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班牙,潘普洛纳 1976」 如果计划出问题,我们都会丧命。他最后在脑子里重温了一遍,多方设想,不 断揣摸,看有没有漏洞。找不出来。计划十分大胆,要求步步小心,一分一秒都得 卡准。如果成功,肯定是惊人之举,自己也配得上“军师”的称号。如果失败…… 嗯,担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海梅·米罗豁达地想,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 海梅·米罗是位传奇人物,是巴斯克人民的英雄,同时又是西班牙政府的灾星。 他身髙六英尺,肌肉发达,有着一张智慧、刚毅的脸和两只沉思的黑眼睛。见过他 的人总把他描述得比他实际要高,比他实际要黑,也比他实际要凶。他是一个复杂 的人,既是一位现实主义者,深知自己面临着重重困难,又是一位时刻准备为自己 的信仰献身的浪漫主义者。 潘普洛纳成了一座疯狂的城。时值一年一度的圣费尔明节①,从7 月7 日到7 月14日举行庆祝,今天到了斗牛的最后一个上午。三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拥进 了这个城市。有些人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观看惊险的斗牛场面;有些人则是要参加斗 牛,在那些横冲直撞的野兽前面狂奔,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所有旅馆的房间早 就被订光了,从纳瓦拉省来的大学生就睡在门厅、银行大厅、车上或广场上,甚至 就睡在街头和人行道上。 「①圣费尔明节是属于西班牙纳瓦拉省首府潘普洛纳市的一项传统庆祝活动。 最初为宗教节日,纪念城市的保护者圣费尔明。现在的庆祝活动主要包括奔牛、斗 牛、“大头人”和“巨人”游行等。」 游客塞满了咖啡馆和饭店,观看喧嚣熙攘、五彩缤纷的纸制巨人①游行,倾听 行进中的乐队的演奏。参加游行的人穿着紫色斗篷,戴着绿色、红色或金色的兜帽。 他们一队队从街上走过,就像是一道道彩虹。爆竹绕着有轨电车的撑杆和电线噼啪 作响,更增加了喧闹和混乱的气氛。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人群是来观看晚上的斗牛的,但最壮观的是清晨的奔牛——而这些牛正是当天 晚上要参加斗牛比赛的那几头。 昨天晚上,午夜前十分钟,在城中心漆黑的街道上,牛被从栏里赶了出来,奔 跑过河上的大桥,赶进了圣多明各街尽头的牛栏里,在那儿关一晚上。今天早上, 牛被放出来,沿着狭窄的圣多明各街奔跑,各个街角都围有把它们圈住的围栏。到 街尽头时,它们就跑进海明威广场上的牛栏,被圈在那里,等着下午斗牛。 从午夜到早上6 点,游客们都兴奋得没法睡觉,他们饮酒,唱歌,尽情交欢。 那些要参加奔牛的人在自己的脖子上围上圣费尔明红丝巾。 清晨5 点45分,乐队开始穿街走巷,奏起纳瓦拉激动人心的乐曲。7 点整,一 支信号火箭飞到空中,告诉人们牛栏的门已经打开了。人们充满了狂热的期待。过 了一会儿,第二支信号火箭飞起,告诫全城人:牛在跑了。 接下来的场面是让人无法忘记的。最先传来的是声音,起初像是微微的风声, 很远很远,几乎听不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牛蹄声响若惊雷。说时迟,那时快, 六头阉牛和六头健壮的公牛从天而降,每头重达1500磅。它们像杀气腾腾的快车, 沿圣多明各街直奔而来。在交叉路口的围栏里藏着几百个急切而又紧张的年轻人, 他们要面对这些发疯的野兽证明自己的勇敢。 牛群从街的那头急驰而来,经过埃斯特拉菲达大街和德哈维尔大街,经过成衣 店①和水果市场,奔向海明威广场,疯狂的人们一直高叫着“加油②”。牛冲近了, 人们乱成一团,躲开那锋利的角和致命的蹄。突然意识到死亡在接近,这使得一些 参加者奔向安全门道和太平梯。大家髙呼“胆小鬼!③”嘲笑这些人。有几个人恰 好跌倒在牛前进的路上,有人赶紧把他们拉到安全的地方。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②原文为西班牙语。」 「③原文为西班牙语,并用英语解释。」 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祖父站在木栏后面,壮观的场面就发生在离他们几英尺远的 地方,他俩都兴奋得屏住了呼吸。 “看啊!”老人叫着,“太棒啦!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小男孩打着颤。“我怕……①” 「①原文用西班牙语和英语各说了一遍。」 老人用一只胳膊搂着孩子。“是的,马诺洛,是令人害怕,但也真是棒极了。 我曾经跟牛一起奔跑过,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媲美。你在死亡面前考验自己呢,那 使你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 一般说来,牛群沿圣多明各大街飞驰900 码到斗牛场,需要两分钟。牛安全进 栏后,第三支信号火箭飞起。但今天没有发第三支信号火箭,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潘普洛纳400 年奔牛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牛群沿着狭窄的街道奔跑时,六个穿着艳丽节日服装的人移开了木栏;牛群离 开了限定的街道,自由自在地到了城中心。一刻钟以前的欢乐庆典马上变成了一场 噩梦。疯狂的野兽冲向目瞪口呆的观众。小男孩和他祖父是第一批死者,被横冲直 撞的牛撞翻踩死了。凶狠的牛角刺开了一辆童车,刺死了婴儿,把母亲掀在地上践 踏。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野兽撞进不知所措的观众里,撞翻妇女和儿童,追命 的牛角刺向行人、食品摊还有塑像,掀翻了拦在它们路上的一切东西。人们恐惧地 尖叫着,绝望地挣扎着,想逃开这些杀人的巨兽。 牛群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辆鲜红色的卡车,它们向它冲去,沿埃斯特雷利亚街 直下。这条街通向潘普洛纳的监狱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并用英语解释。」 ※※※ 监狱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石头建筑,有两层,窗子装有铁栅。四角都有塔楼, 门上方飘着红黄相间的西班牙国旗。有一扇石门,进去是一个小院子。二楼有一排 关着死刑犯的牢房。 监狱里,一个身穿武警制服的粗壮警卫正领着一位身穿黑袍的神父走在二楼的 走廊上,警卫挎着一支冲锋枪。 神父看到这支枪,露出询问的神色。