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敲打了,空洞的声音很响,很空洞。我用撬棍撬得很深。欧文法官在1914 ·年不是用他妻子的钱来付清抵押款项的。他在1914年做了什么事情搞到这笔钱 ? 他经营一个种植园,又在斯坦顿州长手下当司法部长。可是,你不可能靠个棉 花种植园在一个季度内付清四万四千元钱( 这是他付的款数总额,因为他1910年 付的一万二千元是靠抵押伯登埠头的房子借来的,我发现他在归还抵押种植园的 借款的同时把房子的抵押借款也一起付清了) 。他当司法部长的薪水才三千四百 元。在南方州里当司法部长发不了财,至少你不该想着要发财。 1915年3 月,法官有了个好工作,非常好的工作。他辞去司法部长的职务当 上美国电力公司的法律顾问和副总经理,年薪很高,两万美金。我没有理由指责 美国电力公司雇用欧文法官,因为他是个好律师。不过,你可以花大大低于两万 美金的薪俸聘请很好的律师。话又说回来,1915年的工作没法使他在1914年和财 产监督人算清一切债务。我敲打着,空洞的声音依然响着。 于是我到证券市场去试试运气。我买了一张美国电力公司的普通股票。 在当时经济萧条时期,这股票如同粪土一样毫不值钱。但是对好些人来说, 这是一张代价昂贵的纸片。 我现在是股息持有者,我想知道公司是怎样经营我的投资的。于是我利用我 的股东权,去查阅美国电力公司股票买卖情况的资料。我从时光的尘土中发掘出 一些事实:1914年5 月,蒙塔古·M ·欧文以与票面价值相等的价格把五百份股 票卖给韦尔勃·塞特菲尔德与亚历克斯·凯特,后来我发现这两人都是电力公司 的高级职员。这桩买卖使得欧文有足够的钱在5 月底付清两笔抵押借款,并且还 有所剩余。但是他什么时候得到股票的? 这很容易调查。1914年3 月,公司改组, 发行了一大批新股票。欧文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新发行的股票。公司里有些人让 给欧文的( 还是他买的?)而另外一些人又买了回去。 ( 欧文一定很后悔他卖了,因为股票价格很快上涨而且持续上涨了相当一段 时间。塞特菲尔德和凯特两位先生有没有骗了欧文? 他们是老手,有内线。不过 欧文只好卖掉他的股票,而且得赶快脱手。他得付抵押借款。) 欧文手头有股票,他卖给了塞特菲尔德和凯特两位先生。到目前为止,一切 顺利。不过欧文怎么弄到股票的? 是他们平白无故给他的? 不大可能。为什么有 人给你一大堆盖着金印的新发行的好股票? 回答很简单,因为你对他们好。 现在的工作是调查欧文法官——当时的州司法部长——是否对美国电力公司 有好处。这个调查不容易,也无据可查。因为欧文法官当州司法部长期间,美国 电力公司堪称模范公民。它问心无愧,敢于面对任何人,它也不求任何人偏袒帮 忙。它没有漏洞,滴水不漏。 那么,欧文法官又是怎么当他的司法部长的? 看来都是些平平常常的琐碎事。但是也几乎有过一个案子:对租借本州煤矿 产地的南方贝尔燃料公司的起诉,要求他们支付矿区产地使用费。当时曾经有过 一场争吵,议会里闹过一阵子,发表过几篇社论,也有人演讲游说,不过现在看 来,这一切不过是悄声细语。我大概是州内现在唯一知道详情的人。 除非欧文法官也知道,半夜醒来,躺在黑暗里他想起了这一切。 案子起因是本州和燃料公司对矿区产地租用费的契约有不同的理解。这个契 约写得很含糊,也许是故意这样写的。总之,一种解释是本州应该收到拖欠的大 约十五万元的矿区产地使用费,而且在合同期满以前可能会有很多收入。可是契 约写得很含糊,太含糊了,结果还没开始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司法部长就作出裁 决:这个案子不能成立。他在公开演说中说,“我们认为应该严厉指责那些负责 签订这个协定的人,他们马马虎虎,没有保护本州利益,居然接受这个协定规定 的款数,使得本州廉价出售了它最富有的资产。