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女们慢慢地走着。她们的装束不适合走这种坎坷不平的山路。她们的便鞋太 薄,在这碎石路上没法保护她们的脚。她们的衣服常挂上东西。特雷莎修女发现自 己连诵念珠祷也不行,为使树枝不碰到脸上,她得用两只手把它们拨开。白天,自 由显得比以往更令人害怕。上帝已把这些修女打发出伊甸园,她们进入了一个陌生、 恐怖的世界;她们长久依赖的上帝的指导也没有了。她们发现自己处于一个不知名 字的国度,既没有地图又没有指南针。长期保护她们免受伤害的围墙消失了,她们 觉得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处处都有危险,她们再没有一块避难之地。 她们成了外乡人,对于这个国家的声音和景色,她们都不习惯,觉得头晕目眩。虫 鸟的啼鸣和炎热、蔚蓝的天空在冲击她们的感官;而令人不安的还有别的东西。 她们刚逃出修道院时,特雷莎、格拉谢拉和梅甘还是小心谨慎地避免相互打量, 本能的遵守着戒律。而现在,毎个人都在情不自禁地贪婪地打量着别人的脸。此外, 她们已沉默多年,觉得开口很难;真正开口了,说的话结结巴巴的,就像是在学一 门陌生的新技术似的。她们听到自己的声音也觉得陌生。只有露西娅显得无拘无束, 很有自信,其余的人自然都听从她的领异。 “我们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露西娅说,“我是露西娅修女。” 尴尬地停了一下,格拉谢拉腼腆地说:“我是格拉谢拉修女。” 一位美得夺人心魂的黑发女子。 “我是梅甘修女。” 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姑娘。 “我是特雷莎修女。” 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50岁?60岁? 她们躺在林子里休息时,露西娅想:她们就像是从鸟巢里跌下来的雏鸟。她们 光靠自己连五分钟也坚持不了。嗯,她们太不走运了。我要带着十字架去瑞士。 露西娅走到她们所在的空地边上,透过树木向下面的小村庄望去。有几个人在 街上走着,但劫掠修道院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见到。现在,露西娅想:我的机会来了。 她转身对其他人说:“我下山到村子里去想法给我们弄点吃的。你们在这儿等 着。”她对特雷莎点点头。“你跟我去。” 特雷莎修女被弄糊涂了。30年来,她只服从院长嬷嬷贝蒂娜的命令;现在突然 由这位修女发号施令了。所有发生的事都是上帝的旨意,特雷莎修女想,上帝已指 定她帮助我们,所以她说的就是上帝的话。“我一定得尽快把这个十字架送到门达 维亚的修道院去。” “对呀。我们到下面后,就可以问路了。” 她们俩开始下山朝镇里走去。露西娅全神贯注,怕出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出。 一定会很容易的,露西娅想。 她们到了小镇的郊区。一块标牌上写着“比利亚卡斯丁”。她们前面是主街, 左边是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街。 好呀,露西娅想,不会有人看到将要发生的事。露西娅转到小街。 “我们走这边吧,这样不容易被人看到。” 特雷莎修女点点头,温顺地跟上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从她手里夺过十字架。 我可以抓过来就跑,露西娅想,但她也许会叫起来,引起很多人注意。不行, 我得确保她安静。 一段树枝落在她前面的地上,露西娅停了一下,俯身把它捡了起来。很沉。太 好了。她等着特雷莎修女赶上来。“特雷莎修女……” 修女转身望着她;露西娅正要举起棒子,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上帝与 你们同在,修女们。” 露西娅猛地转过身,准备开跑。一个穿着修道士的棕色长袍和僧衣的男子站在 那儿。他又高又瘦,鹰脸,那副圣徒般的表情是露西娅从没见过的。他的眼睛里面 似乎在闪着温暖的光,他的声音又轻又柔。 “我是米格尔·卡里略修士。” 露西娅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她的第一个计划被人打乱了;但现在,她突然有 了更好的计划。 “感谢上帝让你找到了我们。”露西娅说。这个男人将成为她逃跑的工具,他 一定知道让她逃出西班牙的最容易的方法。“我们是从阿维拉附近的西多会修道院 来的。”她解释说,“昨天晚上,一些男人袭击了那里。所有的修女都给抓走了。 我们四个逃了出来。” 修士回答时,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我是从圣赫内罗修道院来的,我在那儿待 了20年了。前天晚上我们受到了袭击。”他叹了口气,“我相信上帝对他的孩子都 是有所安排的,但我不得不承认眼前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安排。” “那些人正在搜捕我们,”露西娅说,“重要的是我们得尽快离开西班牙。你 知道该怎么办吗?” 卡里略修士温柔地笑了笑。“我想我能帮助你们,修女。上帝让我们碰到一块。 带我到其他人那儿去吧。” 几分钟后,露西娅就把修士带到了其他人面前。 “这位是卡里略修士,”她说,“他在一家修道院待了20年。他是来帮助我们 的。” 她们对这位修士的反应各不相同。格拉谢拉不敢正眼瞧他;梅甘飞快地、饶有 兴趣地扫了他几眼;特雷莎修女则把他看成上帝派来的信使,将带领她们去门达维 亚的修道院。 卡里略修士说:“毫无疑问,袭击修道院的人一定会继续搜寻你们。但他们找 的是四个修女。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装。”梅甘提醒他:“我们无衣可换。” 卡里略修士对她报以天使般的微笑。“我们的上帝有一个大衣柜呢。别担心, 我的孩子。他会赐予我们的。我们回城里去吧。” ※※※ 现在是下午两点,午休时间。卡里略修士和四位修女沿着镇子的大街走着,警 觉地注意着有没有人追踪而来。商店都关了门,但餐厅、酒吧都开着,他们能听见 里面的古怪音乐,沙哑、嘈杂的刺耳声。 卡里略修士看到了特雷莎修女脸上的表情。“这是摇滚乐,”他说,“近来在 年轻人中间很流行。” 两个年轻女人站在一家酒吧前面,盯着走过去的修女。修女们眼睛睁得大大的, 盯着她俩穿的奇异服装。其中一位穿着一条短得几乎盖不住大腿的裙子;另一位的 裙子较长,却又开叉到了双腿两侧。两人都穿着无袖紧身胸衣。 她们跟一丝不挂差不离,特雷莎修女想。她吓得心惊肉跳。 门口站着一个男子,他穿着圆翻领毛线衫,一件奇形怪状的无领茄克衫,戴一 条宝石垂饰。 他们经过酒店时,修女们闻到的是陌生的气味。尼古丁和威士忌。 梅甘盯着街对面的什么东西,走不动了。 卡里略修士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回头望去。 梅甘正看着一位抱着婴儿的妇女。她上次见到婴儿,或者小孩,是多少年前的 事了?自从她离开孤儿院就没见过,14年了。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使梅甘意识到:她 的生活离外部世界真是天长地远。 特雷莎修女也在盯着那名婴儿,但她想的是另外的事。这是莫妮克的孩子。街 那边的孩子哭了。他哭是因为我遗弃了他。不,不可能。那是30年前的事了。特雷 莎修女走开了,耳朵里还响着婴儿的哭叫声。他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经过一家电影院。遮篷上写着《三个情人》;展示的照片上,几个穿得很 少的女子拥抱着一个袒胸的男人。 “哎,她们——她们几乎是一丝不挂!”特雷莎修女吃惊地说。 卡里略修士皱起眉头。“是的。近来允许电影院播放的影片都不太文雅。影片 纯粹是色情的。属于个人隐私的行为在那儿展示,让大家看。它们把上帝的孩子变 成了动物。” 他们经过了一家五金店、一家理发店、一家花店、一家糖果铺,都关门午休了。 修女们在各个店铺门口都停了一下,盯着橱窗;里面的东西是她们曾经熟悉的,现 在还隐约记得。 他们到了一家女子成衣店,卡里略修士说:“就是这儿了。” 遮光帘已拉下来遮在前面的窗子上,前门上有一块牌子,写着:“休息。” “请在这儿等我。” 四个女人看着他走到拐角处,不见了。她们莫名其妙地相互望望。他去哪儿了, 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几分钟后,她们听到商店前门打开的声音,卡里略修士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口。 他做手势要她们进去。“快。” 她们都到店里以后,修士把门锁上。露西娅问:“你怎么——” “上帝既提供前门,也提供后门。”修士庄重地说。但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调皮 的味道,使得梅甘微微一笑。 修女们惊喜不已地在店里看着。店里应有尽有,成衣、毛线衫、胸罩、长袜、 高跟鞋、短上衣。