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康达的左脚踝感染的脓汁都从伤口流出来,而且铁铐上也都沾满了恶心的黄色 粘液。他一拐一拐地破行终于引起“工头”过去探头仔细地一看,他把头转开,吩 咐山森把铁铐解开。 康达提起脚来时仍然很痛,但他因要被解开脚铐而兴奋得几乎没感觉到。当晚, 就在别人都上床睡觉,一切变得沉寂后,康达破到门外,又开始另一次的逃命生涯。 他朝着与上次被抓时的相反方向横过了一块田地,然后向着另一边一个更阔更深的 森林逃去。他来到了一个峡谷,正当匍匐攀登时,他听到远处有声音。他静止不动, 一颗心砰砰直跳地听着沉甸甸的脚步声一直前进,而终于传来山森粗砺的怒叫声: “托比!托比!”康达手中握着他粗糙地削来当矛戟的粗棒,内心觉得出奇的冷静, 几乎是麻痹状态。他双眼冷冷地注视着那肥壮的侧影在峡谷顶端的树丛里快速地移 动,越来越靠近。康达蜷缩成一团,像石头般地不动,然后时机终于成熟了,他用 尽全力掷出手上的矛,但用力过度所引起的疼痛使他稍微叫出了声来。就在这千钧 一发之际,听到声音的山森立刻跳到一边。 康达想逃走,但脚踝的伤痛使他几乎无法站直。当他转身要攻击时,山森已向 他扑来,使劲全力地猛捶他,捶到他倒地。山森用力把他拖起,再继续揍他,而且 只揍他的胸和腹,康达极力地扭曲身子以闪躲。此时,一记强而有力的拳头再度把 他击倒。康达再也无法动弹来保卫自己了。 山森喘息着,用绳子把康达的双手绑紧,然后开始拉着绳子的另一端把康达拖 回农场去。每当康达迟疑不前或走路摇晃时,他就会猛力地踢他。 康达所能做的只是跟在山森后头踉跄地走着。因疼痛和筋疲力竭而觉得头晕目 眩的他,加上对自己的嫌恶,正等待回到屋子后被好好地抽打一顿。但当他们就在 黎明出现前终于抵达时,山森只再踢了他一两下,就留下他独自一人缩成一团地躺 着。 康达因体力尽失而全身发抖。但他还是用牙齿去撕咬绑在手上的绳子,咬到牙 齿像火烧般地疼痛。可是就在绳子终于被扯掉时,清晨的号角声也开始响起,康达 躺在那儿直啜泣。他又失败了,于是他向阿拉神祈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仿佛他和山森间彼此秘密地仇视着。康达知道自己被监视 得多严,而且他也知道山森正伺机找借口再揍他一顿。康达只是照做他被吩咐的事, 假装得好像若无其事般,而且事情做得比以前更快更有效率。他注意到“工头”不 太注意那些工作勤奋而且常带笑脸的人。康达实在笑不出来,但他知道汗流得越多, 挨鞭子的次数就越少。 有天傍晚收工后当康达走近仓库时,他看到一只厚铁镐正半隐半现地放在“工 头”命令两个人劈柴的锯木区。他四处张望,见着没人看到时赶紧偷偷地拾起铁镐 藏在衣服里,然后冲口屋中。他用铁镐在坚实的地面上凿洞,把铁镐放进洞里之后, 再用松土覆盖好。此外,他还用石头把土敲平,让地面看起来完好如初。 他终夜难眠,担心一旦他们发现铁镐不见了,所有的木屋都会被搜。翌日他觉 得好多了,因为没人叫嚣出来。但他仍怀疑当时机成熟时他如何使用这铁镐来帮助 自己逃亡。 他真正想得到的是每天清晨“工头”发给一些人的长刀。但每天傍晚他会看到 “工头”把长刀收回,而且还很谨慎小心地点着数。只要有一把这种刀,他就可斩 掉乱麻杂枝,更快地跑过森林。假如情势所遏,他会杀掉一条狗——或一个人。 大约一个月后的某个酷寒的下午——天空既阴霾又萧瑟——康达正穿过一块农 田准备前往帮助另一黑人修补篱芭。令他震惊的是,天空开始掉下看起来像盐巴的 东西,起初轻轻地,然后越掉越快,越掉越密。当那些盐巴形成白茫茫的一层薄地 毯时,他听到附近的黑人大叫:“雪!”他想那大概是他们对这种盐巴的称呼吧! 当他弯下去抓一把时,给他的感觉却很冷——甚至当他用舌头去舔时更冷。那感觉 很刺激,但却没啥味道。他试着去闻,也是没味道,而且变成流体消失了。他在地 上所见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层。 就在他走到农田的那一端前,“雪”已停止,甚至开始融化。康达隐藏内心的 惊奇,在镇定自己后默默地向等在破篱笆旁的黑人伙伴点头。他们开始工作——康 达帮助另一个缠绕一种他们叫做“铁丝”的金属线。不久后他们就修到一个几乎为 高草所隐匿的地方,当另一黑人用所携带的长刀砍掉一些草时,康达的双眼就在估 计他所站的位置到最近的森林间的距离。他知道山森不在附近,而“工头”当天也 正在别的田上监督。康达工作得很辛勤、很忙碌,为的是不让另一人怀疑他内心正 盘算什么。可是当他手握铁丝,低头看着正弯腰工作的那人时,他的呼吸变得很急 促!刀子就留在那人身后几步处。 康达默默地向阿拉神祷告,然后双手紧握高举,使出浑身力气向那人的后脑捶 下去。那人没吭一声地就倒地,好像被斧头砍中般。不一会儿后,康达就已用铁丝 把那人的手脚绑起来。伸手取走长刀时,康达压抑住刺他的冲动——毕竟他不是可 恶的山森——然后身体几乎弯到地朝森林跑,他觉得身轻如燕,恍若在梦中奔跑, 好像一切都没有真正发生。 不久之后,他跑出了森林——此时却听到那个被他捆绑的人放声号叫,康达想 他刚才应该把他杀了。