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汉斯的身体呈半坐姿势,懒散地趴在栏杆上,脑袋慵懒地侧向一边。面无表情, 眼睛睁得大大的。汉斯的上衣解开了。刚开始的时候,阿弗纳在他的头部和身体上 的其他部位都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伤痕。 天很黑。他们没带手电筒,也没有带火柴。“当心。”阿弗纳低声对斯蒂夫说。 尽管天气异常寒冷,但汉斯的尸体还没有僵硬。 他很可能死了一个多小时了,也许更短。谋杀他的人也许还在附近。 由于是谋杀,阿弗纳首先检查了汉斯的手枪。手枪仍然插在他屁股上的皮带上, 也没有开过火。所以不是自杀。也不是自然死亡。虽然阿弗纳看不见任何伤痕,但 他伸手去取汉斯的枪时,摸到了一种黏乎乎的东西,就像快干的油漆。一定是从伤 口里流出来的血。这个伤口不是自己造成的。 “是他杀。”阿弗纳把枪递给斯蒂夫,说。 有几分钟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惊呆了,也吓怕了。公园那么大,那么 安静,四周全是结冰的矮树丛和黢黑的树木。没有风。他们听见远处城市单调的嗡 嗡声,偶尔传来几声铁道调轨时金属碰撞发出的哐哐声。斯蒂夫咔的一声让汉斯的 枪栓回到原位。“你看看他的钱包,”他对阿弗纳说,“我给你放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可能遇到行凶抢劫了。法兰克福不是个犯罪案件特别多 的城市,但却是个工业大城市,聚集着从南欧各地来的工人。城市里也有以各种丑 恶现象和贪污受贿而臭名昭著的街区,也有皮条客、夜贼、吸毒者、妓女,跟其他 任何大城市一样。 虽然欧斯特公园靠近不太受干扰的中产阶级人士居住的地方,但没有一个空无 一人的公园在深更半夜是绝对安全的。在法兰克福,每年可能有十几起抢劫谋杀案, 可能更多。 汉斯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难下手。一个中年人独自坐在长凳上就像故意让人家抢 似的。那人还以为他是个醉鬼呢。汉斯很可能不会为那几个德国马克而不要自己的 命,他会把钱包递过去,甚至把手表递过去。但一个神经质的强盗也许还是会杀他。 这是一种可能。 然而,汉斯的手表仍然在他的手腕上,钱包也在他的口袋里,原封未动。 汉斯是不是被线人出卖了? 他不可能在那个特别的地方跟任何人见面。不仅仅 是因为深更半夜的公园里什么人都没有,也不仅仅是因为几乎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 与线人见面,而且还因为它是汉斯的一个非常私人的地方,一个用来休息和沉思的 秘密的藏身之处,一个独处的地方。 顺带说一句,在这里,跟踪而又不被发现,很难。如果有人跟踪,汉斯就不会 半夜去鸭池边。当然,开车经过欧斯特公园街的人可能会看到他进了公园。如果他 们熟悉他的习惯,也许会猜到他去哪里。但是只有阿弗纳和斯蒂夫知道这个人造池 塘。公园很大,汉斯哪里都可能去,要找到他非常困难。恐怖分子还没有在隐蔽的 小塘边找到他之前,可能早就冻僵了。 然而,如果不是抢劫,除了恐怖分子之外,还会有谁要杀他呢? 阿弗纳取出汉 斯的钱包,里面有一本德国驾照和一张社保证。他随身携带的就这些。阿弗纳仔细 一看,发现大部分凝固的血迹都在汉斯的胸部。他还发现胸部的羊毛衫上撕开了一 个长条形的口子。看起来像个刀伤,但不能肯定。这使汉斯的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怎么可能有人靠他这么近,用刀子捅他,而他不会拔出枪来? 他一定是真的一点防 备都没有——或者还一定有个人用枪对着他。但即使这样,汉斯会坐在那里等着别 人来捅吗,真是不可思议。即使作为一种条件反射,他也会举起手来挡住刀子。然 而,阿弗纳没有发现他手套和衣袖上有被刀砍的痕迹。如果他是被捅的话,好像也 是睡着的时候进行的。 这也不可思议。 这时,阿弗纳突然想起,他对汉斯的性爱习惯一无所知。虽然他已婚,但又怎 么样。 虽然汉斯绝对没有什么让阿弗纳觉得他有同性恋倾向——这样想都有点滑稽— —但阿弗纳对此完全不知也是千真万确的。他怀疑1 月份的欧斯特公园是不是同性 恋人幽会的地方,但他又拿不准。如果汉斯向一个并不欢迎他的同性示爱,他的死 就可以解释了。 阿弗纳觉得这个想法太牵强了,就没有跟斯蒂夫提。那时没提,以后也没提。 斯蒂夫可能甚至向他挥臂暗示时,他都没有提。 “我要去打个电话,”阿弗纳对斯蒂夫说。 “你在公园的人口处等我。” 欧斯特公园街离他们最近的电话亭只需要走十分钟。阿弗纳给巴黎的路易斯打 了电话。“伦敦的一幕又发生了,”他对他说。“我告诉你我在哪里吧。” 阿弗纳向他仔细解释他和斯蒂夫在哪里等“爸爸”的人时,路易斯默默地听着。 那个法国人没有问其他细节,阿弗纳也没有提供更多的细节。结束电话之前,路易 斯问道:“还有别的什么要我做吗? ” “暂时没有了,谢谢。”阿弗纳回答道。