这是她们好些年没有见过的东西,式样看起来十分古怪。还有钱 包、围巾、化妆盒、衬衫,真是琳琅满目。女人们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我们得赶快行动,”卡里略修士提醒她们,“在午休结束、店门重开前离开。 别客气,什么合适就挑什么吧。” 露西娅想:感谢上帝,我终于可以穿得像个女人样了。她走到一架成衣前,开 始挑起来。她找了一条米色短裙和一件棕褐色的上衣与之相配。并非巴黎世家的成 衣,但眼下也凑合着了。她拿了紧身短衬裤、胸罩和一双软皮靴。随后她走到一架 衣服后面,脱光衣服,几分钟内就穿戴完毕,准备走路了。 其他人还在慢慢地挑选衣服。 格拉谢拉选了一条白色棉质连衣裙,与她的黑发、黑黢的肤色相映成趣,还挑 了一双便鞋。 梅甘选的是一条印花蓝色棉质连衣裙,长刚过膝,还有一双低跟鞋。特雷莎修 女最难挑选穿的东西。一列列炫目的精品:有丝绸的、法兰绒的、花呢的、皮革的 ;有棉皮的、斜纹布的、灯芯绒的;有各种颜色的格子布、条纹布。它们似乎都— —“轻浮”,这是特雷莎修女心中的想法。过去30年来,她一直被修女的粗布包裹 得严严实实的;现在却要她脱掉这一切,穿上这些不体面的东西。最后她选了一条 她能找到的最长的裙子,一件长袖、高领的衬衫。 卡里略修士催促着:“赶快,修女们。换衣服呀。” 她们尴尬地相互望望。 他微微一笑。“我当然是去办公室等喽。” 他走到商店后部,进了办公室。 修女们开始脱衣服了,在别人面前都觉得十分窘迫。办公室里,卡里略修士把 一张椅子拖到气窗前,通过那里往外看,注视着修女们脱衣服。他在想:我先干哪 一个呢? ※※※ 米格尔·卡里略刚十岁就开始了小偷生涯。他天生一头金黄的卷发、一张天使 般的脸,这在他选定的生涯中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他从最低的层次干起,扒钱包、 偷商店。随着年龄增大,他的事业也扩大了,开始偷醉汉的东西,骗有钱的女人。 由于他有很大的吸引力,所以总是一帆风顺。他煞费苦心的筹划了几次骗局,一次 比一次更独具匠心。不幸的是,最近的一次骗局使他一败涂地。 他扮成远方修道院的修士,每到一个教堂就请求人家留他过夜。每次都得到恩 准;到第二天早上神父打开教堂门时,所有值钱的物品都不翼而飞,那个好修士也 不见了踪影。 不幸的是,命运出卖了他。两天前的晚上,在阿维拉附近的一个小镇贝哈尔, 米格尔·卡里略正在盗窃教堂的财物时,神父突然出人意料地返回,当场抓住了他。 那位神父粗壮有力,把卡里略打翻在地,声言要把他交给警察。一个沉甸甸的银圣 餐杯落在地上,卡里略捡起来,向神父砸去。或者是圣餐杯太重,亦或是神父的头 骨太薄,反正神父是死在地上了。米格尔·卡里略仓惶逃走,心急火燎地想离犯罪 现场越远越好。经过阿维拉时,他听到了阿科卡上校和反恐特别行动小组袭击修道 院的事,卡里略能碰上这四个修女,可真是命运的安排。 他现在兴致勃勃,尽做美梦,一边打量她们的裸体,一边想:还有一种有意思 的可能——阿科卡上校和他的部下正在找这几个修女,可能悬赏了一大笔奖金买她 们的人头。我先把她们耍了,然后再把她们交给阿科卡。 除了露西娅穿好了衣服外,其余的女人都脱光了。卡里略看着她们不熟练地穿 上内衣,笨手笨脚地扣好没有用惯的扣子,拉好拉链,想匆匆离开,免得被抓住。 该干活了,卡里略快活地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店里。他走到女人们面 前,赞赏地打量了一番,说:“太棒了,决不会有人把你们看成修女了。我建议你 们都戴上头巾。”他给每人选了一条,看着她们披上。 米格尔·卡里略已作出决定,第一个是格拉谢拉。她毫无疑问是他见过的最美 的女人。那样的身子!她怎么会把它浪费在敬上帝上呢?我要告诉她如何利用。 他对露西娅、梅甘和特雷莎说:“你们一定都饿了。我要你们到刚才经过的餐 馆去,在那里等我们。我到教堂去向神父借点钱,我们可以吃一顿。”他回头对格 拉谢拉说:“我要你和我一道去,修女,向神父解释修道院里发生的情况。” “我——好的。” 卡里略对其他人说:“我们过一会儿就来。我看你们还是走后门吧。”他看着 露西娅、梅甘和特雷莎离开。听到门关上之后,他转向格拉谢拉。她真迷人,他想, 也许我要留住她,训练她去骗人。她会成为好帮手的。 格拉谢拉望着他。“我准备好了。” “还不行,”卡里略装作研究了一番,“不,恐怕还不行。这身衣服完全不适 合你。脱下来。” “可是——为什么?” “不相称,”卡里略振振有词,“人们会看出来的,你决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犹豫了一下就转到挂衣架后面。“赶快,我们没什么时间了。” 格拉谢拉笨手笨脚地把衣服从头上脱下来。她只剩紧身裤和胸罩了,卡里略突 然走了过来。 “都脱光。”他的声音嘶哑。 格拉谢拉盯着他。“什么?不!”她叫起来,“我——我不干。求求你——我 ——” 卡里略走近她。“我来帮你,修女。” 他伸出双手,扯掉了胸罩,拽她的紧身裤。 “不!”她尖叫着,“你不能这样!住手!” 卡里略咧嘴笑着。“美女,我们才刚开始呢。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那有力的胳膊搂住了她,把她按倒在地上,掀起了自己的长袍。 格拉谢拉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张屏幕突然被拉掉了。是那个摩尔人想侵犯她,她 母亲在尖厉地叫喊。格拉谢拉想着,吓坏了。不,不要再这样了。不,求求你—— 不要再这样…… 她拼死反抗,要推开卡里略,试图站起来。 “你他妈的。”他叫了一声。 他用拳头猛击她的脸;格拉谢拉倒了下去,吓晕了。 她觉得自己旋转着,回到了过去。 过去……过去…… 「拉斯纳瓦斯-德尔马克斯 1950」 那年她五岁。最早的记忆是一连串赤身裸体的陌生人在她母亲的床上爬进爬出。 她母亲解释说:“他们是你的叔父,你必须尊敬他们。”这些人粗鄙不堪,毫 无慈爱之心。他们在这儿待一个晚上、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然后就销声匿迹。他 们一走,多洛雷丝·皮涅罗马上就找新男人。 多洛雷丝·皮涅罗年轻时是个美人,格拉谢拉遗传了她母亲的容貌。在孩提时 代,格拉谢拉就美得令人倾倒:高颧骨、橄榄色的皮肤、闪亮的黑发、浓密的长睫 毛。年轻的身体发育得相当成熟诱人。 随着岁月的流逝,多洛雷丝·皮涅罗的身体发胖了,岁月无情地在她美丽的脸 上刻下了痕迹。尽管她不再漂亮,但却是唾手可得,并且床上功夫为人所称道。与 人交欢是她的天赋,她以此取悦男子,希望用自己的肉体来换取他们的爱,留住他 们。她是名裁缝,生活捉襟见肘,因为她毫无工作热情,村子里只有请不起更好裁 缝的人才请她。 多洛雷丝·皮涅罗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老是使她想起她唯一爱过的人。 格拉谢拉的父亲是一个年轻漂亮的机械师。他曾向年轻美丽的多洛雷丝求婚,她心 甘情愿地让他诱惑了。但是,当她透露自己已怀孕时,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把孽种 留给了多洛雷丝。 多洛雷丝脾气很坏,她向孩子发泄仇恨。只要格拉谢拉做了一点使她不高兴的 事,做妈妈的就要打她,还又喊又叫:“你像你父亲一样蠢!” 这个孩子毫无办法躲避雨点似的拳头或不间断的吼叫。每天早晨格拉谢拉醒来 时都要祈祷:求你了,上帝,今天让妈妈别打我。求求你,上帝,今天让妈妈快乐。 求求你,上帝,今天让妈妈说她爱我吧。 如果妈妈不打她,那就根本不管她。格拉谢拉自己做饭,自己整理衣服。她自 己做饭带到学校里去,总是对老师说:“妈妈今天给我做了馅饼,她知道我特爱馅 饼。” 或是:“我撕破了衣服,但妈妈替我缝好了。她喜欢替我干活呢。” 或是:“我和妈妈明天要去看电影呢。” 这总是使她的老师伤心欲碎。拉斯纳瓦斯-德尔马克斯是个小村子,离阿维拉 一小时路程。像各处的村子一样,每个人都清楚别人的情况。多洛雷丝·皮涅罗的 生活方式是丢人现眼的,这也影响了格拉谢拉。母亲们不让自己的孩子与这个小姑 娘玩,怕他们的品德受到影响。格拉谢拉在普拉佐内塔上学,但她没有朋友,也没 有同伴可以一起玩。她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孩子之一,但她的成绩很差。她很难集中 精力,因为她总是疲惫不堪。 她的老师常常劝她:“你一定要早点睡觉,格拉谢拉,有了足够的休息才可以 把作业做好。” 但她的疲倦与晚睡毫无关系。格拉谢拉与母亲共用一个有两个房间的套间,女 孩睡在小房间的床上,与妈妈的卧室只隔着一块薄薄的破帘子。妈妈无论与上了她 床的哪个陌生人睡觉,淫声浪语总会把她惊醒,她就再也没法睡着了。这一切,格 拉谢拉怎么好告诉老师呢? 格拉谢拉把成绩单拿回家时,母亲总是大叫:“我知道你就只能得这种鬼分数。 你知道你的成绩为什么这么糟吗?因为你蠢。蠢!” 格拉谢拉总是深信不疑,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下午放学后,格拉谢拉总是一个人到处逛,走过两边栽有洋槐和法桐的弯曲狭 窄的街道,经过那些粉刷一新的石头房子——慈爱的父亲们和他们的家人就住在那 里。