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里卡多·梅利亚多离山洞不远,这时他突然看到一只大灰狼朝洞口跑去。他一 时惊呆了,接着他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起来。他跑到洞口,向洞内大喊:“修 女!” 在微弱的光线中,他看到那个巨大的灰色身体向格拉谢拉扑了过去。他本能地 掏出手枪开火。狼痛得狂叫一声,转身向里卡多扑来。他感到那只受伤野兽的锋利 牙齿在撕扯他的衣服,闻到了动物那种发臭的呼吸。狼很粗壮,出乎他的意料,它 的肌肉很厚,力气很大。里卡多想挣脱开来,但是做不到。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失去知觉。他隐隐约约觉得格拉谢拉朝他走来。他叫道: “走开!” 接着,只见格拉谢拉的一只手举在他的头上,手朝下落时,他看到了她手中有 一块大岩石,心想:她要杀了我。 一瞬间,石头从他头上飞快地砸进狼的头骨。只听见最后一声惨叫,那只狼一 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里卡多在地上蜷成一团,喘着粗气。格拉谢拉跪在他的身旁。 “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在颤抖,充满着关切之情。 他勉强点点头。他听到身后有悲嗥声,他转过身去看缩在角落的狼仔。他躺在 那儿,恢复着自己的气力。然后,他好不容易站起身来。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出洞穴,来到山上清新的空气之中,颤抖不止。里卡多站在 那儿,不停地深呼吸,直到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他们九死一生,这给身体和心理都 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他们可能会来这里找我们。” 格拉谢拉一想起他们还处在危险之中,就全身发抖。 ※※※ 他们沿陡峭的山间小路一直走了一个小时,最终来到一条小溪边,里卡多说: “我们在这儿停一下吧。” 没有绷带,也没有消毒剂,他们尽可能地洗净伤口,在清净、冰凉的泉水中洗 涤。里卡多的手臂很僵硬,移动都有困难。令他吃惊的是,格拉谢拉说:“我来帮 你吧。” 令他更感到吃惊的是她帮他做事的那种温柔。 突然间格拉谢拉因受到打击又开始颤抖不止。 “没事了,”里卡多说,“一切都过去了。” 她无法止住全身的颤抖。 他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说:“嘘。狼已死了。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他紧紧地抱住她,他感到她的大腿压着他的身体,她那软绵绵的嘴唇贴在他的 嘴唇上。她也紧紧地抱住他,轻声说了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 仿佛他总是了解格拉谢拉的。然而他又对她一无所知。除了她是上帝的奇迹, 他心想。 格拉谢拉也在想着上帝。谢谢您,上帝,给了我快乐。谢谢您让我最终感受到 什么是爱。 她在感受她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情,超出了她能想象的一切。 里卡多看着她,她的美貌依然使他吃惊。她现在属于我了,他心想,她用不着 去修道院了。我们将结婚,会有漂亮的孩子——健壮的儿子。 “我爱你,”他说,“我决不让你离开我,格拉谢拉。” “里卡多——” “亲爱的,我要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格拉谢拉想都没想就说:“愿意。啊,愿意。” 她又扑进他的怀抱,心想:这就是我想得到的而我原来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 里卡多说:“我们将在法国住一段时间,在那里我们会平安无事的。这场战斗 很快就会结束,我们会返回西班牙的。” 她知道她会跟这个男人去任何地方,也清楚如果有危险,她愿意与他分担。 他们谈了许多事情。里卡多告诉她他起初是怎样和海梅·米罗发生联系的,怎 样解除婚约,怎样使他父亲不高兴。但是当里卡多等着格拉谢拉谈她的过去时,她 便沉默不语了。 她看着他,心想:我不能告诉他。他会恨我的。“抱紧我。”格拉谢拉乞求地 说。 ※※※ 他们睡着了,黎明时醒来,看着太阳爬上山巅,一道温暖的红光照射在山上。 里卡多说:“白天我们躲在这里比较安全。天黑以后上路。” 他们吃了吉卜赛人卖给他们的那包食物,然后为未来作打算。 “在西班牙有许多美好的机会,”里卡多说,“或者我们取得和平后将会有。 我有许多想法。我们将经营自己的生意。我们将买一幢漂亮的房子,抚养英俊的儿 子。” “还有美丽的女儿。” “还有美丽的女儿。”他笑了起来,“我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幸福。” “我也是,里卡多。” “两天以后我们将到达洛格罗尼奥与其他人合会。”里卡多说,他握着她的手, “我们将告诉他们你不回修道院了。”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明白。”说着她笑了起来,“我倒不在乎这一点呢。上 帝明白。我热爱我在修道院的生活,”她温柔地说,“但是——”她倾身向前,吻 了吻他。 里卡多说:“我要让你得到补偿。” 她感到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这些年来你都在修道院,与世隔绝。告诉我,亲爱的——你错过了所有那些 年月,不感到烦恼吗?” 她怎么能使他明白呢?“里卡多——我没有错过任何东西。我真的错过了这么 多吗?” 他想了想这个问题,不知从何开始。他意识到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对与世隔绝的 修女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战争,像阿拉伯-以色列战争?柏林墙?刺杀政界领袖, 比如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和他的哥哥罗伯特·肯尼迪?还有小马丁·路德·金这 位为黑人争取平等待遇的非暴力运动的伟大黑人领袖?饥饿?洪水?地震?抗议人 吃人的罢工和游行示威? 这些事件究竟对她的个人生活有多大的影响呢?或者对地球上绝大多数人的个 人生活有多大影响呢? 最后,里卡多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没有错过什么。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 讲,你又错过了许多。一些重要的事情在继续。生活。在你被关在修道院的那些年 里,许多孩子出生了,长大了,情人结婚了,人们在受苦又在享受快乐,有些人死 了,我们所有在尘世间的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 “而你认为我从来不是?”格拉谢拉问道。这时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自己 都无法控制。