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那个女人跟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还有一个男人在打台球。朴万九不知去了哪 里,根本看不到影子。他想,能再见她可真幸运。 亨民在窗户边找了个座位坐下,一边喝啤酒,一边注视着那个女人。每当她上 体向前微倾准备打球的时候,她下半身的曲线就会透过裤子显露出来。亨民看着她 打台球的样子,就像是在欣赏优美的舞蹈。 看她操作球杆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个新手,而且还是刚刚起步。在别人打球的时 候,她会双手扶着球台,好像哪儿不舒服,或是很疲惫的样子。 她们打了很长时间。亨民又要了几瓶啤酒。直到亨民已经喝完两三瓶酒后,她 的好朋友才发现亨民,冲那边点了点头。她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移向亨民。亨民不 由自主地把头转向了窗户一边。这时,幼美和茶英向亨民走了过来。 “你好,可以坐一下吗?” 幼美爽朗地笑了笑,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亨民并没有回答,也只是笑笑。幼 美坐到了对面的位子上,茶英板着脸,跟着幼美坐到了旁边。 “你常来这里吗?” 幼美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和这里的老板经常有事要办,所以常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亨民把目光转移到了茶英身上。茶英冷冰冰地回答说:“你说什么?” “你没有因为那次交通事故留下后遗症什么的吧?” “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所以今天就到这儿来了。” 幼美打断了亨民的话。 “真没想我们会再见面。您该不会是因为挂念她所以特意来这儿等我们吧?” 亨民又把视线从幼美身上挪到了茶英那里。 “虽然我一直在担心她的身体,但我们能再见面纯属偶然。身体没什么事儿, 那就万幸!” 茶英呆呆地望着亨民,那因为喝了几瓶酒而多少有些泛起红晕的脸上,长着端 正的五官。与他那端正的五官相比,他的表情和声音却显得有些冷酷。但是,茶英 并不讨厌那表情和声音。 茶英依然沉着脸,说道:“倒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托您的福,那天我穿的裙 子全弄脏了,这也不能不算是一个精神损失吧!” “我正式向您道歉。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愿意做出某种补偿。” “别费心了。我倒不是要你补偿什么。如果您非要补偿的话,那昨晚的事就算 是补偿过了吧。所以,现在我们彼此互不相欠了!” “昨晚的事,根本就不算什么。我一定要对您做出补偿。” “那就请便吧!” “臭丫头,为什么那么冷淡啊?” 幼美瞟了茶英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亨民,接着说:“臭丫头故意装作那么 生硬。不管怎么说,我们能再见面也不容易,大概是因为所谓的缘份吧。让我们互 相交换姓名吧。我叫幼美,喂,你叫什么?” 幼美装模做样地冲着茶英努努嘴。 “不知道,忘了!” “原来这家伙经常会把名字忘了啊。她是尹家的独生女儿。” 亨民开口道:“我叫姜亨民。我们来喝杯啤酒吧?” 幼美好像等待已久的样子,附和说:“好啊!” 亨民打开几瓶啤酒,放在每人面前一瓶。幼美拿起了酒。 “为了我们的重逢!” 亨民面带微笑地拿起酒,茶英还是阴沉着脸,她也拿起了酒。可是,当酒瓶就 快碰到茶英的嘴唇时,她又把酒放在了桌上。 幼美一口气下去,几乎喝掉了半瓶酒。她问亨民说:“失礼了,有一个问题, 姜亨民君,您是干什么工作的?看样子,您不像是个学生……。” 亨民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亨民突然感到有些为难。尹茶英也正在用好奇的眼神看着 自己。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所以这次让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幼美说的不错,我不是一个学生。这个那个的,什么都做。具体干什么,下 回有机会再告诉你们吧!” 亨民最后只能这样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好吧,我也不想打听别人的私生活。” 幼美的一句话,让亨民如释重负。在和幼美谈话的时候,亨民的全部注意力已 经停在了茶英的身上。当舞曲响起的时候,幼美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喝完酒, 得晃几下,这有助消化!你不去吗?” 亨民听了,笑笑说:“我对跳舞不太感兴趣……。” 幼美只好耸耸肩,挥手示意一下,走进了舞池。 茶英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刚才打台球的时候,她的两腿就一直在发抖,而且 后背也渗出了冷汗。现在,她的腿还在抖,她知道自己的这两条腿似乎无法支撑着 自己的身体去跳舞。但是,茶英还是站起了身,因为和男人一起坐着令她感到一种 负担。这个男人,真是和自己有着不同寻常的缘份。与其和他一起坐在弥漫着不自 然空气的地方,倒不如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音乐。 