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肖恩·泰勒开着他的“本田—雅阁”爬坡驶入高速公路,在车流中穿过三条车 道,引得汽车喇叭响成一片,但他正听着一盘R.E.M.乐队①的磁带,音量很高。 ①一个在八十年代风行一时的美国摇滚乐队。 一辆红色的小货车几乎是贴在他车后的保险杠上。肖恩点了一下刹车。撞呀, 他想,混蛋。他等那车减了点速后,才换上五挡,加快速度。 车在这儿还能动,但他知道再往前肯定会看到挤成一堆的红色尾灯。俄克拉何 马城②虽不比洛杉矶或纽约,但就在这儿你也得一听见下班铃响就赶紧出城。这么 一想,肖恩更为光火——那会儿他不是争分抢秒地上路,却在跟老板争论,听他遮 遮掩掩、没完没了地废话连篇,然后才总算是离开了办公桌,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②美国俄克拉何马州首府。 当时老板还说了这么一句:“别担心,我们会按一整天给你算工资的,请你把 活干完,现在就干。”这真是个绝妙的玩笑,等到三点钟了才来炒他的鱿鱼。 当车爬上一段小坡时,前方果然是长长的车龙塞了一路。他赶紧回挡。当车停 稳时,他真想把方向盘向左猛打,冲上路肩,再猛踩油门,疾驶而去。但他克制住 了。 反正他以后再也不用走这条路了。他的雇主盖瑞特和史蒂文斯已经把话挑明了。 他们是搞货运的,总部设在俄克拉何马,共有三十人,在阿肯色和路易斯安那还有 小分公司。 “你为什么不干下去呢?我们会付你一天的工钱的。”狗杂种。倒像是他们在 额外关照似的。 事前并非毫无征兆。三周前当公司经理和老盖瑞特召他开会之后,他便知道情 况不妙了。看来他安装新的电脑网络的进度令他们不满。拖拖拉拉的,他们说。尽 出差错。当初他们雇他是冲着他手脚快,难不倒,他在面试时就是这么吹的,他们 说。 见鬼,肖恩想。他现在想起这事来还直皱眉头。他们像是录了音似的,不停地 倒带重放,让他一字不差地听听自己面试时说过的话。最后盖瑞特表态说:“年轻 人,你还是好好改正缺点吧。我们要的是一个通力合作的人,不是一个脾气暴躁、 我行我素的家伙。这项工作必须在三周内完成,也就是到七月十四号,星期五。” 说完他派头十足地向肖恩摆了摆那干瘪的手。 肖恩咒骂着,右手使劲握住方向盘。这个老混蛋对电脑一窍不通,甚至从未碰 过电脑。他根本不知道这工作是怎么回事儿,却在那里指手画脚的。 公司效率低下,缺乏活力,肖恩·泰勒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要求他每他妈 的采购一次都得招标。要写说明书,要登广告,这些都得用几周的时间。接下来他 还得承受来自同事的压力,他们似乎人人都有个什么叔叔在某家硬件或软件公司工 作,都想趁此机会捞上一笔。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买卖。三十二台微机外加一两个网络文件服务器。要是他们 肯为这点杂碎而像一群狗似的你争我抢,那就说明俄克拉何马城电脑组装者们的日 子也太难过了。但肖恩知道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他自己就失业七个月了才找到 这份工作,要是在五年前,他对这种工作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 他把汽车喇叭足足按了三秒钟。刚好就在他的车前,有个蓝头发女人的“德胜” 车①抛锚了。长长的车流正从右边缓缓而过,然后猛地蹿到这辆故障车的前面去。 ①“德胜”(Datsun)是日产汽车公司“尼桑”(Nessan)系列的一种车型, 早已停产,所以现在仍在使用的“德胜”车一定已经十分破旧了,很容易出故障。 