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莱希埃里的性格中的例外 梅斯莱希埃里有一个缺点,一个很大的缺点。他恨教士,不是恨某一个人,而 是恨某件事物。有一天,他看书(因为他常看书),看到伏尔泰的作品(因为他常 看伏尔泰的作品)里有这样一句话:“教士们是猫。”这时他放下书来,有人听到 他低声咕哝道: “我觉得自己是狗。” 不妨回想一下,当他建造当地的“魔鬼船”的时候,教士,路德教教徒,加尔 文派教徒和天主教徒一样,猛烈地反对他,又慢慢地迫害他。 对航行进行改革,力图给诺曼底群岛带来进步,用一种新发明当做白粉粉刷可 怜的小小的格恩西岛,我们没有隐瞒过,被认为是一件该死的轻率的事。因此人们 稍稍谴责了他。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在这儿说到的从前的教士和现时的教士完全不 同,现时的几乎在本地所有的教堂里的教士都自由地倾向进步。当年的那些人千方 百计地阻碍莱希埃里。他们能够利用讲道和说教设置的许多阻力来对付他。教士厌 恶他,他也厌恶教士。不过他们的憎恨和他的憎恨相比,却显得情有可原了。 但是,要承认这一点,他对教士的厌恶是一种天生的特性。他不需要因为受到 憎恨所以才憎恨他们。正像他说的,他是狗,是这些猫的死对头。他在观念上反对 他们,而最顽强的是他在本能上反对他们。他感觉到他们有潜伏的爪子,他向他们 露出了自己的牙齿。应该说,这显得有点轻率,不总是那样恰当。不加区别,是一 个错误。没有结成整体的、完完全全的憎恨。萨瓦的副本堂神父也得不到他的好感。 对梅斯莱希埃里来说,是无法相信有什么好教士的。因为讲求哲理,他失去了少许 明智。宽容的人气量也会狭小,就像稳重的人也会发怒一样。但是莱希埃里是很温 厚的人,他不可能真正地对人充满憎恨。他宁愿击退别人的攻击,而不愿主动进攻 别人。他和教会中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们伤害过他,他仅仅只是不想对他们有 好感而已。他们的憎恨和他的憎恨之间的细微的差别在于他们是满怀敌意,而他只 是有些反感。 格恩西岛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岛,却有地方容得下两种宗教。它有天主教和新教。 我们还要补充说,在同一个教堂里两种宗教却不能并存。 每一个宗教信仰有它自己的教堂或者小教堂。在德国,例如在海德尔堡,便没 有这样讲究。那儿的人把教堂分成两半,一半给圣彼得,一半给加尔文。两半之间 有一道隔板,好防止双方动拳头。两部分同样大小,天主教徒有三个祭台,胡格诺 派也有三个祭台。因为仪式举行的时间全都相同,唯一的一口钟同时为两种宗教仪 式敲响。它同时召唤教徒去上帝那儿或者去魔鬼那儿。非常简单化。 德国人的冷漠能够将就这种相邻的关系。可是在格恩西岛,每种宗教有它自己 的活动场所。岛上有正统派的堂区,也有异教徒的堂区。大家可以选择。既不选这 个,也不选那个,这便是梅斯莱希埃里的选择。 这个水手,这个工人,这个哲学家,这个靠劳动发家的人,表面上非常单纯, 实际上丝毫也不单纯。他有他的矛盾和固执。对于教士,他的看法是不可动摇的。 他表达了蒙洛西埃的观点。 他常常信口说出一些不得体的开玩笑的话。他有他个人特有的用语,希奇古怪, 不过都有道理。去作忏悔,他叫做“梳理良心”。他识的字很少,非常少,他只在 两次狂风之间随意读点东西,他的字加上拼写错误很难看懂。他的发音也有错误, 不过并非都是幼稚的关系。当路易十八的法国和威灵顿的英国之间因为滑铁卢战役 出现和平的时候,梅斯莱希埃里说:“布尔蒙是两个阵营当中做桥梁的叛徒。有一 次他写“教皇的职位”,却写成“教皇的丢位”。我们不认为这是故意写错的。 这种反对教皇的行动并没有使他和圣公会的信徒和解。