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空旷地边上有人移动的声音,海梅·米罗立刻惊醒。他溜出睡袋,手拿着枪站 起身来。当他靠近的时候,只见梅甘跪在地上祈祷。他站在那儿,仔细端详着她。 这个可爱的女人深夜在深山密林之中祈祷,给人一种超凡之美,此刻海梅却产生一 种憎恨之感。如果不是费利克斯·卡皮奥泄漏我们要去圣塞瓦斯蒂安的话,我一开 始就不会被这个修女拖累的。 他必须尽快赶到圣塞瓦斯蒂安。他们四周全是阿科卡手下的人,他单身一人想 逃出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本就不是容易之事。有了这个女人作累赘,减慢了他的速 度,危险增大了十倍。 他朝梅甘走去,满腹怒气,他的声音粗鲁,出乎他的用意。 “我跟你说过,要睡一会,明天我不想让你减慢我的速度。” 梅甘抬起头,轻声说:“如果我使你生气了,我很抱歉。” “修女,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我没有发火。你不过使我心烦罢了。你们在石墙 之后度过一生,只是为了能在来世漫游。你们使我感到恶心,你们所有人都这样。” “因为我们相信来世吗?” “不,修女。因为你们不相信尘世。你们逃避现实。” “是为你们祈祷。我们用一生为你们祈祷。” “你认为这样就能解决世界上的事了吗?” “是的,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会的。” “没有那一天的。大炮声、被炸弹炸成两半的孩子们的尖叫声满天响,你们的 上帝是听不到你们的祈祷的。” “当你有了虔诚之心——” “哦,我对很多事情都有信念,修女。我相信我为之奋斗的事业。我相信我的 人,相信我的枪。我不相信的是那些在水上走的人。如果你认为上帝现在在听你说 话,那么告诉他把我们送到门达维亚修道院吧,这样我就能丢开你了。” 他恨自己居然发火了。佛朗哥的长枪党徒肆意强奸和杀害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 亚人的时候,教会袖手旁观,这并非她的过错。我的家人也被杀害了,海梅自言自 语道,这并非她的过错呀。 海梅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是那幅情景永远不会从他的脑子里抹去…… ※※※ 深夜他被落下的炸弹爆炸声惊醒。弹炸像天女散花,在四处撒下毁灭的种子。 “起来,海梅,快点!” 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对这个孩子来说,这比飞机轰炸的可怕咆哮声更恐 怖。 格尔尼卡是巴斯克人的一个据点,佛朗哥将军决定把它作为一个教训的实例。 “摧毁它。” 恐怖的纳粹秃鹫军团和六架意大利飞机进行了集中袭击,残酷无情。城里的人 想躲避天上扫射下来的枪弹,但是无处藏身。 海梅、他的父母还有两个姐姐与其他人一道逃亡。 “去教堂,”海梅的父亲说,“他们不会轰炸教堂的。” 他说对了。谁都知道教会是站在军队首领一边的,对敌人的残酷暴行熟视无睹。 米罗一家向教堂跑去,在恐慌的人群之中冲开一条路,设法逃脱。 小男孩紧紧抓住父亲的一只手,想方设法不去听他周围可怕的声音。他记起父 亲没有感到害怕、没有逃跑的日子。 “要发生战争了吗,爸爸?”他曾经问他父亲。 “不,海梅。那只是报上说的。我们所要求的只是让政府给我们一定的自主权。 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亚人有权有自己的语言、旗帜和假日。我们仍然是一个国家。 西班牙人永远也不会与西班牙人作战。” 海梅当时年纪尚小,不明白这种事情,但是当然知道除了巴斯克人和加泰罗尼 亚人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共和军政府和右翼民族主义阵线之间产生 了严重的思想冲突。起初仅仅是分歧的火星,很快变成了一场难以控制的大火,十 几个国家卷入进来。 当佛朗哥的强大军队打败了共和军之后,民族主义阵线牢牢控制住西班牙,佛 朗哥将注意力转到了不妥协的巴斯克人身上。“惩罚他们。” 鲜血在继续流淌。 