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清早,他们到达楠克拉雷斯的郊区,那是维多利亚西部的一个小村庄。 他们来到一个带车库的汽车加油站,有一个修理工正在修理一辆汽车。海梅将汽车 开进车库。 “早晨好①,”修理工说,“出了什么毛病?”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我要是知道,”海梅回答说,“我就会自己修理、自己收费了。这辆车跟骡 子一样没用,像个老太婆一样噼里啪啦直响,跑起路来没一点劲。” “它的声音跟我老婆的声音一样。”修理工咧嘴笑道,“我认为你的车是汽化 器出了毛病,先生。” 海梅耸耸肩。“我对车辆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只是明天我在马德里有个非常 重要的约会。你能在今天下午把它修好吗?” 修理工说:“在您之前我已经接了两件活儿,先生,不过——”没说完的话停 滞在空中。 “我乐意付给你双倍的钱。” 修理工面露喜色。“两点钟修好怎么样?” “好极了。我们去吃点东西,两点钟再来。” 海梅转向其余的人,他们都在愉快地听他俩谈话。“我们走运,”海梅说, “这位师傅答应为我们修车。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他们走出汽车,跟随海梅向街上走去。 “两点钟。”修理工说。 “两点钟。” 他们走到修理工听不到的地方时,费利克斯说:“你想干什么?车子没出一点 毛病。” 梅甘心想:眼下警察正在搜寻这辆汽车。但他们会在路上找,不会到车库里去 找。这是个摆脱这辆车的聪明的办法。 “两点钟我们就已经离开这里了,对吗?”梅甘问。 海梅望着她咧嘴一笑。“我得去打个电话,你们在这儿等一下。” 安帕罗拉着海梅的手臂。“我跟你一道去。” 梅甘和费利克斯看着他俩走开。 费利克斯看了看梅甘,说:“海梅跟你相处很好,是吗?” “是。”她突然感到一阵害羞。 “要了解他这个人不容易。可他是一个非常勇敢、非常光荣的人。他富有人情 味儿。没有人跟他一样。我告诉过你他是如何救了我的命的吗,修女?” “没告诉过。我倒想听听。” “几个月以前,政府处决了六名自由战士。为了报复,海梅决定炸掉潘普洛纳 南部的蓬特拉雷纳大坝。大坝下面的小城就是部队的司令部所在。夜晚我们摸到行 动地点,但不知是谁暗中告密,阿科卡的人抓到了连我在内的三个人。我们被判处 死刑。本来我们的人打算派一支队伍来劫狱,但海梅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他弄来一 些牛,在潘普洛纳松开绳索,乘混乱救出了我们中的两个人,第三个被阿科卡的人 用鞭子打死了。是这样,修女,海梅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物。” 海梅和安帕罗回来时,费利克斯问:“怎么样了?” “朋友来接我们。我们将乘车去维多利亚。” 半小时后,一辆卡车出现了。卡车后面用粗帆布盖着。 “欢迎你们,”驾驶员愉快地说,“上来吧。” “谢谢你,朋友①。” 「①原文中“朋友”一词为西班牙语。」 “我很高兴能帮助你们,先生②。你打电话来真好。那些该死的士兵像跳蚤一 样到处都是。为了安全起见,你跟你的朋友们可千万别露面。” 「②原文中“先生”一词为西班牙语。」 他们爬进卡车,这辆巨大的机动车朝东北方开去。 “你们待在哪儿呢?”驾驶员问。 “跟朋友在一起。”海梅说。 梅甘心想: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甚至对正在帮助他的人也不相信。他怎么能 相信人呢?他的生命正在危险之中。她想到海梅生活在躲开警察和军队同时追捕的 阴影之中,这该是多么可怕啊。这一切都因为他坚定地信奉一种理想,他愿意为这 种理想而死。他曾说过什么话来着?一个爱国者和一个叛贼的区别,就在于当时是 谁掌权。 ※※※ 这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薄薄的粗帆布使得他们很安全。梅甘意识到在旷野里被 人追捕时,自己是多么害怕。而海梅经常处于这种紧张之中,他是多么坚强。 她跟海梅交谈,滔滔不绝,好像他们一早就认识一样。安帕罗·希隆坐在一旁 听他们谈话,一声不吭,脸上毫无表情。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海梅告诉梅甘,“我想当个天文学家。” 