警卫注意到了,说:“在这里越小心越好, 神父。这一楼全是社会渣滓呢。” 警卫让神父走过一个金属探测器——与机场用的那种十分相似。 “对不起,神父,但规矩是……” “当然啦,孩子。” 神父通过安全门时,一声警笛的尖叫划过了走廊。警卫本能地握紧了武器。 神父回头对警卫一笑。 “都怪我。”他一边说,一边从脖子上取下用银链子拴着的沉甸甸的金属十字 架,交给警卫。这次他再通过时,机器没有发出声音。警卫把十字架还给神父,两 人接着往前走,到了监狱内部。 牢房边上的走廊里臭不可闻。 警卫泰然自若地说:“要知道,您在这儿是浪费时间,神父。这些畜生根本无 灵魂可以拯救。” “我们还是得试试,孩子。” 警卫摇摇头。“我告诉您,地狱的大门在等着欢迎他们俩呢。” 神父惊讶地望着警卫。“他们俩?他们跟我说要作忏悔的有三个嘛。” 警卫耸耸肩。“我们为您节省了点儿时间。萨莫拉今天上午死在医院里了,是 心脏病。” 他们到了最深处的两间牢房。 “到了,神父。” 警卫打开一扇门,小心翼翼地退出来,让神父进到牢里,然后锁上门,站在走 廊上,警觉地注意着一切动向。 脏乎乎的牢床上躺着一个人,神父走了过去。“叫什么名字,孩子?” “里卡多·梅利亚多。” 神父低头盯着他看。很难描述这个人长得什么样,他的脸肿了,伤痕累累,双 眼几乎睁不开。犯人透过厚厚的嘴唇说:“很高兴您能来,神父。” 神父回答说:“拯救你是教会的职责,孩子。” “他们今天上午就要绞死我吗?” 神父温柔地拍拍他的肩头。“你已被判处绞刑。” 里卡多·梅利亚多抬头看着他。“不!” “很遗憾。命令是首相亲自下达的。” 随后,神父把手放在犯人头上,吟诵道:“告诉我你的罪过……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里卡多·梅利亚多说:“我的思想、言论和行为都罪孽深重,我全心忏悔我的 一切罪过。” “愿我们的天父拯救你的灵魂。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②” 「②原文为西班牙语。」 警卫在牢房外听着,暗想:这样浪费时间真蠢!上帝会对着他的眼睛吐口水的。 神父的工作结束了。“再见③,孩子,愿上帝平静地接受你的灵魂。” 「③原文为西班牙语。」 神父走到牢门前,警卫打开牢门的锁,退回来,用枪对准犯人。门锁上后,警 卫走到旁边的牢房,打开了门。 “交给您了,神父。” 神父走进第二间牢房。里面的人也已被打得遍体鳞伤。神父看了他很久。“你 叫什么名字,孩子?” “费利克斯·卡皮奥。”他声音嘶哑,胡子未能遮住脸上一块青紫色的新伤疤, “我不怕死,神父。” “很好,孩子。归根结底,我们谁也不能幸免。” 神父听卡皮奥忏悔时,从远处传来阵阵声浪,起初是低沉的,接着声音越来越 大,在整个建筑里回响起来。那是雷鸣般的牛蹄声,还有乱跑着的人在尖叫。警卫 听着听着,惊慌起来。声音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越来越近。 “您最好快点儿,神父。外面出了怪事。” “结束了。” 警卫赶快打开牢门。神父回到走廊里。警卫锁上门。监狱的前部传来巨大的冲 撞声,警卫转过身,从装有铁栅的狭窄窗口往外看。 “见鬼,是什么声音?” 神父说:“听起来好像是有人想让我们听听他的意见。我可以借用一下那个吗?” “借什么?” “你的武器。劳驾。” 神父一边说,一边逼近警卫。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拔下脖子上那个大十字架的 头。一把寒光闪闪的银匕首露了出来,它快如闪电地扎进了警卫的胸膛。 “你看,孩子,”他从奄奄一息的警卫手中抓过冲锋枪,“上帝和我决定,你 再也不需要这件武器了。以上帝的名义。”海梅·米罗说着,虔诚地在自己身上画 了个十字。 警卫倒在水泥地板上。海梅·米罗从尸体身上取下钥匙,迅速打开两间牢房的 门。街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我们走。”海梅命令道。 里卡多·梅利亚多捡起机枪。“你扮神父真他妈的像极了。连我都差点儿相信 了。”他那肿起的嘴唇微微一笑。 “他们把你们俩折腾苦了,是吗?别担心,他们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海梅 搂着他们俩,扶着他们步入走廊。 “萨莫拉怎么样啦?” “警卫们把他打死了。我们听得见他的叫喊声。他们把他拖到医院,说他是心 脏病发作死的。” 他们前面是一道锁着的铁门。 “在这里等着。”海梅说。 他走近铁门,对门外的警卫说:“我办完了。” 警卫打开门锁。“您最好快点儿,神父。外面有点儿骚乱——”他这句话永远 说不完了。海梅的匕首插了进去,警卫口里涌出大股鲜血。 海梅向那两个人做了个手势。“来吧。” 费利克斯·卡皮奥捡起警卫的枪,他们开始下楼。外面已是一片混乱。警察在 疯狂地到处乱跑,想弄清楚出了什么事,还要对付院子里尖叫着的人群——他们连 滚带爬,想躲开发了疯的牛群。有一头牛已冲进这幢建筑物的前部,撞毁了石门; 另一头牛正撕开地上一名穿制服的警察的身子。 红卡车就在院子里,发动机还在转着。混乱之中,他们三人几乎没引起人们注 意;确实有几个人看见他们逃走了,但他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空管这件事。海梅 和他的部下一声不吭地跳上卡车的后部。卡车飞快开走,惊散了拥挤的街道上惊魂 未定的行人。 民防卫队是准军事建制的农村警察部队,他们身穿绿制服,头戴黑色漆皮帽, 正在枉费力气地想控制住歇斯底里的人群。驻防省会的武装警察面对这疯狂的景象 也束手无策。人们正在拼命向各处逃遁,绝望地要躲开那些发怒的牛群。牛造成的 危险还不及人们自己造成的危险大,因为他们急着逃命,相互践踏。奔跑的人群绊 倒了老人和妇女。 海梅惊恐地盯着这骇人的场面。“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呀!”他大叫道。他无 能为力地盯着这场正在进行的大屠杀,却毫无办法可以制止它,只好闭上眼睛,不 看这个场面。 ※※※ 卡车到达潘普洛纳郊区,径直向南,把骚乱和嘈杂声抛在了后面。 “我们到哪儿去,海梅?”里卡多·梅利亚多问。 “托雷外面有一个安全的地点,我们在那儿待到天黑,再往前走。” 费利克斯·卡皮奥痛得脸都抽搐起来。 海梅·米罗看着他,脸上满是同情之色。“我们很快就到了,朋友。”他柔声 说。 他设法把潘普洛纳的可怕景象驱出脑外。 30分钟之后,他们到了托雷的一个小村子。他们绕过村子,把车开到山中一幢 孤零零的屋子前面。海梅扶着那两个人从红卡车的后面下来。 “半夜时分来接你们。”司机说。 “带一个医生来,”海梅回答说,“把这辆卡车处理掉。” 他们三个进到屋里。这是一所农舍,简朴舒适。起居室里有火炉,有梁支撑的 天花板。桌上有一张便条。海梅看过,对条子上的欢迎词微微一笑:“我的家便是 你的家。”酒柜上有几瓶酒。海梅倒了几杯。 里卡多·梅利亚多说:“大恩不言谢了,朋友。为你干杯。” 海梅举起杯子:“为自由干杯。” 鸟笼里一只金丝雀突然吱喳叫了一声。海梅走过去,看着它疯狂地拍着翅膀。 