但是我们还认为,既然契约确有 其事,而且又只有一种理解,本州如欲在州内发展工矿企业,只能接受契约规定。 这些条款在实行上显然极不合理,但却具有法律的约束力。我们必须牢记,即使 在目前情况下还得牢记:正义唯有依诸法律才能生存。” 这篇讲演刊登在1914年2 月26日的《时代——记事报》,就在银行提出诉讼 要求取消欧文种植园的抵押品赎回权之前的几个星期。在美国电力公司改组发行 新股票之前的三个星期。这关系是个时间关系。 不过,难道任何关系都是时间关系,都只是时间关系? 我吃了个柿子,结果 西藏有个补锅匠感到牙齿涩得难受。这是个墙缝会生花的理论。我们经常得接受 这个理论,因为我们常常没吃柿子牙齿也涩得难受。于是,我从墙缝里把花摘了 下来,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植物学的新发现。我发现花儿纤弱的小根,盘根错结, 一直延伸到纽约,吮吸麦迪逊公司美味的粪堆。墙缝的鲜花是南方贝尔燃料公司。 于是我又摘一朵叫美国电力公司的花朵,发现它纤弱的小根来自同一个粪堆。 我不打算声称我了解上帝和人是怎么回事,但我准备对某一个人作一番准确 的猜测。不过,这仅仅是猜测。 这不过是个长时期的猜测。因为我已经到了除了祷告别无办法的地步。 这个阶段总是要到来的。你尽力而为,你祷告得无法再祷告了,你上床睡觉, 希望上帝恩典:能让你在睡梦中见到一切。《忽必烈汗》、苯分子结构、卡德蒙 的诗歌——它们都是在睡梦中产生的。 我找到线索了。一天晚上在我睡着的时候。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古怪的名字 :莫缇墨·L ·利特保。这个名字在我头脑中回旋,我心想,“真怪,”便睡着 了。但我第二天一早醒来时马上想起莫缇墨·L ·利特保。那天我上街时买了份 报纸,我读报时看见莫缇墨·L ·利特保这个名字。不过不是在我刚买的报纸上, 而是,我眼前一亮,突然看见一张黄黄的、皱巴巴的、带奶酪味儿的纸片。验尸 团裁决:莫缇墨·L ·利特保的死是因为意外事故。就这么几个字。 接着,像河底慢慢浮起了一块湿漉漉的木头,又出现了一句话:美国电力公 司的法律顾问。原来如此。 我又去查阅档案,找到这段故事。莫缇墨从一家旅馆的窗户——准确些,是 从窗户外装着铁栏杆的小阳台上——摔了下来。他从五楼摔下来的,莫缇墨就此 呜乎哀哉。验尸时,和他住在一起的妹妹说,他近来身体不好,常常叫头晕。也 有人认为是自杀,因为他的个人事务一团糟,而栏杆挺高,不大可能一失手摔了 下去。还有一件小小的神秘的事情:有一个旅馆侍者发誓说,莫缇墨在去世前一 天晚上给他一封信和五角钱的小费,叫他马上去寄信。旅馆侍者发誓说信是寄给 利特保小姐的,利特保小姐发誓说她没收到这封信。呃,莫缇墨常常头晕。 他也是美国电力公司的律师。我发现他是在欧文进入这家公司前不久被辞退 的。这一点不解决什么问题,但再走进一个死胡同也关系不大。我着手进行这项 工作以来,七八个月的时间内已经进入了好几条死胡同。 然而,这次不是死胡同。这儿有莉莉·美·利特保小姐,经过五个星期的调 查,我在孟菲斯贫民区边缘的一座公寓房子里一间又黑又脏又腥臊的小屋里找到 了她。她是个干瘦的老太太,一身黑服,上面斑斑点点都是油迹饭渣。她已经没 法再假斯文装体面了。她坐在黑洞洞的房间里,饱经沧桑的脸孔上,一对昏花的 红眼睛望着我慢慢地眨巴着。她身上散发的狐臊味搀杂着房间里东方的焚香和蜡 烛油味。墙上挂满了圣像,墙角一张小桌子上有个神龛,前面挂着褪了色的淡黄 丝绒帘子,帘子后面不是你从圣像推断出来的圣母或十字架,而是一个用毡做的、 裱贴在硬纸板上的一个大图像。开始我以为是个胀得不成样子的向日葵形针插, 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太阳及其光芒的图像。