梅甘觉得奇怪。“是什么使你——?” “我见到我母亲、父亲和姐姐们遭射击,朋友们遭杀害,我无法面对这块血污 的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看星星对我是一种逃避。它们远在几百万光年以外。我经 常梦想有一天离开我们这个可怕的星球,到那些星星上面去。” 她默默地看着他。 “但是不可能逃避,不是吗?到头来,我们都得勇敢地面对我们的职责。所以 我回到地球上来了。过去我总是相信,一个人不能改变什么。但现在我知道那是不 真实的。耶稣、穆罕默德、甘地、爱因斯坦和邱吉尔,他们都曾改变这个世界。” 他苦笑了一下,“别误会,修女,我不是拿自己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相比。但我 能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我认为我们都必须做我们能做的事。” 梅甘不知道他的话对她是否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当我不再看那些星星时,我便学习当一名工程师。我学过建造房子。现在我 将它们炸掉。讽刺的是,有些被我炸掉的房子,正好就是我亲手建造的。” 黄昏时他们到了维多利亚。 “我把你们送往哪儿?”卡车司机问。 “你可以让我们在这儿下车,在那个拐角处,朋友①。” 「①原文中“朋友”一词为西班牙语。」 卡车司机点点头。“好的。继续战斗。” 海梅扶梅甘从卡车上下来。安帕罗望着他们,眼里闪着怒火。她不允许她的男 人接触其他女人。安帕罗心想:她是个婊子,而海梅却对那个娼妇修女起了好色之 心。唔,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了。很快他就会发现她的奶是淡的。他需要一个真正的 女人。 他们一行人走小路,高度警惕着以防出问题。20分钟后,他们到达一座半隐在 一条小街上的围着高栅栏的石头平房。 “就是这儿。”海梅说,“我们今晚待在这儿,明早天不亮就离开。” 他们从前门进去,到了房门口。海梅一下将锁打开,他们都进到房子里面。 “这是谁的房子?”梅甘问。 “你问得太多了,”安帕罗说,“你只应该为我们让你活着而感到高兴。” 海梅看了安帕罗一会儿。“她已证明自己有权提问。”他转向梅甘,“这是一 位朋友的房子。你现在是在巴斯克乡下。从这里往前走,我们的旅行就将容易些了。 到处都有我们的同志。他们照看我们,保护我们。后天你就能到达修道院了。” 梅甘感到微微打了一个寒战,那几乎是一种悲伤。她不解地问自己:我怎么啦? 我当然要回去。主啊,宽恕我。我请求您安全地带我回家。您现在就是这样做的。 “我饿坏了,”费利克斯说,“我们去看一看厨房吧。” 厨房里食品供应完备。 海梅说:“他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食物。我将为大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他 对梅甘笑了笑。“我认为我们应该享受它,你说呢?” 梅甘说:“我不知道男人会烹调。” 费利克斯大笑道:“巴斯克男人因会烹调而自豪。你一定会受到招待的。你瞧 着吧。” 他们把海梅所要的各种配料拿给他以后,就瞧着他把新鲜青椒、白洋葱切片、 西红柿、鸡蛋和油炒火腿一起炒了起来。 开始烹调时,梅甘说:“香极了。” “啊,这只是正餐前的开胃品。我打算为你做一道有名的巴斯克菜——胡椒鸡 肉条。” 安帕罗注意到:他不说“为我们”,他说“为你”,为那个婊子。 海梅把鸡肉切成长条,把盐和胡椒撒在上面,再把它们在热油里炸成褐色;而 在另一口锅里,他开始烹调洋葱、大蒜和西红柿。“要炖半小时。” 费利克斯找到了一瓶红葡萄酒。他给大家分发酒杯。“拉里奥哈产的红葡萄酒。 你们会喜欢喝这种酒的。”他递给梅甘一只酒杯,“你也喝一杯吧,修女。” 梅甘以前还是在圣餐上尝过酒。“谢谢。”她说。 她慢慢举杯到唇边,啜了一口。酒气芳香扑鼻。她又饮了一口。这时她感到一 股热流沿着身子往下移动,使人感到妙极了。梅甘心想:当我还能享受这一切时, 我就必须享受。这一切很快就将成为过眼烟云。 进餐时,海梅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这可不像他。 “什么事情使你烦恼,朋友①?”费利克斯问。 「①原文中“朋友”一词为西班牙语。」 