他可以感觉到, 而不是听见, “德胜”的引擎在发动、熄火,发动、熄火。 “把这堆臭狗屎弄走,”他喊道,但这喊声被他自己那音响中奔涌而出的音乐声淹 没了。 肖恩砰地拍了一下身边的座椅。他正要使劲再拍,就见那“德胜”猛地一抖, 喷出烟来。一小团刺鼻的烟云向后飘来,罩住了“雅阁”。肖恩竭力屏住呼吸。 车流向前移动了五十英尺后又停了下来。让肖恩沮丧的倒不是又丢了一份工作, 而是又要去找一份工作。他上次求职用了差不多七个月的时间,查阅招聘广告,散 发个人简历,尽量完美地回答种种冷不防打来的电话。而现在他又给炒了鱿鱼,再 找工作就更难了。他当然不希望别人打电话给盖瑞特和史蒂文斯询问他的工作表现。 这就是人家给他发过的牌。尽是臭牌。看来在这个国家你得到的就是这满把的 臭牌。你订购了一箱二十四块使你的机子上网的以太网卡,却发现其中有三块不能 用。你叫电缆承包商来给插座连线,却足有三分之一的网络线路无法使用,非得你 让承包商三番五次地派人来才行。每个人都把责任推给别人。 随之而来的全线崩溃注定了肖恩的命运。整机运到后却发现它们完全装错了。 错误的软件,错误的存储器,错误型号的硬盘——整批定货完全无法使用。肖恩原 以为自己从西姆科技公司订货档次特高,因为这是一家名牌公司,是世界上最可靠 的计算机制造商。这些差错出得莫名其妙,而且出在他收到最后通牒之后。他试图 做出解释,但管理层却是主意已定。 那天午饭后,盖瑞特板着脸出现在肖恩的办公室。“看来你根本就不能完成工 作,”盖瑞特摇着头对他说。他用那对鱼鼓眼盯着肖恩,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另外 叫了个心腹来宣布解雇通知。 肖恩猛地一惊,目光从手背挪向四周。本来他一直耷拉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方 向盘这边,突然车身着着实实地震了一下。他隐约意识到身后传来阵阵喇叭声,抬 头一看,前面的路已是畅通无阻了。再瞧瞧后视镜,还是那辆红色小货车。原来那 个狗娘养的撞了他的车! 肖恩加快速度,很快就又在那辆“德胜”车后面停了下来。他伸出手猛地打开 工作箱。他父亲死后留给他一大批各色枪械,从此肖恩一直在工作箱里放着一枝小 小的点三八。 “操你,”他说着竖起中指,在车镜前晃了晃。他发现这婆娘的车又抛锚了, 这可把他惹火了。这个女人就不该上高速公路。她在这儿挡着他,而他的车又给一 个开着小货车的蠢男人撞。 他双掌猛拍方向盘,吼叫着。得有人把她从路上弄开。他一把抓起点三八,踢 开车门。 “把这破烂货弄走!”他叫喊着向前走到“德胜”旁边。那女人的车窗没有摇 上,她扭头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双唇似乎在对着他狂叫。 她说了些什么,但他听不见,因为声音——引擎声、喇叭声、音乐声、咒骂声 ——混成一片,在他耳边嗡嗡喧响。他抬起手开了一枪,击中那女人的头部,于是 声音也停了。 四周一片死寂。这时一声缓缓的嘎吱声使他转过身去。那小货车的司机正要走 出来,双脚已经着地,但看上去他这会儿正要缩回车里去。 肖恩朝小货车走近一步,开了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门上,第二颗把司机打倒 在水泥地上。那人双手抬起,呼吸急促,暗红的血渗透了胸前的衬衫。 现在是绝对安静,肖恩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声响了。他喜欢这样。他走到护栏边 坐下。他没有听到扳机抠动的声音,满脑子胜利的喜悦,一边想着再也不用组装什 么电脑了,一边抬起手,打飞了自己的后脑勺。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