茶英把自己深埋在了人群中,勉强地扭动着身躯。亨民掏出一支烟独自吸着,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两个晃动的身影。跟生机勃勃的幼美相比,茶英的动作很小, 几乎是站在原地不动。站在跳动的人群中的茶英,偶尔会用手扶一下额头。看着茶 英痛苦的样子,亨民非常担心,他情不自禁地吐了一口烟气。 亨民抽完了一支烟,轻轻地抚弄着烟灰缸。看上去岌岌可危的茶英,终于摔倒 在地上。幼美吓了一跳,她紧紧抱住倒在地上的茶英。这时,亨民也像弹簧一样从 座位上跳下,飞快地朝这边跑来。 “茶英,你怎么了?快醒醒!” 幼美焦急地晃着茶英,可是茶英却没有任何反应。 “得赶紧送到医院去。” 亨民抓住茶英的肩膀摇晃了两三下,然后对幼美说道。 “我背她去,幼美小姐跟着我。” 亨民轻而易举地背起茶英,扒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面冲了出去。幼美已 经没了主意,她紧紧跟在了后面。出来后,亨民犯起犹豫。如果背着茶英到地下停 车场那只会令茶英更觉得难受,于是亨民决定跑到医院去。 “公路对面有家医院。急救室应该开着呢。” 听了幼美的话,亨民二话没说,就朝公路对面跑去。 第二天上午七点,茶英才慢慢地睁开眼。 “茶英小姐,感觉好些了吗?” 伴随着一声粗重低沉的声音,一个陌生男人模糊的脸庞映入了茶英的视野。 “你是谁呀?” 茶英感到很吃惊。直到看清那淡淡的笑容,茶英才认出原来是亨民。茶英环顾 了四周一下,问道:“这是哪儿啊?” “医院。” “医院?” “也许你不记得,你跳舞的时候晕倒了。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再加上疲劳过度 所致。” 茶英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原来正插着输液器。恍惚中,她记起了摔倒在地 之前的一些事情。 茶英非常困惑地问道:“是大叔您送我到这儿来的吗?” “我不是大叔,我叫姜亨民。” “噢,姜亨民君……。” 茶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姜亨民的名字。 “幼美呢?” “她刚刚才回去。她好像也很累,于是我就劝她回去了。我说你醒了,给她打 电话。” “臭丫头,居然跑掉了,还把朋友留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可别说什么陌生的男人这种话,听了让人觉得挺难过的,我们不是已经见过 几次面了吗?” 茶英的嘴边好像掠过了一丝微笑。亨民又接着说道:“幼美小姐说应该跟茶英 小姐的家里联系一下,可我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呢。” “也好。不用打了。” 茶英本想站起来,但无奈手上插着输液器,所以就只好就坐在那里。 “现在还没输完液呢,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你现在还是躺下等输完液吧。” 语调里充满了谦逊和威严。 “我又不是重病患者,为什么非得在这儿躺着不可呀?” “现在还没到出院的时候。” 茶英看了看亨民,转过头去,因为无法正视他那灼热的目光。茶英又躺在了床 上。当她想扭过头时,亨民的面容进入了她的视野。茶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急忙 把视线转向了别处。躺在不是很亲近的男人面前,令她感到非常不自然。 亨民看着茶英说:“听幼美小姐说,茶英小姐这几天身体一直都不舒服。最近 连饭都没怎么吃,是真的吗?” “……。” “茶英小姐,以后可别这样啦。像茶英小姐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如果因为营 养不良而摔倒,那怎么可以啊?” “在你……。” “我叫姜亨民。” “也许在姜亨民君看来那样做不可以,但在我眼里无所谓。” “我希望茶英小姐永远健康。” “真是无用的建议。” 茶英转过头,背对着亨民。亨民丝毫没有介意,接着说道:“我从幼美小姐那 里听说,茶英小姐自从那天的交通事故之后身体就经常不舒服,我有一种负罪感。” 茶英又把头转向了亨民。 “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去整形外科的病,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只有茶英小姐好起来了,我的负罪感才会减轻。” “你说什么负罪感啊?” 茶英不想再和他斗嘴,干脆闭上了眼睛。 上午的海风非常清爽。茶英说出院后想吹吹海风,于是亨民就以时速超过一百 公里的速度开车带她来到了月尾岛。 “应该先填满茶英小姐的肚子。” 亨民仿佛还记着茶英什么都没吃这件事,劝她吃些东西。亨民是一个外表虽然 冷默,但是内心却总为别人考虑的男人。两人吃饭的地方,内部全都装饰成了白色。 因为是上午,所以还没有其他的客人来。 大厅中央有一架同样是白色的钢琴,静静地立在那里。桌子和椅子也都是白色 的。虽然白色看上去很干净,但也让茶英有一种压抑感。 “她刚出院,请挑些最好的肉快点做好。另外,再来一份汤,分成两个碗装。” 亨民向站在一旁的服务生仔细地吩咐着。茶英只是坐在那里笑。 “那汤是专门为我叫的吗?” “难道还是为我吗?” “嗯?” “肉我不知道,但汤总不会对你的胃构成负担吧?茶英小姐什么也别说,按我 说的去做就可以了。现在,茶英小姐最需要的就是填饱肚子。” “你只是来陪我吃东西的吗?” “还有比吃更重要的事情吗?如果茶英小姐不多吃点儿,又该……。对我来说, 现在最神圣的事,就是看着茶英小姐开心地吃东西了。” “真被你气死了……。” 茶英终于不再争辩了,自己毕竟应该感谢这个为了吃的问题折磨自己的亨民。 