巴斯克人领袖中的铁杆分子掀起了巴斯克自由团运动,有人要海梅的父亲参加。 “不。这不对。我们必须通过和平的手段获得我们合法的一切。战争只会导致 毁灭。” 但是鹰派终究比鸽派强,巴斯克自由团运动很快成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海梅的一些朋友的父亲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他听了不少有关他们英勇功绩的故 事。 “我父亲和他的一些朋友炸掉了民防军总部。”一个朋友告诉他。或者:“你 听说巴塞罗那抢银行的事了吗?那是我父亲干的。这一下他们可以买武器跟法西斯 分子作战了。” 而海梅的父亲却说:“暴力是错误的。我们应当谈判。” “我们在马德里炸毁了他们的一家工厂。你父亲为什么不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他是胆小鬼吗?” “别听你的朋友胡说,海梅,”他父亲对他说,“他们干的那些事是犯罪呀。” “佛朗哥下令处死了12个巴斯克人,甚至没经审判。我们在举行一次全国性的 大罢工。你父亲准备参加吗?” “爸爸——” “我们都是西班牙人,海梅。我们决不能让任何人把我们分开。” 这个小男孩感到不安起来。我的朋友说得对吗?我父亲是个胆小鬼吗?海梅相 信了他的父亲。 而现在简直像世界末日。他周围的世界全被毁灭了。格尔尼卡的大街上挤满了 尖声叫喊的人群,他们在设法躲避飞机丢下来的炸弹。他们周围的建筑物、雕像和 人行道被炸成了散雨似的混凝土和血肉。 海梅和他的父母、姐姐已经跑到了大教堂,这幢建筑是广场上唯一仍然挺立在 那里的房子。十多个人在使劲敲着门。 “让我们进去!看在基督的分上,开开门吧!” “怎么回事?”海梅的父亲喊道。 “神父把教堂锁上了。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砸开门进去吧。” “不行。” 海梅吃惊地看着父亲。 “我们不要砸开上帝的房子,”他父亲说,“无论我们在哪儿,他都会保护我 们的。” 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队长枪党徒从一个拐角出来,用机枪向他们扫射,广场 上这些手无寸铁的男人、妇女和孩子一一倒在血泊之中。海梅的父亲在感到子弹穿 进了自己的胸膛的时候,还一把拖住儿子,将他按倒在地,保全了他的性命,用他 自己的身体盖住了海梅,挡住了一排排置人于死地的子弹。 袭击之后,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阴森的寂静之中。枪炮声、跑步声、尖叫声都 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了。海梅睁开眼睛,在那儿躺了很久,父亲的身体像一床爱的毛 毯盖在他身上。他的父母、姐姐还有其他成百上千的人都死了。他们尸体的前面是 教堂紧锁着的大门。 ※※※ 那天下半夜,海梅逃出了那个城市,两天之后当他到达毕尔巴鄂时,他加入了 埃塔组织。 征兵官看了看他,说:“你太小了,不能参加,孩子。你应当去上学呀。” “你们这儿将是我的学校,”海梅·米罗轻声说,“你们将教我怎样战斗,为 我全家人报仇。” 他从不回顾过去。他为自己、为全家人而战,很快他的功绩被传为佳话。海梅 计划并且指挥了对工厂、银行的大胆袭击,处死许多敌人。一旦他的手下被捕,他 就舍命去营救。 当海梅听说反恐特別行动小组成立以追捕巴斯克人时,他笑了起来,说:“好。 他们已经注意到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冒险与“你父亲是个胆小鬼吗”是否有关系,或者这样做是 不是为了向自己和其他人证明什么。他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他的英勇,他为了自己的 信念,英勇无畏。 现在,由于他的一个手下随便说话,海梅被一个修女拖累了。她的上帝现在站 在我们这一边了,这真是讽刺。但是,太晚了,除非他们能死而复生,包括我的父 母、姐姐,他痛苦地想。 ※※※ 夜里,他们在树林中穿行,白色的月光照着他们四周的森林,形成一块块斑点。 