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 阿弗纳再也不想跟路易斯说话了。 他和斯蒂夫在公园的大门口等人来搬汉斯的尸体。他们等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后来阿弗纳惊奇地发现他们居然没有觉得冷。 他们几乎一言不发地守在那里。事实上,他们说过两次话。第一次,斯蒂夫说 :“你给‘爸爸’打电话,你觉得他们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 “没关系,我觉得没关系。”阿弗纳回答道。 这是事实。但即使阿弗纳错了,他也觉得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这样了。如果汉斯 的尸体被发现了,德国警方就会来调查。他们不想冒这个险。如果是“集团”杀了 汉斯,让他们来处理他的尸体好了。反正他们再也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伤害了。 第二次,斯蒂夫说:“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很聪明。 但也许我们只是幸运罢了。 “也许我们的好运已经结束了。” 阿弗纳不知说什么好,所以什么也没说。 斯蒂夫那天晚上的话也许是对整个任务最好的总结。 快到四点的时候,“爸爸”的人开着一辆公共工程卡车来了。阿弗纳和斯蒂夫 带着他们来到鸭池边,等着他们把汉斯的尸体用帆布袋装起来,放进卡车后面。那 两个人都是德国人,也许是法兰克福的救护人员,或者承办丧事的人。整个过程只 用了七八分钟。然后他们沿着公园里狭窄、曲折的小道把车倒了出来。 阿弗纳看着卡车的前灯在冬天漆黑一片的树林问若隐若现。几分钟之后,他什 么也看不见了。汉斯走了,跟卡尔和罗伯特一样,走了,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阿弗纳和斯蒂夫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更确切地说,一 直在让自己忙于日常事务而推迟做出决定。他们关闭了汉斯的安全屋,把自己的安 全屋换了一个地方。他们用汉斯早些时候给阿弗纳的委托书,卖掉了他的古董家具 店。他们飞到巴黎,把欠“集团”的钱给了凯瑟——路易斯出城了——然后开车去 了汉斯的妻子居住的那座法国小镇。 她是个以色列人,跟罗伯特的妻子截然不同。“汉斯和你在一起吗? ”他给她 打电话的时候她这样问道。 “呃——没有。” “我明白了。”停留片刻之后,她回答道。 她显然明白了,不用再对她说什么了。 他们来到她家,她接过装着汉斯遗物的箱子,把他们请到客厅里。她给他们倒 好茶,寒暄了几分钟,她让他们不要在意,把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他们能告诉 她的情况非常少。她想知道汉斯埋在哪里。 阿弗纳看着斯蒂夫。“对不起,“他后来说。“我无法告诉你,我……没有人 知道。” “我明白了。”她回答道,仍然非常沉着冷静。“请原谅,我要离开几分钟。” 她走进另一个房间,在里面待了大约十五分钟。回来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干 了,不过眼睛有点红。“请原谅。”汉斯的妻子说。 “我知道我应该振作起来。你们再来一杯茶吗? ” 阿弗纳把那个装着钱的信封给她,可她拒绝了。他们又坐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他们不仅感到悲惨——他们希望有这种感觉——而且还有一点惭愧和心虚。他们觉 得好像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更恶劣的是,好像他们在不顾一切地玩着一个东西,结 果把它弄成了碎片。这个东西对别的人来说具有无法估量的价值。 也许正是看见汉斯的遗孀,他们最终作出了决定。他们并没有真正谈论过,没 有用很多的语言,但是每个人都本能地认为,对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们把阿姆斯 特丹、苏黎世和巴黎的账户一个接一个地销掉,结束了本次任务。现在只剩下他们 两个人了,无法继续了。 最后他们飞到了日内瓦,从保险箱里拿走了伊弗里姆留的信息——“立即停止” ——它是罗伯特死后汉斯留在那里的。这时又有了一条新的信息:“尽快确认收悉。” 阿弗纳把答复编成密码,放了回去:“信息收到。汉斯牺牲。”他想不起来还 要加什么。 阿弗纳和斯蒂夫离开银行,走过玛希那桥。1972年9 月他们在日内瓦开完第一 次会后就曾在这里说过话。“你有一件事情是对的。”阿弗纳对斯蒂夫说。“我们 两个人还活着。” 任务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