看了一会儿,他打开鸟笼,轻轻地把鸟捧出来,送到开着的窗口。 “飞吧,小鸟,”他轻声说,“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应该是自由的。” 「马德里」 莱奥波尔多·马丁内斯首相勃然大怒。这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说话时全身都 在发抖。“非拦住海梅·米罗不可,”他叫着,声音又高又尖,“你们懂吗?”他 怒气冲冲地瞪着聚在房里的其余六个人,“我们要找的是一个恐怖分子,而整支部 队和所有警察都找不到他。” 会议是在首相生活和工作的蒙克洛瓦宫召开的。它离马德里市中心仅五公里, 坐落在没有路标的加利西亚公路上。这栋建筑由绿砖砌成,有锻铁制成的阳台,装 着绿色的百叶窗,每个角上都有警卫塔楼。 这天又燥又热,透过窗口,目力所及之处,一股股热浪升腾起来,就像是魔鬼 兵团。 “昨天,海梅把潘普洛纳变成了战场。”马丁内斯一拳打在桌子上,“他杀害 了两名狱警,从狱中偷偷救走了他的两个恐怖分子。他放开了牛群,使许多无辜的 人丧生。” 大家沉默了一阵。 首相上任时,曾自命不凡地宣称:“我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要瓦解那些分离主义 组织。马德里是伟大的统一体。它把安达卢西亚人、巴斯克人、加泰罗尼亚人和加 利西亚人都变成西班牙人。” 他乐观得过了头。强烈要求独立的巴斯克人有另外的想法,埃塔组织的爆炸、 抢劫银行和游行示威的风潮,一直是有增无减。 马丁内斯右边的那个人平静地说:“我会找到他的。” 说话的是拉蒙·阿科卡上校,他是反恐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这个小组是专门 组建起来追査巴斯克恐怖分子的。阿科卡六十五六岁,身材高大,脸上有伤疤,眼 睛乌黑,冷峻。内战期间,他是弗朗西斯科·佛朗哥手下的一位年轻军官,至今仍 然狂热地信奉佛朗哥的哲学:“我们只对上帝和历史负责。” 阿科卡是个精明强悍的军官,曾是佛朗哥最信任的助手之一。上校怀念铁拳似 的纪律,怀念对怀疑或违反法律者的快速惩罚。他经历过内战的疾风迅雨,一方是 民族主义联盟(包括君权主义者、叛军将领、地主、教堂僧侣和法西斯的长枪党徒), 另一方是共和政府军(包括社会主义者、共产党人、自由人士、巴斯克与加泰罗尼 亚分离主义者)。那是一个可怕的毁灭与杀戮的时代;这种疯狂卷入了十几个国家 的军队和战争物资,死亡人数之多令人毛骨悚然。现在,巴斯克人又在打仗杀人了。 阿科卡上校领导着一支高效、无情的反恐骨干队伍。他的部下从事地下活动, 乔装打扮;为了防止报复,他们既不公开身份,也不照相。 能拦住海梅·米罗的人非阿科卡上校莫属,首相想。但有一个问题不好办:谁 又能拦住阿科卡上校呢? 让上校负责并不是首相的主意。一天晚上夜半时分,他收到了一个私人专线电 话,他马上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 “海梅·米罗及其恐怖分子对我们干扰很大。我们建议你让拉蒙·阿科卡负责 反恐特别行动小组。清楚了吗?” “是,先生。马上就办。”电话挂了。 说话人是“奥普斯·蒙多”①集团的成员。这个秘密集团由银行家、律师、大 公司的头头和政府部长们组成。据说这个组织冇庞大的资金可供使用,但钱的来源、 使用和操纵都是谜。对它提问太多是不明智的。 「①原文为OPUS MUNDO,意为“工作·世界”。」 首相按照指示,让阿科卡上校去负责;但这个大个儿却是个没法控制的狂徒。 他的反恐特别行动小组曾制造恐怖统治。首相想到了阿科卡的部下在潘普洛纳附近 抓到的几个巴斯克叛乱分子。他们被审定有罪,判处绞刑。是阿科卡上校坚持要用 那野蛮的西班牙绞刑处死他们的,那铁轭圈上有一个尖钉,铁轭圈慢慢收紧,最后 弄碎脊柱,切断罪犯的脊髓。 海梅·米罗使阿科卡上校夜不安寝,食不甘味。 “我要他的脑袋,”阿科卡说,“割掉他的头,巴斯克运动就会不攻自破。” 言过其实,首相想,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话有些道理。海梅·米罗是一位具有 超凡魅力的领袖,对自己的事业很狂热,因此十分危险。 不过,首相想,阿科卡上校在某些方面和米罗一样危险。 安全局局长普里莫·卡萨多发言了:“阁下,潘普洛纳发生的事谁也没法预料。 海梅·米罗是——”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首相厉声说,“我要知道的是他在哪里。”他转向阿 科卡上校。 “我正在跟踪他。”上校说,他的声音使整个房间都发凉,“我想提醒阁下, 我们不是在和他一个人战斗,我们是在与巴斯克人作战。他们为海梅·米罗和他的 恐怖分子提供食物、武器和藏身之处。这个人是他们的英雄。不过别担心,不久他 就会成为被绞死的英雄——当然,是在我给他一次公平的审判之后。”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首相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注意到了。是的, 他紧张地想,对这位上校,一定得尽快采取措施了。 首相站起来。“现在就这样吧,先生们。” 大家都起身告辞,只有阿科卡上校例外。 莱奥波尔多·马丁内斯开始踱来踱去。“该死的巴斯克人。他们为什么就不能 满足于当西班牙人呢?他们还需要什么?” “他们对权力贪得无厌,”阿科卡说,“他们要自治权,要有自己的语言、自 己的国旗——” “不行。只要是我在任职期间就不行。我决不允许他们分裂西班牙。政府要告 诉他们:他们能有什么,不能有什么。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名助手走了进来。“打搅了,阁下,”他语带歉意,“伊瓦涅斯大主教到了。” “让他进来。” 上校眯起眼睛。“可以肯定,这一切幕后都有教会支持。到了教训他们的时候 了。” 教会是西班牙历史上最大的讽刺之一,阿科卡上校苦涩地想。 内战开始时,天主教会一直站在民族主义阵线一边,教皇支持佛朗哥总司令, 允许他宣称自己是站在上帝这边作战的。但是,当巴斯克的教堂、修道院和神父受 到攻击时,教会收回了它的支持。 “你必须给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更多的自由,”教会要求说,“你必须停 止杀害巴斯克的神父。” 佛朗哥总司令大发雷霆。教会竟敢对政府发号施令? 消耗战开始了,佛朗哥的军队攻击了更多的教堂和修道院,杀害了修女和神父, 主教们纷纷被软禁,全西班牙的神父都被处以罚金,因为政府认为他们的布道有煽 动性。直到教会威胁佛朗哥,要把他逐出教会,他才停止攻击。 他娘的教会!阿科卡想。佛朗哥一死,它又开始干涉了。 他转向首相说:“现在该告诉主教是谁在统治西班牙了。” 卡尔沃·伊瓦涅斯主教身材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一头蓬松的白色卷 发。他透过夹鼻眼镜望着这两个人。 “下午好。”