格拉谢拉有许多玩伴——但只是在她的脑子里。有美丽的女孩、漂亮的男孩, 他们邀请她参加他们的聚会,聚会上有好吃的糕点和冰淇淋。她想象中的朋友又和 气又可爱,他们都认为她很聪明。妈妈不在旁边时,格拉谢拉常常与他们进行长时 间的谈话。 格拉谢拉,你帮我做家庭作业,好吗?我不知道怎么做算术,而你的算术棒极 了。 我们今晚干什么,格拉谢拉?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或到城里去喝可乐。 你妈妈今晚会让你到我家吃晚饭吗?格拉谢拉,我们吃平锅菜饭①。 「①平锅菜饭:一种用番红花调味的大米与肉、海味、蔬菜烹调成的西班牙饭 食。」 不,恐怕不行。我一走,妈妈就孤零零的了。我是她的一切,你知道的。 星期天,格拉谢拉早早起床,静悄悄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不惊醒妈妈和床 上的叔叔,走到圣胡安包蒂斯塔教堂去,在那里听佩雷斯神父谈论死后的快乐生活, 与耶稣在一起的童话般的生活。格拉谢拉真想早点死掉,去见耶稣。 ※※※ 佩雷斯神父是个有魅力的神父,四十刚出头。从几年前他来到拉斯纳瓦斯-德 尔马克斯起,他一视同仁地帮助过富人和穷人,病人和健壮的人。小村子里没有他 不知道的秘密。佩雷斯神父知道格拉谢拉常到教堂来,也知道有一连串的陌生人与 多洛雷丝·皮涅罗同床共枕。这个家不适合小姑娘待,但对此谁也无能为力。格拉 谢拉行为端庄,这使佩雷斯神父十分惊奇。她又和气又温柔,从不抱怨,也不谈及 家里的生活。 每个星期天早上,格拉谢拉都要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到教堂里来——他肯定是 她自己洗的。佩雷斯知道城里别的孩子都躲着她,很同情她。每个星期天,做完礼 拜仪式后,他都要安排与她待一段时间;如果他有空,还常常带她去餐馆,美美地 吃一顿冰淇淋。 ※※※ 冬天,格拉谢拉的生活单调阴郁,令人厌倦。拉斯纳瓦斯-德尔马克斯是一块 盆地,四面环山,因此,冬天长达六个月。夏天较容易过,因为那时游人来了,城 里满是笑声和歌舞,街上生机勃勃。游客们常常在巴雷多广场聚会——那里在石头 上建了一个小型音乐台。他们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欣赏当地人手拉着手围成一个五 光十色的圆圈,赤着脚,优雅地跳起流传了几百年的民间传统舞蹈萨达纳舞。格拉 谢拉看着他们坐在路边餐厅里喝着开胃酒,或在鱼市或药房买东西。下午1 点,酒 店里总是顾客盈门,游客们喝着酒,吃着海味、橄榄和油炸土豆片。 最令格拉谢拉激动的是毎天傍晚看“散步”。男孩和女孩分成两组,在市长广 场走来走去;男孩子瞟着女孩子,而父母、祖父母们,还有朋友们,都在路边餐厅 里监视着。这是几百年来一直不变的求偶方式。格拉谢拉极想参加,但她母亲不准。 “你想成妓女吗?”她总是对格拉谢拉吼着,“离男孩子远点。他们只要你一 件东西。我有切身经历的。”她痛苦地补上一句。 ※※※ 如果说白天还可以忍耐,晚上就苦不堪言了。透过那块把两张床分开的薄薄的 帘子,格拉谢拉听得见粗野的呻吟声、扭动声,沉重的喘息声,还总伴随着淫声浪 语。 “再快点……用力!” …… 十岁以前,格拉谢拉就听到了西班牙语中的一切淫词秽语。它们是悄声说出来 的,叫出来的,颤抖着说出来的,呻吟出来的。这些情欲的叫唤使格拉谢拉反感, 同时也在她身上唤醒了一些陌生的渴望。 ※※※ 格拉谢拉14岁时,那个摩尔人住了进来。他是格拉谢拉见过的最高大的男子, 皮肤黑得发亮,头剃得光光的,肩膀宽大,胸膛厚阔,胳膊粗壮。摩尔人是午夜时 分到的,格拉谢拉已睡着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是第二天早上,他拉开帘子,赤身裸 体地经过格拉谢拉的床,到外屋去上厕所。格拉谢拉望着他,差一点没叫出声来。 他硕大无比,全身任何一部分都是如此。这会要了我妈妈的命的,格拉谢拉想。 摩尔人盯着她。“啊,啊,这是谁呀?” 多洛雷丝·皮涅罗急忙下床,走到他旁边。“我的女儿。”她简短地说。 看到自己的母亲赤身裸体地站在这个男人旁边,格拉谢拉觉得十分尴尬。 摩尔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匀称的牙齿。“你叫什么名字,美人儿?” 见到他一丝不挂,格拉谢拉羞得说不出话来。 “她叫格拉谢拉。傻头傻脑的。” “她很美。我敢打赌,你年轻时跟她一个样。” “我仍旧年轻。”多洛雷丝厉声说,她转向女儿,“穿上衣服,你上学要迟到 了。” “是,妈妈。” 摩尔人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位年长的女人拉着他的胳膊,挑逗地说:“回床上去吧,亲爱的。我们还没 完事呢。” “等一会儿。”摩尔人说。他仍旧盯着格拉谢拉。 ※※※ 摩尔人留了下来。每天格拉谢拉放学回家时,都祈祷着他已离开。他使她感到 害怕——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他总是对她客客气气的,从未采取什么行动;但是, 只要想到他,她就全身发颤。 他对她母亲的态度就不一样了。摩尔人白天大都待在小房子里,猛喝酒。多洛 雷丝赚的钱全都被他拿走了。有时,晚上在做爱的过程中,格拉谢拉还常听到他打 她母亲;到早上,多洛雷丝出来时,要么眼睛青了,要么嘴唇破了。 “妈妈,你为什么要容忍他呢?”格拉谢拉问。 “你不懂,”妈妈绷着脸说,“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不是其他人那种侏儒。 他知道如何使女人满足。”她卖弄风情地用手梳梳头发,“而且,他发疯地爱上了 我。” 格拉谢拉不相信。她知道摩尔人是在利用母亲,但她不敢再多说了。她太害怕 她母亲的脾气了——多洛雷丝·皮涅罗真正发怒时是会发疯的。有一次,就因为格 拉谢拉胆敢给一位“叔父”泡了一杯茶,她曾拿着菜刀追赶她。 ※※※ 一个星期天的清晨,格拉谢拉起床准备上教堂。她母亲已早早出门送衣服去了。 格拉谢拉刚脱掉睡袍,帘子就被拉开了,摩尔人一丝不挂地来到她面前。 “你母亲呢,美人儿?” “妈妈一早就出去了,她有事要做。” 摩尔人打量着格拉谢拉的裸体。“你真是个美人呢。”他轻声说。 格拉谢拉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她知道该怎么办。她应该盖上自己的裸体,穿上 裙子和衬衫,一走了事。然而,她站在那里,没法动弹。她看到他在冲动;耳朵里 响起了那些声音:“再快点……用力!” 她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摩尔人嘶声说:“你还是个孩子,穿上衣服滚出去。” 格拉谢拉觉得自己在动,在朝他走去。她伸出双臂搂着他的腰,感受他的男子 气概。 “不,”她呻吟着,“我不是孩子。” 接着而来的疼痛是格拉谢拉从未经历过的。简直是种折磨,令人无法忍受;却 又十分美妙,令人兴奋。她紧紧地搂着摩尔人,快活得大喊大叫。他把她一次又一 次带到高潮。格拉谢拉想:原来这就是全部的神秘。终于知道了一切创造的秘密, 终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知道了一时的、永恒的快乐,这感觉真妙啊。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是多洛雷丝·皮涅罗的声音在吼叫;刹那间,一切都停住了,时间也凝住了。 她正站在床边,盯着自己的女儿和摩尔人。 格拉谢拉抬头望着母亲,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多洛雷丝的双眼燃烧着疯狂的怒 火。 “你这个婊子!”她吼着,“你这个烂婊子!” “妈妈——求——” 多洛雷丝拿起床边一个沉重的铁烟灰缸,砸在女儿的头上。 这就是格拉谢拉最后的记忆。 她醒来时躺在一间宽敞、干净的病房里,病房里有24张床,全住满了。护士们 匆匆来回走动,努力满足病人的需要。 格拉谢拉的头痛得要命。每动一下,全身都火辣辣地疼。她躺在那儿,听其他 病人呻吟和叫喊。 下午很晚时,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来到她的床前。他三十出头的样子,但看起 来又老又累。 “嗯,”他说,“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她一说话就痛。 “你是在阿维拉省立医院的慈善病房。你是昨天被送来的,当时你的情况真可 怕。我们得把你的额头缝起来。”实习医生接着说,“我们的外科主治医生决定亲 自为你缝针。他说你太美了,不能让你留下伤疤。” 他错了,格拉谢拉想,我这一辈子都留下了伤疤。 ※※※ 第二天,佩雷斯神父来看格拉谢拉。护士在床前摆了张椅子。神父看到了这个 美丽苍白的年轻姑娘躺在那里,心都寒了。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怕事件是拉斯纳瓦斯 -德尔马克斯的丑闻,但对这件事谁都无能为力。多洛雷丝·皮涅罗告诉警察:她 女儿是摔伤的。 