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诞节,拉腊没出门。她倒是收到了十几份请柬,可保罗·马丁说是要来。 “今天,我得同尼娜和孩子们一起过节。”他解释说。“不过,我还是要过来看看 你。” 她不知道,这圣诞佳节,菲利普·阿德勒在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风轻雪柔,如诗如画[ 注] 的日子。白雪给纽约披上了一层银妆,全 城包裹在一片宁静之中。保罗·马丁来时,拎着一只购物袋,里面全是给拉腊的礼 物。 [ 注:原文是“这是一个柯里尔·艾维明信片般的日子。”柯里尔·艾维是美 国一家著名的平版印刷公司。] “为了取这些东西,我不得不在办公室打了个弯。” 他说。这么说,他是瞒着妻子来的。 “你给我的太多了,保罗。你用不着带东西来的。” “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嘛。这就打开吧。” 他这么急切地想看到她的反应,使她大为感动。 礼品都是精心挑选的,都很贵重。一条从卡蒂埃珠宝首饰店买的项练,从赫耳 墨斯妇女用品店买的真丝围巾,一本从里佐力书店买的书,一座古董旅行钟,还有 一只白色小信封。拉腊拆开一看,“卡梅伦雷诺饭店夜总会”几个醒目大字映入眼 帘。她抬头看着他,惊讶不已。“我得到那饭店了?” 他自信地点点头。“你会得到的。下星期开价。到时你会很满意的。”保罗· 马丁预告说。 “我对经营夜总会可是一窍不通啊。” “别担心。我会派几名专业人员来替你经营。饭店吗,你可以自己管理的。”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攥住她的手,说:“记着:天底下没有我不愿为你做的事。” “我一定记着。”她神情严肃地说。 保罗看着表说:“我得回去了,但愿……”他欲言又止。 “什么?” “算了。圣诞快乐,拉腊。” “圣诞快乐,保罗。” 拉腊走到窗前,凝视窗外。雪花正漫天飞扬,天空此刻成了一张精美的雪幕。 拉腊心绪难宁,她走过去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说着:“……现在,作为节日特别 节目,波士顿交响乐团为您献上E 降调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钢琴独奏。菲利普 ·阿德勒。” 拉腊全神贯注地听着,想象着菲利普坐在钢琴前,潇洒、高雅。音乐声停时, 她心里说;我得再去见他。 比尔·惠特曼,作为工程建筑总监,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他从建筑业的最底层 一跃而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工作稳定,薪水可观,可他并不满足。多少年来, 他眼睁睁看着房产经营者们获取了巨额收入,而他只不过拿一笔可怜的薪水。可以 这么说,他暗自思忖,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在赚我的钱。老板得蛋糕,我得到的只是 面包厨。可是拉腊·卡梅伦瞒过城市规划委员会的那天,一切都变了。她骗得了社 区管理处的许可,而这完全可以毁掉她。如果我把真相告诉社管处的人,她将彻底 完蛋。 不过比尔·惠特曼不想那么做。他自有更好的打算。他要用这事作为达到他目 的的手段。他要什么,女老板将会给他什么。这一点,他有把握。那天他去找她要 求晋级加薪时,她就差点支持不住。她别无选择。开始嘛,我只小敲一笔。比尔· 惠特曼愉快地想着。然后嘛,再狠狠地敲,敲她个半死不活。 圣诞节后第三天,东区购物中心工程又开始施工了。惠特曼环视一眼偌大的工 地,暗自说道:这将是棵真正的摇钱树呢。这一回,我可是也要大敲一笔啰。 工地上到处是笨重的设备。大吊车正铲起成吨的土,倒入一旁的卡车里。一只 控制着那锯齿形大铲斗的吊钩似乎出了点问题,得加固一下。硕大的吊臂悬在半空。 惠特曼于是朝司机室走去,头上方就是那又大又重的铲斗。 “喂,杰西,上面怎么回事?”他喊道。 司机室那人咕哝了一句什么,惠特曼没听清。 他朝前移了移。“什么?” 悲剧就在刹那间发生了。链条滑脱,笨重的铲斗猛地砸在惠特曼身上,把他击 倒在地。人们朝砸烂的尸体跑过去,但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安全阀滑脱了。”司机后来解释说,“哎!真是倒霉透了。我非常喜欢比尔。” 拉腊得知消息后,立即给保罗·马丁打电话。“听说比尔·惠特曼的事了?” “是的。