“我曾经就是你说的那些的一部分,而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狱。我母 亲是个娼妓,每天夜里我都有不同的叔父。14岁那年,我将自己的身体给了一个男 人,因为我被他吸引,我嫉妒我母亲和她的举止。”话像洪水一般滚滚而来。“如 果我待在那儿成为你认为是非常宝贵的生活的一部分,我也会成为一个娼妓。不, 我不觉得我逃避了什么东西。我是去争取某种东西。我找到了一个宁静、美好、安 全的世界。” 里卡多盯着她,大为吃惊。“我——对不起,”他说,“我不是有意——” 这时,她抽泣起来,他将她抱在怀里,说道:“嘘!没事了。那都过去了。你 当时还是个孩子。我爱你。” 这一番话仿佛是里卡多给了她赦免。她已经告诉他过去她干的那种可怕的事情, 而他原谅了她。而且——还爱着她——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他紧紧地抱着她。“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有这么一首诗: 黑夜不愿来临 你便不能来 我也不能去…… 但你会来的 带着你那被咸雨辣痛的舌头。 白天不愿来临 你便不能来 我也不能去…… 但你会来的 穿过那黑暗的泥泞的下水道。 黑夜和白天都不愿来临 我只好为你而死 也为我自己。“ 突然,她想起了正在追捕他们的士兵,心想她和她爱恋的里卡多能否活着,共 同迎接未来。 关于过去的线索断了,艾伦·塔克决心要找到它。报纸上并未谈及有一个幼婴 遭遗弃之事,但查出幼婴被带到孤儿院的日期该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如果送去的日 期与飞机失事的日期一致,埃伦·斯科特就得进行一番有趣的解释。她不会是那样 的傻瓜,艾伦·塔克心想,冒险称斯科特的女继承人已经死亡,却将她弃置在一所 农舍门前的石阶上。冒险,这太冒险了。可是另一方面,这样做所得到的好处却是 :斯科特家的产业。对,她可能是实现了这个计划。如果那是她的一件不可外扬的 丑事,那么这就是一件正在流传的丑闻,而且她将为此付出极高的代价。 塔克知道他得十分小心。他没有对正在与之打交道的人心存幻想。他要与之交 锋的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在采取行动之前,他得掌握全部证据。 他的第一步就是再次拜访贝伦多神父。 “神父,我想跟那个农民和他的妻子谈谈,了解一下帕特里夏——梅甘是在哪 里被遗弃的。” 那位老神父笑了笑,说:“我希望你跟他们的谈话近期不会发生。” 塔克盯住他的脸。“你的意思是——?” “他们好几年前就死了。” 真糟糕。但还得采取其他的途径来进行探测。“你说那名婴儿是因患肺炎而被 送进医院的?” “对。” 那么医院里应当有记录。“是哪家医院?” “那家医院在1961年被烧毁了。如今是一家新的医院。”他看到来访者脸上显 现出沮丧的神色,“先生,你该清楚,你所寻找的资料是28年前的事。许多事情都 起了变化。” 塔克心想:无论什么情况也不能阻止我。不能。我就快找出事实真相了。在什 么地方应该有她的档案。还有一个地方要调查:孤儿院。 ※※※ 现在他每天都向埃伦·斯科特汇报。 “继续向我报告亊态的每一步发展。一旦找到那个女孩,一旦,我要立刻知道。” 艾伦·塔克对她音调中的那种急迫情绪感到奇怪。 她好像急需了解多年以前发生的某件事情。为什么?唔,这可以等待。首先我 得弄到我正在寻找的证据。 那天上午,艾伦·塔克走访了那所孤儿院。他朝那间有一群嘈杂的、哇啦哇啦 的孩子玩耍的沉闷的公共房间望了望,心想:这就是斯科特王朝的那位女继承人成 长的地方,可现在纽约的那条母狼却拥有着一切钱财和权力。唔,她得和“你的忠 实的”分一杯羹呢。不错,先生,我跟埃伦·斯科特能组成一支特棒的队伍。 一位年轻的妇女走到他身旁说:“我能帮您什么忙,先生①?” 「①以下在孤儿院的对话里“先生”和“夫人”原文均为西班牙语。」 他笑了笑。不错,你能帮我得到十亿美元。“我想找这里的负责人谈谈。” “那就是安赫莱斯夫人。” “她在吗?” “在,先生。我带您到她那儿去。” 他跟着那个女人穿过大厅,走到这幢建筑物后部的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请进。” 艾伦·塔克走进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个女人约莫八十来岁。她曾是个 大个子,但她的身材蜷缩了,所以看起来仿佛她的身体有一段时间是属干另一个人 的。她的头发灰白而稀疏,但两眼却炯炯有神。 “早上好,先生。能为你效劳吗?你是来收养我们的这些可爱的孩子中的一个 的吗?这么多令人高兴的孩子够你挑选的。” “不是,夫人。我是来询问多年以前送到这儿来的一个孩子的情况的。” 梅塞德丝·安赫莱斯皱了皱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个女婴被送到你们这儿”——他假装査看了一张纸条——“时间是1948年 10月。” “这么久以前的事。现在她不会在这儿了。你知道,先生,我们有规定:凡15 岁——” “不,夫人。我知道她不在这儿了。我想知道的是她被送到这儿来的确切日期。” “这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忙,先生。” 他一阵失望。 “你瞧,送到这儿来的孩子这么多。除非你知道她的名字——” 帕特里夏·斯科特,他心想。可他大声说:“梅甘。她的名字叫梅甘。” 梅塞德丝·安赫莱斯喜形于色。“谁也不会忘记那个孩子。她是个魔鬼,每个 人都很喜欢她。你知不知道有一天她——” 艾伦·塔克没有时间听她讲述轶事。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能得到斯科特家的一 份财产的机会近在咫尺。这个唠叨的老太婆就是这事的关键。我对她得耐着点儿性 子。“安赫莱斯夫人——我的时间很紧。你们的档案里面有婴儿被送来的日期吗?” “当然有,先生。政府要求我们保持非常准确的记录。” 塔克的心兴奋起来。我该带部照相机,把档案拍下来。不要紧,我可以将它复 印一份。“夫人,我能看看那档案吗?” 她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我们的档案是保密的,而且——” “那当然,”塔克圆滑地说,“我当然尊重这一点。你说你喜欢小梅甘,我知 道你是会乐意做任何能帮助她的事的。唔,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为她带来了好消 息。” “你就是因为这个而需要她被送到这儿来的日期吗?” 他从容地说:“正是这样,我必须证实她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她父亲死了, 留给她一笔小小的遗产。我要确保她能得到那笔遗产。” 那个女人机灵地点点头。“我知道。” 塔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为了向我给你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我向贵院 捐献一百美元。” 她带着犹疑不决的表情望着那一叠钞票。 他撕开另一叠钞票的包皮。“两百。” 她皱了皱眉头。 “对。五百。” 