他们避开城市和大路,警觉任何危险迹象。海梅忽视了梅甘。他同费利克斯走在一 起,谈论着过去的冒险经历,而梅甘产生了好奇。她从未认识过像海梅·米罗这样 的人。他充满着自信。 可以将我送到门达维亚的人,她心想,非他莫属。 ※※※ 有一阵海梅也可怜这个修女,甚至有点儿不情愿地钦佩她为这种艰苦跋涉采取 的办法。他真想知道其他几个男人与上帝给他们的累赘相处得如何。 起码,他有安帕罗与他同行。海梅觉得夜晚她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他和我一样奉献了自己,海梅心想,她更有理由仇恨政府。 安帕罗的全家都被民族主义阵线的军队杀死了。她是具有坚定独立思想的女人, 而且满怀激情。 ※※※ 天亮时,他们接近萨拉曼卡,来到托尔梅斯河边。 “西班牙全国的学生都来这儿,”费利克斯向梅甘解释说,“上大学。这里的 大学也许是西班牙最好的。” 海梅没有听他们说话。他在聚精会神地考虑下一步行动计划。如果我是猎手, 该在哪儿布下陷阱呢? 他转身对费利克斯说:“我们别去萨拉曼卡。城外就有家小客栈。我们在那歇 脚。” 小客栈在主旅游线上。一排石梯通向大厅,大厅里有一个身穿甲胄的古代骑士 守卫。 他们几个人来到门口的时候,海梅对两个女人说:“在这儿等等。”他向费利 克斯·卡皮奥点点头,两个男人便消失了。 “他们去哪儿了?”梅甘问道。 安帕罗·希隆向她投去轻蔑的一瞥。“也许他们找上帝去了。” “我希望他们找到他。”梅甘平静地说。 十分钟后,两个男人回来了。 “一切正常。”海梅对安帕罗说,“你和修女住一间。费利克斯和我住一间。” 他递给她一把钥匙。 安帕罗生气地说:“亲爱的,我要跟你住在一起,不是——” “照我说的做。好好看着她。” 安帕罗转身对梅甘说:“好吧。跟我来,修女。” 梅甘随安帕罗走进客栈,上了楼。 楼上阴暗、空荡的走廊上有一排客房,共12间,她们住其中一间。安帕罗打开 锁,两个女人走了进去。房间很小,灰黄色,没有什么家具,木地板,灰墁墙,室 内有一张大床、一张帆布小床、一个破旧的梳妆台和两把椅子。 梅甘向四周看了看,说道:“太好了。” 安帕罗·希隆转过身来,感到气愤,她以为梅甘的话里有讽刺的意味。“你到 底在抱怨谁呀——?” “真大呀。”梅甘接着说。 安帕罗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当然,这与修女住的那些小屋相比看上 去是很大。 安帕罗开始脱衣服。 梅甘情不自禁地瞪眼看着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日光下真正看安帕罗。从世俗 的角度来说,这个女人很美,她满头红发,皮肤白皙,乳房丰满,腰肢纤细,走动 时臀部一摇一摆的。 安帕罗见她在看。“修女——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人们为什么进修道院呢?”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有什么比献身给上帝更美妙的呢?” “我可以随便举出一千种来。”安帕罗走到大床前,坐下,“你在帆布床上睡。 据我所知,在修道院,你们的上帝不想让你们太舒服的。” 梅甘笑了笑。“没关系。我内心舒服呢。” ※※※ 两个男人住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海梅·米罗在床上舒展四肢。费利克斯·卡 皮奥在小帆布床上设法躺得舒服一点。两人都没脱衣服。海梅的枪放在枕头下面。 费利克斯的枪放在挨近他的一张小的旧桌子上。 “你想她们干吗那么做呀?”费利克斯大声问道。 “做什么,朋友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像囚犯一样把自己一辈子锁在修道院里。” 海梅耸耸肩。“问那个修女吧。我真愿我们单独行路。对这件事我有不好的预 感。” “海梅,上帝会为这件事感谢你的。” “你真相信有上帝吗?别叫我发笑了。” 费利克斯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和海梅·米罗讨论天主教会的问题不是很明智 的事情。两人都沉默了,各想各的心事。 费利克斯·卡皮奥在想:上帝将这些修女交给我们。