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地洞 迪克现在所走的那一段公路,离圣林修道院已没有多远了,距离铁尔河畔的肖 尔比镇也不过九英里多路。就在这里,当他们确知后面没有人在追赶他们时,两支 队伍就此分道扬铺了。福克斯汉姆公爵的随从们抬着他们那受了伤的主人,朝着舒 适而又安全的大修道院先走了;而迪克与他那志愿军里仅存下来的十几个伙伴,眼 睁睁地看着他们绕了几个弯,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之中了。 他们中有几个人受了伤,大家都对这一次行动的失败以及长时间暴露在天寒地 冻的野外,感到十分愤怒。虽然他们已经又冷又饿,什么事也干不了啦;可还是不 断地抱怨,不断地朝他们的首领投去怨恨的目光。迪克只好当着他们的面,把钱包 里的钱全都给了他们,自己连一个子儿也没有留下。与此同时,虽然他心里已经对 他们的怯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可他还是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十分 感谢。一直等到由于他那长时间倒霉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多少有点缓和以后,他才叫 他们单独或是双双结伴而行地向肖尔比的“山羊和风笛”小酒馆进发。 至于他自己,因为对“好运号”上发生的事情仍然记忆犹新,于是他就挑选了 劳利斯与他一路相伴。雪依旧在不停地下着,既没有间歇,也没有减弱,就好像一 片悄无声息的遮挡视线的乌云,风悄然而去,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片静悄悄的大雪 中。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人们随时都会遇到走路摔死或者是冻死的危险。因 此,劳利斯在他的伙伴前面半步左右走着,伸长着脖子,就像一只会嗅气味的猎狗, 辨别着每一棵树木,搜寻着前进的路径。他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为船只导航那 样,辨认着他们的道路。 他们在森林里走了大约一英里路后,来到了几棵歪歪斜斜的大橡树下,那里是 好几条岔路的交汇处。虽然纷飞的大雪影响了人们的视线,可那地方还是可以分辨 出来,因此令劳利斯十分欣喜的是他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它。 “好了,理查德少爷,”他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不讨厌我这个 不成体统的基督徒,并且愿意到我家里去作客的话,我可以为您献上一杯美酒和一 个热烘烘的火炉子,暖暖您骨头里那冻僵了的骨髓。” “那就请你带路吧,威尔。”迪克回答道,“啊,为一杯酒和一个热烘烘的火 炉子就是让我再走上一大截路,我也心甘情愿。” 劳利斯在一个光秃秃的树丛下转了个向,然后胸有成竹地朝前走了好一阵子, 来到了一个险峻的地洞前面。只见那洞口的四分之一已经积满了白皑皑的雪,而在 地洞的旁边,长着一棵非常大的山毛榉树,它的根系长得并不够牢靠。就在这里, 上了年纪的劳利斯将几株矮树丛拨了开来,然后整个身子都钻到地底下去了。 这棵山毛榉树曾经受大风摧残,有一半根系都已经裸露在外了,而且还带起来 了很大一堆浮土,老劳利斯就在它的下面挖了一个藏身的地洞。那棵山毛榉树的树 根便成了他的屋椽,浮土成了他的屋顶,而地下的泥土有的成了他的墙壁,有的则 成了他的地板。这个地洞虽然简陋,但是在地洞的一个角落里居然放着一个被火熏 黑了的火炉,还有一只用铁条加固的大大的橡木箱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人住 的地洞,而不是野兽挖出来的巢穴。 洞口大雪弥漫,雪花不时地飘到地洞的地面上来,可是里面的温度还是比外边 高多了。劳利斯升起了火,烧得炉子里的干金雀花树枝噼噼啪啪作晌,冒出了熊熊 的火焰,光是用眼睛看一看就能感受到这地方有一种如同家庭一样舒适的感觉。 劳利斯伸出两只粗大的手在火上烤着,并满足地吸了一大口气,好像是深吸了 一口烟似的。 “这里,”他说道,“就是我这个上了年纪的劳利斯的狡兔之窟。求上天保佑 可千万别让猎狗找到这里来啊!自从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从修道院逃出来,带走了 圣器守护者的一条金链子和一本弥撒经;并把它们卖了四个金币之后,就一直到处 飘泊,四处流浪。我曾到过英格兰、法国、勃艮第,也到过西班牙;为了让我那可 怜的灵魂得到安宁,我还去航过海,那可是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国度。可是只有这 里,谢尔顿少爷,才是属于我的地方。这个地洞就是我的家,无论刮风还是下雨, 无论是春光明媚的四月,百鸟齐放、花落满地,也无论是寒冬腊月,我都单独地和 我的老朋友火炉坐在一起,静静地倾听树林里的知更鸟吟唱。这里是我的教堂、我 的市场,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孩子。我要回家,就回到这里,如果众神同意的话, 我非常乐意死在这里。” “这地方确实很暖和,”迪克回答道,“而且既舒适又隐蔽。” “它不能不隐蔽啊,”劳利斯问答说,“因为如果这个地方被人家发现了,谢 尔顿少爷,我会心痛欲绝的。这里,”他用粗壮的手指挖着泥沙,补充道,“这里 是我的酒窖,你马上就能喝到一瓶美味的烈性麦酒了。” 果然,他没挖多久,就摸出了一只大约有一加仑容量的皮革瓶子,里面装着大 半瓶芳香而又浓烈的酒,等他们像老朋友似的喝完了酒,便又添上木柴,再让炉子 里的火焰熊熊地升了起来,然后才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此刻,他们觉得浑身懒洋 洋地冒着汗,暖和极了。 “谢尔顿少爷,”劳利斯说道,“你近来有两件不顺心的事,而且你似乎要失 去那位小姐了……我猜得对吗?” “是的。”迪克点了点头回答说。 “我说,你呀,”劳利斯继续说道,“听我这个哪一行都干过、什么花样都见 过的老傻瓜的一句话吧,你太为别人着想了。迪克少爷,你为埃利斯奔忙,可是你 该知道他的目的无非是要杀死丹尼尔爵士哪。你又为福克斯汉姆男爵奔忙,不错, 愿众神保佑他!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好人,可是,亲爱的迪克,你也该为你自己的事 情考虑考虑了。你应该马上赶到那位小姐身边,向她表达你的爱慕之情,以免她忘 记了你。你应该随时做好准备,只要一有机会,马上把她放在马鞍的前面,一起逃 走。” “不错,毫无疑问,你说的是对的。可是,劳利斯,现在她可是在丹尼尔爵士 的家里呢。”迪克回答道。 “那好,我们马上出发。”劳利斯回答说。 迪克回不转睛地盯着他。 “是的,我正是此意。”劳利斯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缺乏信心,几句话就能 把你吓倒的话,那么,你看,”劳利斯说着,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橡木箱 子,翻腾了了阵子,先抽出了一件修道士所穿的长袍,然后是一根腰带,接着是一 串木质的大念珠,那念珠笨重得可以作武器用。 “喏,”他说道,“这是给你的,快穿上吧!” 等迪克装扮成神父后,劳利斯又拿出了几种油彩和一支铅笔,以高明绝顶的技 艺,开始给他的脸部进行化装:他把他的眉画得更宽、更长了些,并把他原来很不 容易看清楚的胡须也进行了同样的加工。当他在迪克的眼圈上画上了几道纹路后, 年轻修道士的面目顿时变了样,他的年龄也明显地变大了。 “好啦,”他说道,“等我也化完了装,我们在人们的眼睛里就是一对快乐的 修道士了。我们便可以大摇大摆去丹尼尔爵士的家里,他们会看在圣母之爱的分上, 热情地欢迎我们的。” “喔,亲爱的劳利斯,”小伙子嚷道,“让我怎样报答你才好呢?” “别提这个,兄弟,”劳利斯回答说,“我不过是乐意这样做而已,你别太放 在心上。我敢发誓,我是一个非常会照顾自己的人。要是我照顾不了自己,我的孩 子,我就会用三寸不烂之舌和洪钟般的声音,去向人家索要所需的东西。如果连这 个也不行了,那我就干脆谁也不管,要什么就去取什么。” 老流浪汉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虽然迪克并不乐意接受这样一个性情不定的人 如此大的恩惠,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劳利斯又走到大箱子的前面,也同样地乔装打扮起来。不过在他的 长袍底下,迪克惊奇地发现藏着一柬黑箭。 “你这是干吗?”小伙子问道,“不带弓要这些箭做什么?” “这个嘛,”劳利斯愉快地回答道,“很可能在你我还没有靠近我们的目的地 之前,就会发生一些头破血流的事,说不定还会死呢。万一有人死了,我希望我们 的组织能享受到这份荣誉。因为,迪克少爷,每支黑箭都相当于我们修道院的标志, 它会告诉你谁对这事负责。” “如果你计划得这样周密的话,”迪克说道,“我身边有几张和我自己以及那 些托付给我的人们有利害关系的纸条,不如将它们留在这里,免得被人从我身上搜 了出来。威尔,你说我该藏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劳利斯回答道,“我要到林子里去唱上三首歌,你可以趁着这 个时间把这几张纸埋在你认为妥当的地方,然后把上面的沙土弄平就可以了。” “不必要,”理查德嚷道,“我相信你,朋友。如果我对你有丝毫的怀疑,那 我就太卑鄙了。” “兄弟,你还是个孩子呢,”年老的劳利斯在洞口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朝着 迪克回答说,“我是一个好心肠的老基督徒,一般说来,我不会辜负别人,甚至在 朋友处在危难之时也会不惜为朋友流血。可是,傻孩子,你要知道,我同时也是一 个天生的、嗜好成性的小偷啊。一旦我的酒瓶空了,而我的口又渴了,亲爱的孩子, 我就是有爱你、尊敬你、羡慕你的本领和品貌,也同样会来抢劫你的!这还有什么 不明白的吗?嗯!” 于是他一边噼里啪啦地扳弄着手指,一边拖着笨重的脚步穿过树丛走了。 地洞里只剩下了迪克一个人,他对他伙伴这种矛盾的性格感叹了一会儿之后, 迅速地掏出信件,检查了一遍,只留下其中一封决不至于会连累他朋友们的信,然 后把其余的全都埋到了地下。如果在危急关头,那封信还可以用来对付丹尼尔爵士 呢。那就是丹尼尔爵士在赖辛汉姆吃了败仗后的第二天,叫瑟罗格莫顿送给温斯利 戴尔爵爷的那封亲笔信,次日被迪克在那个信使的尸体上找到了。 迪克踩熄炉子里的余烬后,离开了地洞,朝着劳利斯走去。只见他站在光秃秃 的橡树下等候着他,而他身上已积满了雪。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冲着这滑稽 而且完全改变了原貌的乔装,不禁笑了起来。 “我真希望现在是一个晴朗的夏天,”劳利斯喃喃地说道,“这样就可以在镜 子般的池塘上照一照自己了。丹尼尔爵士手下有不少人认识我呢,万一我们被他们 认了出来,兄弟,对于你而言,也许还有辩解的机会;至于我呢,他们最多只会给 我念一篇主祷文那么长的时间,然后就会把我两脚腾空,高挂在套索上了。” 说着,他们就动身前往肖尔比去了。这一段公路是紧挨着森林的边缘修建的, 沿途不是一片片空地、一座座贫民窟,就是一些小农庄。 过了一会儿,劳利斯看到一个农庄,就停住了。 “马丁兄弟,”他用一种与他那身法衣完全相符的美妙的声音说道,“让我们 进去向那些可怜的罪人乞求一些施舍吧。祝你平安!哎哟,”他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补充道,“我恐怕已经学不像修道士化缘时的那种磕磕巴巴的可怜的腔调了,请允 许我,亲爱的谢尔顿少爷,趁我还没有把大脖子伸进丹尼尔爵士家去冒险之前,让 我在乡下温习一下吧。你看,做一个什么都能干的人是多么有意思啊!