佩雷斯神父说:“你好些了吗,孩子?” 格拉谢拉点点头,这么一动,头就像有人敲打一样痛。 “警察一直在问,你有什么要我转告他们的吗?” 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她说:“这是一次意外。” 他没法忍受她的眼光。“我明白了。” 他不得不告诉她的事,其痛苦是言语所无法表达的。“格拉谢拉,我和你母亲 谈过……” 格拉谢拉明白了。“——我再也不能回家了,是吗?” “是的,恐怕是不能了。我们以后再说吧。”佩雷斯神父抓住格拉谢拉的手, “我明天再来看你。” “谢谢你,神父。” 他走后,格拉谢拉躺在那儿祈祷:亲爱的上帝,请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以投靠。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学校,或是老师们熟悉的面 孔了。世界上没有留给她的任何东西。 一位护士在她的床边停下来。“你需要什么吗?” 格拉谢拉绝望地望着她。还有什么可说呢? 第二天,实习医生又来了。 “我带来了好消息,”他尴尬地说,“你好了,现在就可以出院了。”这是骗 人的,但后面的话是真的。“我们需要床位。” 她自由了,可以走了——但上哪儿去呢? ※※※ 一小时后,佩雷斯神父来了,陪他来的还有另一位神父。 “这位是贝伦多神父,我的一位老朋友。” 格拉谢拉抬头望了一眼那位外表柔弱的神父。“神父。” 他说得对,贝伦多神父想,她很美。 佩雷斯神父已把发生在格拉谢拉身上的事告诉了他。这位神父原指望会看到生 活环境给这个孩子留下的某些迹象:倔强,桀骜不驯,或是自叹自怜。但在这位年 轻姑娘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这些迹象。 “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很难过。”贝伦多神父告诉她。这句话意味深长。佩雷 斯神父说:“格拉谢拉,我必须回拉斯纳瓦斯-德尔马克斯去。我把你交给贝伦多 神父照管。” 格拉谢拉突然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与家乡的最后一缕联系在被 割断。“别走。”她哀求着。 佩雷斯神父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觉得孤单,”他热情地说,“但你并不孤 单。相信我,孩子,你不会孤单的。” 一位护士拿着一个包裹走到床前。她把包裹交给格拉谢拉,说:“这是你的衣 服。恐怕你现在就得出院了。” 一种更大的惊恐攫住了她。“现在?” 两位神父交换了一下眼色。 “你为什么不穿好衣服跟我走呢?”贝伦多神父建议说,“我们可以谈谈。” 15分钟后,贝伦多神父扶着格拉谢拉走出医院的大门,来到温暖的阳光下。医 院前面有一个花园,姹紫嫣红的花朵鲜艳夺目;伹格拉谢拉只感到头晕,根本没有 注意到这一切。 ※※※ 他们在办公室坐下之后,贝伦多神父说:“佩雷斯神父告诉我,你没有地方可 去。” 格拉谢拉点点头。 “没有亲戚?” “只有——”要说出来真是很难,“只有——我母亲。” “佩雷斯神父说,你在村里时经常上教堂。” 是在她再也见不到了的村子里。“是的。” 格拉谢拉想到了那些星期天的上午,想到了教堂仪式的美好,想到自己多么想 与耶稣在一起,逃避自己所过的痛苦生活。 “格拉谢拉,你想过进修道院吗?” “没有。”这个主意使她大吃一惊。 “阿维拉这儿有一所修道院——西多会修道院。她们会在那里照顾你的。” “我——我不知道。”这个主意令人害怕。 “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贝伦多神父告诉她,“我必须警告你,那儿的规矩 是最严的。你一旦进门发了誓,就向上帝许诺了决不离开。” 格拉谢拉坐在那里望着窗外,脑子里在激烈地斗争着。一方面,把自己与世隔 绝的主意令她害怕。一定跟入狱一个样。但另一方面,这个世界又给了她什么呢? 不堪忍受的绝望与痛苦。她常想自杀。这也许是一种摆脱悲哀的方法。 贝伦多神父说:“这要由你决定,孩子。如果你愿意,我将带你去见院长嬷嬷。” 格拉谢拉点了点头。“好的。” ※※※ 院长嬷嬷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姑娘的脸庞。许多年来,昨晚她第一次听到了这 样的声音:有一个年轻的孩子要到你这儿来,保护她吧。“你多大了,亲爱的?” “14岁。” 她够大的了。早在4 世纪,教皇就规定了允许12岁的姑娘当修女。 “我害怕。”格拉谢拉对院长嬷嬷贝蒂娜说。 ※※※ 我害怕。这句话在贝蒂娜的脑子里回响。我害怕……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她对神父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神让我这样做的,神父。我害怕。” “贝蒂娜,初次与上帝接触是令人非常不安的。决定为上帝献身是很难的。” 我是怎样找到自己的天赋的呢?贝蒂娜不知道。她以前对宗教从来没有丝毫的 兴趣。还是个小姑娘时,她就躲避教堂和主日学校。十多岁时,她对聚会、衣服和 男孩子们要感兴趣得多。如果让她在马德里的朋友们挑选修女的候选人,贝蒂娜肯 定会是最后一名。说得更精确一些,她甚至都不会在名单之上。但她19岁时发生的 事情改变了她的生活。 她正在床上睡着,听到一个声音说:“贝蒂娜,起来到外面去。” 她吓坏了,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她打开床头灯,发现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这 真是个怪梦。 但那声音何等真切。她又躺了下来,但已没法入睡了。 “贝蒂娜,起来到外面去。” 这是我的潜意识在作怪,她想,在午夜时分,我为什么要到外面去啊? 她关掉灯;一会之后又重新打开。疯了。 但她还是穿上长袍和拖鞋,下了楼。屋里的人都在睡觉。她打开厨房门,这时 她感到一阵恐惧,因为不知怎么冋事,她知道自己应该从后门进院子。她在黑暗中 四下观望,看到月光在一台旧冰箱上闪烁——这台旧冰箱已废弃了,只用来放工具。 贝蒂娜突然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了。她仿佛中了催眠术似的向冰箱走去,打 开它——她三岁的弟弟在冰箱里,失去了知觉。 这是第一件事。不久,贝蒂娜就为此事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完全是正常的经 历:我一定是听到弟弟起来走到院子去了,我知道冰箱在那儿,我担心他,因而我 到外面去查看。 下一次经历就不那么好解释了。那是一个月以后的事。 在睡眠中,贝蒂娜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必须把火扑灭。” 她坐起来,完全醒了,脉搏跳得飞快。同样,没法再入睡了。她穿上长袍和拖 鞋到了门廊里。没有烟,没有火。她打开父母卧室的门,那儿一切正常;她弟弟的 卧室也没有火。她下楼査看了每一个房间。没有着火的迹象。 我是个白痴,贝蒂娜想,只不过是一场梦。 她刚回到床上,一声爆炸就把房子震得摇晃起来。她和家人幸免于难。消防队 费力把火扑灭了。 “火是从底楼烧起来的,”一位消防队员解释说,“一个锅炉爆炸了。” 接着的一件事发生在三个星期以后。这次可不是做梦了。贝蒂娜正在露台就餐 处看书,看见一个陌生人走过院子。他看着她,就在这一瞬间,她觉得从他身上涌 出一股明显的恶意。接着,他转身走了。贝蒂娜没法把他赶出脑外。 三天以后,她在一幢办公楼里等电梯;电梯门开了,她正要走进去,却一眼瞥 见了电梯员——正是她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个人。贝蒂娜赶紧缩回来,吓坏了。电梯 门关上了,电梯上去。不一会,电梯坠毁了,里面的人全都死了。 就在那个星期天,贝蒂娜去了教堂。 亲爱的上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胜恐惧。请给我指导,告诉我,你 要我怎么办。 当天晚上贝蒂娜睡觉时,答复来了。那个声音说了两个字:“献身。” 她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早晨去和神父谈。 他专心地听了她诉说的一切。 “啊,你是一个幸运者。你被选中了。” “选中了干什么?” “你愿意献身上帝吗,我的孩子?” “我——我不知道。我害怕。” 但最后,她进了修道院。 我选了一条正确的路,院长嬷嬷贝蒂娜想,因为我以前从未感到这么幸福过… … ※※※ 现在,这个走投无路的孩子又在说:“我害怕。” 院长嬷嬷握住格拉谢拉的手。“慢慢来,格拉谢拉。上帝不会走开的。想清楚 了再回来,我们可以讨论讨论。” 还有什么可想的呢?在这世界上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格拉谢拉想,安静会让 人好受些。我听过的可怕的声音太多了。