梅塞德丝·安赫莱斯微笑起来。“先生,你真慷慨。我去拿档案。” 我办成了,他兴高采烈地想,耶稣基督啊,我办成了!她盗窃了斯科特家的产 业。若不是我,她将逍遥法外。 当他带着他的证据面对埃伦·斯科特时,她是无法否认的。飞机失事发生在10 月1 口。梅甘在医院里待了十天。因此她就该是在10月11日左右被带到孤儿院的。 梅塞德丝·安赫莱斯手里拿着档案回到办公室。“我找到了。”她骄傲地说。 艾伦·塔克现在能做的就是控制住自己,不要从她手上将档案夺过来。“我可 以看看吗?”他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你是如此慷慨大方。”她皱了皱眉头,“我希望你别对任何人说 起这件事。我根本不该这样做。” “这将是我们的秘密,夫人。”她把档案交给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它。档案上写着:“梅甘,女婴,双亲不详。” 然后是来院日期。但是有些不对劲。 “档案上记载,梅甘是1948年6 月14日被送到这儿来的。” “是的,先生。” “这不可能!”他几乎是放声尖叫。飞机失事发生在10月1 日,在她被送来的 四个月之后。 她脸上现出一种迷惑的表情。“什么不可能,先生?我不懂。” “谁——谁保存着这些记录?” “是我保存的。当一个孩子离开这儿,我就记下日期,而不管任何情况都要向 我报告的。” 他的梦想崩溃了。“你可不可能弄错了?我的意思是说关于日期的问题——可 不可能是10月10号或11号?” “先生,”她愤慨地说,“我知道6 月14日和10月11日之间的区别。” 这下完了。他在一个过于脆弱的基础上建造了一个美梦。如此说来,帕特里夏 ·斯科特是真的在飞机失事中死亡了。埃伦·斯科特寻找一个与此同时出生的女孩, 看来纯属巧合。 艾伦·塔克吃力地站起身来说:“谢谢你,夫人。” “不用谢,先生。”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她望着他离去。他是一位好人,又如此大方。他的五百美元将会给孤儿院购置 许多东西。同样,那位从纽约打电话来的仁慈的女士赠送的十万美元的支票能添置 更多的东西。10月11日对我们的孤儿院来说是个交好运的日子。谢谢您,上帝。 ※※※ 艾伦·塔克正在汇报情况。 “还是没有确切的消息,斯科特夫人。据说他们往北去了。据我所知,那位姑 娘是安全的。” 他的音调完全变了,埃伦·斯科特觉得,威胁已经过去。看来他已访问了孤儿 院。他已回到一个雇员的位置了。唔,在他发现帕特里夏之后,又会要起变化的。 “明天再报告。” “是,斯科特夫人。” “啊,上帝,保护我,因为我从您那里得到庇护。我爱您,主啊,我的力量。 主是我的靠山、我的堡垒、我的救星……” 梅甘修女抬眼瞥见费利克斯·卡皮奥正在注视着她,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 她真的害怕了,他认为。 自从他们的逃亡开始以来,他就看出了梅甘修女深深的忧虑。当然,这也只是 正常的现象。她曾被禁锢在一所修道院那么多年,而现在她突然被掷向一个陌生、 恐怖的世界。我们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得和蔼一些。 梅甘修女确实很恐惧。自从离开修道院以来,她就苦苦地祷告。 主啊,原谅我,我喜欢在我身边发生的这种刺激,而我知道这对我是邪恶的。 但是,不管梅甘修女如何苦苦祈祷,也无法阻止她内心的想法。我不记得什么 时候我曾有过如此美好的时光。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最令人惊异的冒险。在孤儿院时, 她曾经时常计划大胆的逃跑,但那只是孩子的游戏而已。这次却是真事。她在恐怖 分子手中,而他们正受到警察和军队的追捕。但梅甘修女并不感到害怕,她只感到 一种奇特的兴奋。 ※※※ 在通宵赶路之后,他们在黎明时分停了下来。当海梅·米罗和费利克斯·卡皮 奥一起研究地图时,梅甘和安帕罗·希隆站在他们旁边。 “从这儿到坎波城有四英里,”海梅说,“我们得避开它。那里驻扎着常备卫 戍部队。我们要继续往东北方向走,直到巴利亚多利德。我们要在午后不久赶到那 里。” 这很容易,梅甘修女心里愉快地想。 他们已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使人筋疲力尽的夜晚,没有休息过,但梅甘感觉 极好。海梅审慎地催促大伙儿前进,梅甘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他是在考验她,等着 把她拖垮。唔,他肯定会感到吃惊的,她心里想。 事实上,海梅·米罗对梅甘修女很感兴趣。作为一位修女,她的行为不是他所 期望的。她被绑架,远离自己的修道院,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逃亡,但她似乎很享 受这一切。她是怎样的修女呢?海梅·米罗心里感到奇怪。 安帕罗·希隆却并不以为然。摆脱她我将会很高兴,她心里想。她总是挨近海 梅,让那个修女跟费利克斯·卡皮奥同行。 乡村荒凉而秀丽,夏季熏风柔和的芬芳轻抚大地。他们经过一些古老的乡村, 有好些都荒凉而孤独,他们还见到一座古老的、被废弃的城堡高踞于小山之上。 在梅甘看来,安帕罗像一头野兽——毫不费力地滑过山谷,似乎永不疲倦。 几个钟头之后,巴利亚多利德遥遥在望,海梅命令停止前进。他转向费利克斯。 “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对。” 梅甘弄不太清楚安排好了什么,但很快她就弄清楚了。 “已经通知托马斯在斗牛场跟我们取得联系。” “银行什么时候关门?” “5 点。时间很充裕。” 海梅点点头。“今天会是一次厚饷呢。” 我的上帝,他们要去抢劫银行,梅甘心想。 “汽车呢?”安帕罗问。 “没问题。”海梅向她保证。 他是打算去偷一辆,梅甘心想。这比她所料想的更使她激动。上帝不会高兴他 们这样做的。 当这一伙人到达巴利亚多利德郊外时,海梅警告说:“我们都混在人群里面。 今天是斗牛日,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我们别分开了。” 海梅·米罗关于人群的说法是对的。梅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人。街道上 挤满了行人、汽车和摩托车,因为斗牛不仅招来了游客,也招来了附近城市的居民。 甚至街上的孩子们也在表演斗牛的游戏。 梅甘被周围的人群、嘈杂声和喧闹声所吸引。她注意观察周围行人的而孔,想 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很快我就会回到修道院,到了那里,我就再也不会 被允许看任何人的面孔了。当我还能看时,我还是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的。 人行道上挤满了小贩,展示着各种小玩意儿、宗教纪念章和十字架,到处都是 正在油锅里煎炸的油煎饼的刺鼻的气味。 梅甘突然觉得腹中十分饥饿。 费利克斯也说:“海梅,咱们都饿了,让我们尝尝那些油煎饼吧。” 费利克斯买了四个油煎饼,递给梅甘一个。“修女,试试这个,你会喜欢它的。” 油煎饼芳香可口。在她一生这么些年里,食物并不意味着享受,而只是为了上 帝的荣誉而维持住身体而已。这一个是为了我的,梅甘心里不虔诚地想。 “竞技场往这边走。”海梅说。 