如果我没有 当过水手,那你早就与‘好运号’一起沉到海底去了:如果我以前没有做过贼,我 就不会替你化装了;如果我没有当过修道士,没有在唱诗班里高唱过圣诗,没有津 津有味地吃过斋饭,那我就不会有这身衣服了。否则,不用说人,就连狗也会把我 们认出来,朝我们汪汪一阵乱叫,揭穿我们的秘密的。” 这时,劳利斯已经走近了那个农庄的窗子,踮起脚尖,朝里面看了一下。 “啊,”他嚷道,“太妙了,这可是检验我们这副装扮的最佳时机,顺便还可 以跟卡帕兄弟开个玩笑呢。” 他说着,把门打开。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有三个他们的同伴,那些人正坐在桌子边贪婪地吃着东西。他们的匕首都 插在桌子上,从他们恶狠狠地望着屋主人的眼光看来,一看就知道他们吃的这顿茶 饭,与其说是别人的款待,倒不如说是抢来的。当他们看到两个修道士谦卑而有礼 地踏进农庄厨房的时候,他们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其中一个正是约翰·卡帕,好像 是这三人中的头儿,马上粗暴地命令他们滚蛋。 “我们这里不施舍要饭的!”他吼叫着说。 可是另外一个虽然完全没有认出迪克和劳利斯来,但语气却比较温和。 “别这样,”他嚷道,“我们是强者,所以我们想拿就敢拿;而他们是弱者, 所以只好乞求。但是死后升天的倒是他们,我们却要下地狱。别理他,神父,来吧, 请喝一杯酒,然后给我做一个弥撒吧。” “你们都是些丑恶无比、 利欲熏心、 且应当受到惩罚的人,”修道士说道, “上天是禁止我与你们这伙人在一起喝酒的。可是为了爱怜你们这些罪人,我为你 们留下一件圣物,希望你们看在对你们灵魂有益的分上,吻它,珍惜它吧。” 劳利斯像个传道的修道士似的大声训斥了他们一顿,可是他一边说一边撩起了 长袍,从里面拔出了一支黑箭,扔在三个目瞪口呆的强盗的桌子前,然后马上转过 身子,拉着迪克一起跨出屋子,他们三个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或是动弹一下手指, 他们俩就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了。 “这么说,”他说道,“我们这副模样证明是可以骗骗别人的了,谢尔顿少爷。 现在的我便可以陪你到处去冒险了。” “太好啦!”理查德回答说,“可是说实话,我可真不愿这么做。我们还是去 肖尔比吧。” 二“在敌人的房子里” 丹尼尔爵上在肖尔比镇的住宅,是一座外面用泥灰粉刷、里面用雕花橡木构架 的高大而宽敞的房子。在大楼的顶上,盖着宝塔形的茸草屋顶。宅子的后面有一个 花园,里面种满了果树,到处是小径和浓密的林阴道。花园的最远端,矗立着修道 院礼拜堂的钟塔。 那幢房子,如果有必要的话,完全可以容纳比丹尼尔爵士现在家里更多的侍从, 即便是现在,那幢房子里也已经充斥着一片喧嚣声。院子里到处是兵器和马蹄铁丁 丁当当的声音;厨房里的厨子们像蜂房里的蜜蜂似的嗡嗡地忙着做菜;大厅里回荡 着诗人的朗诵声、乐器的演奏声以及卖艺人的喊叫声。从宅子的豪华、庄重和富丽 这方面比较而言,丹尼尔爵士的和肖尔比男爵的相差无几,可比赖辛汉姆伯爵的就 要高级多了。 在这里,不论是什么客人都会受到欢迎。吟诗的、卖艺的、下棋的、卖古董的、 行医的、卖香料的、卖弄巫术的以及各种各样的神父、修道士和进香客,都能够在 未端的席位上受到款待,晚上还可以在宽敞的顶楼或是餐厅里长长的空餐桌上睡上 一夜。 在“好运号”遭难后的第二天下午,丹尼尔爵士家的厨房、马厩和院子左右两 侧的马车棚里,都被无所事事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其中有一部分是穿着红蓝相间的 制服的丹尼尔爵士的下属,而另一部分则是进城为了吃喝玩乐的无业游民,所有的 这些人都受到了骑士的款待。这样做在当时是很流行的。 纷飞的大雪下个不停,黑夜即将来临了,再加上天气极为寒冷,因而人们都躲 进了屋子里。烧酒、麦酒和金钱,样样都是非常充裕,有的人匍匐在谷仓的草堆里 赌钱,有的人则从中午醉到现在还没有清醒。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情形简直像 是在抢掠一座城市,而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却像是某家有钱的贵族正在欢度佳节。 一老一少两个修道士很晚才赶到这儿,此刻他们正在厢房角落里的篝火堆旁烤 着火。簇拥在他们周围的是一群形形色色的人,耍魔术的、走江湖的还有当兵的。 那个老修道士很快就与他们融洽地攀谈起来了,他大声地讲着一些笑话和乡下的诙 谐语,不一会儿,围拢到这里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读者们肯定已经明白那个年纪稍小的修道士就是迪克·谢尔顿了,他一来就坐 得比较靠后一点,后来慢慢地越挪越远了。他的确是听得很专注,可是从不开口, 从他那警惕的神情来看,他并没有留意他伙伴的说笑。 他那对左顾右盼的眼睛,一直观察着屋子里每一个进出口。他终于看到了一队 人从大门走了进来,并斜穿过院子。为首的是两个裹着厚厚的皮大衣的贵妇人,后 面紧跟着两个侍女和四个强壮的士兵。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走进了屋子里,于是 迪克悄悄地溜出了厢房,离开了那些无所事事的人群,紧紧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那个高个子肯定就是布莱克利夫人,”他心想,“不论布莱克利夫人在哪里, 乔娜肯定也就在附近。” 四个士兵在门边停了下来,那两个贵妇人在两个侍女的陪同下,踏上了磨得十 分光滑的橡木楼梯。迪克紧紧地跟在后面。天色已将近黄昏,屋子里一片漆黑,伸 手不见五指。每一个楼梯歇脚处的铁制托架上都插有一支点燃了的火把,在挂着花 毡毯的长廊里,每一扇门的上面都点着一盏灯。迪克朝那扇敞开着的大门里面看了 看,只见挂着花毡毯的墙壁和铺着灯心草的地板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她们已经走到二楼了,每到一个楼梯的歇脚处,那个身材矮小的年轻贵妇人, 总要回过头来,亲切地对那个年轻的修道士瞥上一眼。但他却因为要竭力装出一副 跟修道士身份相符合的严肃态度,眼睛总是看着下面,因而只随便瞥了她一眼,根 本没有觉察到她已经留意到他了。到了三楼后,两个贵妇人便各走各的了,那年轻 的妇人继续上楼,而年老的却带着两个侍女,走向右边的走廊。 迪克飞也似地爬上楼梯,躲在墙角里,探出头来,死死地盯着这三个女人。她 们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沿着走廊走去。 “这太妙啦,”迪克心想,“只要我能知道布莱克利夫人的寝室在哪儿就行了, 不过如果我不能找到哈奇太太让她透露点情况的话,事情还是不好办。”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大跳,并情不自禁地 叫了出来,但他很快就止住了。他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扭住了袭击他的人。 他发现那个被他粗鲁地扭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身材矮小的穿皮大衣的年轻 姑娘,这倒使他觉得有些尴尬了,而她也大吃了一惊,吓得面无人色,在他的手中 直哆嗦。 “小姐,”迪克放开手,说道,“请您多多包涵!我的后脑勺可没长眼睛啊, 我敢发誓,我并不知道您是一位小姐。” 女孩子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过此时她并不那么害怕了,而是觉得十分惊 奇,不一会儿她又变得有些怀疑了。她面部表情的变化全都被迪克看到了,因而, 他对自己在敌人家里的安全感到有些担心。 “美丽的小姐,”他故作镇静地说道,“请您让我吻您的手,以此表示您已经 饶恕了我鲁莽的行为,然后我就马上离开。” “你是一个奇怪的修道士,年轻的先生。”年轻的姑娘敏锐而大胆地直视着他 的脸回答说,“现在我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惊慌了。听你说话的口气,根本就不像个 出家人。你到这里来干吗?你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亵渎神灵?你到这儿来是善意 的还是恶意的?你为什么要像个小偷似的跟在布莱克利夫人的后面?” “小姐,”迪克说道,“我恳请您相信,我并不是个小偷。虽然我到此确实是 怀有几分敌意,但是对于美丽的小姐们,却没有丝毫敌意,因此,我恳求您完全信 任我,不要为难我。真的,美丽的小姐,如果您声张出去,如果您高兴这样做的话, 只要那么叫喊一声,把您看到的都说出去,那么,站在您面前的这个可怜的绅士就 死定了。不过我相信您不会这样残酷的。”迪克一边补充一边用双手轻轻地握住了 那位小姐的手,并用温文尔雅充满崇敬的神情凝视着她。 “这么说,你是个探子,是个约克党人喽?”姑娘问道。 “小姐,”他回答道,“我的确是个约克党人,而且也有些类似探子。不过我 这次到这里来的目的,肯定将打动您善良的心,得到您的怜悯和关心。我来此并不 是为了约克党或是兰开斯特党,我愿意将我的生命全都奉献出来,由您处置。我只 是爱上了一个人,我叫……” 他刚说到这里,姑娘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同时又迅速地朝四周张望了一 下,见没有什么危险,便一把将年轻人拉住,使劲往楼上拖去。 “嘘,”她说,“快上来,有话待会儿再说。” 迪克莫名其妙地被她拖着上了楼,又急匆匆地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然后被推 进一间房里,这问房子与其他的房间一模一样,火炉里也燃烧着一根烧得很旺的木 头。 “现在,”年轻的小姐逼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说,“你给我坐在这 里;乖乖地听从我的吩咐,你要明白,你的生杀大权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是死是 活我会视情况而定。你瞧瞧,我的手臂都让你给弄伤了,可你还说你不知道我是个 女孩子呢!要是你知道我是个女孩子的话,可能早就拿皮带抽我了!” 她说完这话,人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迪克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 在那里发愣,根本没弄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作梦,还是清醒着的。 “拿皮带抽她!”他重复道,“拿皮带抽她吗?”此时,那天傍晚在森林里的 情形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又看到迈齐姆蜷缩成一团以及他那哀怜的眼 神。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目前自己所面临的危险。这时,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声响, 似乎有人在走动,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音仿佛就在附近,然后是一阵裙子 的窸窣声和脚步的嗒嗒声。他侧耳细听,发现墙上的一排花毡毯在移动,没多久就 听到了开门声,门帘一分开,只见乔娜·塞德莱手里托着灯,走进了房间。 她浑身穿着一件适合冬季和下雪天穿的长袍,衣料质地很好,颜色虽然很深, 但很和谐。她头上的发鬓,盘织得像一顶皇冠。真没想到,原来那个瘦瘦小小、怪 模怪样的迈齐姆,现在长高了,已经出落得像棵含苞待放的嫩柳。她轻盈地掠过地 板,好像根本没有动过脚似的。 她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举高灯盏,然后审视着年轻的修道士。