我们必须送她们安全到达 修道院。 海梅在想安帕罗。现在他实在需要她。那个该死的修女。当他意识到他还有事 要做时,他开始揭开被子。 ※※※ 在楼下那个昏暗的小门厅里,一个男招待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他确信新 来的房客已经入睡。他心里怦怦直跳,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码。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回答说:“警察总局。”男招待对电话里他的侄儿悄声地说 :“弗洛里安,海梅·米罗和他的三个人在我这儿。你想抓住他们,得到奖赏吗?” 在佩尼亚菲耶尔以东90英里,通往该城的一片林地里,露西娅·卡尔米内睡得 很熟。 鲁维奥·阿尔扎诺坐在那里看着她,不忍心把她叫醒。她睡的模样真像个天使 呀,他心想。 可是已接近黎明,该是继续赶路的时候了。 鲁维奥倾过身去,轻轻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露西娅修女……” 露西娅睁开眼睛。 “我们该走啦。” 她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她穿的衬衣纽扣散了,一部分乳房露在外面。鲁维 奥连忙转过脸去。 我不能胡思乱想呀。她是基督的新娘。 “修女——” “什么?” “我——我能否请你帮个忙?”他几乎脸红了。 “什么忙呀?” “我——很久没有祈祷过了。但是我是个天主教徒。你愿意为我们做一次祈祷 吗?” 这是露西娅始料不及的。 我有多久没祈祷了呢?她很想弄清楚。在修道院没有计算过。别人在祈祷的时 候,她的脑子在计划如何逃跑。 “我——我不——” “我肯定这样我俩都会觉得好受一些。” 她怎么解释自己连一段祈祷词也记不住了呢?“我——呃——”对了。她记起 了一段。小时候她跪在床边,父亲站在她身旁,准备将她塞进床里。渐渐地,她开 始回想起第23首圣诗。 “主是牧养我的人;我决不需要,他使我躺在绿油油的牧场;他将我带到静静 的水边,他复活了我的灵魂;他以他的名义指引我走上正道……”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 她和她父亲拥有整个世界,他为她感到自豪。 你生来就福星高照,我的天使。 听到这句话,露西娅感到幸运,感到自己很美。什么也不可能伤害她。她难道 不是伟大的安杰洛·卡尔米内的漂亮女儿吗? “是呀,尽管我在死亡影子的山谷中行走,我也不怕魔鬼……” 那些魔鬼是她父亲和哥哥的敌人。是她向他们讨还了血债。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你的魔杖、你的权杖,抚慰了我……” 我需要抚慰的时候,上帝又在哪儿呢? “你在我的敌人面前为我摆设了一张餐桌;你在我头上涂上了油;我的餐杯喝 干了……” 这时,她说得越来越慢。她想知道,那个穿着白色圣餐服的小女孩怎么了。未 来是那么美好。然而,不知为什么一切都乱了。一切的一切。我失去了父亲、哥哥, 还有我自己。 在修道院,她从未想过上帝。而现在,出了修道院,在此地同这个淳朴的农民 在一起…… 你愿意为我们做一次祈祷吗? 露西娅继续说:“善和仁慈肯定将跟我今后一辈子;我将永远居住在主的屋子 里。” 鲁维奥看着她,心里被感动了。 “谢谢你,修女。” 露西娅点了点头,无法说出话来。我这是怎么啦?露西娅问自己。 “你准备好了吗?” 她看了看鲁维奥·阿尔扎诺,说:“是的,准备好了。” 五分钟之后,他们又开始上路了。 ※※※ 突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只得在一个没有人住的木屋里躲雨。雨水像愤怒 的拳头敲打着屋顶和四周。 “你想这场暴雨会停吗?” 鲁维奥笑了笑。“这算不了什么暴雨,修女。我们巴斯克人管它叫阵雨。它来 得急,去得也快。现在土地很干,需要雨水。” “是吗?” “是的。我是农民嘛。” 这很明显,露西娅想。 “我这么说,请你原谅,修女,不过我和你有许多共同的地方。” 露西娅看着这个笨手笨脚的乡巴佬,心想:会有这一天的。“是吗?” “是呀。我觉得,在许多方面农场和修道院很相似。” 