于是他更放脚快跑,内心因而也涌起一股对自己的愤怒。这 次当他抵达森林时,他并没有奋不顾身往树丛里钻,反而绕着边缘前进。他知道自 己必须先多跑一段距离再藏身。假如他跑得够快够远,就会有时间找个好地方躲藏 和休息。 康达准备像其他动物一样在森林内生活。到目前为止,他对这块土霸土地已有 不少的认识。再加上他在非洲时学得的知识,他可以设立陷阱来捕捉兔子和其他啮 齿动物,并用不会起烟的火来烤煮。当他跑时,尽量跑在可以遮身但又不会浓密到 妨碍自己速度的树丛里。 日落前,康达知道自己已跑了好长一段路。但他还是继续跑,跑过溪流和峡谷, 再跑一段来到了一处低浅的河床。只有当天色完全暗了,他才允许自己停下来藏身 在树丛浓密但可以说跑就跑的地方。他躺在黑暗里,仔细地聆听狗吠声,但周遭却 是一片寂静。 这可能吗?难道这一次他真的会成功? 就在此时,他觉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他伸出手来,“雪”又开始下了。很快 地他全身都已覆满,放眼所见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雪片静静地飘下来,而且越 积越深,直到康达开始自己害怕会葬身于此。他已开始全身发冷,终于不得不跳出 来继续跑以寻找更好的隐蔽处。 他跑了好一段路后踉跄地跌倒在地。他没有受伤,但当他回头一看时却很惊恐 地看到自己竟在雪里留下脚印,而且脚印深得连瞎子都能追踪到他。他知道根本无 法可以把这些痕迹抹去,而且他也意识到黎明就在转眼间,唯一可能解救的方法就 是再拉长距离。他试着加快速度,但他已跑了一整夜,而且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把长刀变得愈来愈重,那可以用来砍树丛,但却无法用来融“雪”。当东方的天 空开始泛白时,他听到他前头的远处有隐约的号角声,于是他立刻改变方向。但他 很沮丧地感觉到在这覆满白雪的地方,他将无法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当他听到远 处的狗吠声时,内心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气。于是他像只被套中的豹子般狂奔, 但犬吠声越来越响。终于,当他第十次回头时,他看到狗群就尾追其后,那么土霸 大概就在不远处。然后他听到一声枪声,这更加驱使他使劲地往前跑。但狗群最后 还是追上了他。就当它们在几个箭步外时,康达迅速地掉头蹲伏着,反倒对它们狂 叫!当它们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时,康达也纵身向前跃,一个快刀就劈开第一只狗 的腹部,当场使它肚开肠流。在他狂挥长刀时,又正好砍中下一只狗的双眼间。 康达跳开后又开始跑,但他很快就听到骑马而来的人正冲过他身后树丛。他能 做的就是钻人马匹无法穿越的树丛内。此时传来另一声枪响,接着又一声——他腿 上突然感到剧烈的阵痛,于是他瘫倒在地上。当他奋力起身时,土霸大声叱叫并再 度开火;这次他听到子弹砰地飞进他头旁的树枝里。就让他们杀了我吧!康达想道。 我要有尊严地死。然后另一枪再度击中同一只腿,使得康达像巨掌拍地般地砰然倒 地。当他在地上打滚叱骂吼叫时,他看到“工头”和另一个土霸持着枪走向他。他 本来想跳起来逼他们再射他一枪让他结束生命,但腿上的伤口根本无法使他站起来。 另一个土霸用枪顶着康达的头,‘工头’则扯光康达的衣服,让他全身裸露地 站在雪中。鲜血从他的腿上缓缓流下,染红了脚边的白雪。“工头”嘴里咒骂,拳 头也无情无理性地落在康达身上;然后两人合力把他面向大树地绑着。 皮鞭开始抽过康达的肩和背,而且划人他的肌肉内。“工头”大声地怒叱,而 康达在鞭子的猛力下全身抖颤。一会儿后,康达再也禁不住刺痛而尖叫,但鞭打仍 没中断,直到最后康达瘫痪地依贴在树上。他的肩和背都布满了渗血的长鞭痕,有 几处还露出血肉来。他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正往下沉。在碰到冰冷的雪后,他的 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他在自己的屋内苏醒过来,连同意识疼痛都回复过来。轻微的移动都使他痛苦 地尖叫,而他现在又铐回铁链里。但更糟的是,他的鼻子告诉他他从下巴到脚都裹 在一块涂满猪油的大布里。当老厨娘带着食物进来时,他想向她啐唾沫,但他仅能 勉强抬起头来。他觉得自己看到她眼中怜悯的眼神。 两天后,他一清早就被节庆的欢乐声所吵醒。他听到大房子外的黑人大叫“主 人,圣诞节快乐!”他很纳闷他们有可能庆祝什么。他只想死,那样他的灵魂就可 去见祖先。他要了结自己,让这块土霸地上永无止尽的悲哀永远消失,这是个令人 窒息而且恶臭得无法呼到一口新鲜空气的地方。他内心沸腾着怒气,因土霸没把他 看成人般地鞭打!而且执光他的衣服。待他体力恢复时,他一定要报复——而且还 要逃走,否则他宁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