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兄弟?”她问道,“毫无疑问,你是走错路了。你找谁?” 她一边说一边把灯放到了钉在墙壁上的托架上。 “乔娜。”迪克叫道,然后他的声音哽咽了。 “乔娜,”他又喊了一声,“你说过你爱我,虽然我是个大傻瓜,可是我还是 相信这是真的!” “迪克!”她喊了起来,“迪克!” 紧接着,使小伙子感到惊讶的是,这个美丽而年轻的高个子姑娘,向前跨了一 步,用两只胳臂一下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地吻起他来。 “哦,你这笨蛋!”她说道,“哦,我亲爱的迪克,你要是能看到你自己的样 子就好了!哦!”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被我弄得不成样子啦,迪克,你脸 上有些地方的油彩被我擦掉了。不过,还有办法补救。只是,迪克,我怕是无可奈 何了,我恐怕必须和肖尔比男爵结婚了。” “已经决定了吗?”小伙子问道。 “就在明天正午以前,迪克,就要在修道院的礼拜堂里举行婚礼,”她回答说, “明天,不论是约翰·迈齐姆或是乔娜·塞德菜,都不得不接受这个悲惨的结局了, 哭泣毫无用处,否则,我会把眼珠都哭出来的。我拼命地向上帝祈求,可上帝却对 我的祈求皱起了眉头,哦,迪克,我亲爱的好迪克,除非你能在天亮以前带我离开 这座房子,不然的话我们只能互相亲吻一下,然后说‘永别了’。” “不,”迪克说道,“我绝不这样,我决不说这几个字。虽然,这可能是一件 已经毫无希望的事情,可是,乔娜,只要我们都还活着,那就还有希望。而且,我 敢发誓,我一定会取得成功的。你瞧,在我见到你之前,我不是一直紧紧地追随着 ……我不是已经召集了我的伙伴们,并冒生命危险殊死搏斗吗?现在,我终于见到 你了,你是全英格兰最美丽、最端庄的姑娘,你说我会改变我的初衷吗?无论遇到 多大的困难,我也必定赴汤蹈火、勇往直前!即使路上有什么拦路虎,我也一定像 撵耗子似的把它们通通撵跑。” “哼!”她冷冷地说道,“你说这么一大堆好听的话,只不过是因为我换了一 件天蓝色的长袍而已。” “不,乔娜,”迪克申辩道,“可不是只因为这件长袍。小姐,以前你不也是 乔装过的嘛。现在,轮到我乔装了。而且,你自己也看到了,我这身装扮不是很可 笑,很像个十足的傻瓜吗?” “哦,迪克,你看上去的确像个傻瓜!”她微笑着回答说。 “可不是,”他得意洋洋地回答道,“那回你在森林里,不也与我现在的情形 很类似吗,可怜的迈齐姆。说实话,那时候你还完全是个可笑的小毛孩,可现在已 经大不一样啦!”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滔滔不绝地倾谈着,彼此相视而笑,目光不断传递 着切切的爱意,谁也没有留意时间正在飞逝而去,他们很可能会就这样度过整个晚 上,但没过多久,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只见那个年轻的矮个子姑娘,竖起一根 手指,放在嘴唇上。 “天哪!”她嚷道,“你们弄出了好大的声响啊!你们说话难道不能轻一点吗? 好吧,乔娜,我那森林里的美丽的姑娘,你自己说说看,你的好朋友把你的爱人带 到了你身边,你要拿什么来报答她呢?” 乔娜奔到她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她。 “你呢,先生,”年轻的姑娘接着又说道,“你拿什么来回报我呢?” “小姐,”迪克说道,“我愿意用与乔娜相同的方式来报答您。” “那好吧,就请你来吧,”那位姑娘说道,“我允许你这样做。” 可是迪克却因羞怯,脸红得像朵红牡丹似的,他只是吻了吻她的手。 “我的脸上是不是有刺,漂亮的先生?”她深深地行了个曲膝礼说道。可当迪 克终于极其拘谨地拥抱她时,她又发话了。“乔娜,”她说道,“当着你的面,你 这个爱人的胆子很小,可是我敢向你保证,在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他的胆子可是 不小呢。现在我浑身上下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呢。小姐,如果我的身上没有青一 块、紫一块,你就永远也别再相信我了!现在,”她又继续说道,“你们的话该说 完了吧?因为我不得不把那位骑士给打发走了。” 他俩一听这活,不约而同地一齐叫了起来,并解释说他们根本还没有说上几句 话呢,而且天才黑了没多久,他们可不愿意这么早就分别。 “可晚饭呢,”年轻的姑娘间道,“难道我们可以不下去吃吗?” “噢,当然得去啦!”乔娜说道,“我已经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这样的话,就把我给藏起来吧,”迪克说道,“把我藏在花毡毯后面也行, 关在箱子里也行,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就行了。真的, 美丽的小姐,”他补充道,“您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很悲惨,从今晚起,一直到 我们死去为止,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 年轻姑娘的心被这几句话打动了。不一会儿,丹尼尔爵士家吃饭的铃声响了, 于是她命令迪克紧靠着两块壁毯拼起来的墙壁站着,在那儿站着呼吸还是比较自如 的,甚至还能观察到房间里的动静。 他在那里还没待多久,就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滋扰声。在这幢屋子的楼上,原本 除了打破沉寂的火焰的呼呼声和火炉里的木头烧得噼噼啪啪的声音之外,根本就没 有其它声音了。因此迪克仔细地辨别着这个声音,很快,他便听出了小心翼翼的脚 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脸庞黝黑、身材矮小、身着肖尔比男爵家的制服的 家伙,先是把头、接着又把弯曲的身子挤进了房间。他张大嘴巴,好像这样可以查 得更清楚一些似的,他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滴溜溜地不停地东张西望。他在屋子 里转了好几圈,一会儿摸摸这块壁毯,一会儿又摸摸那块壁毯,可迪克的运气太好 了,竟然没有被他发现。紧接着他又察看了一下家具底下,又检查了一下灯,最后, 当他十分失落地正准备像来时那样蹑手蹑脚地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蹲了下去,在灯 心草堆里捡起了一样东西,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之后,高高兴兴地把它藏到了 系在腰带上的荷包里。 迪克的心中顿时就凉了,因为那个家伙手中所拿的东西,正是他腰上所系的缨 络。他心里很清楚,这个矮个子探子,无疑会马上把这东西献给他的主人肖尔比男 爵的。正当他犹豫不决,想要推开壁毯,一下子扑到这个恶棍身上,就是拼了这条 性命,也要把那个将会暴露他身份的东西抢夺过来的时候,他心头却又多了一层顾 虑,原来此时从楼梯那边传来了醉汉那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嗓音。不一会儿,外面走 廊上就响起了跌跌撞撞的沉重的脚步声。 “你在森林里干什么呢,我那快乐的人儿呀……”那个声音唱道,“你到这里 来干什么!嗨,酒鬼,你来这里干什么?”那声音又加了一句,接着是醉汉的一阵 狂笑,随后他又继续唱了下去: “要是你想喝葡萄美酒, 胖修道士约翰, 我的朋友…… 如果我只想吃来, 你只想喝, 那你说, 这台弥撤由谁来做?” 糟透了!这是劳利斯喝醉了酒,正在满屋子乱窜,想要找一个地方醒酒、睡觉 呢,迪克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而那个探子也顿时慌了手脚,可当他发现他 只需对付一个醉鬼的时候,他马上平静了下来。一刹那,他就像一只猫似的,迅速 溜出了屋子,一下子就从理查德的眼前消失了。 怎么办?如果他今晚与劳利斯失去联系,他必然会手足无措,根本谈不上什么 计划或是着手救乔娜了。再说啦,假如他招呼一下那个醉汉,而万一那个探子还待 在邻近某个能看到的地方,那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致命的后果。 无论如何,迪克决定还是要冒一冒险,招呼一下那个醉汉,于是他从壁毯后面 溜了出来,站到房间门口,向他举手警告,可劳利斯却还是踉踉跄跄的,脸红得像 猪肝一样,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的越走越近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迷迷糊糊地注 意到了他的头儿的目光,可他根本不理会迪克急于制止他的手势,马上就放开嗓子, 高声叫喊迪克的名字。 迪克跳了过去,猛烈地摇那个醉汉。 “畜生!”他骂道,“你是个畜生,你不是个东西!你这种愚蠢的行为,比叛 变更可恶。我们都会因你喝得烂醉而送命的。” 可是劳利斯还是摇头晃脑地不停地哈哈大笑着,并伸手拍了拍小谢尔顿的背。 正在这时,迪克的耳朵敏锐地听见有人很快擦过壁毯的声音;于是他迅速地向 发出声音的方向跃了过去,霎时间,一块挂在墙上的毡毯落到了地板上,迪克已经 与那个探子在毯子上紧紧地扭成了一团,滚来滚去,彼此都紧紧地扼住了对方的咽 喉。虽然他们被那些壁毯缠绕着,但还是悄无声息地拼死搏斗着。可迪克的力气要 大得多,因此,不一会儿,那个探子就被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膝下了,于是他拿出匕 首,一下就结果了那探子的性命。 三 一个死探子 在这场紧张激烈而又迅速的搏斗中,劳利斯一直在袖手旁观着,甚至等搏斗已 经结束,迪克从地上站了起来,专心致志地倾听着远处楼下传来的嘈杂声的时候, 老迈的劳利斯仍然呆头呆脑地紧盯着死人的脸,身子就像在微风吹拂下的一棵矮树 似的,站在那里东倒西歪。 “好了,”迪克终于说道,“谢天谢地,他们并没有听见我们的行动。可现在 怎么处理这个探子呢?至少我要把他藏在荷包里的缨络拿出来。” 他说着就打开了荷包,发现里面有几个铜板、一只缨络和一封写给温斯利戴尔 伯爵的信,信上盖着肖尔比男爵的印章。收信人的姓名让迪克想到了什么,他于是 马上拆开信封,把信看了一遍。虽然这只是一封短笺,但却令迪克非常高兴,因为 这封信是肖尔比男爵私通约克党的确凿证据。 迪克拿出身边常带的纸笔,在那个死了的探子身边,屈着一条腿,在纸上的一 角上写了几行字: 肖尔比爵爷:您自然知道您的信就是您的侍从为什么会死的原因了。不过我得 警告您,千万不要结婚。 约翰·除奸者 他把这张纸条放在死尸的胸口上。就在这时,醉意蒙眬地注视着迪克最后几个 动作的劳利斯,突然从长袍底下抽出一支黑箭,从纸条上戳了下去,插在死尸的胸 脯上。小谢尔顿看到这种野蛮的行径,甚至可以说是对死者过于残酷的行为时,不 禁恐惧地叫了一声,可那老迈的劳利斯却高兴得哈哈大笑。 “哈哈,我一定要把这个功劳记在我们一伙身上,”他打了一个嗝,接着说道, “我们那些好汉们应该享有这个光荣……光荣,兄弟!”随后他紧紧地闭上眼睛, 张开大嘴巴, 像一个领唱歌手似的, 放开刺耳的破嗓子,惊天动地的唱了起来, “要是您想喝葡萄美酒……” “住嘴,酒鬼!”迪克用力把他压到墙上,嚷道,“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已经 被黄汤灌昏了头,可是还能认得我是谁的话,请看在圣母的分上,听我的话,马上 离开此地,如果你继续待在这儿,不但会断送你自己的性命,恐怕连我的命也保不 住了!请相信我说的话,快走吧!快一点,否则的话,我敢发誓,我会忘记我是你 的首领,会忘记我曾受过你的那些恩惠,快走!” 这时,假修道士已经恢复了几分神志,听着迪克那干脆利落的声音,看着他那 炯炯有神的目光,他体会到了迪克这话的意思。 “天哪,”劳利斯喊道,“如果你不需要我了的话,我走就是了。”说着,他 转过身去踉踉跄跄地顺着走廊,沿着墙壁,向楼下蹒跚而去。 