从电视上看到的。” “保罗,该不是你……” 他大笑起来。“哪来的这等胡涂想法!是电影看得太多了吧。记住:好人最终 总是会胜的。” 拉腊心里琢磨:我算不算好人呢? 争着买雷诺饭店者不下十余人。 “我什么时候投标?”拉腊问保罗。 “别着急。我不叫你投你就别投。让别人先跳跳。” 拍卖是秘密进行的,所有竞买者投的标都一一封存,到周五才能启封。星期三 快过了,拉腊仍未投标。她给保罗·马丁打了个电话。 “别急。”他说,“什么时候投标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保持电话联络,一天达数次。 下午5 时,离投标截止时间只有一小时时,拉腊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时机已到!目前最高出价是1.2 亿,我要你再加500 万。” 拉腊惊愕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如果那么干,我会赔一大笔钱的。” “相信我。”保罗说,“你买下饭店就开始装修,这样可以节约一笔开销。负 责装修的工程师会把这笔钱用支票付给你的。这样不仅可以补回你的500 万,还能 赚点。” 第二天,拉腊接到通知:她的投标成交了。 现在,拉腊和凯勒正赶赴雷诺。 那饭店名叫雷诺富,又大又豪华,拥有1500个客房,此外还有一个光彩耀眼的 大型夜总会,此时里面空荡荡的。拉腊和霍华德·凯勒正在一位名叫托尼·威尔基 的男人陪同下参观。 “这所夜总会的老板倒了个大霉。”威尔基说。 “什么霉?”凯勒问。 “哎,好像是几个伙计从钱箱里拿走了一些钱。” “做手脚。”凯勒插话。 “可不。当然,老板对此一无所知。” “那自然。” “可是有人告了密,赌博管理委员会吊销了这里的执照。真是太糟了。那地方 可是棵摇钱树啊。” “我知道。”凯勒早已研究过帐本。 实地考察结束后,只剩下拉腊和霍华德时,她说:“保罗说得对,这真是棵摇 钱树。”她察觉到霍华德脸色不对。“怎么啦?”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我们卷进这等生意。” “什么叫‘这等生意’?这可是只下金蛋的鸡啊,霍华德。” “谁来经营这所夜总会呢?” “我们会找到的。”拉腊闪烁其辞。 “到哪儿找?女童子军吗?只有赌棍才能做这种生意。这种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呢?” 拉腊默不做声。 “我敢说保罗·马丁肯定认识。” “别把他扯进来。”拉腊说。 “我很想那么做,我还想你也别扯进这种生意里。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 好主意。” “昆士区工程,你不也觉得不是个好主意吗?还有休斯敦街购物中心。可它们 不都在赚大钱吗?” “拉腊,我绝没说过它们不是赚钱的生意。我只说过我觉得我们操之过急了。 你见什么都吞,可你至今还一样都没消化掉。” 拉腊拍拍他的脸。“放心吧。” 赌博管理委员会官员们殷勤备至地接待了拉腊。 “能在我们这地方见到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可是件稀罕事。”主任说,“你 的到来令我们精神倍增。” 拉腊看上去的确很漂亮。她身穿乳白色真丝衬衫,多娜·卡兰牌米色羊毛裙, 还系着一条保罗圣诞节送的真丝围巾。她答道:“谢谢!” “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一名委员问。他们心里全都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 “我来这里,是因为想为雷诺做点什么。”拉腊诚恳地说。“我想为它建一座 全内华达州最大、最漂亮的饭店。我想在雷诺宫上再加盖五层,建一个大型会议中 心,以吸引更多游客前来赌博。” 委员们一一交换了眼色,主任说:“我想此类场所无疑会给本城带来很大的实 惠。当然,我们的职责是确保此类场地的经营绝对光明正大。” “我未必就是漏网罪犯。”拉腊笑着说。 他们被她的玩笑弄得忍俊不禁。“我们知道你的底细,卡梅伦小姐,你真是可 敬可佩啊。不过,经营夜总会,你可是毫无经验啊。” “那倒是。”拉腊承认说。“不过,话要看怎么说,我想,物色一个令贵委员 会满意的合格的雇员肯定不会太难。当然,欢迎各位赐教。” 一位委员开口问:“至于财务活动,你能保证……” 主任打断他:“那不成问题,汤姆。卡梅伦小姐已提交了财务报表。我将保证 给你们人手一份。” 拉腊坐在原处,等着。 