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阿科卡上校怒不可遏,他一见到教士就不舒服。他们是犹大似的头羊,把愚笨 的羊羔引向屠场。 主教站在那儿,等着他们请他坐下,却没人开口,也没人把他介绍给上校。这 是一种有意的怠慢。 首相等着上校的指示。 阿科卡简短地说:“有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有人报告说巴斯 克叛乱分子正在天主教的修道院里开会;还有人报告说教会让修道院为叛乱分子贮 藏武器。”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如同钢铁。“你帮助西班牙的敌人,自己就成了西 班牙的敌人。” 伊瓦涅斯主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对马丁内斯首相说:“阁下,我们心怀 虔诚,都是西班牙的孩子。巴斯克人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们恳求的只不过是自由— —” “他们不是恳求,”阿科卡吼了起来,“他们是索求!他们在全国进行劫掠, 抢银行,杀警察,你还敢说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我承认有一些过激行为是不可原谅的。但是,有时在为信仰奋斗时——” “他们除了自己,什么也不信。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西班牙。正如我们一位伟 大的作家所说,‘西班牙没有人关心公共利益,每个集团都只关心自己。教会、巴 斯克人、加泰罗尼亚人,都说别人是混蛋。’” 主教知道阿科卡上校把奥尔特·加塞特的话引用错了,全部引文还包括军队和 政府;但他聪明地不置一词。他又转向首相,希望能进行稍近情理的讨论。 “阁下,天主教——” 首相觉得阿科卡把主教逼得太紧了。“别误解我们,主教。从原则上讲,当然, 这个政府是百分之百支持天主教会的。” 阿科卡上校又说话了:“但我们不容许你们的教堂、修道院被人利用,来反对 我们。如果你们继续让巴斯克人在那里贮藏武器和开会,你们就得承担后果。” “我肯定你收到的报告不对,”主教平和地说,“不过,我一定马上去调査。” 首相喃喃地说:“谢谢你,主教。就这样吧。” 马丁内斯首相和阿科卡上校看着他离去。 “你觉得怎样?”马丁内斯问。 “他了解内情。” 首相叹了口气。不找教会的麻烦,我的问题也已经够多的了。 “如果教会支持巴斯克人,那他们就是反对我们。”阿科卡上校的语气强硬起 来,“我请你允许我给主教一点教训。” 这个男人眼中的狂热吓住了首相,他变得谨慎起来。“你真的收到了教堂在帮 助叛乱分子的报告了吗?” “当然,阁下。” 没法判断这人讲的是真是假。首相知道阿科卡对教会恨之入骨。不过,只要阿 科卡上校不是太极端,让教会尝尝皮鞭的滋味倒也不错。马丁内斯首相站在那儿沉 思着。 打破沉默的是阿科卡。“教会如果藏匿恐怖分子,就必须受到处罚。” 首相不情愿地点头。“你从哪里开始?” “昨天有人看见海梅·米罗和他的部下在阿维拉。他们也许藏在那儿的修道院 里。” 首相下了决心。“捜吧。”他说。 这个决定引发了一连串事件,震惊了整个西班牙,也震惊了整个世界。 「阿维拉」 寂静就像是一场轻柔的雪,和缓而安静,它像夏风的悄语一样令人舒心,像星 星滑过夜空一样静谧。西多会严教修道院就在阿维拉城的外面。阿维拉在马德里西 北112 公里处,周围有城墙,是西班牙地势最高的城市。修道院建在这里就是为了 安静。1601年定下的规矩,几百年来毫无改变:做礼拜,精神修炼,严格保密,苦 修,安静。永远是安静。 修道院的建筑很简单,四方都有粗糙的石头房子,中间是教堂。中间庭院周围 有拱形窗子,阳光可以透进来照在地上的宽石板上,修女们就在这上面悄无声息地 走来走去。修道院里共有40名修女,她们生活在这里,在教堂里祈祷。阿维拉修道 院是西班牙硕果仅存的七座修道院之一。几百年来,西班牙周期性地爆发着反教会 运动;在这些运动中,内战毁掉了几百座修道院,而这座却残存了下来。 西多会修道院的生活完全围绕着祈祷。这地方没有季节,没有时间,凡进来者 无不永远与外部世界分开。西多会的生活就是沉思冥想,祷告忏悔;每天按照教规 祈祷七次;完全、永远地与世隔绝。 所有的修女都一样装束,她们的衣服和修道院里其他的一切一样,都受到几百 年来神灵传统象征的影响。斗篷和兜帽象征纯洁和朴素;麻上衣表示禁欲和断绝与 外界的联系;肩衣,即肩上的小方块羊毛布,表示愿意劳动;麻布头巾编成小股, 盖住头,绕着下巴,遮住脸颊和脖子——这就是全套服装。 ※※※ 修道院墙内,有一排排过道和楼梯,连着餐厅、会堂、单人小室和私人祈祷室, 干净空旷,到处都是一种冷清的气氛。花格窗俯瞰着高墙里的花园。每个窗子都有 铁栅,高得没法看到外面,这样就不会受到外面的干扰。餐厅很长,很简朴,窗子 上装着百叶窗,还挂着窗帘。蜡烛插在古老的烛台上,在天花板和墙上留下鬼魅般 的影子。 ※※※ 400 年来,除了人的面孔,修道院墙内什么也没改变。修女们没有私人财物, 因为她们希望穷困,极力效仿基督的穷困。教堂本身没有任何装饰品,除了一个不 可估价的纯金十字架,这是很早以前一位有钱的见习候补人赠与修道院的礼物。因 为它与简朴的气氛不协调,所以被藏在餐厅的一个柜子里。教堂的祭坛上悬挂的是 一个普通的木十字架。 与上帝共命运的女人们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吃在一起,祷告在一起,但她 们从不接触,从不交谈。唯一允许的例外是望弥撒时,或贝蒂娜院长在祷告时与她 们私下交谈。即便是在这种场合,她们也尽量使用古老的手语。 院长嬷嬷是个七十多岁的修女,总是神采奕奕、兴高采烈、精力充沛。她喜欢 修道院宁静、欢乐的生活,对献身上帝感到无比光荣。她对自己的修女十分爱护; 事出无奈要执行纪律时,她比受惩罚的人觉得更痛苦。 修女们在教堂和走廊里行走时,都垂下眼皮,双手叠在袖子里与胸同高,从其 他修女身旁经过时决不说一句话,也没有相互打招呼的手势。修道院里唯一的声音 是钟声——维克多·雨果曾把那钟声称为“尖塔里的歌剧”。 修女们的背景各不相同,她们来自许多国家。她们的家庭有贵族、农民、士兵 ……她们来到修道院时有富有穷;有的有教养,有的愚昧无知;有的凄凄惨惨,有 的喜气洋洋。但现在,她们在上帝的眼里已融为一体,她们因渴望与耶稣联姻而联 合起来了。 修道院的生活条件艰苦简朴。冬天寒气刺骨,冷清苍白的阳光从镶有铅框的窗 子滤进来。修女们穿着全套衣服睡在铺着粗羊毛床单的草席板上。每个人都有自己 的小房间,里面只有草席板和一张直背木椅。没有洗脸架,墙角上有一个小土盆兼 脸盆。修女不准进别人的房间,院长嬷嬷贝蒂娜除外。这里没有任何形式的娱乐, 只有工作和祈祷。有编织、包书、织布及制面包的工作区;每天要做八个小时的祷 告:晨祷、早祷、初祷、上午祷告、午祷、下午祷告、晚祷和夜祷。此外,还有其 他方式的祷告:赐福祷告、赞美诗以及连祷。 晨祷时,世上有一半人在睡觉,而另一半人则在犯罪。 早祷在晨祷之后,是黎明时做的祷告,为初升的太阳欢呼,因为那是胜利、荣 耀的基督的象征。 