他们随着人群穿过市中心的公园到达波音伦特广场,到这里以后,人流就一直 涌向斗牛场。竞技场在一座巨大的三层土砖建筑物里面。进口处有四个售票窗口。 左边标“明”,右边标“暗”。成百上千的人排队站在那儿,等着买票。 “在这儿等着。”海梅命令说。 当他朝五六个兜售门票的黄牛走过去时,大家都望着他。 梅甘回头问费利克斯:“我们要去看斗牛吗?” “对。别担心,修女,”费利克斯叫她放心,“你会觉得那是激动人心的事儿。” 担心?梅甘因这个主意感到兴奋不已。在孤儿院时,她的许多幻想之一就是她 父亲是个伟大的斗牛士,而她自己又读过许多关于斗牛的书,因此也熟谙此道。 费利克斯告诉她:“真正的斗牛是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举行的。这儿的斗牛是 由见习斗牛士而不是由专业斗牛士进行的。他们是业余爱好者,不曾被授予斗牛士 头衔。” 梅甘知道这种头衔只能授予高层次的斗牛士。 “我们今天将要看到的斗牛士们,穿的是租来的衣服而不是头面人物的那种镶 金的衣服。牛的角也给锉尖了,很危险,专业斗牛士是决不会跟这种牛斗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费利克斯耸了耸肩用西班牙语说道:“饿肚子比挨牛角刺更痛苦呀。” 海梅拿着四张票走了问来。“我们全都有票,”他说,“进去吧。” 梅甘感到激动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朝巨大的竞技场入口走去时,从贴在墙上的一张布告旁经过。梅甘停下来 注视着那张布告。“瞧!” 布告上有海梅·米罗的照片,照片下面的文字是: 〖缉拿凶手 海梅·米罗 捕获者奖 一百万比塞塔 无论死活〗 这张布告使梅甘清醒地记起她在和一群什么样的人一起逃亡,恐怖分子已将她 的生命掌握在手中。 海梅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那张照片,然后悍然取下帽子和黑眼镜,面对那张照片。 “是很像呢。”他从墙上撕掉那张布告,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这有什么用?”安帕罗说,“他们肯定贴出了成百上千张呢。” 海梅咧开嘴笑了笑。“这一张特殊,它会给我们带来财富呢,亲爱的。”他重 新戴上帽子和黑眼镜。 多么奇怪的议论,梅甘心想。她不禁敬佩起他的沉着来。她认为海梅·米罗的 神态表现出一种坚定的能力,这使她感到放心。那些当兵的是决不会抓住他的,她 心想。 “我们进去吧。” 这幢建筑物有12个相隔很远的入口。那些红色的铁门已被推开,毎个入口都编 了号码。入口里面,有卖可口可乐和啤酒的货摊;再过去是一些小间的厕所。看台 上,每个区、每个座位都编了号码。一排排石凳组成一个整整的圆圈,圆圈中间就 是铺沙的竞技场。到处都是商业招牌:中央银行……时装商店大街……史威士饮料 ……大众广播公司…… 海梅买的是“暗”这边的票。他们在石凳上坐下时,梅甘好奇地朝周围望了望。 情形不完全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她还是个小姑娘时,曾经看过马德里颇富浪漫色彩 的斗牛场的彩色照片,又大又精致。眼前这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凑合成的圆圈而已。 竞技场很快就挤满了观众。 喇叭吹响,斗牛开始了。 梅甘从座位上将身子向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头大公牛冲进竞技场,一个 斗牛士从竞技场旁边的小小木栅栏后面走了出来,开始逗弄这只动物。 “下一次将是骑马斗牛士出场。”梅甘激动地说。 海梅·米罗奇怪地望了望她。他曾担心斗牛会使她感到难受,她会引起别人注 意的。可是,与此相反,她似乎玩得很高兴。奇怪。 一个骑马斗牛士朝公牛靠近,他骑着一匹披着厚毛毯的马。公牛低下头,朝马 冲去,当它将角顶进那厚厚的毯子时,骑马斗牛士将一根八英尺长的矛插进了公牛 的肩部。 梅甘入了迷似的观看着。“他在削弱公牛颈部肌肉的力量。”她解释道,回忆 起多年前她曾看过的那本极其心爱的书。 费利克斯·卡皮奥惊异地眨了眨眼。“是这样的,修女。” 梅甘眼看着两只有鲜艳装饰的短扎枪猛插入公牛的肩部。 现在轮到不骑马的斗牛士了。他走进竞技场,把一件红色斗篷拿在身体的一侧, 里面暗藏着一把剑。那头公牛转过身来,开始冲刺。 梅甘越来越激动。“他现在要挥动红斗篷了。”她说,“首先,双手拿红斗篷 招引牛来冲刺;然后,是拿住中间;最后,将斗篷的一端全部松开来。” 海梅再也不能控制他的好奇心了。“修女——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一套的?” 梅甘不假思索地说:“我父亲是个斗牛士呀。你看!” 动作是那样迅速,梅甘的眼睛几乎跟不上了。发了狂的公牛不断向斗牛士冲刺。 牛每次接近他,他就将红色斗篷晃到一边,牛就追着斗篷顶。梅甘很担心。 “要是斗牛士受了伤怎么办?” 海梅耸耸肩。“在这种地方,镇上的理发匠会将他带到牛房里,为他缝好伤口。” 公牛再一次冲刺,这回那个斗牛士往旁边一跳,躲开了。人群中发出一阵“呸!” 声。 费利克斯·卡皮奥抱歉地说:“修女,这不是一场精彩的斗牛,我很抱歉。你 应当看看那些壮观的斗牛场面。我看过马诺莱特、科多韦斯和奥多涅斯。他们的斗 牛技术使观众永远也忘不了。” “我在书上看到过他们斗牛的事。”梅甘说。 费利克斯问:“你听说过马诺莱特的奇妙故事吗?” “是哪个故事?” “故事说,从前马诺莱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斗牛士,不比谁强,也不比谁弱。 那时他正迷恋着一个少女。一天,他在竞技场上,一头公牛用角抵进了他的腹股沟。 医生给他缝好后,说他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马诺莱特非常爱他的未婚妻,他 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怕她知道以后不再嫁给他。他们结婚了。几个月之后,她自 豪地告诉他:她怀孕了。唔,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小孩,于是他离开了她。那个 心碎的姑娘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马诺莱特像发了疯一样。他痛不欲生,跑到斗 牛场。从来没有斗牛上像他那样忘我,他拿生命来冒险,以求在斗牛中死掉,这样 他终于变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斗牛士。两年以后,他又爱上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并 且娶了她。婚后几个月,她向他自豪地宣布:她怀孕了。这时马诺莱特才弄清楚: 原来是医生弄错了。” 梅甘说:“这多可怕。” 海梅大声笑起来。“这是个有趣的故事,我怀疑它是否具有丝毫的真实性。” “我希望这是真的。”费利克斯说。 安帕罗在一旁听着,脸上表情冷漠。她早就怀着忿恨之情注视着海梅对这个修 女越来越感兴趣。这个修女最好留神点。 穿围裙的食品小贩在走道里来回走动,叫卖食品。其中一个走近海梅他们坐着 的这一排。 “肉卷饼喽,”他叫道,“热肉卷饼喽!