主任接着说:“卡梅伦小姐,目前我还不能对你答应什么。不过,我想这么说 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那就是我看不出有什么障碍阻止我们授予你执照。” 拉腊兴奋不已。“那太好了。我想尽快着手装修。” “在我们这里,办事恐怕没那么快。还要等一个月,我们才能给你确切答复。” 拉腊的兴奋一扫而光。“一个月?” “是的。我们需要做些核实工作。” “我明白。”拉腊说,“那不会有什么的。” 饭店购物城里有家音乐商店。商店的橱窗里挂着一张菲利普·阿德勒大幅招贴 画,为他新出的激光唱片做广告。 拉腊对音乐不感兴趣,她是冲着唱片盒背面菲利普·阿德勒的照片买下唱片的。 回纽约途中,拉腊问:“霍华德,你熟悉菲利普·阿德勒吗?” “没什么特别熟悉的。他大概是当今首屈一指的钢琴家。他与最出色的交响乐 团合作演出。我在哪儿读到过,他刚刚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奖掖内地城市少数 民族音乐家。” “基金会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叫菲利普·阿德勒基金会吧。” “我想捐赠一笔钱,”拉腊说,“以我的名义寄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去。” 凯勒惊讶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对古典音乐毫无兴趣呢。” “我在开始培养这种兴趣。”拉腊说。 拉腊一眼看见新闻标题: 地方检察官调查保罗·马丁——资深大律师疑与黑手党有瓜葛 她沮丧地看完报道,立即挂电话给保罗。 “出了什么事?” 他忍不住笑起来。“地方检察官又一次非法审讯。这些年他们一直想把我和那 帮家伙扯到一起,可他们运气不佳。每一次大选来临前,他们总想拿我当替罪羊。 别担心。今晚一块吃饭怎么样?” “好的。”拉腊说。 “我知道桑椹街有家小餐馆,那儿不会有人烦我们的。” 餐间,保罗说:“听说你与赌博管理委员会的交道打得很顺利?” “我想是的。他们显得很友好。以前我不曾干过这一行。” “我想你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来找几个得力的伙计替你经营。这家夜总会的前 任老板心太黑。”他换了个话题。“各地的施工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我有三个项目正在施工,保罗。” “你该不是在盲目行事吧?” 听这口气怎么像霍华德·凯勒!“不,每项工作都是按预算和计划进行的。” “那就好,宝贝。我只是不想让你出任何差错。” “不会的。”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你是我的保护神。” “我会时刻保护你。”他紧紧攥住她的手。 两周过去了。拉腊仍未接到菲利普·阿德勒的回音。她派人找到了凯勒。“给 阿德勒基金会捐赠的1 万元,你寄去了吗?” “寄了,当天就寄了。” “奇怪,我想他总该打个电话来的。” 凯勒耸耸肩。“他也许到外地演出去了吧。” “也许吧。”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我们谈谈昆士区那幢大楼吧。” “那要花掉我们好大一笔经费啊。” “我知道该怎么避免损失。我想把生意敲定在一个住户身上。” “已经考虑什么人了吗?” “是的,共同平安保险公司,董事长叫霍勒斯·格特曼。听说他们想迁址,在 物色地方。我想让它迁到我们大楼里来。” “我去核实一下。” 拉腊注意到凯勒没做记录。“你总是让我惊奇,你什么都记得,是吗?” 凯勒莞尔一笑。“我有个像照相机拍照一样的记性,当初记棒球成绩练出来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哟。霍华德心想,那个有着神臂的小伙子。那个芝加哥罗基棒球 联队的明星。是另一个时代的另一个人!“有时这记性真是祸根,生活中有些事, 想忘却没法忘。” “霍华德,你立即让建筑师着手绘制昆士区大厦蓝图,弄清共同平安保险公司 需要多少层,多少面积。” 两天后,凯勒走进拉腊办公室。“恐怕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出了什么事?” “我在附近探听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共同平安保险公司确是在物色新办公地 点,不过格特曼考虑了尤宁街的一幢房子。