待他走后,迪克又回到了刚才的藏身之地,决定静观事态的变化。这时,他的 理智已经在催他赶快离开了,但是强烈的爱情和好奇心却阻止了他的脚步。 对于直挺挺地站在壁毯后面的年轻人而言,时间过得太慢了。房间里的火炉已 经渐渐地熄灭了,灯光也渐渐地暗了下去,只是火炉里还在冒烟。到此时为止,仍 然没有听到有什么人上楼回房间的声响,从楼下不断传来的,还是晚餐杯盘相互碰 击的声音和乱哄哄的嘈杂声。在纷纷大雪笼罩下的肖尔比镇,万籁俱静。 过了很久,终于从楼梯上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一会儿,丹尼尔 爵士的几个客人就踏上了楼梯的歇脚处,转到了走廊上,发现了被扯下来的壁毯和 探子的尸体。 大家都高喊了起来,一些人开始向前跑,而一些人则开始向后退。 客人们、士兵们、太太们、佣人们,总而言之,整座大楼里的人都听到了他们 的叫喊声,并迅速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闹腾腾的也跟着喊了起来。 没过多久,大家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原来是丹尼尔爵士亲自来了,他的后面还 跟着明天就要做新郎的肖尔比男爵。 “大人,”丹尼尔爵士说道,“我不是给您讲过关于黑箭党的事情了吗,现在 您看看,这就是证据!天哪,我的阁下,现在那箭可不是就插在您手下人的身上, 他不会是冒充您手下的人吧?” “说实话,他的确是我的手下,”肖尔比男爵吓得不敢走上前来,远远地回答 道,“这种人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他办起事情来简直像猎狗一样敏捷,像鼹鼠 一样机警呢。” “是这样吗,阁下?”丹尼尔爵士刻薄地问道,“他到舍下楼上的闺房里来侦 查什么呢?真可惜他以后再也不能查探了。” “要是您不介意的话,丹尼尔爵士,”客人中的一个说道,“我想说,他的胸 口上还有一张纸条呢,上面还写着一些字。” “把箭和纸都拿过来,”骑士说道。他把箭拿到手里凝视了好半天,并闷闷不 乐地沉思了起来。“唉,”他对着肖尔比男爵叹道,“我有一个对头,他老是紧紧 地追逼着我。这种黑杆子或是类似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把我给射死的。所以阁下, 请您听从一个骑士真诚的劝告吧,假如那班狗东西一旦缠上了您,那您最好三十六 计,走为上!否则,他们就会像病魔似的老缠着您,缠着您的四肢。好了,现在先 让我们看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吧。据我看来,大人,他们一定是盯上您了,就像一 个伐木工相中了一棵老橡树一样,明后天他就会带着斧头来了。可您刚才那封信里 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肖尔比男爵把纸条从箭上抢了过去,念了一遍,就在手里捏作一团,然后抑制 着使他一直没能走上前去的恶心,十分勉强地跪在尸体的边上,十分焦急地在荷包 里乱摸了一阵。 这时,他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 “阁下,”他说道,“我确实在此丢了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件,只要我能把那个 偷信的人抓住,我一定立即绞死他。现在,赶快给我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天哪, 这个损失已经无法估量了!” 屋子和花园的周围都布满了严密岗哨,每一层楼梯的歇脚处都站了一个卫兵, 正门的门廊里驻扎着一整队士兵,在厢房的篝火边也有一整队士兵。丹尼尔爵士的 侍从不够,就由肖尔比男爵的侍从补上。如此一来,保护这所屋子安全的士兵和武 器都非常齐全了,如果真有敌人潜伏在那所房子里的话,他也插翅难逃这天罗地网 了。 与此同时,他们又冒着纷飞的大雪,把探子的尸体移了出去,停放到了修道院 的礼拜堂里。 直到那些设防工作都完成了,又恢复宁静之后,两个女孩才把理查德·谢尔顿 从他藏身之处拉了出来,把刚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而他也把探子怎样摸 到了房子里,怎样发现了他的缨络,以及如何顷刻间丧命等情形,都告诉了她们。 乔娜万分沮丧地靠在挂着壁毯的墙上。 “这毫无意义,”她说道,“折腾了半天,我还得明天早上成婚。” “什么!”她的朋友叫道,“这里不是有我们这位像撵耗子一样撵拦路虎的勇 士吗!真是的,你也太没有信心了。来,撵拦路虎的朋友,给我们一点儿安慰吧! 把你勇敢的主意说出来给我们听一听。” 迪克听到这番借用他夸张的比喻来取笑他的话,感到十分难堪,他虽然满脸通 红,可仍然勇敢地开了口。 “的确,”他说道,“我们的处境十分困难,不过如果我能离开这所房子半个 钟头,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的。至于说到婚期,那是必须阻止的。” “至于说到拦路虎,”女孩子模仿着说道,“那是必须赶跑的。” “我请您原谅,”迪克说道,“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吹牛皮,我只是像一个普 通人那样请求您的帮助或者是给我出个主意。因为如果我不能避开那些哨兵,逃出 这所房子,那我就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因此,我请求您,赶快带我出去吧。” “你怎么会说他很土呢,乔娜?”女孩问道,“我敢向你保证,他可是很会说 话啊!他的话能顺着他的思想,要多敏捷就多敏捷,要多和缓就多和缓,要多夸张 就多夸张。你还要他怎么样呢?” “不是啊,”乔娜微笑着,叹了口气说,“都是他们使我的朋友迪克变成了这 个样子的,这是真的。我以前看见他的时候,他确实是很莽撞。不过这并没有多大 的益处,对我现在的难题也毫无帮助,最后我还是得成为肖尔比夫人!” “不,”迪克说道,“我已经决定冒一下险了。反正一个修道士是不会太引人 注意的,既然我能够遇到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仙女引导我上楼,我也相信也许又会遇 到另一位好仙女送我下楼的。哎,那个探子叫什么名字?” “鲁特,”年轻的姑娘说道,“这个名字倒与他的人蛮相配的。可你管这个干 什么呢,撵拦路虎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迪克回答道,“如果有人阻拦我,我就 面不改色地回答他,我去给鲁特做祈祷。我相信他们现在肯定会给这个可怜的尸体 做祈祷的。” “计策倒是很简单明了,”女孩子回答道,“或许能行得通。” “不,”小谢尔顿说道,“这可不是诡计,这只是勇气而已,这种勇气往往是 战胜巨大困难的上上策呢。” “你说得对,”她说道,“好啦,走吧,愿圣母保佑你,愿上帝保佑你一切顺 利!留在这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全心全意眷恋着你的可怜的姑娘,而另一个是你最 忠诚的朋友。为了她们,你可得多多小心,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不错,”乔娜接着说道,“走吧,迪克。无论你是走或是留,在这里你都是 同样危险。走吧,带着我的心一起走吧,众神保佑你!” 迪克态然自若地经过了第一道岗哨,那个卫兵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可到 了二楼的歇脚处,驻守在那里的士兵却把长枪一横,拦住他,并盘问他的姓名和职 务。 “愿你平安,”迪克回答说,“我是去为可怜的鲁特的尸体祈祷的。” “喔,这才像话,”哨兵回答道,“但是不能让你单独一个人去。”说完,他 把身子探到橡木栏杆外面,吹了一声尖利口哨,然后喊道,“有人来啦。”然后做 了个表示放迪克通行的手势。 他看到站在楼梯脚下的一队卫兵正在等候他下来,待他把来意重又说了一遍之 后,卫队的队长吩咐了四个卫兵护送他到礼拜堂去。 “可别让他给溜走了,弟兄们,”他说道,“必须把他带到奥利弗爵士跟前。” 门随即打开了,两个士兵分别抓住迪克的手臂把他夹在中间,第三个士兵举着 火把走在最前面,而最后一个士兵则搭箭上弦,走在他们后边。他们就这样在漆黑 的夜晚中冒着纷飞的大雪,穿过了花园,渐渐地走近了修道院,而礼拜堂的窗户正 映射出淡淡灯光。 在西边入口处,站着一队弓箭手,虽然他们都尽力挤在拱门的门道里,可是身 上还是积满了雪,等他们听护送迪克的那伙人说明了来意,才放他们走进了那座神 圣的建筑物。 在礼拜堂的大祭台上,几支点燃了的小蜡烛半明半暗地闪烁着,在拱形的屋顶 下,有几个显赫家族设立的神龛,神龛前的一两盏长明灯在不停地摇曳着。探子的 尸体此刻就停放在唱诗席中间的尸架上,他的两只手虔诚地交叠在胸前。 在每个拱门的门道里,急促地发出叽叽咕咕的祈祷声;在唱诗席的座位上,跪 满了头戴修道士帽的修道士。一个身穿主教法衣的神父,正站在高高的祭台的台阶 上主持着弥撒。 一发现又进来了几个人,一个跪着的修道士便站了起来,走下大殿前唱诗席的 台阶,询问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卫兵,问他为何把这个人带到教堂里来。为了对弥撒 和死者表示尊敬,他们都尽量压低了嗓音来说话,可是那高大、宽敞的建筑物还是 发出了回声,在大殿的过道里深沉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着。 “一个修道士?”奥利弗爵士(刚才问话的人正是他)听完弓箭手的报告,回 问道。“修道士,我并没有想到你会来此,”他转向小谢尔顿说道,“请原谅我的 冒昧,你是谁?你是得到了谁的邀请来到此地参加我们祈祷的?” 迪克把他头上的修道士帽压了压,然后对奥利弗爵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 弓箭手一两步的样子。等到神父满足了他的要求,他低声说道:“我并不想吓唬您, 先生,现在我的生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奥利弗爵士大惊失色,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灰白色,吓得他半 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理查德,”他说道,“我真不明白你来这里干什么!不过我怀疑你多半是不 怀好意。即便如此,我并不愿意让你吃什么苦头,那样做的话我于心不忍。但是, 今天晚上,你必须整夜待在唱诗席里坐在我的旁边,你必须一直坐到肖尔比男爵的 婚礼结束,等新婚夫妇平安地回到他们家中之后,如果一切顺利、太平无事,而你 也没有什么不良企图的话,到那时你就可以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假如你企图造成 流血事件的话,那你可就要当心你的脑袋。阿门!” 神父虔诚地划了个十字后,转过身来,向祭台行了个礼。 接着,他又与那个士兵说了几句话,然后拉起迪克的手,把他领到唱诗席上, 安排在自己座位的旁边,根据礼仪,小伙子不得不马上跪了下来,装出一副十分虔 诚的样子。 但此刻他的脑子在不停地思考着,他的眼睛也在不停察看着,他发现送他来此 的其中三个士兵悄悄地站在过道里某个适合的地方,并没有回大楼去。毫无疑问, 他们肯定是奥利弗爵士吩咐留下来的。看来,他在此落入了圈套里。现在,他只能 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被他杀死的人那张惨白的脸,在教堂这鬼火似的灯光下和神龛 的阴影里度过这一晚了;而明天早晨,他还得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情人嫁给别 人呢。 虽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他还是十分镇定,耐心地等待着事情的进展。 