹孔,此时正躺在床上? 很有可能。 但是为什么卡尔——如果所有的人都会干这样的事,只有卡尔不会干这样的事 ——会干这样的事? 谨慎的卡尔——斯蒂夫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雷达”卡尔,他总 是把头从书中抬起来,说:“伙计们,有人要按门铃了。”一分钟后肯定就有人按 门铃。卡尔有一条绝对原则,执行任务时绝对不带人到安全屋或者酒店的房间里来。 有一次,罗伯特在街上碰到一个老朋友,把他带到了法兰克福的公寓里来,卡尔听 说这件事后暴跳如雷,一个星期没跟罗伯特说话。当时,阿弗纳替罗伯特辩护,因 为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如果罗伯特不叫他从前的好朋友来他公寓的话,会更加让 人怀疑。但是卡尔在这个原则上绝不让步。 他很可能是对的。 但是,卡尔掉进了一个温柔陷阱——一个最老套、最低劣的诡计之中。 也许他认识那个金发女孩? 卡尔交际很广,比其他人认识的人都多,因为他在 外面待的时间最长。难道那个金发女孩是他认识并且信得过的人? 他到底知道卡尔 些什么? 阿弗纳看着自己伙伴的脸庞,开始纳闷起来。这张脸他曾经是那么熟悉, 现在却死气沉沉,两眼紧闭,面容紧绷,嘴唇紧锁。他对他的了解可能比其他人都 多,他们住在一个房间,跟他共同承担制订方案和领导的重任。但即便如此,阿弗 纳对他的了解也不多。阿弗纳记得,卡尔出生在汉堡,20世纪30年代末他六七岁时 被父母送到了以色列,在那海瑞亚跟姑父和姑妈生活。上了个农业学校之后就去了 部队。被“穆萨德”选中之前一直担任指导员。 会拉小提琴。读了很多书。阿弗纳还记得卡尔告诉过他,他离过一次婚,前妻 是个基督徒,德国人。她由于痛恨纳粹党,战后移居以色列,结果因神经衰弱不得 不住进医院。后来他娶了个已有一女的捷克女人。阿弗纳知道卡尔非常喜欢这个女 儿。只要有时间,他就给她写很长很长的童话故事,还配了又细又长的插图。她和 母亲住在罗马,他每个月至少给她寄一个童话故事。 阿弗纳知道的就这些。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现在卡尔死了,躺在伦敦一家酒 店房间的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阿弗纳对他非常生气,拳头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他想使劲摇 他,大声对他喊叫,用拳头揍他的脸。这个可怜的该死的诚实的谨慎的勇敢的卡尔。 这个“雷达”卡尔。这个轻信的卡尔。这个想知道自己会不会飘浮在空中的卡尔。 突袭兹威特之后,在拉提那的安全屋里,当其他人都在庆贺的时候,卡尔却对 他们说:“伙计们,我不会高兴得跳起来。我们还只干掉一个,没什么好庆祝的。” 除了卡尔,没有人会说这样的话。除了卡尔,别人这样说他们也不会听。他有 权利说这样的话,卡尔有权利说任何话。 现在,卡尔死了。然而任务还要继续。 谁杀了卡尔,谁就要付出代价。 “爸爸”的人——“爸爸”的三个人——半个小时后来了。他们在门上敲了三 次,阿弗纳让他们进来。他们跟阿弗纳说的是英语,而自己人之间说的是意大利语。 他们带了一辆很大的行李车和一个黑色的装尸体的塑料袋子。 “你现在可以走了。”他们的头对阿弗纳说。“把两个房间的钥匙都给我,你 的和他的。不要办理退房手续,不要担心你的行李。”他把伦敦的一个地址给阿弗 纳。“在那个地方等我们。我们会帮你退房,今晚会把手提箱送给你的。” 那个年纪最大的意大利人穿着一套黑衣服,说话的语调跟殡仪员一样阴森。也 许这就是他的职业。阿弗纳记得他有一次跟“爸爸”见面时“爸爸”说的话:“如 果你要挖一个墓穴,我就给你派一个挖墓的人来。费用不高,好不好? ”谁知道卡 尔的尸体会送到哪里? 但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能让英国当局知道:否则的话就意 味着这次任务走到了尽头。 更糟糕的是,它也许要以一种最为尴尬的方式连累以色列。 “也许哪个地方有个弹壳。”阿弗纳说。 “因为床单上有血迹。” “别担心。”