她望着院长嬷嬷说:“我会喜欢这片寂静 的。” ※※※ 这是17年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格拉谢拉第一次找到了宁静。她的生命献给了 上帝。过去不再属于她。她经历过的恐惧都给宽恕了。她是基督的新娘,到她生命 终止时,她将与他在一起。 在深深的沉寂之中,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尽管偶尔还会做噩梦,但她脑子里那 些可怕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格拉谢拉修女被分配在花园里工作,打理五颜六色的花,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 在她四周,修道院的围墙高高耸立,像一座石山,但格拉谢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被 关在里面了,它是把那可怕的世界关在外面了——她永远不想再见到的世界。 修道院的生活是宁静的,与世无争。但是突然,她那些可怕的噩梦又变成了现 实。她的世界又受了野蛮人的侵袭。他们迫使她离开了避难之地,进入她已永远抛 弃的世界。她那些罪过又涌回来了,使她充满了恐惧。那个摩尔人又回来了,她能 感觉到他那火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在抗拒着他。格拉谢拉睁开眼睛,发现在 她身上的是那个修士。他想侵犯她,在说着:“别抗拒我,修女。你会喜欢的!” “妈妈,”格拉谢拉大声喊,“妈妈!救救我!” 露西娅·卡尔米内与梅甘、特雷莎一道走在街上,她觉得十分美好。又穿上了 女性的衣服,听着丝绸擦着皮肤的声音,真是妙不可言。她看了另外两人一眼。她 们正紧张地走着,不习惯自己的新衣服,穿着裙子和长袜觉得很不自在,窘迫难当。 她们好像是从另一个星球上落下来的,她们肯定不属于这个星球。露西娅想,她俩 无异于挂了个牌子:“捉我。” 三个女人中,特雷莎觉得最不舒服。她在修道院中过了30年,已深深养成了谦 逊的性格,而强加给她的这些事已在违反着她的习性。她曾经属于的这个世界现在 似乎已不真实了,真实的是修道院。她渴望快些回到它那保护性的围墙里,回到那 个庇护所去。 梅甘感觉到她在街上行走时男人们在看她,她脸红了。她在女人世界中生活了 那么久,已忘记了看到男子的感觉,更不用说,有男子在对着自己微笑了。真尴尬, 真不像话……真令人激动。这些男人激起了梅甘身上埋没已久的感情。这么多年来,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性魅力。 她们正好经过刚才走过的酒吧,嘈杂的音乐传到了街上。卡里略修士叫它什么 来着?摇滚乐,在年轻人中很流行。她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不安。突然,梅甘意识 到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经过电影院时,修士曾说过:近来允许电影院播放的影片都 不太文雅。影片纯粹是色情的。属于个人隐私的行为在那儿展示,让大家看。 梅甘的心跳加快了。如果卡里略修士过去20年都待在修道院里,他怎么可能知 道摇滚乐和影片的内容?太不对劲了。 她转身对露西娅和特雷莎急急地说:“我们得回店里去。”她俩看着梅甘转身 往回跑,于是也飞快地跟着她。 ※※※ 格拉谢拉在地上拼命挣扎,她在卡里略身上猛抓猛撕。 “你他娘的!别动!”他已是气喘吁吁了。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抬头一看,一 只鞋跟正朝他的脑袋飞来,这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梅甘拉起浑身发枓的格拉谢拉,搂着她。“嘘。没事了。他再不会找你的麻烦 了。” 过了几分钟格拉谢拉才说出话来。“他——他——这次不是我的错。”她恳求 似的说。 露西娅和特雷莎来到了店里。露西娅一眼就看出了形势。 “这个杂种!” 她看着地上那个没有知觉的半裸家伙。大家都在看时,露西娅从柜台上抓来几 根带子,把米格尔·卡里略的双手紧紧地绑在他背后。“把他的脚捆起来。”她对 梅甘说。 梅甘照着办了。 最后,露西娅满意地站了起来。“行了。今天下午他们开门时,他可以向他们 解释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了。”她仔细地盯着格拉谢拉,“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想挤出一丝微笑。 “我们最好离开这儿。”梅甘说,“穿好衣服,快。” 她们刚准备走,露西娅说:“等一下。” 她走到现金出纳机前,按了一个键。里面有几张一百比塞塔面值的钞票。她全 部拿了出来,又从柜台里拿来一只钱包,把钱放了进去。她看到特雷莎脸上露出不 以为然的神色。 露西娅说:“应该这样想,修女。如果上帝不要我们拿这些钱,他是不会把它 放在我们面前的。” ※※※ 她们坐在餐厅里,交谈着。特雷莎修女说:“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个十字架送到 门达维亚的修道院。到那儿我们大家就都安全了。” 不包括我,露西娅想,我到了瑞士那家银行才安全。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弄 到那个十字架。 “门达维亚的修道院在北方,是吗?” “是的。” “那些男人会在每个城里找我们的。所以我们今晚得睡在山里。” 这样,即使她叫唤也不会有人听见。 一位女侍者把菜单拿到桌上,修女们看了一会儿,表情相当复杂。突然,露西 娅一下子回过神来:她们已有好多年没点过餐了。在修道院里,她们机械地吃着放 到她们面前的任何食物,而现在,她们面临的是各种各样不熟悉的佳肴。 第一个说话的是特雷莎修女。“我——我只要一些咖啡和面包就行了。谢谢。” 格拉谢拉修女说:“我也一样。” 梅甘说:“我们前面的路又远又难走,我建议还是要一些富有营养的东西,比 如鸡蛋。” 露西娅用一种新眼光打量着她。倒是该提防她一点呢,露西娅想。她大声说: “梅甘修女说得对,我来替你们点吧,姐妹们。” 她要了一些桔子、煎蛋、熏咸肉、热面包卷、果酱和咖啡。 “我们得赶快。”她对女侍者说。 午休4 点半结束,城里的人都会醒过来。她要赶在有人在成衣店发现米格尔· 卡里略之前离开那里。 饭菜来了,修女们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 “请吃呀。”露西娅催着她们。 她们吃了起来,开始时斯斯文文的,后来就毫不客气了。 唯一有问题的是特雷莎修女。她咬了一口,说:“我——我不能吃。这是—— 这是屈服呢。” 梅甘说:“姐姐,你想到修道院去,是吗?那你一定得吃,才能有力气。” 特雷莎修女一本正经地说:“好吧。我吃。但我告诉你,我不会品尝的。” 露西娅费了很大劲才忍住没笑。“好的,姐姐。吃吧。” 吃完后,露西娅把她从现金出纳机里拿到的钱拿出一部分,付了账单,随后她 们走到热烘烘的阳光下。街道开始充满生气了,商店在开门。现在,人们也许已经 发现米格尔·卡里略了,露西娅想。 露西娅和特雷莎急于离开这个小镇,但格拉谢拉和梅甘走得很慢,她们被镇里 的场景、声音和气味吸引住了。 一直到她们走到了郊外,向山上走去时,露西娅才开始轻松一些。她们一直往 北走,往山上爬,山路坎坷,行进缓慢。露西娅真想问特雷莎修女是否可以让她来 拿包裹,但她又不想引起那位年长女人的怀疑。 她们到了高地上一块林间空地。露西娅说:“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明天早上 再去门达维亚的修道院。”其余的人点点头,大家都相信她。 ※※※ 太阳在湛蓝的天空中慢慢移动,空地很安静,只有夏天里那种令人静心的声音。 最后,黑夜降临了。 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在草地上伸展身子。 露西娅躺在那里,轻匀地呼吸着,企盼更深沉的寂静,等其余的人睡熟,她好 采取行动。 特雷莎修女觉得很难入睡。躺在夜空下,在姐妹们中间,这是一次奇异的经历。 她们现在有了名字,看清了彼此的面容,听到了声音,这是不允许的,她担心上帝 会惩罚她。她觉得十分茫然,不知所措。 梅甘修女也很难入睡。今天的事情使她十分兴奋。我怎么会知道那个修士是个 骗子的?她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会有勇气去救格拉谢拉修女的?她微笑着,不禁 有一点得意——尽管她知道骄傲是一种罪过。 格拉谢拉睡着了,一天的经历使她精疲力尽。她翻来覆去做着梦,梦见在长无 尽头的黑走廊里有人在追她。 露西娅·卡尔米内静静地躺着,等着。她差不多躺了两个小时,然后静悄悄地 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向特雷莎修女那儿挪过去。她要拿到包裹,一走了之。 靠近特雷莎修女时,露西娅发现这位修女并没睡,她正跪在地上祷告。该死! 她赶紧退了回去。 露西娅又躺了下来,强迫自己耐心一点。特雷莎修女不可能通夜祈祷,总得睡 一会的。 