楼房的主人是你的老朋友史蒂夫·默奇 森。” 又是默奇森!那箱土肯定是他派人送来的。我不会让他唬住的。 “格特曼承诺了吗?”拉腊问。 “还没。” “好吧,我来处理。” 当天下午,拉腊打了十几个电话,最后一个电话使她大喜过望,是打给巴巴拉 ·罗斯韦尔的。 “霍勒斯·格特曼?是的,我当然认识,拉腊。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了?” “我想见他一面。我是他的狂热的倾慕者。我想请你帮个忙。巴巴拉,请你邀 请他星期六晚上来你家赴宴,好吗?” “一言为定。” 晚宴简单但高雅,罗斯韦尔府上共有宾客14人。艾丽丝·格特曼身体不适,因 此霍勒斯·格特曼只好只身赴宴。拉腊坐在他身边。他60开外,但看上去年老得多。 他神情冷峻,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下颏轮廓分明。拉腊打扮得既迷人又性感。她 身穿黑色低领霍尔斯顿晚礼服,首饰简单但极其精美。他们喝过鸡尾酒,坐在餐桌 前闲聊起来。 “我一直想见您,”拉腊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了好多您的事。” “我听说了不少你的事呢,姑娘。你在本城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呀。” “我只想尽点绵薄之力。”她谦虚地说,“这是个美妙的城市。” “你是哪里人?” “加里人,印第安那州。” “真的?”他惊奇地看着她,“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这么说,你就是好人州 人[ 注] 啰?” [ 注:印第安那州,绰号Hoosier State ,据传出处有二,一是得自Who's there? 谐音Hoosier ;二是得自替俄亥俄运河开凿者萨·胡西尔干活的民工,他们精力充 沛,肯卖力,据此泽作“好人州”。] 拉腊笑笑。“正是。对加里,我有很多温馨 的记忆。我父亲在《论坛报》供职。我上的是罗斯福高中。一到周末,我们就到格 利森公园野餐、听音乐会,要不就到‘十二加二十’[ 注] 打保龄球,每次都舍不 得离开。” [ 注:体育运动场地名。] “你干得很有成就啊,卡梅伦小姐。” “叫拉腊。” “拉腊,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我最有兴趣的一项工程。”拉腊告诉他说。“我要在昆士区建一座新大厦, 30层,面积两万平方英尺。” “那倒挺不错的。”格特曼说,若有所思。 “是吗?此话怎讲?”拉腊装作一无所知,问道。 “碰巧我们正在物色一幢办公楼,大小与你说的正合适。” “是吗?您选定了吗?” “还没,不过……” “您要是愿意,我请您看看我们新楼的蓝图,已经绘好了。” 他端详她一会,“好的,我很乐意看看。” “星期一上午我送到您的办公室去。” “我翘首以待。” 接下来的时光,他们过得很愉快。 那晚,霍勒斯·格特曼回到家时,走进了妻子的卧室。 “感觉怎么样?”他问。 “好些了,亲爱的。宴会怎么样?”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很好。大家都很想念你。不过今晚我过得很有意思。听 说过拉腊·卡梅伦吗?” “那当然。谁没听说过?” “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有点奇怪,她说她出生在印第安那州的加里,像我一样, 对加里了如指掌,连格利森公园和‘十二加二十’都知道。”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格特曼看着妻子,莞尔一笑。“那姑娘家在新斯科舍。” 星期一一大早,拉腊手里拿着昆士区工程蓝图,来到霍勒斯·格特曼的办公室。 她立即被请了进去。 “见到你很高兴,拉腊,坐吧。” 她把蓝图放在他办公桌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看图之前,我有件事要向您坦白,霍勒斯。” 格特曼坐正身子。“说吧。” “那天晚上我对你说我是印第安那州加里人……” “那有什么?” “我从不曾去过印第安那州的加里,我只是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 他笑了。“这你就真把我弄糊涂了,我怕是没法明白你的话了,姑娘。还是看 蓝图吧。” 半小时后,他已细细研究了一遍。 “要知道,”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选定了另外一个地方。” “真的?” “我为何要改变主意搬进你的大厦呢?” “因为在那里你会更愉快,我保证你们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笑笑。 “况且,还为贵公司节省10% 的费用。” “是吗?你还不知道我付那幢楼多少租金呢。” “那没关系,以你说的算。” “你本该就是印第安那州加里人,”格特曼说。“我们成交了!” 拉腊回到办公窒时,桌上有张便条,说菲利普·阿德勒来过电话。 华道尔夫大饭店的舞厅里挤满了卡内基音乐厅的资助者们。拉腊在人群里钻来 挤去,寻找着菲利普。她想起了几天前他们的电话交谈。 “卡梅伦小姐,我是菲利普·阿德勒。” 她倏地嗓子眼儿直发干。 “很抱歉,没能早些感谢你对本基金会的捐赠。我刚从欧洲回来,才听说。” “我很荣幸那么做。”拉腊说。她得让他不停地谈下去。“实……实际上,我 很有兴趣了解贵基金会更多的情况,也许我们可以见面谈谈。” 对方顿了一会。“星期六晚在华道尔夫有一次募捐宴会。我们可以到那儿见面, 你有空吗?” 拉腊连忙扫了一眼日程表。星期六,她要和得克萨斯一位银行家共进晚餐。 她做出了果断决定。“有空,我很乐意去。” “太好了。到时请到门口取票。” 拉腊放下电话时,激动不已。 到处都见不着菲利普·阿德勒的影儿。拉腊在偌大的舞厅里缓缓移动着,时而 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于是这位一流的男高音说:”克伦佩雷尔博士[ 注] ,而今我只能唱出 两个高音C 了,您是现在就听听呢,还是今晚演出再听?‘……“ [ 注:克伦佩雷尔(1885-1973 ),德国指挥家,以指挥贝多芬作品著称于世。 ] “……噢,我承认他指挥出色,他对力度强弱、音色变化的把握无与伦比……可 是速度,速度!恕不恭维!……” “……你疯啦!斯特拉温斯基[ 注] 的结构太严谨。他的曲子本可以由机器人 作。他压抑情感。巴尔托克[ 注] 则相反,他任凭情感的闸门洞开,我们于是沐浴 在情感的潮水之中……” [ 注:斯特拉温斯基(1882-1971 ),俄国作曲家。] [ 注:巴尔托克(1881-1945), 匈牙利作曲家。] “我就是不能忍受她的演奏,她弹肖邦的曲子,简直就是折磨人 的自由演奏练习,支离破碎,哗众取宠……” 拉腊听不懂这些神密的语言。突然,她眼睛一亮:菲利普正被一群迷人的美人 儿围着。拉腊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一个动人的姑娘滔滔不绝地说:“您弹B 降小调 奏鸣曲时,我感觉到拉赫玛尼诺夫正朝我们微笑。您的音调、您的音色,您那温柔 细腻的演奏法……太妙了!” 菲利普笑着说。“谢谢。” 一位中年贵妇人眉飞色舞。“我反反复复听您的唱片,天哪,那魅力真是无法 抗拒!我觉得当今世界上您是唯一能理解贝多芬奏鸣曲的钢琴家……” 菲利普看到了拉腊。“噢,失陪了。”说着他朝她站着的地方挤了过来,拉住 她的手。他的触摸激发了她的渴望。“你好,你能来我真高兴,卡梅伦小姐。” “谢谢。”她环视四周。“人可真多呀。” 他点点头。“是的,想必你是古曲音乐爱好者吧?” 拉腊想起了伴随她成长的那种音乐。《安妮·劳里》、《穿过麦田》、《家乡 的山岗》…… “噢,是的。”拉腊说,“父亲从小就用古典音乐熏陶我。” “我想再次感谢你的捐赠。你真是太慷慨了。” “你的基金会听起来挺有趣的。我还想听听有关情况。要是……” “菲利普,亲爱的!太棒啦!真了不起啊!”他又被人群围上了。 拉腊极力提高嗓门,好让他听得见。“要是下星期哪个晚上有空的话……” 菲利普摇摇头。“很遗憾,我明天就要去罗马。” 失落感骤然袭上拉腊心头。“噢。” “不过我三周后就回来,也许到时我们可以……” “太好了!”拉腊说。 “……抽个晚上讨论音乐。” 拉腊笑着答道:“好的。我翘首以待。” 正谈着,他们的谈话又被两个中年男人打断了。一个梳着马尾辫,另一个戴着 一只耳环。 “菲利普!你得替我们评断评断。你在演奏李斯特的乐曲时,你说哪个更重要, 是用一架连动装置重的钢琴,给人以丰富的声音呢,还是用一架连动装置轻的钢琴, 给人以丰富的沉思?” 拉腊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随后他们热烈地讨论起中性响亮度、长音和 透明度来。拉腊发现菲利普交谈时脸上生机焕发,心想:这是他的世界,我得设法 打进去。 第二天早上,拉腊来到曼哈顿音乐学院,她对接待处的女接待员说:“我想见 一位音乐教授,请帮忙。” “随便哪一位?” “是的。” “请稍候。”