这种比喻使她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哦,修女,在修道院你常常想起上帝和他的奇迹。对吗?” “是的。” “在某种意义上,农场就是上帝。人们被天地万物所包围。一切作物都在上帝 的土地上生长,无论它是小麦、橄榄树,还是葡萄——一切来自上帝,不是吗?这 些就是所有的奇迹呀。你每天亲眼见到它们发生,因为你帮助它们生长,你就是奇 迹的一部分。” 露西娅听出他话里的热情不禁笑了起来。 突然间,雨停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修女。” ※※※ “我们就快到杜罗河了,”鲁维奥说,“佩尼亚菲耶尔瀑布就在我们前面。我 们先去杜罗河畔阿兰达,然后去洛格罗尼奥与其他人会合。” 你去那些地方吧,露西娅心想,祝你好运。我要去瑞士了,我的朋友。 ※※※ 他们到达瀑布前半小时就听到了瀑布声。佩尼亚菲耶尔瀑布是一幅美景,瀑布 直流而下,形成了奔腾的河流。流水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我想洗个澡。”露西娅说。仿佛她已多年未洗澡了。 鲁维奥·阿尔扎诺眼瞪瞪地看着她。“在这儿?” 不,傻瓜,在罗马。“是的。” “留神哪。因为下雨,河水涨了。” “别着急。”她站在那儿,耐心地等待。 “哦。你脱衣的时候,我会走开的。” “别走远了。”露西娅迅速地说。树林里很可能有野兽。 露西娅开始脱衣服,鲁维奥连忙走开几步,转过身去。 “别下去太远了,修女,”他喊道,“河水很危险。” 露西娅将帆布包着的十字架放在可以看到的地方。早晨的凉风使她的身体产生 了非常舒服的感觉。她脱光衣服,走下水去。水很冷,使人提神。她转过身,看到 鲁维奥直直地望着另外一个方向,背对着她。她禁不住笑起来。她认识的所有其他 男人都会大饱眼福的。 她往深水区走,避开周围的石头,同时往身上泼水,感到奔腾的急流在紧紧抱 住她的双腿。 几码远的地方,一棵小树被急流冲走了。露西转身去看,这时她突然失去了平 衡,滑倒在水中,同时尖叫起来。她重重地摔倒在水中,头猛然碰到一块石头上。 鲁维奥转过身看到露西娅消失在急流之中,惊恐万状。 弗洛里安·圣地亚哥警官在萨拉曼卡警察局放下听筒的时候,他的两手在发抖。 海梅·米罗和他的三个人在我这儿。你想抓住他们,得到奖赏吗? 政府张贴了告示,悬赏海梅·米罗的人头,而现在这个巴斯克亡命之徒就在他 的手中。赏金将改变他的一生。他能让孩子进更好的学校,为妻子买一台洗衣机, 为情妇买些珠宝。当然,他得让他的叔叔分享一部分赏金。我给他20%吧,圣地亚 哥这么想,要么是10%。 海梅·米罗的名声,他早有耳闻,他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捉拿这个恐怖分 子。让别人去冒险,我来得奖金吧。 他坐在书桌旁,思考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阿科卡上校的名字立刻出现在他的 脑海。谁都知道,上校和这个亡命之徒之间有深仇大恨。此外,上校可以指挥反恐 特别行动小组。对,那是最佳办法。 他拿起听筒,十分钟之后他和上校本人通了电话。 “我是弗洛里安·圣地亚哥警官,在萨拉曼卡警察局打电话。我追踪到了海梅 ·米罗。” 阿科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肯定吗?” “是的,上校。他在雷蒙多·德波尔贡国家旅馆,就在城外。他在那儿过夜, 我叔叔是那儿的接待员。他亲自打的电话。有另外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同他一道。” “你叔叔能确定那人是海梅·米罗吗?” “是的,上校。他和其他几个人睡在旅馆二楼的两间里屋。” 阿科卡说:“仔细听着,警官。我要你马上赶到那家旅馆,站在外面守着,别 让一个人逃走。我一小时以后赶到。你不要进去。不要让人看见。明白吗?” “是,长官。我立刻就动身。”他踌躇了一下,“上校,赏金的事——” “我们抓到米罗,赏金就是你的。” “谢谢,上校,我简直——” “走吧。” “是,长官。” 弗洛里安·圣地亚哥放下听筒。