海梅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中间有叛徒。” 一阵令人吃惊的沉默。 “什么——是什么使你想到这一点的?”费利克斯询问。 “阿科卡。他总是离我们很近。” 费利克斯耸耸肩。“他是狐狸,我们是兔子呀。” “事情还不仅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帕罗问。 “我们打算炸掉蓬特拉雷纳大坝时,有人向阿科卡告密。”他望着费利克斯, “他设下陷阱,抓到了你、里卡多和萨莫拉。我要是没耽误时间,也会和你们一道 被抓。再看看发生在旅店里面的事情。” “你听到那个男招待给警察打了电话呀。”安帕罗指出。 海梅点点头。“对。因为我总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劲。” 安帕罗脸色阴沉。“你认为谁是叛徒呢?” 海梅摇摇头。“我不能确定。有人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 “那么,我们改变计划吧。”安帕罗说,“我们在洛格罗尼奥与其他的人会合, 不去门达维亚了。” 海梅瞟了梅甘一眼。“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得把修女送到她们的修道院。” 梅甘看了看他,心里想道:他已经为我做得够多的了。他处在危险中,我不能 让他冒更大的危险。 “海梅,我能够——” 他知道她打算说什么。“别担心,梅甘。我们将安全地到达那里。” 安帕罗心想:他变了。开始他根本不想跟任何一个修女扯上关系。现在,他乐 意为她冒生命危险。而且他叫她“梅甘”,不叫“修女”了。 海梅继续说:“至少有15个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我们得找出这个人是谁。”安帕罗坚决主张。 “你怎么找呢?”费利克斯问。他正紧张不安地用手拉餐桌台布的边缘。 海梅说:“帕科正在马德里为我査一些事情。我让他打电话到这儿来找我。” 他看了看费利克斯,然后又把目光移开。 他没说出来的是:“知道我们三个小组的准确行动路线的不超过六个人。费利 克斯·卡皮奥确实曾被阿科卡抓进过监狱。但这也确实为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在合适的时候,可能会为他计划好一次越狱。只不过我先把他救了出来,海梅想, 帕科正在查他的情况。我希望他马上打电话来。” 安帕罗站起身来面向梅甘。“帮我收拾碟子。” 两个女人开始清理桌子;两个男人走进起居室。 “这个修女——她一直表现很好。”费利克斯说。 “对的。” “你喜欢她,不是吗?” 海梅感到看着费利克斯很别扭。“对,我喜欢她。”而你却要出卖她和我们几 个人。 “你跟安帕罗怎么办呢?” “我们是同样的人。她跟我一样坚信我们的事业。她一家人都被佛朗哥的长枪 党徒杀害了。”海梅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是睡觉的时候了。” “我认为今晚我睡不着觉。你能肯定有间谍吗?” 海梅看着他说:“我能肯定有。” ※※※ 早晨,海梅下楼来吃早饭时,梅甘没认出他来。他的脸已弄成暗黑,头上戴着 假发,嘴上贴着小胡子,穿着一身邋遢的衣服,看上去老了十岁。 “早上好。”他说。他的声音从那个躯体传出来使她大吃一惊。 “你从哪里——?” “这是我经常使用的一所房子。我在这里保存着我所需要的各式各样的东西。” 他这句随口说出的话,使梅甘突然洞悉了他所过的那种生活的情景。为了活命, 他需要多少这样的房子和伪装物品?要打多少她不知道的电话?她回忆起曾经攻击 过修道院的那些男人们的残酷无情,心想:要是他们抓到海梅,决不会对他施行仁 政。我希望我知道如何能保护他。 梅甘的脑子中充满了她无权去思考的事情。 ※※※ 安帕罗准备好了早餐:蒸腌鳕鱼、山羊奶、奶酪、热浓巧克力和甜饼圈。 吃饭时,费利克斯问:“我们在这儿要待多久?” 海梅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天黑就走。” 但是他不会让费利克斯利用这个情报。 “我有些事情要办,”他告诉费利克斯,“需要你帮忙。” “行。” 海梅将安帕罗叫到一旁。“如果帕科打电话来,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回,要他留 个口信。” 她点点头。“一路小心。” “别担心。”