四 在修道院的礼拜堂里 在肖尔比修道院的礼拜堂里,祈祷的人们彻夜不眠地祷告着,一会儿唱几首圣 诗,一会儿又敲两下大钟。 大伙儿都虔诚而恭敬地为探子鲁特守夜。他躺在那儿,两只手僵硬地交叠在胸 前,这是他们给他放的,他那对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屋顶。而就在尸体左 边不远的座位上,那个置他于死地的小伙子,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在这段时间里,奥利弗爵士只与他的俘虏交谈了一次。 “理查德,”他悄悄说道,“我的孩子,假如你对我怀恨在心的话,我愿意向 你保证,以我的灵魂起誓,你这是在企图谋害一个无辜的人。我承认,在上帝面前 我是有罪的,然而,我可从来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神父,”迪克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道,“请你相信我,我根本没有什么不良 企图,至于你的无辜,我是不会忘记的,你以前就已经多多少少地向我表白过了。” “一个人可能会因为无知而犯下错误,”神父回答道,“他很可能会稀里糊涂 地就被委派了一件差使,而他本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差使的真正目的。我的情 况正是如此,我确实引诱过你的父亲,并诱使他走上了死亡之路。可是,上帝可以 证明,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是在干什么。” “这或许是真的,”迪克回答道,“可是你自己看看,你编织的是一个多奇特 的网啊。你让我在这个时候既要做你的俘虏,又要做你的法官;你一方面在威胁我 的生命,而另一方面又惧怕我复仇。我想,如果你这一生真的忠诚可信,真的是一 个好的神父的话,那你就不会这样怕我、这样憎恨我了。现在继续你的祈祷吧。事 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一定会按你的要求做,不过你的友情我可是决不敢再 领教了。” 神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差点让迪克又对他怜悯起来。只见他把头一直垂到了 手上,就好像压在他心头的忧虑,已经使他不堪重负了似的。他没有再跟着大伙一 块唱诗了,不过迪克可以听见他手里的念珠在手指间瑟瑟地响着,齿缝里不时地迸 出几声祷告词。 过了一会儿,鱼肚白色的晨曦渐渐透进了礼拜堂那油漆光亮的窗户。光线好像 有意要羞辱那些暗淡的小蜡烛似的,一举丝地慢慢变宽、变亮,没多久,玫瑰色的 阳光就从教堂顶上东南边的窗户里涌了进来,照射到墙壁上。这时风雪已经停止了, 满天的乌云卸去纷纷雪片后,又匆匆朝前赶去了。崭新的一天冲破了笼罩在美丽的 粉妆素裹的世界里的冬景来到了人间。 教堂里的执事们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把尸架抬到了停尸房,然后把花砖上面 的血迹清洗干净,免得让不祥的痕迹玷污了肖尔比男爵的婚礼。与此同时,那些沉 闷地坐了一整夜的教士们,此刻也呈现出一脸的朝气,准备参加即将举行的婚礼。 此外,这座城市里的善男信女们也都陆续地聚集到了一起,他们有的跪在自己所喜 爱的神龛前祷告,有的则在一旁等候着轮到他们仟悔,这又进一步表示了新的一天 的到来。 自然而然,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况下,无论是谁都可以很容易地躲过守在门旁的 丹尼尔爵士的哨兵的注意力,迪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观望了一下,谁知他却瞥见了 仍旧穿着修道士法衣的威尔·劳利斯。 与此同时,那个强盗也发现了他的首领,正偷偷地用手和眼睛向他示意。 虽然到目前为止,迪克对这个混蛋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贪杯依旧十分恼火,可他 也不希望把他牵连到自己的困境中来,因此他就尽可能清楚地对他做了些手势,示 意他赶快离开。 劳利斯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很快便在一根柱子后边消失了,迪克这才松了一 口气。 可他随后非常惊奇地觉得似乎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个年迈 的强盗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努力地做出一副虔诚的神气,专心地在祷告呢! 突然间,奥利弗爵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出唱诗席,向站在过道里的士兵们 走了过去。假如神父是如此容易产生怀疑的话,那他们早就已经大祸临头了,劳利 斯也肯定早就成了教堂里的俘虏。 “别乱动,”迪克悄悄地告诉劳利斯,“我们现在的处境极为糟糕,这都是因 为你昨天喝得酩酊大醉的缘故。我现在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既没有必要,更没有 兴趣,难道你就没有看出这里危机四伏吗?赶快离开这里吧!真是活见鬼了。” “不是的,”劳利斯说道,“我原以为你已经知道埃利斯的消息了,他现在正 在这里值班呢。” “埃利斯?”迪克重复道,“你的意思是说埃利斯回来啦?” “的确回来了,”劳利斯回答道,“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我因为多喝了一口黄 汤,还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呢。现在你的气也该消了吧,我的少爷。埃利斯·达克 沃思的性子可真有点急啊!他十万火急地从克莱文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阻止今天 的这个婚礼。迪克少爷,你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他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迪克平静地回答道,“我的兄弟,你我两个都已经快变成死人了, 因为我已经成了个嫌疑犯,他如果破坏了这个婚事的话,我的脑袋可得替他负责呢。 我敢发誓,我只有唯一的选择,要么就是失去我的生命,要么就是失去我的情人! 哎,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倒宁愿失去我的生命。” “噢,”劳利斯半蹲半站着,说道,“我可要走啦!” 可是迪克马上把手压到他的肩上。 “朋友,安静地坐下来吧,”他说道,“假如你的眼睛还能看得见的话,你看 看圣坛拱门的角落那边,难道你没有发现,刚才你就这么随便动了一动,那边的士 兵就已经站了起来,准备拦阻你了吗?沉住气,我的朋友。在船上,当你面对将要 死在海上的威胁时,你不是表现得很勇敢的吗!现在你很快就会死在绞刑架上了, 你就再拿出你的勇气来吧!” “迪克少爷,”劳利斯喘息着说道,“事情来得似乎太突然了,请你允许我缓 一口气,我敢发誓,我一定会像你一样坚强的。” “这才是我勇敢的战友!”迪克回答道,“说老实话,劳利斯,我是真的不想 死,可是哭哭啼啼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又何必那样做呢?” “这倒是真的!”劳利斯表示赞同地说道,“要说死,我才无所谓呢,况且, 我的少爷,每个人迟早都要死的。我相信一个为正义而战的人上绞刑架死得其所, 虽然我还从来没听到任何已被绞死了的人回来这样告诉我。” 勇敢的老劳利斯边说边把身子往后一靠,抱起双臂,带着极其傲慢和无所畏惧 的神情,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迪克补充道,“保持缄默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我们还 不知道达克沃思的计划是什么,万一我们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的话,我们还是可以设 法逃走的。” 这时他们停止了交谈,因为此时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细微而轻快的音乐声, 那声音离这边越来越近,并且一阵比一阵响亮、悦耳。这时钟楼里也开始传来连续 不断的钟声,大批大批的民众,将鞋子上的血清理干净之后,把双手合在嘴边哈着 暖气,全都拥到了教堂里。教堂西边的门是敞开的,从那里可以看到明亮的阳光和 积满了雪的街道,而清晨刺骨的寒风也从那里透了进来。总之,不论从哪个方面来 看,肖尔比男爵显然是希望婚礼能在一大早就举行。这时,送新人的队伍已经渐渐 走近教堂了。 肖尔比男爵手下的几个士兵横着枪,把人们向后推,让他们把中间的过道让出 来。这时,在冰冻的雪地上,来了几个并不像是修道士的吹鼓手。吹横笛的和吹喇 叭的都涨红着脸,鼓着腮帮子;鼓手和敲钹镲的,像比赛似的越敲越起劲。 那些吹鼓手走到礼拜堂的大门边,就自动分开在两边排成了两行,并合着他们 自己雄壮的音乐节拍,在雪地里原地踏步。等他们都排列整齐后,这支高贵的婚礼 队伍中走出了几个领队,他们从队伍的后面转出来,走到了行列的中间。他们的服 式并不完全一样,可颜色却都非常鲜艳夺目,身上的绸子、缎子、丝绒、裘皮、绣 花和花边等等也都是如此的华丽,使得那一排在雪地上行进着的婚礼队伍,就好像 是小径上的花坛,又像是挂在墙壁上经过油漆的窗子。 最先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新娘,只见她神情忧郁,脸色苍白得跟地上雪一样。 她挽着丹尼尔爵士的手臂,而昨天晚上迪克才认识的那位矮个子姑娘则担任女傧相 陪伴着她,她们一起走了进来。新郎紧跟在新娘后边,他身上的衣着非常华丽,跛 着一只害痛风的脚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的一只脚刚刚跨进圣殿的门栏,就立刻 摘下了自己帽子,露出他那因兴奋而发紫的秃头来。 现在该是埃利斯·达克沃思出场了。 迪克的情绪与众人的恰好相反,只见他紧紧地抓住了坐位前面的桌子。这时他 看到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动,人们在往后退,并举着双手,眼睛看着房顶。随着人 们的视线,他看到有三四个人,正张开弓,从礼拜堂房顶的天窗上,探出身来。说 时迟,那时快,他们已经嗖嗖地射下了几箭,并且当受惊的人群那些混乱声和尖叫 声还没有来得及传到耳朵之前,他们在窗洞那里晃了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教堂里人头攒动,到处是尖锐刺耳的叫喊声,教堂里的执事们都顾不上他们的 职责了,吓得挤做了一团。音乐也戛然而止,只有那头上的钟声还继续在空气中飘 荡着,可后来可能连钟楼里那随着绳子上下跳动着的打钟人也听到了不祥的讯息, 因此,他们那欢快的报喜工作也停住了。 断了气的新郎直挺挺地躺在教堂的正中间,原来他被两支箭射穿了两个扈窿。 新娘已经吓得昏了过去。丹尼尔爵士又惊又怒地站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他的左前臂 颤巍巍地插着一支一码长的箭,大概有一支箭擦破了他的额头,弄得他满脸都是鲜 血。 他们还没来得及吩咐士兵们进行搜捕,那些造成这场惨案的人,早就从旋梯上 跑了下来,并从侧门逃跑了。 可是迪克和劳利斯还是没有机会脱身。当骚乱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曾使劲地 在人群中挤着想从这里逃出去,可是因为过于狭窄的坐位以及受惊的神父们和唱诗 者们的阻塞,他们的努力全都是徒劳,因此,他们干脆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泰然自若 地坐下来静观其变。 