初祷是教堂早晨做的祷告,请求上帝保佑一天的工作。 早上9 点做上午祷告,这个仪式是圣·奥古斯丁献给圣灵的。 上午11点半做午祷,为的是熄灭人类的欲望之火。 下午3 点默默地做下午祷告,这是基督死亡的时辰。 晚祷是教会傍晚做的祷告,正如早祷是黎明时做的祷告一样。 夜祷是日间例行祷告课的最后一项。这是晚上做的一种祷告,是为睡眠和死亡 而作的准备,以顺从的口气结束一天的生活:Manus tuas.domine ,commendo spiritum meum.Redemisti nos,domine,deus,veritatis.① 「①原文为拉丁语,其字面意思为:您的双手,主啊,我托付我的灵魂。您救 了我们,主啊,上帝,真理的。」 一些其他的修道院已经不再执行鞭笞的刑罚了,但在与世隔绝的西多会修道院 里,仍然保留着这种刑罚。修女们每周至少一次,有时甚至一天数次,用家法惩罚 自己的身体。家法是一只长12英寸的用蜡线做成的细鞭,上边打了六个结,用它抽 人特别疼。修女们用鞭抽打自己的后背、双腿和臀部。克莱尔沃西多会修道院的伯 纳德说过:“基督的肉身遍体鳞伤……我们必须我们的身体也像我主受伤的身体一 样。” 这里的生活比任何监狱的生活都更艰苦,但是在里面生活的人倒是自得其乐, 就好像她们从不知道外部世界似的。她们放弃了肉体之爱,放弃了个人所有和自由 选择。在放弃这一切时,她们也抛弃了贪婪与好胜,憎恨与嫉妒,以及外部世界的 压力与诱惑。修道院内一片寂静,弥漫着因与上帝同在而产生的不可言喻的欢乐。 修道院墙内和修女们的心中,都有一种无法描述的静谧。如果说修道院是监狱,它 就是上帝的伊甸园中的监狱,凡自愿选择到这儿并留在这儿的人,都知道会有幸福 的永恒。 ※※※ 露西娅修女是被修道院的钟声吵醒的。她睁开眼,有点儿吃惊,有一瞬间感到 很茫然。她睡的那个小房里很阴暗,钟声告诉她是凌晨3 点,守夜祈祷开始了,而 外部世界还是一片黑暗。 瞎胡闹!这一套非害死我不可,露西娅修女想。 她又躺回那不舒服的小床上,特别想抽支烟。她很不情愿地拖着身子起了床, 穿着睡觉的那套粗料衣服像砂纸一样磨着她那敏感的皮肤。她想到了那些挂在她在 罗马的公寓和瑞士格什塔德的避暑小屋里的由设计师专门设计的漂亮长袍。 露西娅修女听到她房间外面有窸窣声,那是修女们在过道里聚集。她漫不经心 地铺好床,走进长长的过道,修女们都垂着眼皮排好了队。缓缓地,她们一道向会 堂移去。 她们真像一群蠢笨的企鹅,露西娅修女想。这些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抛弃自 己的生活,放弃性爱、漂亮的衣服和精美的食物呢?她没法理解。没有了这一切, 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那些规矩真她娘的该死呀! 露西娅修女刚进修道院时,院长嬷嬷曾对她说:“你必须低着头走路,手要叠 在衣服下面,步子要小,走路要慢,决不要看别的修女,连瞥一眼也不行。你不要 说话,耳朵只能听上帝的话。” “是,院长嬷嬷。” 接下来的一个月,露西娅总在接受训示。 “到这儿来的人都不是来与别人做伴的,只能与上帝同住。要与上帝为伴,一 定得修身养性。安静的规矩就是用来保障这一点的。” “是,院长嬷嬷。” “你一定要永远保持‘眼静’,看别人的眼睛会产生一些毫无用处的形象,使 你分心。” “是,院长嬷嬷。” “你在这儿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忏悔过去,去除旧习,摒弃尘世俗念,斩断过去 的一切情愫。你要做涤罪忏悔,要禁欲,消除个人意志和自爱之心。对自己犯过的 罪光觉得遗憾是不够的。我们一旦发现了上帝的无限美德和无上神圣,就不仅要替 自己赎罪,而且要替所有人赎罪。” “是,圣母。” “你一定要克制肉欲,圣约翰称它为‘感官之夜’。” “是,圣母。” “每个修女都静静地离群索居,就好像是已在天堂一般,在这种她渴求的纯洁、 宝贵的安静中,她就可以倾听永恒的安静,拥有上帝。” ※※※ 第一个月的月底,露西娅进行了初誓仪式。就在这一天的仪式上,她剪了发。 这是令人伤心的经历。院长嬷嬷亲自给她剪的。她把露西娅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示 意她坐下,然后走到露西娅身后。露西娅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剪刀“咔 嚓”一声,觉得有东西在拉自己的头发。她正要反抗,却突然意识到剪发只会有助 于自己乔装。往后总可以让它长出来的,露西娅想,这段时间,我就像只拔毛鸡好 了。 回到分给她的那间冷冰冰的小房间时,露西娅心想:这个地方是个蛇坑。地板 是光溜溜的木板,草席板和直背椅占去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她十分想弄份报纸。 哪有机会,她想。在这里,她们从没听说过报纸,更不用说收音机和电视了。与外 部世界毫无联系。 最使露西娅心烦的是那种不自然的寂静。唯一的联系靠手势进行;学这些手势 几乎把她逼疯了。如果需要扫帚,就按照别人教她的伸开右手,从右到左移动,好 像扫地一样。院长嬷嬷不高兴时,就把两个小指尖并拢,放在身前三次,其他手指 压到掌心上。如果露西娅工作太慢,院长嬷嬷就把右手掌心压在左肩上。要训斥露 西娅时,她右手手指一齐向下运动,抓自己右耳附近的脸颊。 基督呀,露西娅想,她就像是在搔跳蚤咬过的地方。 ※※※ 她们到了教堂。修女们默默祈祷着,但露西娅修女在想着比上帝更重要的事情。 再过一两个月,警察不再抓我了,我就离开这个疯人院。 晨祷之后,露西娅修女跟大家一道去餐厅,她偷偷摸摸地违反纪律,看看别人 的脸——她每天都这样。这是她唯一的消遣。想到这些修女们谁也不知道别人长什 么样,她简直没法相信。 修女们的面孔叫她着迷。有的年老,有的年轻;有的美,有的丑。她没法理解 为什么她们看起来都那么幸福。有三张面孔让露西娅觉得特别有趣。一个是特雷莎 修女,她看起来有六十多岁了。她一点儿也不漂亮,但她有一种气质,使她超凡脱 俗的可爱。她似乎总在心里笑着,仿佛在她内心深处有某种美好的隐秘。 露西娅觉得迷人的另一个修女是格拉谢拉。她三十刚出头,美得炫目。她有橄 榄色的皮肤,倾城的容貌,眼睛像两潭黑色的湖水,熠熠发光。 她本该当电影明星的,露西娅想,她有什么经历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埋在这样 一个鬼地方? 引起露西娅兴趣的第三个修女是梅甘。她长着蓝色的眼睛,金色的眉毛和睫毛 ;年近三十,精神饱满,脸上透着坦诚。 她在这儿干什么?这些女人到这里来干什么?她们被锁在墙内,只有一个小房 间栖息,吃霉烂的食物,做八小时祷告,工作艰辛,睡眠极少。她们一定是疯子— —全都是。 她比她们的处境好些——因为她们要被钉在这里了此残生,而她一两个月后就 会离开这里。也许要三个月,露西娅想,这里是一个理想的藏身之地,急忙走开才 是傻瓜呢。几个月后,警方就不会再找我了。等我离开这儿,把我的钱从瑞士取出 来后,也许我要写一本书,介绍这个疯地方。 ※※※ 几天前,院长嬷嬷派露西娅修女到办公室取一份文件。