他转向梅甘,“这是你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你就回到修道院了。 你肯定是渴望到那里去。” 她看了他好久。“对。”可是她心里想:我不渴望,而是焦急。我希望我不焦 急就好。我会使自己同尘世隔绝开来,在我以后的生活中,我将无法知道海梅、费 利克斯和其他的人会怎么样。 海梅和费利克斯离开时,梅甘站在那儿望着他们。她感到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一 种她无法了解的紧张情绪。 安帕罗在看着她。梅甘回忆起她说的话:海梅是你应付不来的。 安帕罗粗鲁无礼地说:“去整理床铺。我去准备午饭。” “行。” 梅甘朝卧室走去。安帕罗站在那里看着她,然后走进厨房。 整整一个钟头,梅甘都在拼命工作,忙碌地集中精力清理、除尘和擦洗家具, 使自己不去想事情,不去想困扰她的事儿。 我一定不去想他,她心想。 那是不可能的。他像一阵风,卷走一切事物。 她拼命擦洗家具。 海梅和费利克斯回来时,安帕罗在门口等他们。费利克斯显得脸色苍白。 “我感到不大舒服。我要去躺一会儿。” 他们瞧着他走进卧室。 “帕科打电话来了。”安帕罗激动地说。 “他说什么?” “他有些情况要向你报告,但他不愿在电话里面讲。他派了一个人来见你,这 个人中午在村庄广场等你。” 海梅思索地皱皱眉。“他没说是谁?” “没有。只是显得很紧急。” “真糟糕。我——没关系。行。我去见他。我想让你留心一下费利克斯。” 她看着他,迷惑不解。“我不了——?” “别让他打电话。” 她脸上现出一线了解的光芒。“你认为费利克斯是——?” “请照我说的办吧。”他看了看表,“快中午了,现在我得动身了。我得在一 小时以内回来。小心,亲爱的。” “别担心。” 梅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别让他打电话。 你认为费利克斯是——? 请照我说的办吧。 这么说来,费利克斯就是那个叛徒了,梅甘心想。她看到他走进卧室,关上了 门。她听见了海梅离开的声音。 梅甘走进起居室。 安帕罗转过身来。“你弄完了没有?” “还没完全弄完。我——”她想问海梅到哪里去了,他们打算怎么对付费利克 斯,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她不愿跟这个女人谈这些事。我要等海梅回来再说。 “弄完它。”安帕罗说。 梅甘转身走进卧室。她想到费利克斯。他似乎那样友好,那样温柔。他曾问过 她许多问题。但现在,那种表面上的友好却具有了一种不同的意义。这个长着络腮 胡子的男人在搜寻可向阿科卡上校递送的情报。他们的生命都在危险之中。 安帕罗可能需要帮助,梅甘心想。她开始朝起居室走去,接着又停了下来。 一个声音在说:“海梅刚刚离开。他会独自一人坐在广场的长凳上。他戴了伪 装的假发和小胡子,你的人会毫不费力地抓到他的。” 梅甘站在那儿,全身发抖。 “他是步行去的,到达那里大约需要15分钟。” 梅甘带着越来越大的恐惧谛听着。 “记住我们的协议,上校,”安帕罗对着电话机说,“你保证不杀他的。” 梅甘回到过道里。她的思绪极为混乱。这么说来,安帕罗是叛徒。她将海梅送 入了陷阱。 梅甘悄悄离开以免被安帕罗发觉,转身从后门跑了出去。她没有想过要怎么去 帮助海梅,她只知道她得做些什么。她走出大门,沿街奔走,在不引起人们注意的 前提下动作尽可能地快,朝市中心走去。 上帝啊,请让我及时赶到,梅甘祈祷着。 ※※※ 步行前往村庄广场是令人惬意的。街道掩映在参天大树下面。但海梅没注意到 周围的景物,他正在想着费利克斯。他曾像兄弟一般地对待他,对他完全信任。是 什么使他成为叛徒,而要让大家处于危险之中呢?也许帕科派来的人可以回答这个 问题。帕科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面谈这事呢?海梅不理解。 他快要到村庄广场了。广场中央有一座喷泉,周围栽满了枝繁叶茂的绿树。孩 子们在玩捉人游戏。两个老年人在玩滚球游戏。五六个男人坐在长凳上,享受阳光, 看书,打瞌睡,或是喂鸽子。海梅穿过街道,慢慢走过小径,坐在一条长凳上。当 塔楼上的钟敲出和谐的中午报时音响时,他看了看表,帕科派来的人该到了。 海梅斜眼一看,广场那边远远地有一辆警车停了下来。他朝另一个方向看了一 眼,又看了一辆警车。警察们下车,朝公园里走来。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这是一 个陷阱。