说着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几分钟后,一位头发苍白的小个儿男人出现在拉腊身边。 “早上好。我是伦纳德·迈耶斯。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很喜欢古典音乐。” “噢,你想来此就学。会演奏什么乐器?” “什么乐器都不会,我只想学习古典音乐知识。” “恐怕你找错门了,这所学校不是为入门者开的。” “两星期时间,我付你5000美元。” 迈耶斯教授眨巴着眼睛。“对不起,小姐,请问芳名。” “卡梅伦。拉腊·卡梅伦。” “你愿付5000美元来听我谈两周古典音乐?”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要愿意可将这钱作为一笔奖学金基金。” 迈耶斯教授压低嗓门。“那倒不必。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好的。” “什么时候……嗯……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这会我正有课,那请等5 分钟……” 拉腊和迈耶斯教授单独坐在一间教室里。 “我们从头开始吧。你了解古典音乐吗?” “几乎不了解。” “明白了。这么说吧,理解音乐有两种途径,”教授说了起来,“一是靠智性, 一是凭情感。有人说过,音乐向人类揭示其潜藏的灵魂。每一位伟大的作曲家都做 到了这一点。” 拉腊入神地听着。 “你熟悉哪位作曲家吗,卡梅伦小姐?” 她笑笑。“几乎一无所知。” 教授蹙起眉头。“我实在不理解你对古典音乐的兴……” “我想掌握足够的背景知识,好去和一位专业音乐家谈论古典音乐。我……我 对钢琴曲特别有兴趣。” “原来是这样。”迈耶斯想了想。“我这就告诉你我们从何开始,我要给你一 些磁碟听。” 拉腊看着他走到书橱前,抽出几张激光唱片。 “我们就从这些开始,你要仔细听莫扎特K467C 调第21钢琴协奏曲中的快板, 勃拉姆斯[ 注] 第1 钢琴协奏曲中的柔板,拉赫玛尼诺夫C 调第2 钢琴协奏曲第18 号中的中板,还有,肖邦第1 钢琴协奏曲中的小调。磁碟上都一一标明了。” [ 注:勃拉姆斯(1833-1897 ),德国作曲家。] “好的。” “要是你喜欢听这些的话,过几天再来……” “我明天就来。” 次日,拉腊进门时,手里捧着五六张菲利普·阿德勒合奏和独奏音乐会的激光 唱片。 “啊,太棒了!”迈耶斯教授说。“阿德勒大师的确是盖世奇才!你对他的演 奏特别有兴趣?” “是的。” “这位大师录制了许多美妙的奏鸣曲。” “奏鸣曲?” 他叹口气。“你不知道奏鸣曲是什么?” “怕是不知道。” “奏鸣曲是一支通常分成几个乐章的曲子,这种曲子有个固定的基本形式,这 一形式用在为某种独奏乐器如钢琴或小提琴所作的曲子里时,这曲子就叫奏鸣曲。 交响乐就是管弦乐奏鸣曲。” “我懂了。”以此引出一段交谈当不是难事。 “钢琴最初叫piano-forte ,在意大利语里是轻柔而响亮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谈论了菲利普灌制的各种磁带——贝多芬、李斯特、巴 尔托克、莫扎特、肖邦。 拉腊倾听着,吸收着,牢记心间。 “他喜欢李斯特,给我谈谈李斯特的情况吧。” “弗兰斯·李斯特是位早慧天才,人人都倾慕他。他超群卓绝。贵族把他当宠 物对待,最后他抱怨说他已无异于杂耍艺人或会耍把戏的狗……” “给我讲讲贝多芬吧。” “一言难尽。很执拗。他一生极其不幸,以致在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时,他突然 不喜欢自己过去的作品,转而创作情感激烈的长篇乐曲,如《悲怆》……” “肖邦呢?” “肖邦创作钢琴曲受到不少责难,他同时代的评论家说他才能有限……” 过了一天。“李斯特演奏肖邦比肖邦自己还出色……” 又一天。“法国钢琴家与美国钢琴家不一样,法国人喜欢明晰和优雅。传统上, 他们的技巧训练一向重视珍珠般演奏[ 注] ,就是手腕平稳,达到声音像珍珠般明 晰和平衡的完美……” [ 注:原文为法语。] 每天,他们都放一张菲利普的唱片,然后讨论。 两星期的指导结束时,迈耶斯教授说,“我得承认我很感动,卡梅伦小姐,你 是一位真正专心致志[ 注] 的学生。也许你真该修一门乐器。” [ 注:此语原文亦有“具有献身精神的”之意,一语双关。] 拉腊笑道:“我 们还是别那么想入非非吧。”她递给他一张支票。“给你。” 她恨不得菲利普马上回到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