这时,早已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奥利弗爵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喊丹尼尔爵士, 一边用手指着迪克。 “在这里,”他叫嚷着说,“是理查德·谢尔顿,我的天哪,他就是这次血案 的主犯!抓住他,快给我抓住他啊!为了保住我们的生命,快把他结结实实地绑住, 他曾经发过誓要我们的命呢。” 丹尼尔爵士火冒三丈,可他的眼睛却被连续不断地从额头上流到脸上来的鲜血 挡住了视线。 “他在哪儿?”他咆哮着问道,“给我把他拖过来!以圣林修道院的十字架起 誓,我一定要让他后悔莫及。” 人们再次向后拥去,而一队弓箭手则冲上了唱诗席,粗鲁地一把按住迪克,并 将他拖出座位,推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圣坛的台阶上推了下来。与此同时,劳利斯 则像一只狡猾的耗子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丹尼尔爵士抹掉了眼帘上的鲜血,挤着眼睛,怒视着他的俘虏。 “哼,”他说道,“这个狡诈、傲慢的小混蛋,你现在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心 里了!以全世界所有可以起誓的东西起誓,从我身上流下来的每一滴血,我都要从 你的尸体上滴嗒滴嗒地拧出来加以补偿。把他给我带下去!”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这里可不是地方。把他带到我家里去,我一定要让你的每一个关节都受尽痛苦。” 可是迪克一把推开抓住他的人,提高了嗓音叫道: “这里可是圣地啊!”他高声叫喊着,“这里可是圣地啊,可是,神父们,他 们却要把我从教堂里拖出去呢!” “你杀了人,亵渎了圣殿,孩子。”一个服饰华丽的高个子说道。 “有什么证据?”迪克大声说道,“他们指责我跟这件谋杀案有牵连,但却没 有任何证据。说实话,我只是这位小姐的追求者,至于她,我敢大胆地说一句,她 也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可是这有什么罪呢?我相信不管是爱上了一位姑娘或者是获 得了一位姑娘的爱,都不是一件违法的事情。除此之外,无论从哪一点来说我都是 无辜的。” 当迪克勇敢地宣称自己无罪后,从旁观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赞同的叽咕声。与 此同时,那些非难他的人也开始起哄,他们大声嚷着,说他们昨天晚上怎样发现他 在丹尼尔爵士的家里,又怎样穿着亵渎上帝的衣服。就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时, 奥利弗爵士又声色俱厉地指着劳利斯,一口咬定他是从犯。于是,劳利斯也同样被 拖了出来,站在他首领的旁边。这时,在场的人都情绪高涨,他们分成两派,有的 人把这两个囚犯拖来拖去,帮他们制造逃走的机会;而另一伙人却破口大骂,并用 拳头打他们。迪克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也天翻地覆地晕眩起来,就像是一个失足 落水的人在水流湍急的旋涡里挣扎一般。 可刚才跟迪克说过话的那个高个子,用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平息了群众的喧哗, 使秩序得到了恢复。 “搜一下他们的身,”他说道,“看他们有没有带武器,这样我们就可以断定 他们的意图了。” 除了一把匕首之外,他们在迪克身上没有搜到其它的武器,这对他是极其有利, 可又有一个好事的人把匕首从刀鞘里抽了出来,那匕首上沾染着的鲁特的血迹被发 现了。丹尼尔爵士手下的人见了,马上就大吼大叫了起来,可马上他们就被那个高 个子用手势和威严的目光制止了。这回轮到搜查劳利斯了,他们在他的长袍下面搜 出了一把与刚才射下来的那几支一模一样的黑箭。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高个子皱着眉头问迪克。 “先生,”迪克说道,“我现在是在至圣之地,不是吗?没错,先生,从您高 贵的举止看得出来,您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从您的脸上可以看出您的仁慈和公正, 我宁愿放弃圣殿的保护向您投诚。因为如果要把我交给这个人判决,我必须在此向 大家大声地控诉,这个人不但是杀死我亲生父亲的凶手,还霸占了我的土地和我的 财产,把我交给他,倒不如——我请求您——请您用您高贵的手,把我就地处死。 此刻,就在我还没有被证实有罪以前,您也亲耳听到了,他是怎样穷凶极恶地威胁 我的。如果您把我交给这个与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和一直加害于我的人,这将会有损 您的荣誉,您应该公正地用法律处置我,假如我真的有罪,就请您仁慈地把我正法 就是了。” “大人,”丹尼尔爵士叫嚷道,“你该不会听信这匹胡说八道的狼所说的话吧? 这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已经足以反驳他的谎言了。” “不,慢点,亲爱的骑士,”陌生的高个子回答说,“你越粗暴就越表示你理 亏。” 就在这时,新娘苏醒过来了,她迷惑地朝四周看了看,马上摔开搀扶着她的那 些人的手,跪倒在高个子的面前。 “赖辛汉姆伯爵,”她急切地说道,“请您主持公道。请您听我说,我之所以 受这个人监护,完全是被逼的,我是被他从我的家人那儿强抢过来的。从那以后, 除了他,就是他们现在所指控的这个人之外,我从没有看过别的人的好脸色,没有 人爱我、怜我、抚慰我,而他们还一直处心积虑地谋害理查德·谢尔顿。大人,说 到他昨天晚上到过丹尼尔爵士家的话,那是我带他去的,他只是应允了我的恳求才 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恶意。以前,在丹尼尔爵士还没有和他翻脸的时候,他也曾 忠心耿耿地站在他一边、与黑箭党人为敌。可是,后来他那卑鄙的监护人设下毒计 要谋害他的性命,这时他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才在一个夜里逃出了那座充满血腥 的房子。可是像他这样一个孤苦无依、身无分文的人,您说他能跑到哪里去呢?如 果说他今天与那些狐朋狗党混到了一起,那您想究竟应该责怪谁呢?是责怪那个受 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年轻人,还是应当责怪这个滥用权力的监护人呢?” 话音未落,那个年轻的矮个子姑娘也在乔娜的身旁跪了下来。 “我的大人,我的亲叔叔,”她帮着说道,“我可以当着众人的面,以我的良 心作证:这位姑娘所言句句是实。至于那位年轻人,却是您这个不肖的侄女给领进 去的。” 赖辛汉姆伯爵默默地倾听着她们的诉说,一直到她们都说完了,依旧一言不发 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把乔娜扶了起来,可是对那个自称是他的侄女 的姑娘,却根本没有理会。 “丹尼尔爵士,”他说道,“看来这件事非常复杂,请你让我来处理吧。你尽 管放心,你这件事情既然已经交给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来处理,你一定会得到一个 公平的结果。而现在,请你赶快打道回府,抓紧把伤口治一治。这里的风太大,我 可不希望你受了伤之后又再着凉。” 说完了这番话之后,他做了个手势,那些依手势侍奉他的仆役将这个手势传递 到了教堂门口。不一会儿,教堂外边就响起了尖锐的喇叭声,很快,身穿制服并佩 带着赖辛汉伯爵的徽章的弓箭手和士兵,就列队从正门走到教堂里,把迪克和劳利 斯从看管他们的人手上带了过去,然后押着他们,走出了教堂,消失在门外。 当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乔挪用双手扯住迪克,哭叫着同他告别,而那个女傧相 则丝毫没有理会她叔叔对她表现出来的不满,向他飞了个吻,并说了一声:“别泄 气,撵拦路虎的!”自从这件事发生以来,人们这还是第一次被逗得笑了。 五 赖辛汉姆伯爵 赖辛汉姆伯爵虽然是当时肖尔比镇最尊贵的人物,但却紧靠着城郊,住在一位 普通绅士那可怜的屋子里。除了门前众多的站岗士兵和不断骑着马来回奔忙的信使, 表明这里是伯爵的临时官邸之外,根本就看不出别的任何特征。 因为地方太小,所以迪克和劳利斯就被关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您说得真好,理查德少爷,”劳利斯说道,“您说得真是太好了,对于我来 说,我的确万分感激您。现在我们落到了好人的手里,我们将会先受到公正的审判, 然后再在今晚某个时候,一起老老实实地吊死在同一棵树上。” “不错,我可怜的朋友,我相信是这个结果。”迪克回答说。 “可是我们还有一个救星在外面呢,”劳利斯回答道,“像埃利斯·达克沃思 那样的人,可是一万个人里也难得挑出一个来的。他为了您和您父亲,对您就像对 待亲人一般,他要是知道您在这件案子里根本就没有罪,他一定会翻天覆地的去洗 雪您的冤屈的。” “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迪克说道,“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的手下也不 过十来号人而已。唉,事情如果能拖到明天,只要我能在明天中午之前一个小时见 到一个人,我想,或许事情会有些转机。但现在可是束手无策了。” “算了吧,”劳利斯说道,“只要您能一口咬定我无罪,我也一定会咬紧牙关 说您无罪,但是这对我们根本就毫无用处。假如我上了绞刑架,那绝对不是因为我 赌咒赌得少的关系。” 当迪克还心事重重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年迈的流浪汉已经蜷缩着身子, 蹲到一个角落里,把修道士帽压在脸上,准备睡觉了。没过多久,他就鼾声大作了。 因为长期过着颠沛流离的冒险生活,他已感觉麻木、无所顾虑了。 傍晚时分,当白昼就快要过去的时候,人们打开了屋子的门,把迪克提了出来, 带到楼上一间温暖的屋子里,只见赖辛汉姆伯爵正坐在这间房子的火炉旁边沉思着。 伯爵看到他的囚犯走进了房间,就抬起头来。 “先生,”他说道,“我认识你的父亲,他是一个令人敬佩的人,因此我才对 你格外宽容。但是我不能纵容你那有损你荣誉的大罪。你结交杀人犯、勾结强盗、 扰乱地方治安,这些都是有根有据的;你有抢劫船只的嫌疑;你还化装潜伏在你敌 人的屋子里,并在当天晚上杀死了一个人……” “如果您愿意,大人,”迪克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一定立刻就承认您列举的 这些罪名。 鲁特的确是我杀死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这里有一封信,是我从他的口袋里找到的。” 赖辛汉伯爵接过信,拆开来读了两遍。 “你已经看过了吗?”他问道。 “看过了。”迪克回答说。 “你是约克党还是兰开斯特党?”他又问。 “大人,就在这不久以前,也曾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可我开始实在不知该 怎样回答,”迪克说道,“可是现在,我以前既然已经那样回答了一次,我就不打 算改口了。大人,我是约克党。” 伯爵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的回答倒是很诚实,”他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要 把这封信交给我呢?” “可是,大人,敌我双方难道不是同样都唾弃叛徒吗?”迪克大声说道。 “我想是这样的,年轻的先生,”伯爵回答说,“至少我是同意你的说法的。 