可这是谁设下的呢?是传消息的帕科,还是转达消息的安帕罗?是她叫他 到公园来的。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现在没有时间为此着急了。他得逃走。但海梅知道,这时他要是拔脚就跑,他 们就会开枪将他击毙。他想蒙混过关,但他们知道他就在这儿。 想想办法。要快! ※※※ 在一个街区以外,梅甘正急匆匆地朝公园走来。当公园进入她的眼帘时,她举 目一看,只见海梅坐在长凳上,警察正从公园两边向他靠近。 梅甘的心急速跳动起来。海梅没法逃脱了。 她经过一家杂货店。在她前面,一个妇人正推着一辆童车挡住了她的路。那妇 人把童车停在杂货店的墙边,走进商店去买东西。梅甘一刻也没犹豫,一把抓住童 车手柄,穿过街道,走进公园。 警察已在沿着一条条长凳询问那些坐在那儿的男人了。梅甘从一名警察身边挤 了过去,推着童车,走向海梅。 她喊道:“我的圣母!你在这儿呀,曼努埃尔!我到处找你。我已经受够了! 你答应过早晨粉刷房子的,可你现在却坐在公园里,像个百万富翁。妈妈说得对, 你是个百无一用的混子。当初我真不该嫁给你!” 海梅立时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来。“你妈妈真是个谈论混子的能手。她自己就 嫁了一个混子。要是她——” “你说谁?要不是我妈妈,我们的孩子早就饿死啦。你连半片面包都没带回家 过……” 那些警察停下来,观看他们吵架。 “那个女人要是我老婆,”一名警察咕哝道,“我就把她送回她妈妈那儿去。” “你他妈这爱唠叨的女人真令人讨厌,”海梅吼了起来,“我警告过你,回家 后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还像个男子汉。”另一名警察说。 海梅和梅甘一路吵吵闹闹走出公园,前面推着那辆童车。警察们又把注意力转 移到了坐在长凳上的那些人身上。 “请问有身份证吗?” “出了什么问题,警官?” “没关系,给我看看证件就行了。” 公园里所有的人都掏出了皮夹,取出身份证,证明他们是什么人。在检查过程 中,一名婴儿哭叫起来。一名警察举目一望,只见那辆童车被弃置在拐角处,那对 吵架的夫妇不见了。 ※※※ 半小时后,梅甘从正门进了屋。安帕罗正在紧张地来回踱步。 “你到哪儿去了?”安帕罗质问她,“没告诉我你不该离开这间屋子。” “我得出去处理一件事情。” “什么?”安帕罗猜疑地问,“你在这儿不认识任何人。如果你——” 海梅走了进来,安帕罗脸上失去了血色,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镇静。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你没到公园去?” 海梅静静地说:“为什么,安帕罗?” 她看到他的眼睛,知道事情已无望了。 “是什么使你改变的?” 她摇摇头。“我没改变。是你变了。在你们进行的这场愚蠢的战争中,我失去 了我所爱的每一个人,我厌恶一切流血。你能耐心听听关于你自己的真实情况吗, 海梅?你跟你反对的政府一样坏,甚至比他们更坏。因为他们想讲和,而你却不然。 你认为你在帮助我们的国家吗?你是在毁灭它。你抢劫银行,炸毁汽车,屠杀无辜 民众,你还以为你是个英雄。我曾经爱过你,信任过你,但——”她的声音突然变 了,“这种流血必须结束。” 海梅走到她身旁。他的眼睛冷冰冰的。“我该杀了你。” “不,”梅甘喘着气说,“求你!你不能这样。” 费利克斯已经来到这间房里,听到了这些谈话。“耶稣基督!这么说她就是那 个叛徒。我们拿这条母狗怎么办?” 海梅说:“我们得把她带在身边,看紧她。”他抓住安帕罗的肩膀,轻轻地说 :“要是你还想耍花招,我保证叫你死。”他猛地将她推开,转身面对梅甘和费利 克斯。“在她的朋友到来之前,我们离开这里吧。” “米罗到了你手里,可你又让他逃跑了?” “上校——我怀着一切应有的尊敬——我的人——” “你的人全是些笨蛋。你们叫自己为警察吗?你简直替你的警察制服丢脸。” 警察局长站在那儿,在阿科卡上校毁灭性的嘲弄下畏缩不已。他毫无办法,因 为上校有足够大的权力要他的脑袋。而阿科卡还是没有放过他。 “我认为你个人是有责任的。我敢说你会被撤职。” “上校——” “滚出去。你使我感到反胃。” 阿科卡上校因这次受挫而感到恼火。他抽不出时间到维多利亚去抓海梅·米罗, 便把这项任务委托给了地方警察局。可他们却耽误了大事。只有上帝知道米罗现在 到了哪里。 阿科卡上校走到在他面前桌子上展开的地图旁边。