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海梅举起一只手来。“这儿来一个。”② 「②原文为西班牙语。」 小贩熟练地将一个用纸包着的卷饼越过人群扔到海梅手里。海梅取了十比塞塔 给坐在旁边的人,请他递给小贩。当海梅将包着的卷饼拿到膝上小心地打开时,梅 甘注意察看。在纸包内有一张纸条。他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梅甘注意到他咬紧了 牙关。 海梅将纸条塞进衣服口袋里。“我们要离开了,”他简短地说,“一次走一个。” 他转向安帕罗,“你先走,我们在大门口会面。” 安帕罗一声不吭,站起身来朝旁边走去。 接着海梅朝费利克斯点点头。费利克斯站起身来,跟着安帕罗。 “发生了什么事?”梅甘问道,“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们要到洛格罗尼奥去。”他站起身来,“看着我,修女。我要是不停步, 你就朝大门走去。” 海梅走上通道,开始向出口走去。梅甘紧张地注视着他。周围似乎并没有人注 意他。当海梅从她的视线中消失时,她站起身来,开始离开座位。听到一阵吼声, 她转身望了望斗牛场。一个年轻的斗牛士被那头野蛮的公牛抵翻在地,鲜血涌到了 地面。梅甘闭上眼睛默默祷告起来:啊,神圣的耶稣,宽恕那可怜的人吧。他不会 死,他要活着。上帝已经严厉地惩罚了他,但他不要死去。阿门。她睁开眼睛,转 身急忙走了出去。 海梅、安帕罗和费利克斯在门口等着她。 “我们走。”海梅说。 他们开始离开。 “出了什么事?”费利克斯问海梅。 “几个士兵开枪把托马斯,”他简短地说,“打死了。警察抓住了鲁维奥。他 在一次群殴中受了伤。” 梅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特雷莎和露西娅两位修女怎么样了?”她焦急地问。 “特雷莎修女我不知道。露西娅修女也被警察扣留了。”海梅说,接着他又转 向其他几个人,“我们得赶快。”他看了看表,“银行这时正忙着呢。” “海梅,也许我们该等一等,”费利克斯建议,“现在就我们两人去抢劫银行, 会很危险的。” 梅甘听了他们的谈话后心中暗想:危险也无法阻止他。她猜对了。 他们三人在前,朝竞技场后面宽敞的露天停车场走去。梅甘跟在他们后面。费 利克斯在观察一辆蓝色西亚特轿车。“这一辆应该可以。”他说。 他在车门的锁上摸索了一会儿,弄开了门,把头伸进车内。接着又蹲下在轮子 下弄了一会儿,引擎发动了。 “上车。”海梅对他们说。 梅甘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你们在偷车?” “看在耶稣基督的分上,”安帕罗悄声说,“你就别表演修女的那一套了吧。 上车。” 两个男人坐在前面,海梅开车。安帕罗爬到后面的座位上。 “你来不来?”海梅问她。 梅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进到车内,挨着安帕罗坐着。车开了。她闭上眼睛。 亲爱的主啊,您要将我带往哪儿去? “也许这样讲会让你好过一些,修女。”海梅说,“我们不是偷这辆汽车,而 是以巴斯克军的名义没收它。” 梅甘欲言又止。不管她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初衷。海梅驱车前往市中心时, 她只是默默地坐着。 梅甘心里想:他要抢劫银行,在上帝的眼里,我跟他一样有罪。她在胸前画着 十字,开始默默地祷告。 ※※※ 毕尔巴鄂银行位于圆形广场塞万提斯街一幢九层公寓的底层。轿车驶到这幢公 寓前面时,海梅对费利克斯说:“别熄火。要是遇上了麻烦事儿,就开走,跟其他 的人在洛格罗尼奥会合。” 费利克斯吃惊地注视着他。“你说什么?你打算一个人进去?那不行。力量悬 殊太大,海梅。那太危险了。” 海梅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咧嘴笑道:“要是他们受到伤害,就受到伤害吧。” 说完他跨出了汽车。 他们望着海梅走进银行旁边的一家皮货店。几分钟后,他带着个公文箱出来了, 朝车里的人点点头,走进了银行。 梅甘几乎连呼吸都很困难了。她开始祷告: 〖祷告是召唤。 祷告是倾听。 祷告是进入。 祷告是出席。 祷告是耶稣照耀我们的 一盏明灯。 我平静而安宁。 她是安宁,可并不平静。〗 海梅走过了通向银行大理石门厅的两组房门。他注意到入口处高高的墙上安着 一部保安摄影机。他漫不经心地朝它瞟了一眼,然后朝室内看去。柜台后面,有楼 梯通往二楼,那里就是银行职员伏案工作的地方。现在快到下班时间了,银行里挤 满了顾客,大家都渴望赶快处理完事务。在三个出纳窗口前面排了三排长长的队伍。 海梅注意到好几个顾客都带了包裹。他走到一排队伍后面,耐心地等着轮到他来办 理业务。 当他到达出纳员窗口前时,他举止文雅地笑了笑说:“晚上好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晚上好,先生②。今天我们能为您在哪方面效劳?” 「②原文为西班牙语。」 海梅靠着窗口,拿出那张折好的通缉布告,递给那位出纳员。“请看看这个好 吗?” 出纳员笑了笑说:“当然可以,先生。” 他打开布告,当他看到那上面是什么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海梅,眼里 饱含惊恐。 “非常像,不是吗?”海梅柔和地说,“正如你从布告上看到的,我曾杀过许 多人,所以,再加上一个,对我来说真是没有一点关系。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完——完全明白,先生。完——完全明白。我有家。我求求您——” “我尊敬家庭,所以,我要告诉你我叫你做些什么来挽救你的孩子们的父亲。” 海梅将公文箱推向出纳员,“我要你将它填满。我要你赶快做,不声不响地做。如 果你确信金钱比你的生命更重要,那么你就跑到前面去报警吧。” 出纳员摇摇头。“不,不,不。” 他开始从现金抽屉内拿钱往公文箱里面装。他的手颤抖着。公文箱装满以后, 出纳员说:“给您,先生。我——我向您保证我决不会去报警。” “你非常聪明,”海梅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说你聪明,朋友。”他转过身 去,朝站在队伍末尾的一位带着褐色包裹的中年妇女指了指,“你看见那个女人了 吗?她是我们一伙的。她那个包裹里面装有一颗炸弹。警报一响,她就会立刻引爆 炸弹。” 出纳员的脸色更得苍白。“请别让它爆炸!” “在她离开银行以后,你还得等上十分钟才能行动。”海梅警告说。 “我用孩子们的生命保证。”出纳员悄声说。 “下午好。”①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海梅拿了公文箱朝门口走去。他感到出纳员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在那个带包裹的妇人身旁停了下来。 “我必须称赞您,”海梅说,“您穿的这件衣服对您再适合不过了。” 她羞红了脸说:“噢,谢谢您,先生——谢谢。” “不用谢。”② 「②原文为西班牙语。」 海梅转身向出纳员点了点头,然后从容走出银行。等到那位妇女排队办完她的 事务然后离开,至少也得要15分钟,那时,他和他的同伴早已远走高飞了。 看到海梅从银行出来朝汽车走来,梅甘出于宽慰,几乎要晕过去了。 费利克斯·卡皮奥咧嘴笑了。“那个家伙逍遥法外了。”