我认为你诚实的时候要比狡猾的时候多得多,如果不是因为丹尼尔爵士是我们这一 边的一个得力助手,我想我很可能会袒护你。因为我已经详细调查过了,你好像并 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而且所犯之罪大都是可以饶恕的。但是,先生,你应该知 道,我到底是维护皇后利益的领袖。虽然,我相信我天生就是一个正直的人,甚至 有时候善良得有些过分,但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考虑到我们党派的利益,因此, 为了留住丹尼尔爵士,我不得不徇点私情了。” “伯爵,”迪克回答道,“请恕我放肆,我要向您进几句忠言。您以为丹尼尔 爵士的忠诚是足以信赖吗?据我所知,他的立场可不够坚定哪。” “不,这就是英格兰人的作风,你对此又有什么办法呢?”伯爵说道,“不过, 你对这位坦斯多骑士可不够公平,在这个背信弃义的时代里,信义还是有的,他近 来对我们兰开斯特党可是非常忠心耿耿,甚至在我们最近几次失败之后,他可仍然 毫不动摇。” “假如您愿意的话,”迪克说道,“请您仔细看一下这封信,那您对他的看法, 大概就会有些改变了。”说着,他把丹尼尔爵士写给温斯利戴尔伯爵的信递了过去。 伯爵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他气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手一下子就紧紧地握 住了匕首。 “这封信你也看过了?”他问道。 “是的,”迪克回答道,“他所答应的送给温斯利戴尔伯爵的财产可都是您的 呢。” “不错,正像你所说的,那是我的财产!”伯爵回答说,“我非常感谢你给我 这封信,它使我看到了狐狸的尾巴。现在我准备接受你的建议,谢尔顿少爷,我要 感谢你,无论你是约克党还是兰开斯特党,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强盗,现在首要的事 情是还你自由。请看在圣母玛利亚的分上,你快走吧!可是我要扣留你的同伴劳利 斯,并将他绞死。他罪大恶极,因此,他应当受到与他的罪行相当的惩罚。” “伯爵,请您也放过他吧,这是我的第一个请求。”迪克恳求道。 “谢尔顿少爷, 他可是一个犯了死罪的恶棍、 小偷和流氓啊,”伯爵说道, “这二十年来,他和绞刑架的绳索早已结下了不解之缘。反正他不是因这件案子就 会因那件案子,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总会被绞死的,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可是, 伯爵, 他之所以跟我到这儿来,完全是为了友情。”迪克回答道, “要是我背弃了他,我就成了一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了。” “谢尔顿少爷,你可真麻烦,”伯爵严肃地回答道,“你如果想适应这个世界 的话,那你就得会做坏人。话虽如此,为了免得你再啰里啰唆,我决定再满足你一 次。现在,你们一起走吧,可是要小心着点,要尽快离开肖尔比镇。因为那个丹尼 尔爵士,愿上帝毁灭他!正渴望着喝你的血呢。” “伯爵,目前暂且允许我用话语来表示对您的感激,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 用实际行动来报答您的恩惠。”当迪克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他这样回答道。 六 冤家路窄 等迪克和劳利斯悄悄地从赖辛汉姆伯爵那个府邸的后门溜出来时,已经是黄昏 时分了。 他们在花园的围墙那儿隐蔽了一会儿,商量了一下他们该如何脱身。此刻危险 太大了,万一被丹尼尔爵士手下的士兵发现,只要一声大喊,他们马上就会被追上, 并会被他们杀死的。而且,不仅仅是在肖尔比镇有落网的危险,就是在乡下空旷的 田野里,他们也不容易躲过哨兵们的耳目。 这时,他们发现在离他们不远的空地上,有一架风车,在风车的旁边,有一个 大谷仓,谷仓的门是敞开着的。 “我们到那边去,躺在那儿等天黑了再逃,你看怎么样?”迪克提议道。 劳利斯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他们就跑到了谷仓里,躲在门背后的草 堆里。黄昏很快就过去了,不一会儿,银色的月光就照亮了冻结了的雪地。这正是 他们偷偷地逃往那个“山羊和风笛”小酒馆、并换下这身将会暴露他们身份的衣服 的唯一机会。可是即便是在此刻,绕着郊外走还是安全稳妥得多,假如冒险穿过闹 市的话,那里人多嘴杂,被别人认出和被杀的危险性就更大。 那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他们在距离那所房子并没多远的海滩边走着,那 里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海港边。在明亮的月光下, 他们看到许多船只都趁着风平浪静,纷纷起锚驶离港口,向远方驶去。海滩上有几 家简陋的小酒馆,也和海港上那些酒馆的情形一样,虽然违反了戒严法令的规定, 可它们还是点着蜡烛和灯火。酒馆既不像刚才那样挤满了顾客,也没有了醉汉和着 澎湃的巨浪唱歌了。 他们把法衣卷至膝盖,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越成堆的乱七八糟的船用木料,飞 快地小跑着。他们已经走过了大半个海港,可当他们从一家小酒馆的门前经过的时 候,门突然打开了,一道亮光恰好照在他们正在移动的身上。 他们马上停了下来,佯装出正在正儿八经地谈话的样子。 酒店里先后走出来三个人,最后的一个随手把门给关上了。这三个人都摇摇晃 晃地站也站不住,就像是已经喝了一整天的酒似的。这时他们迟疑地站在月光下, 似乎不知道第二步该怎么迈似的,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一个,带着悲伤的声调,大声 说道: “七桶上好的加斯科尼酒,就连酒保也从来没有打开过,”他说道,“还有一 条达特默思港最好的船,一座镀金的圣母像和十三镑金银……” “我也损失了很多东西呢, ” 另外那两人中的一个打断了那人的话,说道, “我也失去过不少的东西,亚伯勒斯特老乡。我曾在圣马丁节的时候被人抢去了五 个先令和一个皮夹子,这个皮夹子里还有九个便士一个法寻呢。” 这些话迪克都听到了,他的良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在此之前,他根本就没有 考虑过那个由于失去了“好运号”而破产的可怜的船长了。在当时的社会里,凡是 佩带武器的人,对社会的下层阶级的利益和财产,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可是这次的 意外相遇,把他的粗暴行为和他那个计划所带来的恶果,尖锐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因此,他和劳利斯都把脸扭向另外一个方向,免得被他们认出来。 可那条原来待在船上的狗,在船沉下去的时候,逃了出来,它此刻又回到了肖 尔比,现在它就跟在亚伯勒斯特的后面。这时它突然竖起耳朵,嗅着鼻子,唬的一 声扑到了前边,冲着两个假修道士,凶猛地吠叫起来。 他的主人踉踉跄跄地跟在它的后面。 “喂,朋友,”他叫嚷道,“你们有没有一个便士?帮老船夫一个忙吧,可怜 的他已经被海盗抢得一干二净了。要是今天是星期四早晨,我早就请你们喝酒了, 可今天是星期六晚上,我就不得不向你们讨一瓶麦酒喝喝了!如果你们不相信我, 你们就问问汤姆好了。我可是丢了七桶上好的加斯科尼酒,丢了一条从我父亲手里 传下来的船,丢了一座悬铃木雕刻的镀了金的圣母像,还有十三镑金子和银子。嗨, 你说有多惨?我还曾跟法国人打过仗呢!我打过法国人,我在公海上杀死的法国人, 可比任何一个从达侍默思港出海的人都要多得多。来,给我一个便士吧。” 迪克和劳利斯都不敢答话,生怕他听出他们的声音来。他们就跟一艘搁浅的船 一样无计可施,想走也不敢走,想留也不敢留,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是不是哑巴,朋友?”船长问道,“伙计们,”他打了个嗝,补充道, “他们是哑巴啊,我讨厌这种没礼貌的人。因为,我觉得,哪怕他就是一个哑巴, 如果他懂礼貌的话,当别人问他的时候,他也该说说话。” 这时,那个身强力壮的水手汤姆似乎对这两个一言不发的人起了疑心,他本来 就比他的船长要清醒些,因此他突然抢到了前面,粗鲁地一把抓住劳利斯的肩膀, 一边骂,一边问他为什么总不开口说话。劳利斯以为已经被发现,什么都完了,于 是他马上使出他摔跤的本领,把水手仰天放翻在沙滩上,然后一边招呼迪克跟上他, 一边在木料堆上拔腿飞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迪克根本还没有来得及逃跑,亚伯勒斯特就已经一把抱住了 他,而汤姆也爬了过来,紧紧扯住他的一只脚,同时另外那一个抽出匕首;在他的 头上乱舞开了。 令年轻的谢尔顿沮丧不已的既不是面临的极大的危险,更不是他那满腹的烦恼, 事实上,使他如此泄气的原因,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才逃出了丹尼尔爵士的魔掌,并 赢得了赖辛汉姆伯爵的信任,可到头来却又孤立无援地落在了醉醺醺的老水手手里。 而且,还不仅仅是因为他孤立无援,还有他的良心在大声告诉他,他的确是犯了罪, 船主的破产的确是他的责任,他偷了他的船,又把他的船给毁了,可现在已经悔之 晚矣。 “把他给我带回酒店去,让我好好认认他的脸。”亚伯勒斯特说。 “慢点,慢点,”汤姆回答说,“先把他荷包里的钱给掏出来再说,免得待会 儿别的伙计们看到了要分赃。” 虽然他被从头到脚搜了一遍,可是他们一个便士也没有搜到。除了他们粗暴地 从他手指上脱下来的那枚福克斯汉姆爵爷的图章戒指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把他的脸对着月亮,”船主说道。他捏着迪克的下巴,粗暴地把他的头扭了 过去。“谢天谢地!”他叫道,“就是这个海盗。” “哦!”汤姆也喊叫起来。 “以波尔多圣女的名誉发誓,正是他!”亚伯勒斯特重复说道。“你这个小贼, 还不是让我抓住啦?”他叫嚷道,“我的船呢,到哪儿去了?我的酒呢,到哪儿去 了?哈!你还不是让我给逮住啦?汤姆,把绳子那头给我,我一定要把这个贼坯子 的手脚像烤火鸡似的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嘿,我要先把他捆个结结实实,然后再狠 狠地揍他……狠狠地教训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水手们的拿手好戏,把迪克的四肢给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他每绕一圈,就把绳子使劲地收紧一下,并打上一个结。 等他捆绑妥当,那个小伙子简直像手提包一样,或是像死人似的丝毫也不能动 弹了。那船主伸直手臂,提起他,放声大笑。接着又照着他的面颊使劲打了一拳, 然后把他翻转过来,猛烈地用脚踢。迪克的愤怒像突发的暴风雨一般迸了出来,满 腔的怒气令他窒息,使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当老水手玩够了这套残酷的把戏, 把他直挺挺地摔倒在沙滩上,转身去和他的同伴们商量的时候,他马上又恢复了神 智。这是短暂的缓刑,趁他们还没有开始再一次折磨他以前,他或许能想出什么办 法来,使他从这场有辱他身份并会致他于死命的灾难中脱身。 过了一会儿,当抓住他的人们还在继续商讨怎样处置他的时候,他鼓足勇气, 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冲着他们喊道: “我的大爷们,”他说道,“你们不会全都是傻瓜吧?看看,上帝已经把任何 一个船员都不可能得到过的发财机会交到了你们手里,难道你们还要拒绝吗?我敢 发誓,这一笔财富就是你们在海上冒上二十次险也不可能得到的呢。