生命给予者。 在这样一间屋子里神龛前,小桌上一支蜡烛烧得很欢,仿佛不仅是蜡油,而 且空气中的油腥也在给它提供燃料。 房间中央是张铺了酒黄色丝绒台布的桌子,桌子上有一盘陈年的带色的硬糖 块、一杯水和几个狭长的、显然是锡镬做的号角和喇叭。我坐得离桌子很远;利 特保小姐坐在另一头,红眼睛不断上下打量我,后来她说,“我们开始吧? ”没 想到,她的嗓门还挺响亮。 她又端详了我半天,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台尔彻尔夫人叫你来的话, 我想——” “是她派我来的。”确实是她派我来的。这花了我二十五元钱。 “我想一切都好。” “一切都挺好。”我说。 她起身朝小桌子走去,边走边看着我,仿佛在她把烛火吹灭以前我可能会出 问题。接着她吹灭蜡烛,摸索着走回椅子。 接着是一阵喘息声,呻吟声,我以为是某个喇叭发出金属的声响。还有利特 保小姐与她所控制的某位斑鹿公主的含糊不清的不知所云的对话,还有阴世一位 自称是我童年好友、叫吉米的人嘶哑的莫名其妙的讲话。与此同时,我身后,散 热器震动着,砰然作响。漆黑中我猛烈呼吸着,浑身大汗,吉米说我即将外出旅 行。 在黑暗中我俯身问道,“找莫缇墨。我要问莫缇墨一个问题。” 一只喇叭轻轻地鸣了一声,公主讲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 “我找的是莫缇墨·L 。”我说。 喇叭又发出一些嗡嗡的响声,但我还是听不清楚。 “他正在过来,”利特保小姐说,“不过振动不好,传音不清楚。” “我要问他个问题。”我说。“把莫缇墨找来。你知道,莫缇墨·L 。L 代 表隆卓。” 振动还是很不好。 “我要问他关于自杀的那桩事情。” 振动一定极糟,因为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把莫缇墨找来,”我说,“我要问他关于人寿保险的那件事。我要问他关 于他最后写的那封信的事情。” 振动一定坏极了,因为一只喇叭砰地摔在桌上又弹到地上;桌子那边一片骚 动。等电灯又亮起来时,利特保小姐站在门边,手放在电灯开关上,她瞪着红眼 睛望着我,吁吁直喘,喘息声清晰可闻。 “你骗人,”她喘吁吁地说,“你对我撒谎。” “我没有骗你。”我说。“我叫杰克·伯登。台尔彻尔太太叫我来的。” “她是个傻瓜,”她嘶声说道,“傻瓜才叫你来——你——” “她以为我是个好人。她不是傻瓜。她要了我二十五块钱。” 我掏出钱包,拿出几张钞票,捏在手里。“我也许不是好人,”我说,“不 过,这玩意儿总是好东西。” “你要干吗? ”她问道,眼光从我的面孔移到绿色的钞票上又扫回到我的脸 上。 “我说过了,”我说。“我要跟莫缇墨·隆卓·利特保讲话。如果你能让他 来通话的话。” “你要向他打听什么? ” “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我要问他关于自杀的事。” “那是个意外事故。”她阴郁地说。 我抽出一张钞票,举了起来。“看见吗? ”我说,“一百元。”我把钱放在 她那边的桌子角上。“好好看一眼,”我说,“这是你的。收起来吧。” 她胆战心惊地望着那张钞票。 我又举起两张钞票。“还有两张,”我说,“也是一百元的。三百块钱。如 果你能把我和莫缇墨接上关系,这笔钱就是你的。” “振动,”她喃喃地说,“有时候振动——” “对,”我说,“振动有问题。不过一百元钱对振动能起很大的作用。收起 那张钞票吧。这是你的了。” “不,”她哑着嗓门很快地说,“不。” 我从手里又拿下一张钞票,放在桌上那张钞票的上面。 “收起来吧,”我说,“别扯什么振动了。难道你不需要钱花? 你什么时候 好好吃过一顿饭? 把钱收起来,给我讲一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