露西娅计划着自己的行动。从现金出纳机拿到的钱可以让她坐公共汽车或火车 去马德里。到了那儿,找个当铺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想象自己走进去,递上金十字 架。当铺老板会怀疑这是偷的,但没关系,想买这玩意的人多着呢。 我给你10万比塞塔。 她会从柜台上拿起金十字架。那我情愿先卖身呢。 15万比塞塔。 我情愿把它熔掉,让金子从沟里冲走。 20万比塞塔。我只能出这么多了。 你把我赚得够苦的了,不过我同意了。当铺老板兴冲冲地伸出手来。还有一个 条件。 条件? 是的。我的护照丟了。你知道有谁可以帮我弄个护照吗?她的双手还是抓着金 十字架。 他会犹豫一下,随后说:我恰好有个朋友能办这种事。于是成交。她就可以迈 上通向瑞士和自由的大道了。她记起了她父亲的话:那里存的钱你十辈子也花不完。 她的眼睛开始合拢。这是漫长的一天。 半睡半醒之中,露西娅听到了从遥远的村庄传来的教堂钟声。记忆的长河从她 脑子里流过。她记起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 「西西里,陶尔米纳 1968」 毎天早上都是圣多明我教堂那遥远的钟声把她弄醒的;教堂坐落在围绕陶尔米 纳的佩洛里塔尼高山上。她喜欢慢慢醒过来,像猫一样懒洋洋地伸展身子。她闭着 眼,知道一定可以想起一些美妙的事情来。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在脑子里撩拨着她, 她按捺住,还不想马上知道,她要细品那一丝惊喜的滋味。突然,她脑子里乐滋滋 地尽是那个想法了:她是露西娅·玛丽亚·卡尔米内,是安杰洛·卡尔米内的女儿, 这足以使世界上的任何人觉得幸福。他们住在一幢只有故事中才有的大别墅里,仆 人多得15岁的露西娅数也数不过来。每天上午,都有一位保镖全副武装地驾驶着豪 华轿车送去她上学。她是在全西西里最美的衣服和最贵的玩具堆中长大的,是同学 们羡慕的对象。 但露西娅的生活中心是父亲。在她的眼里,父亲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子。他身 材不高,粗壮结实,有一张坚决的脸,褐色的眼睛里透着暴躁和威严。他有两个儿 子,阿纳尔多和维克托,但安杰洛·卡尔米内最钟爱的是女儿。露西娅总是想到自 己的父亲。 他早上总是到床边来,对她说:“该起床上学了,我的天使。” 当然,这不是真话。露西娅知道自己并不是多么漂亮。我有魅力,她对着镜子 打量自己时客观地想。是的,引人注目,而不是漂亮。镜中映出的是个年轻姑娘, 椭圆脸,奶油般的皮肤,匀称雪白的牙齿,坚实的下巴——太坚实了一点?——丰 满性感的嘴唇——太丰满了?——还有黑黑的、洞察一切的眼睛。不过,如果说她 的脸蛋不算很美的话,她的身材可大大地弥补了这一点。15岁的露西娅身体已发育 成熟,浑圆结实的乳房,纤细的腰肢,臀部移动时十分性感。 “我们得把你早点嫁出去,”她父亲常常逗她,“不久,你就会让年轻小伙子 发狂的,我的小姑娘。” “我要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爸爸,但谁也不如你。” 他哈哈大笑。“没关系。我们给你找一个王子。你生来吉星高照,有一天,你 会尝到男人拥抱你、向你求爱的滋味的。” 露西娅脸红了。“是的,爸爸。” 的确是还没有人向她求欢过——在过去12小时之内没有。贝尼托·帕塔斯—— 她的保镖之一——只要她父亲不在城里,就到她床上来。贝尼托在她房里与她交欢 增添了惊险的滋味,因为露西娅知道:如果她父亲发现这一切,会把他俩都宰了的。 贝尼托三十来岁,伟大的安杰洛·卡尔米内那年轻美丽的女儿选定他,使他沾 沾自喜。 “没让你失望吧?”第一次睡过她后,他问。 “啊,没有,”露西娅喘着气,“还更妙。” 她想:尽管他不如马里奥、托尼或是恩里科,但肯定强过罗伯托和莱奥。她没 法记全所有其他人的名字。 13岁时,露西娅就觉得处女当得够久的了。她环顾四周,决定让保罗·科斯特 洛做这个幸运儿,他是安杰洛·卡尔米内的医生的儿子。保罗17岁,高大健壮,是 其所在学校的足球明星。露西娅第一次看到保罗就疯狂地爱上了他,想方设法地经 常与他相遇。保罗从未想过他们不断的相会是有人精心计划的,他把安杰洛·卡尔 内米的美丽小女儿看成是个孩子。 八月里的一个炎炎夏日,露西娅决定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给保罗打了一个 电话。 “保罗——我是露西娅·卡尔米内。我父亲有事想和你谈一下,他想知道你今 天下午能否见见他?就在我们游泳池旁的房子里。” 保罗大感奇怪,却又受宠若惊。他对安杰洛·卡尔米内十分敬畏,但却不知道 这位力可通天的黑手党徒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我很高兴。”保罗说,“什 么时候到?” “3 点。” 午休时间,万籁俱寂。游泳池旁的房子很僻静,在他们宽阔宅园的尽头。她父 亲不在城里,决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保罗按指定时间准时到达。通向院子的门开着,他径直走到游泳池旁的房子前, 在关着的门前停下来,敲门。“卡尔米内先生,在吗?”① 「①原文为意大利语。」 没人回答。保罗看了看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了进去,房里很暗。 “卡尔米内先生?” 有个人影向他走过来。“保罗……” 他听出是露西娅的声音。“露西娅,我在找你父亲。他在这儿吗?” 她离他更近了,近到保罗看得出她一丝不挂。 “我的上帝!”保罗喘着粗气,“是什么——?” “我要你和我交欢。” “你疯了②!你还只是个孩子。我马上离开这里。”他开始向门口走去。 「②原文为意大利语。」 “走吧,我要告诉我父亲你强奸了我。” “不,你不会的。” “走呀,走着瞧吧。” 他停下了脚步。如果露西娅真的那样做,保罗心里毫不怀疑自己会有什么命运, 最起码是阉割。 他回到露西娅那儿与她讲道理。“露西娅,亲爱的——” “我喜欢你叫我亲爱的。” “不——听我说,露西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告诉你父亲说我强奸了 你,他会宰了我的。” “我知道。” 他换个方法试了一下。“我父亲会蒙受耻辱;我全家人都丢了脸。” “我知道。” 毫无办法。“那你要我干什么?” “我要你跟我干那件事。” “不,不可能。如果你父亲发现了,他一定会宰了我的。” “如果你离开这里,他也会宰了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他惊慌失措地盯着她。“为什么选我呀,露西娅?” “因为我爱你,保罗!”她拿起他的手,轻轻压在她两腿之间,“我是个女人, 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女人吧。” 朦朦胧胧之中,保罗看见她那对小丘似的乳房和坚挺的乳峰。 天哪,保罗想,作为一个男子,还有什么办法? 她领着他到沙发床边,帮他脱去裤子、裤叉,她跪下来……保罗:她以前干过 ……她的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脊背,臀部饥渴地迎合着。保罗想:我的上帝,她真是 妙不可言。 露西娅飘飘欲仙了。仿佛她天生就是为此,她本能地知道如何使他高兴,如何 使自己快乐。她全身都是火,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亢奋,快活得大喊大叫。他俩精疲 力尽地躺在那儿,喘着粗气。 露西娅终于开门了。她说:“明天,时间不变。” 露西娅16岁时,安杰洛·卡尔米内决定让他的女儿见见世面。露西娅由年长的 罗莎姨妈陪着,在卡普里、伊斯基亚、威尼斯、罗马,以及其他十几个地方度过学 校的假日。 “你得有教养——不能像你爸爸一样,做个乡巴佬。旅游可以完善你的教育。 在卡普里,罗莎姨妈会带你参观加尔都西会的圣詹姆斯修道院和圣米凯莱别墅……” “是,爸爸。” “威尼斯有圣马可大教堂、总督府,还有圣乔治教堂以及学院美术馆。” “是,爸爸。” “罗马是世界的宝库。你一定要看看梵蒂冈、圣母教堂,当然还有博尔盖塞美 术馆。” “是,爸爸。” “还有米兰!你一定要去音乐学院听一场演唱会。我会让人为你和罗莎姨妈在 米兰斯卡拉歌剧院订好票的。在佛罗伦萨,你将参观市政艺术博物馆和乌菲齐美术 馆,那儿还有很多教堂和其他的博物馆。” “是,爸爸。” 经过处心积虑的计划,这些地方露西娅一个也没去看。罗莎姨妈坚持每天下午 要午休,每天晚上很早就要休息。 “你也必须好好休息,孩子。” “当然啦,罗莎姨妈。” 于是,罗莎姨妈睡觉的时候,露西娅去了卡普里岛的奎希桑纳跳舞;她坐四轮 马车去马里纳皮科拉海滩见一群男大学生,跟他们一起去巴尼-迪泰比里厄野餐; 她还去了阿纳卡普里,与一群法国学生一起在翁贝托一世广场喝酒。 在威尼斯,一个英俊的船夫带她去了迪斯科夜总会;一个渔夫带她去了基奥贾 钓鱼;那时罗莎姨妈在睡觉。 在罗马,露西娅痛饮普利亚产的葡萄酒,光临了所有奇怪的餐厅。 不管她到哪里,露西娅总能找到地下小酒吧和夜总会,还有漂亮、浪漫的男子 ;她想:亲爱的爸爸说得太对了,旅游完善了我的教育。 