你们不停地打 我有什么用呢?……只有发脾气的小孩子才会这么干。对一个见识广博、连赴汤蹈 火都不怕,而且爱金子就跟爱牛肉一样的水手来说,我觉得太不聪明了。” “哈,”汤姆说道,“绑着你,你还想骗我们。” “骗你们!”迪克重复说道,“不,假如你们都是傻瓜,那我要骗你们就太简 单了一可是,你们都是聪明人,而且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你们当然能看得明明白白, 你们将会得到什么好处。当我开走你们的船的时候,我们不但人数众多,而且服装 和武器都非常齐整,现在,你们稍微动动脑筋,想一想我们是在谁的领导下呢?这 不用说,肯定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喽。你们再想一想,他既然已经很有钱,但还要继 续顶着风暴去猎取更多的金子,那岂不是那边一定有宝库埋藏着吗?”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人问道。 “哦,如果你们就丢了一条破船和几桶葡萄酒,”迪克继续说道,“那就把它 们都忘掉算了,因为这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玩意儿罢了。你们倒不如准备去冒一 次险,就在十二小时之内,不论成败,都可以立见分晓。现在你们先把我扶起来, 让我们到这附近随便什么地方喝上一瓶酒,因为我浑身上下已经冻得发紫了,而且 我的嘴巴也还有一半埋在雪里呢。” “他是在变着法儿骗我们呢。”汤姆轻蔑地说道。 “骗我们!骗我们?”第三个人叫嚷道,“我倒要看看骗我的人是什么样子! 啊,他可真是个大骗子哪!可是,我也不是昨天才从娘胎里爬出来的,我可是一看 旗杆就知道是什么庙的人。亚伯勒斯特老乡,据我看来,这个年轻人的话还真有点 道理呢。真的,咱们就过去听听他都说些什么,怎么样?我说,咱们就过去听听他 都说些什么吧,怎么样?” “我倒是更乐意喝一瓶烈性的麦酒呢,皮雷,”亚伯勒斯特回答道,“你认为 怎么样,汤姆!可是我们口袋里没钱哪。” “酒钱由我付,”皮雷说道,“酒钱我来付,我很愿意听听这件事的真相,我 确实相信,以我的良心发誓,那里肯定有金子。” “不,如果你们再去喝酒,你们就什么都完了!”汤姆叫嚷道。 “亚伯勒斯特老乡,你太放纵你的下人了,”皮雷回答说,“你难道是让伙计 管教的吗?呸,呸!” “住嘴,伙计!”亚伯勒斯特对汤姆说道,“闭上你的臭嘴。这还真不错哇, 一个当伙计的竟然管教起船主来啦!” “那好吧,就由你去吧,”汤姆说道,“我可再也不管你的事儿了。” “那你就把他扶起来吧,”皮雷说道,“我知道那边有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 方,正适合我们喝酒谈心呢。” “假如要我走路的话,我的朋友们,你们可得把我脚上的绳子给解开才行啊,” 当迪克像根木桩似的再次被竖立起来的时候说道。 “他说得对,”皮雷笑着说,“真是的,这个样子他怎么能走路呢。把绳子割 断吧,拿出你的刀来,老乡,割断它。” 这个提议就连亚伯勒斯特也有些犹豫起来了,可是他的伙伴却不断地怂恿他, 而迪克也竭力装出一副冷淡的表情,对他的犹豫不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后来船 长终于动心了,他把捆在俘虏脚上和腿上的绳索都割断了。这样一来,迪克不仅能 够走动了,而且连捆在他身上其他各部分的绳索也相应地松开了,他感到绑在背后 的手也可以比较自由地活动了,相信只要再多花些力气和时间,就有可能全部解脱。 这时他心里对那个贪得无厌而又笨得像大鸟的皮雷,真是感激万分。 现在由那位可敬的皮雷带头,把他们领到了一家简陋的小酒店里。那酒店就是 刮大风的那天晚上,劳利斯曾邀请亚伯勒斯特喝酒的地方。现在酒店里显得非常冷 清,火炉里已经只剩下一些红色的炭烬还散发着炽烈的热力。等到他们选定了座位, 酒店主人就在他们的面前放下一瓶加了香料的麦酒,然后皮雷和亚伯勒斯特都伸直 双腿,就像人们在得意的时候通常所做的那样,双手交叠抱在胸前。 他们围坐着的桌子,也跟其它的酒店一样,是在两只酒桶上面搁了一块厚厚的 方木板搭成的。那四位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的朋友,各自占据桌子的一边,皮雷对 面是亚伯勒斯特,迪克的对面坐着水手汤姆。 “好啦,年轻人,”皮雷说道,“现在且把你的故事说一说吧。你以前好像得 罪过我们的老乡亚伯勒斯特,现在怎么办呢?你可得补偿他的损失哪!只要你告诉 他这个发财的机会,我担保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迪克只好信口开河地胡诌起来,他必须在六只眼睛的监视下,捏造出一个神奇 的故事来,而且,还得要寻找机会,顺便把那枚十分重要的私章给弄回来。目前最 关键的就是拼命拖延时间,因为他耽搁的时间越久,那些抓他的人酒就会喝得愈多, 他的逃走的把握就越大。 老实说,迪克可不善于胡扯,他现在所说的大部分是阿里巴巴的故事,所不同 的地方就是他把东方的地名换上肖尔比和坦斯多森林,并把山洞里藏的财宝尽量地 夸大。读者们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曲折离奇的故事,可唯一的缺憾就是这故事不 是真的。因此,当这三个头脑简单的水手,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的眼 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几乎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了似的;他们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活像鱼贩子手里的死鲟鱼。 没过多久,他们就又吩咐拿第二瓶加香料的麦酒了。就在迪克故意拖长的故事 还没有讲完的时候,第三瓶酒又紧接着第二瓶酒摆在了桌子上。 最后,这一伙人变成了如下模样:亚伯勒斯特带着七分醉意、三分睡意,浑身 瘫软地倒在了凳子上。就连汤姆也被这故事给迷住了,他的警惕性也随之放松了。 在这个时候,迪克已经偷偷地把他右臂上的绳索全部解开了,他觉得可以冒一下险 了。 “这么说来,”皮雷问道,“你就是其中的一个喽?” “我可是被迫呀,”迪克回答道,“可是,假如我可能弄到一两麻袋的金币, 再要我继续住在肮脏的地洞里,像一个菜瓜一样地忍受着射击和鞭打,那我真的成 了个傻瓜了。现在我们这里有四个人,这不就行了吗!让我们明天在太阳还没出来 以前,就赶到森林里去。如果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弄一匹驴来,那自然更好,否则, 我们就只能靠我们这四个强壮的脊背了。我敢保证,当我们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 会被压得歪歪倒倒地连路都走不动呢。” 皮雷舔了舔嘴唇。 “那个法木……”他说道,“就是叫洞门打开的暗号……是怎么说来着,朋友?” “这个嘛,除了三个头领之外,谁也不知道。”迪克回答道,“可是,你们的 运气可真好,就是今天晚上,刚好轮到我用这个法宝去开洞门,这件东西离开我们 头领的口袋,一年之内从来不会超过两次。” “法宝!”亚伯勒斯特眯着一只眼睛斜视着迪克,半梦半醒地说道,“请走开 点,别在这里说法宝!我可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不信,你问汤姆好了。” “不,那可不是魔鬼用的巫术,”迪克说道,“它跟魔鬼可没有什么关系,它 只是借用数字、花草和行星的力量而已。” “是啊,是啊,”皮雷说道,“这不是魔鬼的巫术,老乡。我敢肯定,那绝对 没有罪恶。说下去吧,好孩子。那个法宝……它是什么样子的?” “不要急,我马上就告诉你们,”迪克回答道,“你们不是从我手指上脱下来 了一枚戒指吗?不错,就是它!现在你用手指尖夹着这只戒指,然后把手伸直,把 它放到火炉的火光边。对,就是这样。然后再念咒语。” 迪克这时迅速地向四周瞥了一眼,观察到他和酒店门口的那一截路并没有什么 障碍。于是他在心里先暗暗地祈祷了一番,然后猛的一伸手,一把将戒指抢在手里, 同时掀起桌子,把它整个推到了水手汤姆的头上。可怜的汤姆大喊一声,就被撞倒 在地上了,亚伯勒斯特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而皮雷的脑子也还没有清醒过来, 迪克就早已跑到门外,逃到皎洁月夜中去了。 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和银白色的积雪交相辉映,把港口附近的大地照得如同 白昼一般。因此,那个卷起法衣、连蹦带跳地在木料间奔跑的小谢尔顿,就是站在 老远地方,也仍然是一个明显的目标。 汤姆和皮雷一边叫喊着,一边在他的后面紧紧追赶。他们每经过一间酒店,必 定要惊动一批酒客出来帮他们追赶,只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后面就跟随了整整的一 队水手。然而水手上岸,可成不了什么优秀的长跑选手,即使在十五世纪也不例外。 况且迪克已经抢先一步,因此他跟后面的那些人的距离越拉越长了,等到他跑到了 一条小巷的进口的附近,他甚至还停住了脚,笑着向背后望了一眼。 肖尔比镇所有的水手都出动了,他们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长 长的蛇形队列,黑压压地在洁白的雪地上前呼后拥着。人人都在叫喊着,都在指手 画脚,有些人还不断地栽跟头,说得更清楚一点的话,就是只要有一个人跌下去, 马上就会有一打的人跌在他身上。 那伙喊声震天的乱糟糟的乌合之众,使他们所追赶的逃亡者既觉得好玩,也感 受到了威胁。虽然这些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因为迪克肯定知道港口边的水手 没有一个能跑得过他,但是如果那喧闹声吵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势必会把全肖尔比 镇的人都从睡梦中吵醒,也会惊动所有潜伏着的哨兵出动到街上来的,这就会使他 面临真正的危险。因此,他看准了街角上的一户人家,就迅速地从门口溜了进去, 静候这一伙行动迟缓的人过去。他们有的满脸通红,有的在摔跤时滚了一身的白雪, 他们边喊边指手画脚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浩浩荡荡地从港口拥到镇上来的群众,闹腾了半夜才结束了喧闹,镇子才算是 恢复了宁静。过了很久,镇子上每一个街区的大街小巷都听得见迷了路的水手们的 叫喊声和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争吵声,有时候是跟自己人,有时候是跟巡逻的哨 兵。有些人还动了刀子,有的刺倒了别人,也有的被别人刺倒了,躺在雪地上的尸 体起码有一两个。 整整一小时之后,最后一个水手才嘀咕着回到了港口边的酒店里,如果有人问 他知道不知道他刚才追赶的人是个什么样子,毫无疑问,他早就忘光了。第二天清 晨,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就此传开了。没过多久,那魔鬼夜巡的传说,就成了生活 在肖尔比的孩子们的戒律了。 可最后一个水手的离去也并没能把小谢尔顿从冰冷的门道里解放出来。 不一会儿,巡逻队就开始大规模搜寻了。有好几队人马出来巡查了一圈之后, 回去向那一两个不同以往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大老爷报告去了。 待迪克从他躲藏的地方安然无恙地跑出来,浑身又冷又痛地回到“山羊和风笛” 小酒馆里的时候,夜晚已经快要过去了。由于法令的限制,酒店里既没有生火,也 没有点灯,于是他摸索着走到冰冷的客房的角落里,摸到一条毯子的角,就拉起来 围到自己肩上,然后爬到就近一个睡着的人的身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