他转向梅甘,“修女, 请你原谅。” 梅甘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如此高兴地看过任何人。她心里暗想:他抢到了,是他 一个人干的。以后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别的修女们。接着她想起她不能将这事告诉任 何人。回到修道院以后,陪伴她度过余生的将只有寂寞。这给了她一种奇特的感觉。 海梅对费利克斯说:“挪过去,朋友,我来开车。”他将公文箱丢在后排的座 位上。 “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吗?”安帕罗问。 海梅笑了起来。“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我得记住要感谢阿科卡上校,感谢他 的名片。” 汽车开始沿街道行驶。在第一个拐弯处——图德拉街——海梅向左拐弯。一名 警察蓦地出现在汽车前,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停车。海梅踩住刹车。梅甘的心开始猛 跳起来。警察朝汽车走过来。海梅平静地问:“出了什么问题,警官?” “先生,问题是你将车错误地开上了单行道。你惹上麻烦了,除非你能证明你 是法盲。”他指了指街道进口处的标志,“这条街是清楚地标明了的,希望汽车驾 驶员都能尊重这样的标志。这就是它为什么要悬挂在那儿的原因。” 海梅表示歉意说:“一千个对不起。我跟我朋友在非常认真地讨论一件事情, 所以没看到那个标志。” 警察将身子探进驾驶室窗口。他在观察,脸上带着一种迷惑不解的表情。 “请让我看看你的执照。” “当然可以。”海梅说。 他伸手摸到了夹克衫下面的左轮手枪。费利克斯则随时准备进入战斗。梅甘屏 住了呼吸。 海梅假装在口袋里摸索着。“我知道它就在这个口袋里的呀。” 这时,广场那边传来一阵尖叫声,警察转身去瞧。在街道拐角处,一个男人在 打一个女人,用拳头朝她头上和肩上猛揍。 “救命呀!”她喊道,“救救我!他要打死我啦!” 警察犹豫了一下,对汽车里的人命令说:“在这儿等着。” 他转身朝男人和女儿跑去。 海梅挂上挡,踩了油门。汽车在单行道上疾驰而去。来往的人群阻挡了他们, 喇叭对着他们忿怒地吼叫。驶到拐角处时,海梅拐弯上了桥,汽车出城驶上了阿尔 霍纳的桑切斯马路。 梅甘望着海梅,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她几乎无法呼吸了。 “要是那个男人不打那个女人,那你们会——那你们会杀了那个警察吗?” 海梅懒得去回答她。 “那个女人没有挨打,修女,”费利克斯解释说,“那是我们的人。我们不是 孤独的。我们有许多朋友。” 海梅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要甩掉这辆车。” 他们正在离开巴利亚多利德郊区。海梅将汽车转向去布尔戈斯的620 号公路, 这是通往洛格罗尼奥的要道。他小心地将车速保持在被限定的标准。 “我们一到布尔戈斯,就把这辆车甩掉。”他宣告。 真是无法想象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梅甘心想,我从修道院逃了出来,逃脱 军队的追捕,现在又藏在一辆偷来的汽车中,跟恐怖分子们在一起,他们刚刚抢劫 了一家银行。主啊,您到底还想要怎样处置我? 拉蒙·阿科卡上校和反恐特别行动小组的六名成员正在开一次战略会议。会议 正开到一半,他们正在研究一张乡村地图。 那个带伤疤的大个子说:“很明显米罗正在往北朝巴斯克的乡村一带行动。” “那就是说,可能是在布尔戈斯、维多利亚、洛格罗尼奥、潘普洛纳或是圣塞 瓦斯蒂安。” 圣塞瓦斯蒂安,阿科卡心里想,但我得在他到达那儿之前就抓住他。 他似乎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你的时间不多了。 要是失败了他可负不起责任。 ※※※ 他们驾车驶过起伏的群山,这儿离布尔戈斯不远了。 海梅坐在方向盘后面一声不吭。后来他终于开口说:“费利克斯,我们到达圣 塞瓦斯蒂安时,我要设法让鲁维奥离开警察局。” 费利克斯点点头。“那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那会使他们发狂的。” 梅甘说:“露西娅修女呢?” “什么?” “你不是说她也被抓住了吗?” 海梅作弄她说:“不错,但是你们的露西娅却原来是一名被警察通缉的杀人犯。” 这则消息使梅甘吓了一跳。她回忆起露西娅如何带领她们并劝她们藏在山里的。 她喜欢露西娅。 她固执地说:“如果你们打算去营救鲁维奥,你们就该救他们两个。”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修女?海梅弄不清楚。 但她是对的。将鲁维奥和露西娅从警察的鼻子底下救出来将是一种极好的宣传, 而且会上报刊头条的。 安帕罗闷闷不乐,一声不吭。 突然,在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三辆装满士兵的军车。 “我们最好离开这条路。”海梅决定。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他开车拐弯离开了这条公路,向东行驶。 “圣多明各一德拉卡尔萨达就在前面不远。那儿有一座废弃了的古城堡,我们 可以在那里过夜。” 不久,他们就看到远处的山坡上那座城堡的轮廓。海梅选择了一条小路,避开 市镇。当他们驶近城堡时,它显得越来越大了。离城堡几百码的地方有一个湖。 海梅停住车。“诸位请下车。” 他们都下了车,海梅将方向盘直指山下的湖里,楔紧了油门,松开了手刹,机 灵地往旁边一跳。他们站在那儿望着那辆车消失在湖水中。 梅甘想问他,他们打算怎么去洛格罗尼奥。但她欲言又止。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他当然会去偷另一辆车呀。 他们一起去考察那座废弃的城堡。城堡四周围着巨石砌成的墙,每一角都有一 座破裂的塔楼。 “古时候,”费利克斯告诉梅甘,“诸侯们将这座城堡用来作为囚禁敌人的监 狱。” 海梅是政府的敌人。要是他被抓住,不会有为他安身的监狱。只有死,梅甘心 里想,但他不怕。她记起了他的话:我相信我为之奋斗的事业。我相信我的人,相 信我的枪。 他们走上通向前门的石阶。前门是铁质的,已经锈得一塌糊涂,一推就开了。 他们一齐挤进一座铺石的庭院。 在梅甘看来,这座城堡里面是宽大的。到处都是窄狭的通道和房间,有对外的 炮眼,城堡的保卫者可以借助这些炮眼抵御进攻者。 有石阶通向城堡的二楼,那儿是一处隐居地,一个室内的院子。当他们走到第 三层时,石阶变窄了;接着还有第四层。这座城堡无人居住。 “唔,这儿至少有足够的地方供我们睡觉。”海梅说,“我和费利克斯去弄吃 的。你们自己选房间。” 两个男人走下楼去。 安帕罗转身对梅甘说:“来,修女。” 她们来到大厅。在梅甘看来,那些房间都差不多,都是些空空的石头小室,阴 冷而简陋,有几间比其他的要大一些。 安帕罗整理那间最大的。“我跟海梅睡在这儿。”她看了看梅甘,狡诈地问, “你高兴跟费利克斯一起睡觉吗?” 梅甘望了望她,什么也没说。 “或许你倒宁愿跟海梅睡。”安帕罗走近梅甘,“不要有什么意见,修女。你 应付不了他。” “你不用担心。我对他不感兴趣。”说这句话时,梅甘心里也怀疑她是不是应 付不了海梅·米罗。 ※※※ 一小时以后,海梅和费利克斯回来了。