在床上,她学会了说几种不同的语言。她想:这比学校里的语言课有趣多了。 ※※※ 露西娅冋到陶尔米纳后,对她的闺密坦白说:“我在那不勒斯、佛罗伦萨还有 卢卡寻欢作乐,在萨莱诺喝得酩酊大醉。” 西西里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奇迹,岛上有希腊式的庙宇,罗马式和拜占庭 式的圆形剧场、教堂、阿拉伯浴,以及斯瓦比亚风格的城堡。 露西娅觉得巴勒莫热闹,生气勃勃;她喜欢绕着柯尔萨——原来的阿拉伯区— —漫步,喜欢去木偶剧院。但她最喜欢的是自己的出生地陶尔米纳。这个地方常被 印在明信片上,它坐落在爱奥尼亚海滨的一个山头上,俯瞰着世界。城里成衣店、 珠宝店、酒吧、漂亮的老广场、意大利餐厅比比皆是,还有特色宾馆,如埃克塞尔 宫和圣多门尼科。 从海港纳克索斯到山上的路蜿蜒曲折,又陡又窄又危险。露西娅15岁生日时得 到了一辆汽车,她违反书上所载的一切交通规则,交通警察却一次也没拦住她—— 毕竟她是安杰洛·卡尔米内的女儿。 对于那些胆大包天或是愚不可及而敢于询问的人,得到的答复是安杰洛·卡尔 米内是从事房地产交易的。这话有一部分是真的,因为卡尔米内家族在陶尔米纳有 一幢别墅,在切尔诺比奥的科莫湖畔有一幢房子,在格施塔德有一个度假小舍,在 罗马有一套公寓,在罗马城外有一个大农场。但卡尔米内还从事更多、更刺激的工 作。他拥有十二家妓院和两家赌场,六条船从他在哥伦比亚的种植园运输可卡因, 他还有其他各种非常赚钱的生意,包括放高利贷。安杰洛·卡尔米内是西西里黑手 党的头子,他生活得好是理所当然的。他的生活对别人是一种鼓励:一个贫穷的西 西里农民,只要有雄心,勤奋努力,就能成功发财。 卡尔米内12岁时开始给黑手党当信差。15岁时,他成了高利贷的执法人。16岁 时,他杀了自己的第一个主人,夺了他的位置。那之后不久,他娶了露西娅的母亲 安娜。在往后的年月里,卡尔米内沿着不可靠的合作之梯青云直上,杀死了一大堆 敌人,爬到了顶峰。他发迹了,而安娜却还是他娶她时那个朴素的农村姑娘。她给 他养了三个好孩子,但在那之后,她对安杰洛的生活已没有贡献了。好像是知道自 己在家庭生活中已没有位置似的,她顺理成章地死去了,并且十分体贴,这件事情 没造成什么混乱。 阿纳尔多和维克托与父亲一起干事业。露西娅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偷听过父亲 和哥哥之间那些令人激动的谈话,听过他们如何智胜或力胜对手的故事。在露西娅 心目中,父亲是一个身穿金光闪闪的盔甲的骑士。她看不出父亲和哥哥的所作所为 有什么不对。相反,他们是在助人为乐。如果人们想赌博,为什么要让愚蠢的法律 碍事呢?如果男人乐于出钱买笑,为什么不帮助他们呢?被狠心的银行家拒绝贷款 的人,爸爸和哥哥却贷款给他们,他们多么慷慨大方。在露西娅的心目中,父亲和 哥哥是模范公民。父亲选择的朋友就是证明。安杰洛·卡尔米内每周在别墅举行一 次盛大的晚餐聚会。啊,坐在卡尔米内席位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呀!有市长、几位市 议员、法官,他们旁边坐的是电影明星、歌剧演员,常常还有警察头子和一位高级 神职人员。省长本人一年中也光临几次呢。 露西娅过的是诗一般的生活,有的是晚会、靓衫、珠宝、汽车和仆人,以及有 权有势的朋友。在随后一年的二月,她23岁生日那天,一切都突然中止了。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个男子到别墅来见她父亲。其中一个是他的朋 友警察头子,另一个是他的副官。 “对不起,老板。”警察头子道着歉说,“不过特派员非要我走走这愚蠢的形 式。请您千万原谅,老板。如果您开恩陪我到警察局去的话,我保证您可以及时回 家,参加您女儿的生日派对。” “没问题。”卡尔米内友好地说,“人人都得尽职尽责嘛。”他咧嘴一笑, “总统指派的这位新特派员——用美国话说——是‘一只卖力工作的海狸’吧,呃?” “恐怕是这样。”警察头子叹了口气,“不过别担心。这些肉中刺都是些匆匆 过客,你我见得多了,是吧,老板?”他们哈哈大笑,去了警察局。 ※※※ 安杰洛·卡尔米内当天没有回家参加派对,第二天也没有。实际上,他再也没 法见到他的任何一个家园了。国家起诉了他一百条大罪,包括杀人、贩毒、卖淫、 纵火以及几十条其他的罪状。保释被拒绝;警方撒下天罗地网,扫荡了卡尔米内的 犯罪组织。他曾指望自己在西西里的有力关系会帮助他免除罪状,但是,他在午夜 就被送到罗马,关在臭名昭著的“天堂皇后监狱”。他被关在一个小牢房里,里面 只有带铁栅的窗子、一台散热器、一张床、一个没有座圈的马桶。真是没法容忍! 这种侮辱真是没法想象。 开始时,卡尔米内确信自己的律师托马索·孔托尔诺会将他马上开释。 孔托尔诺来到监狱的接待室时,卡尔米内向他大发雷霆。“他们关闭了我的妓 院,停止了我的毒品交易,我洗钱的事他们了如指掌。一定是有人告密。找出这个 人,把他的舌头带来见我。” “别担心,老板,”孔托尔诺向他保证,“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他的乐观 被证明是毫无根据的。为了保护证人,政府断然拒绝在审判之前透露他们的姓名。 审判前两天,安杰洛·卡尔米内和黑手党的其他成员被转到罗马城外12英里处 一个最安全的监狱——瑞比比亚监狱。附近的一个法庭被加固得像地堡一样。160 名被指控的黑手党成员戴着脚镣手铐,通过一条地下隧道被押解出来,装进30个用 防弹玻璃和钢制成的笼子里。武装警察包围了法庭的里里外外,旁听者要经过搜查 才准进去。 安杰洛·卡尔米内一被押进法庭,他的心就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座上的法官 是乔瓦尼·布谢塔——15年来他一直拿着卡尔米内的钱,是卡尔米内家的常客。卡 尔米内终于知道:一定会有人主持公道的。 ※※※ 审判开始了。安杰洛·卡尔米内指望靠沉默保护自己。但使他大吃一惊的是, 政府方面的主要证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保镖贝尼托·帕塔斯。帕塔斯跟随卡尔米 内家族已有很长时间了,深受信任,即使在开会讨论极其秘密的事情时,他也可以 留在房里,而那些事都是些违反警律的非法活动。帕塔斯了解大量的情报。帕塔斯 极其残酷地杀害并肢解了自己情妇的新男友之后不久,警方拘押了他,威胁要判他 终身监禁。帕塔斯无可奈何,同意帮警方对付卡尔米内,以换取较轻的判刑。现在, 安杰洛·卡尔米内又恐慌又不相信:自己竟坐在法庭里,听帕塔斯揭露卡尔米内王 国最核心的秘密。 露西娅也每天到法庭来,听她以前的情人毁灭她的父亲和兄长。 贝尼托帕·塔斯的证词打开了闸门。特派员开始调査时,几十位受害者走上前 去,控诉安杰洛·卡尔米内和他的那些强盗的所作所为。黑手党毁掉了他们的事业, 讹诈过他们,强迫女人卖淫,杀害或致残了他们的亲人,向他们的孩子出售毒品。 罪行真是罄竹难书。 但更为致命的是决定忏悔的黑手党成员们的证词。 ※※※ 露西娅被允许去狱中探望父亲。 他兴高采烈地欢迎她,紧紧拥抱她,悄悄地说:“别担心,我的天使①。乔瓦 尼·布谢塔是我的秘密王牌。他对法律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会利用法律空档,让 你兄长和我获释的。”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安杰洛·卡尔米内的预言根本不准。 公众已被黑手党的暴行激怒了。审判最后结束时,乔瓦尼·布谢塔这个诡计多 端的政治畜生将别的黑手党成员判了长期监禁,而安杰洛·卡尔米内和他的两个儿 子被判的是意大利法律所允许的最高刑罚——终身监禁,强行管制28年。 对于安杰洛·尔米内来说,这无异于死刑。 ※※※ 整个意大利在欢呼,正义终于胜利了。但对露西娅而言,这是一场无法想象的 噩梦。她在世界上最爱的三个人正被送进地狱。 露西娅又一次获准到牢房去探望父亲。一夜之间,他的变化令人心碎。几天之 内,他已变成一个老头,他的身子萎缩了,健康红润的脸色变成了病黄。 “他们出卖了我,”他呻吟着,“他们全都出卖了我。乔瓦尼·布谢塔法官— —我雇的他,露西娅!我使他发了财,而他却给了我可怕的一击。还有帕塔斯,我 曾像父亲一样对待他。这个世界怎么啦?到底还有没有公道?他们跟我一样,都是 西西里人呀。” 露西娅捧起爸爸的手,低声说:“我也是西西里人,爸爸。你一定能报仇的。 我向你发誓,用我的生命起誓。” “我的生活结束了,”她父亲对她说,“但你的还长着呢。我在苏黎世有一个 编码账户,在卢氏银行。那里存的钱你十辈子也花不完。”他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个 数字,“离开这该死的意大利,带上钱去享福吧。” 露西娅紧紧搂着他。“爸爸——” “如果确实需要朋友,可以信任多米尼克·迪雷尔。我俩情同手足。他在法国 的贝济耶有一个家,就在西班牙边境附近。” “我记住了。” “答应我,你要离开意大利。” “是,爸爸。但我有些事得先处理。” ※※※ 心急火燎地想复仇是一回事,找到复仇的方法又是一回事。她势单力孤,很难 成功。露西娅想到了意大利的一个成语:偷别人的专长①。