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星期一正中午,当田里的人都休息时,小孩们则列队走进教堂内开始他们第一 天的室内上课。过去两年来,自从凯莉·怀特修女自田纳西州杰克森郡的兰姆学院 毕业,她一直都在树丛下教课,而现在兴建好的教堂正是最佳的场所。新希望黑人 卫理公会的执事们一一鸡仔乔治。汤姆和他的兄弟——奉献出他们的金钱来购买铅 笔、笔记本和书籍。因为凯莉修女同时负责教授所有学龄中的小孩,因此在六个年 级当中,她学生的年纪从五岁至十五岁不等,这也包括了汤姆那最大的五个小孩: 十二岁的玛丽亚、艾伦、维妮、小玛蒂达和六岁的伊莉莎白,接着是小汤姆和最小 的辛茜亚。 在辛茜亚于一八八三年毕业之前,玛丽亚已辍学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儿子;而 家中书念得最好的伊莉莎白一直在教他的爸爸汤姆·墨瑞如何写字,并成为他铁匠 铺里的会计。他是真的需要一个,因他那流动铁匠铺的生意至今已门庭若市地必须 盖间固定的铺所——这次没有反对的抗议声——他是镇上成功的典范之一。 大约在伊莉莎白为她父亲工作一年后,她就和约翰·托兰德坠人情网。他最初 来到汉宁镇,在哈奇河畔一户拥有六百英亩农田的白人人家当佃农。有一天,她在 镇上的杂货店里遇见他时便深深地被他所吸引;于是她告诉母亲爱琳,她不仅对他 的外表和硕壮的体魄有好感,而且对他那高尚的举止和出众的聪颖也颇为倾慕。当 他签发收据时,她注意到他甚至还识些字。在往后的几个星期内,当他们每星期一 两次在树林中散步时,她也发现对方是个颇受好评的年轻人,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他有雄心壮志想储存一笔钱好买下自己的一块田,是个刚中带柔的汉子。 直到他们稳定地交往两个月后,自始就知道此事的汤姆·墨瑞下令她不准再这 样偷偷摸摸,并要她下星期天把他从教堂里带回家来。伊莉莎白照做了;而当她把 约翰·托兰德介绍给汤姆·墨瑞时,他表现得再友善和尊敬不过,然而汤姆·墨瑞 却显得比平日更沉默寡言。在几分钟的寒暄之后,他便告退走开。在约翰·托兰德 离去后,伊莉莎白被汤姆·墨瑞叫到跟前,他很严肃地说:“从你对那孩子的神情 动作来看,不难看出你已深爱着他。你们两人有何打算?” “爸爸,你是指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害羞地涨红了脸。 “结婚啊!那不是你心里所想的?” 她说不出话来。 “你已告诉我了。好的,我会给你我的祝福,因为我要你过得快乐。他似乎是 个好青年——但我不能让你跟他一辈子。” 伊莉莎白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他的皮肤太黄。既不像黑人,也不似白人,非马非驴!你了解我在说什么吗? 他的肤色对黑人来说太白,对白人来说太黑。虽然他生成何等模样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地去尝试,都不会有任何依归。你得想想你们的孩子将来会是什 么长相!伊莉莎白,我不要你过着那种日子。” “可是,爸爸,每个人都喜欢约翰啊!既然我们都不排斥老乔治·强森,为何 我们就不能接纳他?” “这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可是,爸爸!”她很绝望地说,“他也是人哪!不一样的是你!” “够了!你已说完我要听的话了。你不懂如何保护自己,为避免步入悲剧,所 以我替你做了决定。我不要你再和他见面。” “可是,爸爸……”她在啜泣。 “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到此为止!” “我非约翰不嫁!”伊莉莎白尖叫道。 汤姆·墨瑞转身,大步迈回房间,用力碰上房门。 “汤姆,你在干什么……”爱琳僵直地端坐在摇椅上。 “不要再说了!”他大声地咆哮,然后大步地迈出前门。 当玛蒂达知道此事时,她气得使爱琳连忙想法于避免她和汤姆碰面。“那孩子 的爸自己也有白人的血缘!”她大叫着。突然,她紧抓住胸口,踉跄地向后倒退, 撞到桌子后跌倒在地上,爱琳连忙伸手抓住她。 “喔,主啊!”她呻吟着,脸上浮现着痛苦,“亲爱的耶稣啊!喔,主啊,不!” 她的眼皮直颤动,然后闭上了。 “妈——妈!”爱琳惊恐地大叫着,一直猛摇她的肩膀,“妈——妈!”她把 头贴在她胸上听着,玛蒂达的心仍在跳,可是两天后就停止了。 鸡仔乔治没有哭。可是木然和呆滞的神情以及无神的目光影射了他破碎的内心。 从那一天起,就没有人再见他笑过或是说过一句俏皮话。他和玛蒂达这辈子似乎从 没亲近过——可是当她去世时,他内心的热情多少也随之消逝。然后他开始萎缩、 枯干,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个老人——不是虚弱或胆怯,而是脾气变得既执拗又 暴躁。他不愿继续住在以前和玛蒂达一起生活的木屋内,于是便开始轮流和儿女们 一起吃宿,直到最后大家都受不了白发苍苍的他那我行我素的拗脾气和唠叨。当他 不发牢骚时,他通常坐在门廊上的摇椅里,凝神原野外的天空,而且一坐就是好几 个小时。 一八九○年冬天,他刚过完八十三岁生日的那天,他竟顽固地拒绝去碰一口大 家为他烘焙的蛋糕。有天,他坐在长孙女玛丽亚家的壁炉前取暖,在她要外出到紧 邻的田里为她丈夫送午饭之前,她要他坐直。可是当她尽快地赶回来时,却发现她 躺在炉床上。很显然他跌到火堆中后,曾挣扎地把自己拖出那地方。玛丽亚的惊恐 尖叫声使他丈夫迅速地跑回家来。那顶礼帽,围巾和毛巾都已烧焦,而鸡仔乔治从 头至腰部也受到严重的灼伤。当晚他就与世长辞了。 他的几十个儿孙和曾孙,以及汉宁镇上几乎每个黑人都来参加他的葬札。当他 的棺木被放进玛蒂达身边的墓地时,站在一旁的小乔治靠向维吉尔低声说:“爸爸 以前很倔强地说,他一定不会以生老病死的自然方式寿终正寝。” 维吉尔转身,很悲伤地看着他的弟弟静静地说:“我爱他,你也是,我们都是!” “是的,我们都是,”小乔治说,“以前大家都无法忍受和这个斗鸡流氓住在 一起,现在却看到大家为他的过世直拍鼻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