海梅手里抓着两只兔子,费利克斯抱着 一些柴火。费利克斯随手将大门闩上。梅甘看着这两个男人在一个大壁炉里生起火 来。海梅将两只兔子剥了皮,用一把叉子叉好放在火上烧烤。 “很抱歉,我们不能为女士们提供一顿真正的盛筵,”费利克斯说,“但我们 将在洛格罗尼奥吃上好的东西。到那时——尽情享受吧。” 当他们吃完那顿不丰盛的晚餐时,海梅说:“我们去睡觉吧。希望明天清早动 身。” 安帕罗对海梅说:“来吧,亲爱的,我已经将我们的卧室整理好了。” “好的。我们走吧。” 梅甘看着他俩手拉手走上楼梯。 费利克斯转向梅甘。“你有卧室吗?修女?” “有了,谢谢你。” “那么,好吧。” 梅甘和费利克斯一同走上楼去。 “晚安。”梅甘说。 他将一只睡袋递给梅甘。“晚安,修女。” 梅甘本来想向费利克斯询问一些关于海梅的情况,但她又犹豫起来。她怕海梅 说她是个爱打听的人。不知怎么的,梅甘很想他对自己有个好印象。梅甘心想:这 也真怪,他是个恐怖分子、杀人犯、抢劫银行的强盗,天知道他还干了些什么,而 我却担心这个男人对我是否有好印象。 但是,梅甘心里这样想时,她也知道事情有另外的一面。他是一名自由战士。 他抢劫银行是为了给他的事业筹集资金。他为他的信仰甘冒生命危险。他是一个勇 敢的人。 梅甘经过海梅和安帕罗的卧室时,听到他们俩在房内大笑。她走进她那间小小 的、空空的房间,跪在睡觉用的冰冷的石头地面上祈祷。“亲爱的上帝,宽恕我吧, 为了——”为了什么而宽恕我?我干了些什么? 这是梅甘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祈祷。上帝在上面听着吗?她爬进费利克斯给她 的那只睡袋,但是,睡眠离她正像她从狭小的窗子里望见的那些冷冷的星星一样遥 远。 我在这里干什么呢?梅甘无法理解。她的思绪飘回到女修道院……飘回到孤儿 院。在孤儿院以前又在哪里呢?我为什么会被遗弃在那个地方?我真不相信我父亲 是个勇敢的士兵或是一个了不起的斗牛士。能知道这一切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吗? 在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之前,差不多就到了黎明时分了。 ※※※ 在杜罗河畔阿兰达监狱,露西娅·卡尔米内成了知名人物。 “你是我们这个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呢。”看守告诉她,“意大利政府正在派 人来护送你回家。我倒喜欢护送你到我家来呢,俊婊子。你干了什么坏事?” “一个男人由于叫我‘俊婊子’,我把他给阉了。告诉我——我的朋友情况如 何?” “他不会死的。” 露西娅默默地念了一句感激的祷告。她环视了一下她那间可憎的、灰色的单人 牢房的石墙,心里想:我到底怎样才能逃出这牢笼呢? 银行抢劫案是按常规的警察渠道处理的。抢劫案发生两个小时之后,警察局的 一位副官才将这件事报告给了阿科卡上校。 一小时以后,阿科卡到了巴利亚多利德。他由于这个案件被延误而大发雷霆。 “为什么不立即向我报告?” “我很抱歉,上校。但我们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 “你们让煮熟的鸭子飞掉了!” “那不是我们的——” “把银行出纳员带来。” 出纳员充满着自尊。“他是到我的窗门来的。我说,从他的眼里就可以看出他 是个嗜杀成性的人。他——” “你确信抢劫你的那个人就是海梅·米罗吗?” “不是心里认为。他向我出示了当局通缉他的布告呢。那是——” “他是独自一人进入银行的吗?” “对。他指着排队的一个妇女说,她是他们团伙的一员,但在米罗离开以后, 我认出了她。她是位书记员,是个定期的顾客,而且——” 阿科卡上校急不可待地问:“米罗离开的时候,你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是从大门出去的。” 同交通警察的会见也没能提供什么线索。 “车里坐了四个人,上校。海梅·米罗和另外一个男人,后排坐的是两个女人。” “他们朝哪个方向开去了?” 交通警察犹豫了一下。“他们往任何方向开去都有可能,先生。他们曾经驶上 单行线。”他面露喜色,“而且我可以描述他们的车子。” 阿科卡上校厌恶地摇摇头。“不必费心了。” ※※※ 她正在做梦。在梦中,她听到一个暴徒的声音。他们是为她而来的,为了抢劫 银行,他们要将她烧死在火刑柱上。他们抢银行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的事业。 声音越来越大了。 梅甘睁开眼,坐起来,注视着城堡陌生的墙壁。那声音是真的,从城堡外面传 来。 梅甘站起身来,赶快走到狭小的窗户边。就在下面,在城堡前面,有一堆士兵。 她心里顿时充满恐慌。他们发觉我们了,我得去找海梅。 她赶紧跑到他和安帕罗睡的那间房子前,往里一瞧。房子里面空无一人。她跑 下石阶,到达主层的接待厅。海梅和安帕罗正站在闩上的大门前私语。 费利克斯跑到他们跟前。“我检查了后面,没有旁的路出去。” “后面的窗口怎么样?” “太小。唯一能出去的方法就是走前门。” 梅甘心想:出现了士兵,我们进退维谷。 海梅说:“他们选了这个地方扎营,是我们他妈的倒霉。” “我们该怎么办呢?”安帕罗悄声问。 “什么办法也没有。我们只好待在这儿,直到他们离开。如果——” 这时有人在大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一个命令式的声音喊道:“把门打开。” 海梅和费利克斯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一声不响地拔出手枪。 那个声音又一次喊道:“我们知道里面有人。开门。” 海梅对安帕罗和梅甘说:“快离开走道。” 当安帕罗躲到海梅和费利克斯身后时,梅甘心想:没有希望,外面有二十多个 带枪的士兵。我们没有机会。 别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她,梅甘就飞快地跑向前门,打开了门。 “感谢上帝,你们可来了!”梅甘高声喊道,“你们得帮帮我。” 那位军官注视着梅甘。“你是谁?你在那儿干什么?我是罗德里格斯上尉,我 们在寻找——”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上尉。”她抓住他的手臂,“我的两个小儿子患了伤寒 症,我要带他们到医生那儿去看病。你得进去帮我把他们带出来。” “伤寒症?” “对。”梅甘拖着他的手臂,“那很可怕。他们在发高烧,浑身长满了疮,病 得很严重。叫你的士兵们进来帮我把他们送到——” “太太!你怕是疯了。那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 “那没关系。他们需要你的帮助。他们会死的。”她拖住他的手臂。 “让我走。” “你不能离开我。我怎么办呢?” “进屋去,待在那儿,直到我们通知警察派一辆救护车或是一位医生来。” “可是——” “这是命令,太太。进屋去。” 他喊道:“军士们,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梅甘关上门,身子靠在大门上,精疲力竭。 海梅极为惊奇地望着她。“我的上帝,这真是太妙了。你是从哪儿学来撒这种 谎的?” 梅甘转向他,叹了口气。“我们在孤儿院时,就学会了要保护自己。我希望上 帝会宽恕我。” “我倒真希望能见到那位上尉当时脸上的表情。”海梅迸发出一阵大笑,“伤 寒症!