她一到那里,就趁机看 起档案来。她正看得起劲,不幸被当场抓住。 “你得用‘家法’进行忏悔。”院长贝蒂娜打着手势对她说。露西娅修女温顺 地低下头,打着手势:“是,圣母。”露西娅回到自己的房里,几分钟后,从走廊 经过的修女听到了可怕的鞭子声——它在空中呼呼有声,一次次落下。她们不知道 的是:露西娅修女正在抽打那张草席板床。 这些甜点心可以给张三,可以给李四,但决不是我。 ※※※ 她们坐在餐厅里,40个修女坐在两张长桌旁。西多会的饮食是绝对的素食。因 为人体渴望吃肉,所以非禁不可。远没天亮,就上了一杯茶或咖啡,一些干面包。 主餐在上午11点,有一份清汤,几种蔬菜,偶尔有一点水果。 院长嬷嬷曾教导露西娅:“我们到这儿不是来取悦肉体的,而是来取悦上帝的。” 我喂猫都不用这种早餐,露西娅修女想,我到这里两个月,我敢打赌已瘦了十 磅。这就是上帝的减肥中心吧。 早餐过后,两个修女每人端只洗碟盆分别放到两张餐桌上。桌旁坐着的修女们 把自己的盘子递给洗盘子的修女,她一个个地洗好,用毛巾擦干,再递给盘子的主 人。水越洗越黑,越洗越油。 她们的余生就要这样生活了,露西娅修女厌恶地想,啊,得啦,我没有什么好 抱怨的,这肯定比终身监禁好多了。 她真愿意用自己不朽的灵魂去换支香烟。 ※※※ 路上距此500 码处,拉蒙·阿科卡上校和他从反恐特别行动小组精心挑选的24 名部下,正准备袭击修道院。 拉蒙·阿科卡上校有猎人的本能。他喜欢追猎,但只有杀戮才能令他发自肺腑 地感到满足。有一次,他曾对一位朋友坦率地说:“我一杀生就特别亢奋。杀的是 鹿、免,还是人,倒无所谓——夺去一条生命使我觉得自己像上帝一样。” 阿科卡曾担任军事情报工作,很快就赢得了精明强干的美誉。他无所畏惧、冷 酷无情却又聪明过人,这使得他受到了佛朗哥将军一位助手的注意。 阿科卡进入佛朗哥的参谋部时是中尉,不到三年,就升职为上校,这简直是前 所未有的奇迹。他执掌长枪党——这个特别组织是专门用来威胁那些反对佛朗哥的 人的。 正是在战争期间,“奥普斯·蒙多”组织的一个成员派人叫来了阿科卡。 “你要清楚,我们是征得佛朗哥将军的同意后与你谈话的。” “是,先生。” “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上校。对看到的一切,我们感到高兴。” “谢谢您,先生。” “我们不时会有某些任务——怎么说呢——非常秘密的任务,并且十分危险。” “我明白,先生。” “我们有很多敌人,那些不理解我们工作的重要性的人。” “是的,先生。” “有时他们要干涉我们。我们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对,先生。” “我相信我们可以用你这样的人,上校。我想我们相互理解。” “是的,先生。能出力效劳,我深感荣幸。” “我们还是要你留在军队里,这对我们很有价值。不过,我们会不时派你去执 行那些特别任务。” “谢谢您,先生。” “你决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决不,先生。” 桌子后面的人使阿科卡紧张,他身上有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令人胆战心惊。 ※※※ 阿科卡上校应召为“奥普斯·蒙多”组织执行过六次任务。正如他所获悉的, 这些任务都很危险,十分秘密。 一次执行任务时,阿科卡邂逅了一位出身很好的可爱姑娘。在那以前,他的女 人都是些妓女和营妓,阿科卡对她们又粗暴又鄙视。其中有几个被他的力量吸引, 真心爱上了他;而他给她们的却是虐待。 但苏珊娜·塞雷迪利亚属于另一个世界。她的父亲是马德里大学的教授,母亲 是律师。苏珊娜17岁时就有了妇人的身材,天使般的容貌。拉蒙·阿科卡还从没碰 到过这样孩子般的女人。她温柔脆弱,这激起了他身上一种他从不知道自己也能有 的柔情。他疯狂地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他——她的父母和阿科卡本人都不知道为 什么会这样。 蜜月中,阿科卡仿佛是从没有过其他女人似的。他知道肉欲,但这种情爱与热 情的结合他以前从没经历过。 婚后三个月,苏珊娜告诉他,她有喜了。阿科卡激动得发狂。喜上加喜的是, 他被派到巴斯克乡下一个叫卡斯蒂尔布兰科的美丽小村子。那是1936年秋天,共和 军和民族主义阵线的战争正是最猛烈的时候。 一个平静的星期天上午,拉蒙·阿科卡和他的新娘正在村子的集市上喝咖啡, 广场上突然挤满了巴斯克示威者。 “我要你回去,”阿科卡说,“会出事的。” “你呢——?” “你走吧。我没事的。”示威者开始失去控制了。 拉蒙·阿科卡看着他的新娘离开人群,朝广场那头的一座修道院走去,觉得松 了口气。但是她刚走到那里,门突然打开了,藏在里面的武装巴斯克人蜂拥而出, 端着闪光的枪。阿科卡毫无办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一阵弹雨中倒下了。就在那一 天,他发誓要向巴斯克人和教会复仇。 现在他在阿维拉,就在一座修道院外面。“这一次,他们非死不可。” ※※※ 修道院里,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特雷莎修女右手紧握着“家法”,一边狠狠 地抽打自己的身子,一边默诵着忏悔词。她真想大声叫出来,但这是不允许的,她 只好忍住,在心里叫喊。原谅我,耶稣,原谅我的罪过。您看见我在惩罚自己,就 像您受罚一样;我要在自己身上打出伤痕,就像您身上被弄出伤痕一样。让我受苦 吧,就像您受苦一样。 她痛得快要昏过去了。又抽打了三下之后,她疼痛难当地倒在床上。她没有打 出血来。因为这也是不允许的。每动一下她都痛得难受,她挣扎着把鞭子放回黑匣 子里,放在角落里。它一直在那里,总在提醒她:哪怕是最小的罪也得用痛苦来偿 还。 特雷莎修女的罪是早上犯下的。她垂着眼皮拐过走廊时,碰到了格拉谢拉修女。 她吃了一惊,看了格拉谢拉修女的脸。随后,她马上报告了自己的违规行为;院长 嬷嬷贝蒂娜不高兴地皱皱眉头,做了用“家法”的手势:右手三次滑过两肩,手像 拿着鞭子似的握着,大拇指尖对着食指的内侧。 特雷莎修女躺在床上,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她看到的年轻姑娘那惊人美丽的面 孔。她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决不会和她说话的,其至也决不会再看她一眼,因为 修女之间哪怕是最细微的亲密表现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这里从道德到肉体都遵循 严格的苦行,决不允许发展任何形式的关系。如果两个修女并肩工作,似乎很喜欢 这默默无声的伴侣,院长嬷嬷就会马上将她们分开。还不准两个修女两次坐在一起。 教会把修女之间的交情故弄玄虚地称为“特殊的友谊”,惩罚又快又狠。特雷莎修 女违反了这条规矩,受到了惩罚。 现在,钟声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了特雷莎修女的耳里。