天主教的神父不喜欢他, 新教的教区长也不喜欢他。面对最严肃的教义,他的不信奉宗教的情绪会几乎毫不 节制地爆发。有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去听雅克曼·埃罗德牧师关于地狱的讲道,讲 的十分精采,从头到尾充满《圣经》里的话,证实了永罚,肉刑,酷刑,罚入地狱, 无情的惩罚,没完没了的焚烧,难以平息的诅咒,上帝的愤怒,上天的狂怒,神的 报复,许多不容置疑的事情。他和一个教徒走出教堂的时候,有人听到他低声说: “您瞧,我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我认为上帝是仁慈的。” 这种无神论的种子是他在法国旅居以后带回来的。 虽然他是格恩西岛人,而且是相当纯的血统,可是因为他的“不恰当的”头脑, 岛上的人把他叫做“法国人”。他自己并不掩盖它,他已经浸透了破坏性的思想。 他那样狂热地造那只汽船,那只“魔鬼船”,就十足地证明这一点。他说过:“我 吃的是八九年的奶。”那可不是什么好的奶。 此外,他还因此造成了一些误解。要一心一意地永远待在一些小地方这是很困 难的事。在法国,要“保全面子”,在英国,要“受人尊敬”,宁静的生活是以此 为代价的。要受人尊敬,那就是说要遵守许许多多教规戒律,从严格地守主日开始 一直到规规矩矩地打领带。“不要让人家轻视”,这又是一条利害的规定。让人轻 视,这是开除出教的淡化了的说法。小城市是最容易产生长舌妇的地方,它们因为 当地特有的恶意而出了名,这种恶意是从小型望远镜的小的一头看见的诅咒。最勇 敢的人也惧怕别人叫他废物。人们不怕枪林弹雨,也不怕狂风暴雨,但是在“傲慢 太太”面前却只好向后退。梅斯莱希埃里的顽固性要多于他的逻辑性。可是在这样 的压力下面,他的顽固性也要屈服。他“把水放进了他的酒里”,这是另外一种满 含潜在的让步之意的用语,有时候不可明言。 他远远离开教士,可是他并不非常坚决地对他们关上大门。在正式的场合和规 定的教士访问的时期,他会用一种令人满意的方式接待路德教的主任教士或者天主 教小教堂的神父。相隔很长一段时间,他有时也会陪伴黛吕舍特去圣公会的教堂。 我们说过,黛吕舍特只是在一年中的四个大节日才去那儿。 总之,对于这些使他付出代价的妥协,他觉得很恼火,他不但没有和教会里的 人靠拢,而且他内心里的反感更大了。他用更多的嘲弄来为自己出气。他这个人并 不厉害,只是在这件事上显得有点尖刻。这一点没有任何法子能改变他。 事实上是他的性格完全如此,所以只好将就下去。 所有的教士他都不喜欢。他带着一种革命意味的不尊敬的态度。他很少区分这 一种和那一种宗教仪式。他甚至不能正确地评价这样一个伟大的进步:不要相信真 在论。他在这些问题上的短视竟使他看不出牧师和神父之间的差别。他会把一位尊 敬的圣师和尊敬的神父搞混。他说: “卫斯理并不比罗耀拉好多少。”当他看见一个牧师带着他的妻子走过的时候, 他会转过头去。同时他嘀咕道:“讨了老婆的教士!”说这几个字时的荒唐的语气 是当时在法国才有的。他曾经讲过,他最近一次在英国旅行,看到了“伦敦的主教 夫人”。他强烈地反对这一类的结合,甚至表示极大的气愤。“长袍不能和长袍结 婚!”他大声说。圣职对他说来好像是单独一种性别。他会很自然地说:“非男非 女,是教士。” 他用很不得体的口气把同样的蔑视的形容语加到圣公会的教士身上和天主教教 士身上。他用相同的用语来形容两种“黑袍”。关于教士,不管他们是天主教的还 是路德教的,他都不愿费神改变一下那个时候大兵常用的比喻。他常对黛吕舍特说 :“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只要不嫁给一个教士。”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