耶稣基督!”他看到梅甘脸上的表情时说,“请原谅,修女。” 他们能听到外面士兵们整理帐篷准备搬走的声音。那支部队离开以后,海梅说 :“警察马上就会到这儿来,不管怎样,我们在洛格罗尼奥有个约会。” ※※※ 士兵们离开一刻钟以后,海梅说:“现在我们可以安全离开了。”他转身对费 利克斯说:“看你在城里能弄到什么,最好是辆小轿车。” 费利克斯咧嘴笑道:“没问题。” 半小时后,他们乘坐一辆破旧的灰色轿车,向东驶去。今梅甘吃惊的是,她跟 海梅并肩而坐。费利克斯和安帕罗坐在后排。海梅笑嘻嘻地看了梅甘一眼。 “伤寒症。”他说,接着发出一阵大笑。 梅甘微微一笑。“他似乎极想离开那个地方,不是吗?” “你说你以前曾在孤儿院待过,修女?” “是的。” “在哪儿?” “在阿维拉。” “你看起来不像西班牙人。” “别人也这么说。” “你在孤儿院里一定吃了许多苦头。” 她对这种没有料到的关心感到吃惊。“有可能是那样,”她说,“但却不是那 样。”她心想:我不会让自己吃苦头的。 “你曾想过你的父母亲是谁吗?” 梅甘想起了自己编织的幻想。“啊,对。我父亲是个勇敢的英国人,西班牙内 战时期曾为忠于共和政府的人开过救护车。我母亲在战争中牺牲了,于是我被留在 一家农舍的门口。”梅甘耸耸肩,“或者说,我父亲是个外国王子,他跟一个农村 姑娘有私情。他为了避免丑闻,将我抛弃了。” 海梅朝她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她突然煞住话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他们静寂无声地行驶了一程。 “你在女修道院围墙里面待了多久?” “大约15年。” 海梅大吃一惊。“耶稣!”他又急忙加上一句,“请原谅,修女。这简直像跟 外星人谈话。你一点也不了解过去15年世界上发生的事情。” “我可以肯定,不管什么变化都只是暂时的。它还会变。” “你还要回修道院去吗?” 这个问题使梅甘吃惊。 “自然要去。” “为什么?”海梅做了一个大幅度的挥手动作,“我的意思是——在修道院的 高墙后面你将失去很多东西。我们这儿有音乐和诗歌。西班牙给了世界塞万提斯和 毕加索、洛尔卡、皮萨罗①、德索托②、科特③。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家。” 「①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和探险家。」 「②16世纪西班牙探险家。首先深入北美大陆的欧洲殖民者。」 「③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令人惊异的老练,有一团温和的火。 不料海梅却说:“很抱歉我原来打算抛弃你,修女。这不关你个人的事。我跟 你们的教会有过极不愉快的经历。” “难以置信。” “相信吧。”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痛苦的味道。 他脑海中浮现了格尔尼卡的建筑、雕像和街道一阵阵毁灭性的爆炸。他仍然能 听见炸弹和被撕裂的无助的牺牲者们的尖叫声。唯一的避难所就是教堂。 神父把教堂锁上了。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一阵要命的冰雹般的枪弹,打死了他的母亲、父亲和姐姐。不,不是枪弹,海 梅想,是教会。 “你们的教会支持佛朗哥,允许他对无辜的平民百姓做出一些难以说出口的事。” “我确信教会是反对那样干的。”梅甘说。 “不。只有在修女们被长枪党徒强奸,神父们被杀害,教堂被焚毁时,教皇才 跟佛朗哥决裂。但这时已不能叫我的父母和姐姐们起死回生了。” 他声音激动,令人害怕。 “我很抱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对我们而言,战争并没有结束。政府还不准许我们悬挂巴斯克旗,纪念 我们的民族节日,说我们自己的语言。不,修女。我们还在受压迫。我们将坚持斗 争,直到我们获得独立。西班牙有50万巴斯克人,法国有15万以上巴斯克人。我们 要求独立——但是你们的上帝太忙了,没时间帮助我们。” 梅甘认真地说:“上帝是不会偏袒的,因为他在我们所有人的中间。我们都是 他的一部分,我们若试图摧毁他,就是摧毁我们自己。” 使梅甘吃惊的是,海梅只是笑了笑说:“我们有许多相同之处,我跟你,修女。” “我们相同?” “也许我们的信仰不同,但我们都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大多数人一辈子对什么 事情都漠不关心。你把你的生命奉献给了上帝,我把我的生命奉献给了我的事业。 我们是关心事情的人。” 梅甘想:我关心得够吗?如果够的话,为什么我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时感到很愉 快呢?我本来只应该想着回修道院去的。海梅·米罗有一种磁石般的力量。他是不 是也跟马诺莱特一样,胆敢拿生命去冒险,因为他已一无所有? “要是那些士兵们抓到你,他们会怎么处置你?”梅甘问。 “处以死刑。”他说得那么平淡,以致有一刻梅甘以为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 “你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我们都害怕。我们都不希望死,修女。很快我们就会见到你的 上帝的。我们不急。” “这类可怕的事情你们做过吗?” “这得要看你的观点如何。一个爱国者和一个叛贼的区别,就在于当时是谁掌 权。政府称我们为恐怖分子。我们称自己为自由战士。让·雅克·卢梭说,自由是 选择我们自己枷锁的权利。我想要这种权利。”他仔细看了她一会儿,“但是,你 不必为这类事情担心,不是吗?一旦回到修道院,你就再也不会对外面世界的事儿 感兴趣了。” 真是这样吗?再一次回到外面的世界,已经把她的生活弄乱了。她放弃过自己 的自由吗?有那么多她想要知道、她必须学习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带着一 块空白画布的画家,正要开始描绘一种新的生活。她心想:如果我回到修道院,我 将再一次与生活隔绝。梅甘这样想时,她被“如果”这个词吓了一跳。她连忙纠正 自己:当我回去时。我自然要回去的。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 那一晚他们在森林中露宿。 海梅说:“我们离洛格罗尼奥大约还有30英里,这两天我们可不能遇上其他的 人。在到达那儿之前,我们要一直前进,这样对我们更安全。因此,明天我们将驶 向维多利亚。第二天我们就将进入洛格罗尼奥。这之后的几个小时,修女,你就到 门达维亚的修道院了。” 将永远在那里了。“你不会有事儿吧?”梅甘问。 “修女,你是担心我的灵魂,还是担心我的身体?” 梅甘感到自己脸红了。 “我不会有事的。我将越过边界,到法国待一段时间。” “我将为你祈祷。”梅甘告诉他。 “谢谢。”他声音低沉地说,“想到你在为我祈祷,我会感到更为安全的。现 在睡吧。” 梅甘转身躺下时,她看到安帕罗从林中空旷地的那一端远远地注视着她,脸上 露出明显的仇恨。 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把我的男人抢走。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