我必须按他们的思路想 问题。 「①原文为意大利语。」 ※※※ 她的父亲和兄长服刑几周之后,露西娅·卡尔米内出现在乔瓦尼·布谢塔法官 的家里。是法官亲自开的门。 他吃惊地看着露西娅。他在卡尔米内家做客时,常看到她,但他俩从没有多少 话好说。 “露西娅·卡尔米内!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不该——” “我是来向您道谢的,先生。” 他疑惑地打量着她。“谢我什么?” 露西娅盯着他的眼睛。“谢谢你揭露了我父亲和哥哥的真面目。我一无所知, 住在那幢充满罪恶的房子里。我不知道魔鬼——”她说不下去了,哭泣起来。 法官将信将疑地站在那里,随后拍拍她的肩说:“别哭。好,好,进来喝点茶 吧。” “谢——谢谢你。” 他们在起居室坐下之后,布谢塔法官说:“我不知道你对你父亲是这种看法。 我以前觉得你们非常亲密。” “那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他和我哥哥的真面目。我想逃走来着,但无处可逃。” “我当时不知道。”他拍拍她的手,“恐怕我是看错你了,亲爱的。” “我怕他。”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情感。 布谢塔法官不止一次注意到,露西娅真是个漂亮的少妇。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黑 色衣服,性感的身材曲线毕露。他看着她浑圆的乳房,不禁注意到她已发育成熟了。 布谢塔想:要是与安杰洛·卡尔米内的女儿睡觉,倒是蛮有趣的。他现在无力 加害于我。那个老杂种以为他管得住我,哪知我比他精明得多。露西娅也许还是个 处女,我可以教她一些床上功夫。 一个上了年纪的管家端来茶和一盘点心,放在桌子上。“要倒些茶吗?” “我来吧。”露西娅说。她的声音热情、诱人。 布谢塔法官对露西娅微微一笑。 “你可以走了。”他对管家说。 “是,先生。” 法官看着露西娅走到放盘子的小桌前,小心翼翼地给法官和自己倒茶。 “我觉得你和我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露西娅。”乔瓦尼·布谢塔试探着说。 露西娅对他诱惑地一笑。“我很高兴,先生。” “请——叫我乔瓦尼。” “乔瓦尼。”露西娅递给他一杯茶。她举起杯子祝愿说:“为歹徒们死去,干 杯。” 布谢塔微笑着举起杯子。“为歹徒们死去。”他猛喝了一口,作了个苦相—— 茶味很苦。 “是不是太——?” “不,不,蛮好的。亲爱的。” 露西娅又举起杯子。“为我们的友谊。” 她又喝了一口,他跟着喝了一口。 “为——” 布谢塔永远没有说完这句祝词。他的身体突然一阵抽搐,他觉得有一个火红的 钳子在敲打自己的心脏。他抓住胸前。“啊,我的上帝!叫医生……” 露西娅坐在那里,镇定自若地呷着茶,看着法官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他躺在 那儿,身子抽搐着,然后不动了。 “解决了一个,爸爸。”露西娅说。 ※※※ 贝尼托·帕塔斯正在牢里玩单人纸牌,看守通知他:“你有个对象来看你。” 贝尼托容光焕发。作为告密人,他享受着特殊待遇,有许多特权,其中之一就 是允许婚恋对象探访。帕塔斯有五六个女友,她们轮流来探望。他不知道今天来的 是谁。 他在墙上挂着的小镜子前打量了一番,在头发上抹了一点儿润发油,梳了一下, 才跟着看守走过监狱走廊,来到设有幽室的地方。 看守让他进去。帕塔斯满怀期望地昂首阔步进了房。他突然停步,目瞪口呆。 “露西娅!见鬼,你到这儿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露西娅轻柔地说:“我告诉他们我俩已订了婚,贝尼托。” 她穿着一件红得炫目的绸衣,开口很低,紧贴着身体的凹凸部分。 贝尼托从她身边缩开。“出去。” “谨依尊命。不过你先得听我说几句。我看到你在证人席上站起来,作证控诉 我爸爸和兄长,我恨过你,想杀死你。”她向他靠近一些,“但随后,我意识到你 这样做是一种勇敢的行为。你敢干站出来讲真话。我父亲和兄长不是坏人,但干了 坏事;能坚决站出来反对他们的只有你一个。” “相信我,露西娅,”他说,“警方逼我——” “你不必解释,”她柔声说,“不用向我解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欢吗?我 那时就明白我爱上了你,而且会永远爱你。” “露西娅,我本来是决不会——” “亲爱的,我俩都要忘掉已经发生的一切,一了百了。现在重要的是你和我。” 她现在已靠近他了,他闻得到她那令人陶醉的香味。他的脑子里已是一团混乱。 “你——你真的这样认为?” “比我这一生的任何其他事情都认真。所以今天我来了,来向你证明这一点。 来告诉你:我是你的。我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她的手指伸到肩带上,不一会,她的衣服就闪烁着落到了地上。她赤身裸体。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上帝,她真美呀。“是的,我相信你了。”他的声音嘶哑。 露西娅贴近他,她的身子擦着他的身子。“脱衣服吧,”她悄声说,“快!” 她看着帕塔斯脱衣服。脱光后,他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房角里的一张小床上。 没有什么爱抚,他跨在她身上,脸上浮现一丝趾高气扬的微笑。 “跟过去一样,”他扬扬自得地说,“你没法忘记我,是吗?” “是的。”露西娅在他耳边悄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忘记你吗?” “不知道,乖乖。告诉我吧。” “因为我是西西里人,跟我父亲一样。” 她伸手到她的脑后,取下那支别住头发的长长的漂亮发夹。 贝尼托·帕塔斯觉得有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肋骨部位,突发的疼痛使他张嘴欲 叫,但露西娅的嘴压住他的嘴,吻着他,贝尼托的身子在她上面猛扭猛动。 几分钟以后,她穿好了衣服,发夹也已插到了头发里。贝尼托在毯子下面,闭 着眼睛。露西娅敲敲牢门,对开门让她出去的看守微微一笑。“他睡着了。”她小 声说。 看守望着这个漂亮的少妇,微笑着说:“也许你把他给累垮了。” “但愿如此。”露西娅说。 ※※※ 这两起胆大包天的谋杀,在意大利掀起了风波。一个黑手党徒的年轻美丽的女 儿为父兄报了仇,容易激动的意大利公众为她欢呼,鼓吹让她逃走。警方的观点自 然是完全不同的。露西碰先是杀了一个受人尊敬的法官,随后又在监狱的大墙内进 行了第二次谋杀。在他们心目中,与其罪行同样重要的是她愚弄了他们。报纸在拿 他们开心。 “我要她的脑袋,”警察局长对副手大吼大叫,“我今天就要。” 搜捕加紧了,而搜捕的目标正躲在萨尔瓦托雷·朱塞佩的家里——他是她父亲 的一个部下,费尽心机躲过了这场灾难。 起初,露西娅唯一的想法是为父兄失去的公道复仇,她为被捕作好了充分的准 备,甚至打算牺牲自己的生命。然而,当她从监狱里走了出来,脱逃之后,她的想 法由复仇转为了求生。她已完成了自己决心要干的事,生命突然变得宝贵起来。我 不能让他们抓到我,她暗自发誓,决不。 萨尔瓦托雷·朱塞佩夫妇尽一切努力给露西娅化装。他们为她理了发,把她的 牙染脏,为她买了墨镜和一些不合身的衣裳。 萨尔瓦托雷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艺成果。“不赖,”他说,“但还不够。我 们必须让你逃出意大利。你一定得去一个你的照片不在所有报纸的头版的地方。去 一个你可以躲几个月的地方。” 露西娅记起来了:如果确实需要朋友,可以信任多米尼克·迪雷尔。我俩情同 手足。他在法国的贝济耶有一个家,就在西班牙边境附近。 “我知道去哪儿了,”露西娅说,“我需要一个护照。” “我去安排。” 24小时后,露西娅盯着署名为露西娅·罗玛的护照,上面的照片是她现在这副 样子。 “你去哪儿?” “我父亲在法国有一个朋友,他可以帮助我。” 萨尔瓦托雷说:“如果你需要我陪你到边境——” 他俩都知道这有多么危险。 “不,萨尔瓦托雷,”露西娅说,“你为我已够卖力的了。我必须一个人去。” ※※※ 第二天早上,萨尔瓦托雷·朱塞佩以露西娅·罗玛的名义租了一辆菲亚特汽车, 把钥匙交给了她。 “小心点。”他恳切地说。 “别担心。我天生吉星高照。” 她父亲不是这样对她说过吗? 在意大利和法国边界上,等着进法国的车排成长队,缓缓前行。露西娅离移民 站越来越近了,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他们一定会在所有的出站口捜捕她的。如 果被他们抓住,她知道自己会被判终身监禁。那我就先自杀,露西娅心想。 她到了移民官员面前。 “护照,小姐。” 露西娅通过汽车窗口把黑色护照递给他。移民官员接过护照时,扫了露西娅一 眼,她见到他眼里冒出一丝惶惑的神色。他看看护照,又看看她的脸,又看看护照, 这次看得更为仔细了。 露西娅觉得自己的身子僵硬了。 “你是露西娅·卡尔米内。”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