这是上帝的声 音在责备她。 ※※※ 隔壁房间里,钟声响彻了格拉谢拉修女梦的长廊,钟声与床簧的淫荡响声混在 了一起。那个摩尔人正赤裸着身子朝她走来,伸出双手来抓她。格拉谢拉修女睁开 眼睛,马上清醒了,她的心在狂跳。她惊慌失措地往四周望了望,发现自己是孤身 一人在小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令人安心的钟声。 格拉谢拉修女跪在床边。耶稣,谢谢您把我从过去解救出来;我在这里,在您 的阳光下,谢谢您给了我欢乐。让我只以您的幸福为荣。帮助我,我的敬爱者,让 我忠于您对我的召唤。帮助我去抚平您神圣心中的悲痛。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铺好床,然后加入姐妹们的行列里,默默地到教堂去做 晨祷。她能闻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熟悉的气味,穿着便鞋的脚能感觉到那磨光了的 石头。 格拉谢拉修女初进修道院时,院长嬷嬷告诉她:修女就是放弃一切以便拥有一 切的女人。起初她并不理解。那时,格拉谢拉修女还只有14岁。现在已过去了17年, 她明白了。在潜心修行中,她拥有了一切,因为潜心修行是心对灵魂的回答。她的 日子充满了美妙的宁静。 谢谢您让我忘却,上帝。谢谢您站在我旁边。没有您,我不敢正视我可怕的过 去……谢谢您……谢谢您…… 晨祷结束后,修女回到房里去睡觉,直到太阳升起时再做早祷。 ※※※ 外面,拉蒙·阿科卡上校和他的部下在黑暗中迅速移动。到达修道院时,阿科 卡说:“海梅·米罗和他的部下都有武器,不要心存侥幸。” 他望着修道院的前部,刹那间,他看到了另一座修道院,看到巴斯克游击队员 从里面冲出来,苏珊娜在一阵弹雨中倒了下去。“不要活捉海梅,那是自找麻烦。” 他说。 ※※※ 梅甘修女是被安静惊醒的。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是一种运动着的安静。 空气在匆匆流动,人体在窸窣作响。这些声音是她在修道院里15年来从没听到过的。 她突然强烈地预感到:不大对劲。 她在黑暗中静悄悄地起来,打开房门。令人没法相信的是,长长的石廊里尽是 男人。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个子正从院长嬷嬷房里出来,抓着她的胳膊。梅甘惊呆 了。我在做噩梦,她想,这些男人不可能在这里的。 “你把他藏在哪儿了?”阿科卡上校质问道。 从院长嬷嬷贝蒂娜的脸色看,她已吓得张口结舌了。“嘘!这是上帝的教堂。 你在亵渎它。”她的声音颤抖着,“你必须马上走。” 上校握紧了抓她胳膊的手,使劲摇晃她。“我要找海梅,修女。” 不是噩梦,是现实。 别的房间的门开始打开了,修女们出来了,个个脸上都显得茫然。对于这一特 别事件,她们毫无准备。 阿科卡上校把院长嬷嬷推到一边,对他的主要助手之一帕特里克·阿列塔说: “给我搜,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 阿科卡的部下开始分散,闯进教堂、餐厅、各个房间,把那些还在熟睡的修女 弄醒,粗暴地迫使她们起来,通过走廊,进到教堂。修女们一声不吭地服从着,即 便在这样的时刻也信守安静的誓言。这场景,就像是一部关掉了声音的电影。 阿科卡的人都充满了报复心理,他们都是长枪党徒,清楚地记得内战期间,教 会如何背叛了他们,支持共和党徒反对他们敬爱的领袖佛朗哥总司令。这是他们找 点补偿的机会。修女们的坚毅沉默使这些人更加疯狂。 阿科卡经过一间房时,房里传出一声尖叫。他往里一瞧,看见他的一个部下撕 开了一个修女的衣服。他走开了。 露西娅修女是被男人的吼叫声惊醒的,她惊慌地坐起身来。警察发现我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我一定要逃出这个鬼地方。但除了走前门,根本没法离开修 道院。 她匆匆起来,向走廊里张望,看到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走廊里挤满的不是警 察,而是身穿便衣、手拿武器的男人,他们敲桌砸凳,所到之处一片混乱。 院长嬷嬷贝蒂娜站在这片混乱之中,默默地祈祷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玷污她 可爱的修道院。梅甘修女走到她的身边,露西娅也走了过去。 “他妈——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什么人?”露西娅问。这是她进修道院后第一 次大声说话。 院长嬷嬷把右手放在左腋下三遍,这是“藏起来”的手势。 露西娅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现在可以说话了。让我们离开这儿,看在基督 的分上。我是说为了基督的缘故。” 帕特里克·阿列塔匆匆走到阿科卡面前。“我们到处都捜过了,上校,海梅· 米罗和他的部下连影子也没有。” “再捜。”阿科卡固执地说。 就在这时,院长嬷嬷记起了修道院唯一的珍宝。她匆匆走到特雷莎修女而前, 悄声说:“我给你一个任务。把金十字架从餐厅里取出来,转到门达维亚的修道院 去。你一定得把它从这里带走。快!” 特雷莎修女抖得厉害,连头巾都在不断摆动。她盯着院长嬷嬷,浑身瘫软,动 弹不得。特雷莎修女30年来都是在这家修道院度过的,她不敢想象要离开这里。她 举起手,做了个手势:我不能走。 院长嬷嬷急得发疯。“十字架决不能落到这些魔鬼男人手中,为了耶稣,你快 去办吧。” 特雷莎修女的眼中有了光彩,她昂然挺立,做了个“为了耶稣”的手势,转过 身,匆匆向餐厅走去。 格拉谢拉修女走到这群人面前,迷惑不解地盯着周围狂乱的景象。男人们越来 越粗暴了,见东西就砸;阿科卡上校赞许地望着他们。露西娅转身对梅甘和格拉谢 拉说:“我不了解你们俩,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们走吗?” 她俩盯着她,不知如何作答。 特雷莎修女急急忙忙向她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样用帆布包着的东西。一些男人 把更多的修女赶进餐厅。 “走吧。”露西娅说。 特雷莎、梅计和格拉谢拉几位修女犹豫了一下,随后跟着露西娅向宽大的前门 走去。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拐弯时,她们看出门是被砸开的。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到哪儿去,女士们?回去。我的朋友给你们 作好了安排呢。” 露西娅说:“我们有件礼物送给你。”她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金属烛台——长廊 的一列桌子上都有——微微一笑。 男子迷惑不解地看着它。“用它能干什么?” “干这个。”露西娅挥着烛台砸在他头上。