他真想打电话告诉他的情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 息,但是时间来不及了。他以后再使她大吃一惊吧。与此同时,他有一件事要做。 他叫来在楼上值班的警察。 “你们坐到桌子旁来吧。我有件事情要做。我几小时后就回来。”我回来就是 个富翁了,他想,我要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辆小轿车——一辆西亚特牌的,蓝色 的。不,也许买白色的。 拉蒙·阿科卡放下听筒,静静地坐着,开始思考。这次决不能再有遗漏了。这 是他们两人之间那盘棋的最后一步棋。他必须小心谨慎地进行。米罗很可能派了岗 哨,以防不测。 阿科卡叫来了他的助手。 “有什么事吗,阿科卡上校?” “选24名最好的狙击手。让他们全部带上自动武器。我们15分钟后去萨拉曼卡。” “是,长官。” 米罗这一下可逃不了啦。上校已经在脑子里作出了袭击的计划。那家小旅馆将 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迅速包围。在那个歹徒找到机会杀我的人之前,就进行偷袭。在 他们还在做梦的时候,就打死他们。 15分钟之后,助手回来了。 “我们已经作好了动身的准备,上校。” ※※※ 圣地亚哥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就到达了小旅馆。即使没有上校的警告,他也不会 追赶恐怖分子。而现在,为了服从阿科卡的命令,他躲在离旅馆20码的地方,在那 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门。夜晚的空气给人一种凉意,但是一想到赏金,圣地亚哥 就觉得暖烘烘的。他在想里面的那两个女人长得是否漂亮,她们是否在跟那两个男 人睡觉。有一件事圣地亚哥可以肯定:几小时之后,他们都会死去。 ※※※ 军用卡车悄悄地开进城,驶向小旅馆。 阿科卡打开手电筒,査看地图。当他们离小旅馆还有一英里远的时候,他说: “停在这儿,剩下的路我们走着去。保持安静。” 圣地亚哥根本没察觉他们已经靠近,直到他耳边有声音说话,吓了他一跳。 “你是谁?” 他转过身,只见拉蒙·阿科卡上校就在眼前。我的天,他的模样真恐怖呀,圣 地亚哥心想。 “我是圣地亚哥警长,长官。” “有人离开旅馆吗?” “没有,长官。他们都在里面,现在很可能还在睡觉。” 上校转身对他的助手说:“我想我们一半人手组成一个圆圈包围旅馆。如果谁 想逃跑,就开枪打死他。其余的人跟我来。那些亡命之徒在楼上的两间里屋里。走 吧。” 圣地亚哥看着上校和他的手下悄悄地进了小旅馆前门。他在想会不会展开激烈 的交火。如果会的话,他又想他的叔叔会不会在交火中被打死。那就太可惜了。但 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没有人来分享那笔赏金了。 当上校和他的手下来到楼梯最高一级时,阿科卡轻声说道:“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看到他们就扫射。” 他的助手说:“上校,您要我走在您前面吗?” “用不着。”他想享受亲手杀死米罗的乐趣。 大厅尽头有两间客房,米罗和他的人住在里面。阿科卡无声地示意其中六人堵 住一扇门,另外六人堵住另一扇。 “动手!”他高声喊道。 他渴望的那个时候到了。士兵们看到他的手势,同时踢开两扇门,冲进屋里, 准备射击。他们愣愣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弄得乱七八糟的床。 “分头去找。快!下楼!”阿科卡咆哮道。 士兵搜查了旅店里的每一个客房,他们撞开房门,惊醒房客。哪也找不到海梅 ·米罗。上校大发雷霆下楼去找那个招待。门厅内没有一个人。 “喂,”他叫道,“喂。”没有回答。那个胆小鬼藏起来了。 一个士兵呆呆地看着柜台后的地板。“上校……” 阿科卡走到他身边,朝下看着地板。一具身上捆着绳子、嘴里塞着东西的尸体 靠在墙上。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道:请勿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