“爸爸”的人回答道。“一切我们都会处理好的。” 阿弗纳不怀疑他们会处理好这一切。要么通过收买的方式,要么通过行窃的方 式,要么结合这两种方式。伦敦也是一样,金钱是万能的。酒店里的一些服务人员 肯定会被说服,不会声张。到明天,那个小客厅就会污渍全无,准备迎接下一批客 人。 三天后,阿弗纳和他的伙伴们在法兰克福见面了。他觉得他们肯定会把卡尔的 死归咎于他。他当然应该受到责备。毕竟,他注意到了卡尔那几天很脆弱。他已经 怀疑那个女孩了。否则的话,他会带她去自己的房间的。难道他没有义务警告卡尔 吗? 管卡尔怎么想呢,这不是人气指数竞赛。作为这项任务的领导,就意味着要有 勇气做出也许别人不喜欢的决定。虽然这种勇气与面对炮火时的勇气不同,但都需 要勇气。阿弗纳没有这种勇气,所以卡尔的死就是他的错。 但他的伙伴们似乎不这样想。 尽管每个人的表现方式不一样,但他们都感到震惊、悲哀和气愤。汉斯咕哝了 一句“拿剑的人死于剑下”,但是遭到了斯蒂夫愤怒的驳斥:“我就不想听这种假 装神圣的废话。”他大叫起来。“奇亚特的孩子们拿了什么剑啊? 被恐怖组织头子 们杀害的人中,多数人手里从来就没有过枪。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 他语气平静了一些,接着说,“可怜的卡尔干女人的机会应该多一些的,那样 他就不会栽在他妈的第一个勾引他的荡妇手里了。” “你肯定,”罗伯特问阿弗纳,“是她亲手杀的,还是她只设了圈套? ” “我想是她亲手杀的。”阿弗纳回答道。 “不,我不能肯定。但我一搞清楚她是谁,以什么为生,我就能肯定了。” “任务怎么办? ”汉斯问道。“暂停吗? ”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阿弗纳认真地考虑着。 “我觉得,”最后他说。“我们当然要汇报。如果他们想让我们停下来,他们 会告诉我们的。这个问题我们问都不要问。除非我们接到他们的指令,否则,我们 是不会继续干的。但与此同时,我要搞清楚那个女孩是谁。 大家同意吗? ” 尽管阿弗纳没有把“‘搞清楚那个女孩是谁’这件事不向特拉维夫汇报”这句 话说出来,但他们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第二天,他们四个人飞到日内瓦。阿弗纳在保险箱里给伊弗里姆留了一条信息, 第一次使用了个人的账户,取了一万元现金。 其他人也从自己的账户上取了一万元。尽管他们不会去碰卡尔的账户,但伊弗 里姆会保证他的遗孀收到账户上应有的钱的。同时他们想把自己的四万块和卡尔的 遗物交给她。 当天晚上,汉斯和斯蒂夫飞到罗马去见她。 阿弗纳也想过,作为领导,他应该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但他还是决定算了。 处理这些问题,汉斯比他更在行。 阿弗纳飞到了巴黎。 他见到路易斯,把伦敦的费用结了,之后向他描述了那个金发女人的情况。不 到一个星期,路易斯就跟他联系了,说有四张照片让他看一看。都是黑白的,有一 张是在被拍人知道的情况下拍的,其余三张像是监视员用长镜头拍的。阿弗纳立即 把监视员拍的一张照片放在一边:很显然不是这个女人。他仔细地看着其余三张照 片。 照片中的三个女人都大致符合他给路易斯的描述。照片是黑白的没有关系,因 为对许多人来说,头发的颜色,甚至因为隐形眼镜的使用,眼睛的颜色是最容易改 变的。阿弗纳希望能闻到照片上的味道:他知道他可以闻出那种香水的味道。事实 上,他只花了几分钟就挑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女人从巴黎的一家药店 走出来。 “这张,”他对路易斯说。“这个女孩是谁? ” “你把她挑出来了,我感到很高兴。”这个法国人没有直接回答阿弗纳的问题。 “为什么? ” “其中一个人过去六个月来一直在瑞士监狱里。”路易斯说。“第三张中的那 个人死了。药店里的这个人叫珍妮特,荷兰人。” “她是谁? 干什么的? ” “如果你给她的钱够多的话,”路易斯回答道。“她替你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