茶英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亨民抽烟的样子,然后说道,“失礼了,我可以知道您的年 龄吗?” “你看我有多大啊?” “不知道。男人的年龄……。” “五十岁的一半。” “真的吗?五十岁的一半……。” 茶英停了一会儿,在脑子里算了算,说:“那么是二十五岁啦?这样看来,您 还很年轻嘛。” “还是个孩子嘛!茶英小姐现在也还是孩子吧?” “您说什么?二十岁还算孩子吗?” “真是好年纪。这样看来,我还没到你非得跟我用尊敬语气讲话的年纪。过去 你一直在用尊敬的语气跟我讲话,从现在开始不必啦。” “你是说我下次跟你用非敬语讲话吗?” “那你的意思是必须用敬语啦?” “当然不是,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几岁嘛!” “都是二十几岁……。那你把我当成哥哥还是恋人呢?” “当然是恋人。” 看到亨民假惺惺的样子,茶英撅起了嘴。 饭菜端上来了。用大碗盛着的野菜汤放在了茶英的面前。亨民脸上挂着笑容, 用手示意茶英赶快吃。茶英三口两口就把汤喝光了,撑得都快摔倒了。可亨民就像 是一个霸权主义者,劝别人多吃,自己却只喝了一半。 大厅里有音乐声在流动。是肖邦的《小夜曲》。一位穿着白裙子的女士坐在白 色的钢琴前,正在弹奏着透明的旋律。 大厅里的客人只有茶英和亨民。空旷寂寥的空间里,只有肖邦的旋律在流动。 优美的琴声和淡淡的咖啡味儿,在轻轻地抚慰着茶英凄冷的心。 茶英暂时被这特意为自已和那个男人准备的空间深深陶醉,她甚至都不想走出 那迷人的梦幻般的感觉。亨民紧闭着双唇,两眼一直注视着远处的大海。 “我怎么会和这个男人一起坐在这里呀?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啊?” 她深情地注视着这个某一天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 茶英默默地望着走进房间的尹社长。在她的脑海里,见到父亲回家的记忆总是 很模糊,至少母亲去世以前是那样。即使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茶英也总是 比父亲早回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茶英和尹社长回家的顺序完全颠倒了。最近, 茶英回家比尹社长晚,似乎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你还没睡吗?” 尹社长喝醉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您又回来晚了。” 茶英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然后就到自己房里去了。 “和爸爸说会儿话也不行吗?” 尹社长跟着走进了茶英的房间。尹社长坐在茶英的床边,低着头,稍稍歇息了 一会儿,张口说:“吃晚饭了吗?” “吃了,爸爸您呢?” “我在公司吃的。” “……。” “我想你现在这样,都是因为爸爸的原因。” “……。”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爸爸是真心爱你妈妈的。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我 的心到现在都没有变。” 尹社长仍然低着头。茶英突然感觉父亲非常的弱小。 虽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茶英知道父亲非常爱母亲。在母亲被查出患了肝 癌以后,父亲有好一段时间没能从沉重的打击中摆脱出来。母亲卧床不起的时候, 父亲不但为母亲做按摩、洗澡,就连大小便,父亲都亲自侍候。当母亲因为疼痛而 在床上呻吟的时候,父亲也默默守候在一旁,脸上流着眼泪,和母亲一起分担病痛 的煎熬。但现在,父亲已经不可以信任了。因为一个女人,因为一个曾经长时间和 自己的家人共处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难道男女间的爱情就像流动的水一样吗?父亲曾把母亲看作是任何人都不能侵 犯的圣地,难道他所有的行为全都是伪善的吗?茶英无法明白这一切,只是感到非 常的痛苦。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茶英从父亲身上感觉到的背叛感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 掉的。茶英转过身,背对着尹社长说:“对爸爸来说,最富有的就是爱了吧?” “延姬只是延姬。她也无法占据你妈妈的位置。” “是吗?活着的是活着的,死了的是死了的。” 尹社长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女儿。 “人活在这个世上,谁都会有那么一两次走上一条与自己不相符的路。” “您说什么?” 茶英看着尹社长,眼里充满了冷漠。 “我相信你能回到适合自己的路上来,我相信我的女儿。” “什么是适合我的路啊?” “这个你很清楚。我就不再多说了,你应该好好振奋精神开始学习。” “我不想考大学。” “我相信你。你也累了,好好睡吧。” 说完,尹社长走出了茶英的房间。他的样子非常疲倦。 茶英茫然地看着尹社长的背影,慢慢地转过头去。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 桌上放着的相框上,一个和茶英长得很像的中年女子,面带微笑地看着茶英。茶英 眼里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