他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三个修女吓得目瞪口呆。“快走!”露西娅说。 不一会儿,露西娅、梅甘、格拉谢拉和特雷莎就到了外面的前院,匆匆穿过门, 进到星光朦胧的夜里。 露西娅停下来。“现在我要离开你们了。他们一定会搜查你们的,所以你们最 好是离开这里。” 她转身向远处的高山走去,这些山远远高出修道院的地势。我要藏在那儿,直 到搜查没那么严了;然后我就直奔瑞士。真是祸不单行。这些杂种把一个好端端的 藏身之地给毁了。 露西娅向更高处走去时,向下面望了一眼。从她所在的高处可以看见那三个修 女。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们仍站在修道院大门的前面,就像是三尊裹着黑衣的塑 像。看在上帝的分上,她想,必须离开那儿,免得他们抓到你们。快走! ※※※ 她们没法走。她们所有的感官都似乎是瘫痪得太久了,她们无法理解正在她们 身上发生的事。修女们盯着自己的脚,心乱神迷,没法思考。她们在上帝的门后隐 居得太久,与尘世隔绝得太长,现在一离开那保护她们的围墙,就充满了惶惑和惊 慌。她们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怎么办。在修道院里,生活井然有序。她们有饭吃, 有衣穿,有人告诉她们干什么,什么时候干。突然没有条例了,上帝要她们干什么 呢?他有什么计划?她们挤在一起站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相互打量。 特雷莎修女犹豫不决地指着远处阿维拉的灯光,做了个“那边走”的手势。她 们毫无把握地开始向城里走去。 露西娅从山上看着她们,心想:不,你们这些白痴!那是他们要抓你们的第一 个地方。嗯,这是你们的问题,我有自己的问题。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她们 走向末日,走向屠场。乱来! 露西娅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从乱石中跑过去,追赶她们,她那身笨拙、粗糙 的衣服使她没法跑快。 “等一下,”她叫着,“站住!” 修女们停下来,转过身。 露西娅急忙赶到她们面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走错了。他们搜査你们 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城里。你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三个修女默默无言地看着她。 露西娅不耐烦地说:“山上,上山去,跟我来。” 她转身又往山上走去。那三个人望着,过了一会儿,她们开始一个一个地跟着 她走。 露西娅不时回头看,确保她们都跟了上来。我为什么不能自扫门前雪呢?她想, 她们不该由我照顾。我们在一起危险更大。她继续爬着,不让她们有一个掉队。 那三位爬得十分艰苦;毎当她们慢下来,露西娅就停下,等她们赶上来。我上 午就把她们给甩掉。 “我们走快点吧。”露西娅大声说。 ※※※ 修道院里,搜捕结束了。头昏目眩的修女们衣服给撕破了,沾着血迹,正被赶 在一起,装上没有标记的闷罐式卡车。 “把她们带到我在马德里的司令部去,”阿科卡上校下达了命令,“把她们隔 离起来。” “罪名是——?” “窝藏恐怖分子。” “是,上校,”帕特里克,阿列塔说,他犹豫了一下,“有四个修女不见了。” 阿科卡的目光变得冰冷。“去找她们。” 阿科卡上校飞回马德里向首相报告。 “我们到达修道院之前,海梅·米罗就逃跑了。” 马丁内斯首相点点头。“是的,我听说了。”他根本就怀疑海梅·米罗是否到 过那儿。阿科卡上校已危险到没法控制了;他对修道院的野蛮袭击已招致愤怒的抗 议。首相小心谨慎地选择自己的言辞。“对于已发生的事,报纸一直在攻击我。” “报纸正把这位恐怖分子说成英雄呢。”阿科卡面容僵硬地说,“我们决不能 受他们的逼迫。” “他正在使政府进退维谷呢,上校。那四个修女——如果她们说出去——” “别担心,她们走不远。我会逮住她们的,我会逮住海梅的。” 首相已经决定,自己再经不起任何波折了。“上校,我要你保证一定好好对待 你抓到的36位修女;我正命令军队参加捜捕海梅及其同党。你将与索斯特罗上校并 肩工作。” 一阵危险的长时间的沉默。“我们俩谁指挥这次行动?”阿科卡冷冷地说。 首相倒抽一口凉气。“你指挥,当然。” ※※※ 整个清晨,露西娅和三个修女都在赶路,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入山中,离开阿维 拉和修道院。习惯于默默行动的修女几乎没弄出任何声响,只听得见衣袍的窸窣声、 念珠轻微的碰撞声、偶尔折断嫩树枝的声音,还有越爬越高时她们的喘息声。 她们到达瓜达拉马山的高原地带,沿着一条两边有石墙的沟道往前走,穿过了 牛羊成群的田野。太阳出来时,她们已走了几英里,到了比利亚卡斯丁小村外的一 个林区。 我把她们留在这儿,露西娅决定了,她们的上帝现在可以照料她们了。他过去 可是大大地关照过我呢,她痛苦地想,瑞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遥不可及了,我 一没钱二没护照,穿得像个办丧事的。现在,那些男人已知道我们逃走了,他们一 定会找,一直到找到我们为止。我独自一人离开得越早越好。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使她改变了计划。 特雷莎修女在林子里走着,突然绊了一下,她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的包掉到了地 上。里面的东西刺破了帆布包,露西娅发现自己盯着的竟是一个很大的、精心雕琢 的金十字架,它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真金的,露西娅想,是有人在天上照料我呢。这个十字架是天赐之财,真 正的天赐之财。这是我去瑞士的票呢。 露西娅看着特雷莎修女捡起十字架,小心翼翼地放回帆布包里。她暗自笑了一 下。要拿到它易如反掌。无论她说什么,这些修女都会照办的。 ※※※ 阿维拉城乱哄哄的,袭击修道院的消息迅速传开了,大家推举贝伦多神父去质 问阿科卡上校。这位神父六十多岁,外表孱弱,但性格刚强。对本教区的居民来说 他是一位慈爱、热心的保护者。但此刻,他憋着一腔怒火。 阿科卡上校让他等了一个小时,才让人把他带到办公室来。 贝伦多神父开门见山地说:“你和你的部下毫无来由地袭击了一个修道院,这 是一种疯狂的行动。” “我们只是在履行公务。”上校简短地说,“修道院窝藏了海梅·米罗和他那 帮杀人犯,所以修女们是罪有应得。我们要拘留她们进行审问。” “你们在修道院里找到海梅·米罗了吗?”神父怒气冲冲地质问。 阿科卡上校平静地说:“没有。他和他的手下在我们赶到之前就逃跑了。但我 们会找到他们,把他们绳之以法。” 我的法,阿科卡上校残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