当然,他们将待在巴斯克乡 村里。可能是在布尔戈斯,或是洛格罗尼奥,或是毕尔巴鄂,或是圣塞瓦斯蒂安。 我得集中全力往东北方向。他们将会在某处露面的。 他记起了那天上午跟首相的谈话。 “你的时间不多了,上校。你看过今天的晨报了吗?世界舆论正把我们弄得看 起来像些小丑。米罗和那几个修女使我们变成了笑抦. ” “首相,我可以向您保证——” “胡安·卡洛斯国王已经命令我成立一个应对这整个事件的官方调查委员会。 我不能再拖延了。” “再拖延几天,到时我就会抓到米罗和那几个修女了。” 谈话停顿了一会儿。“48小时。” 阿科卡上校害怕的不是首相和国王的失望,而是“奥普斯·蒙多”。他被召集 到西班牙实业家领袖之一的一个小组办公室时,他得到的命令是明确的:“海梅· 米罗正在制造一种对我们组织有害的气氛。阻止他。你将得到优厚的报酬。” 阿科卡上校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失败了,你就将受到处罚。现在他的职 业处在危险之中。这都是由于某些愚蠢的警察让米罗从他们眼皮底下跑掉了。海梅 ·米罗可能藏在任何地方。但是那几个修女……一阵激动的热潮流遍阿科卡上校的 全身。修女!她们是关键。海梅·米罗可能藏在任何地方,但那些修女们只能在另 一所女修道院找到避难所。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在同类的修道院。 阿科卡上校又转身去研究地图。他找到门达维亚。在门达维亚有一所西多会的 修道院。那就是她们前去的地方。他得意扬扬地想:那好吧,我也去那儿。只是我 得先赶到那儿等他们。 ※※※ 里卡多和格拉谢拉的旅行结束了。 最后那几天是里卡多经历过的最愉快的几天。军队和警察都在追捕他,一旦被 抓获便意味着死亡,然而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跟格拉谢拉就像是在时空里开 辟了一个仙岛、一个伊甸园,在那里,什么也无法接近他们。他们已将那危急的逃 亡转变为二人共享的奇妙的冒险。 他们没完没了地交谈、探索、解释。他们的言语像是一种植物的卷须,将他们 拉得更为紧密了。他们谈论过去、现在和未来。特别是未来。 “我们将在教堂里结婚,”里卡多说,“你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格拉谢拉能想象出那时的情景,而且被那个情景打动了。 “我们将住在最漂亮的房屋里……” 她想:我还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屋,或者一幢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以前她和 她的母亲和伯伯、叔叔们共住着一间小屋,然后便是修道院的小房,和修女们住在 一起。 “我们将有漂亮的儿子和美丽的女儿……” 我将给他们所有我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们将沐浴着爱。 格拉谢拉的心飞扬起来。 但也有一件事使她感到苦恼。里卡多是个为他所热情信仰的事业而战斗的战士, 他会乐意从战斗中退出来,心满意足地住到法国去吗?她知道她得跟他讨论讨论这 个问题。 “里卡多——你认为这场革命会持续多久?” 它已经进行太久了,里卡多心想。政府已经作出了和平提议,但是巴斯克恐怖 组织所做的比拒绝那些提议更糟糕。他们以一系列有增无减的恐怖袭击作为对提议 的回应。里卡多曾经试图同海梅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愿意妥协了,海梅。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迁就一下?” “他们的提议是花招——他们要摧毁我们。是他们迫使我们战斗。” 里卡多热爱并相信海梅,便继续支持他。但里卡多心里的疑虑并未消失。当流 血事件继续增加时,他的疑虑也随着增加。现在格拉谢拉又在问:“你认为这场革 命会持续多久?” “我不知道。”里卡多告诉她,“我是希望它结束。但是,亲爱的,我要告诉 你,无论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甚至是战争也无法把我们分开。任何言词也表 达不尽我是多么爱你。”于是他们继续幻想着。 他们夜晚赶路,行经富饶、苍翠的农村,经过埃尔武戈和索里亚。黎明时分, 他们站在一座小山顶上,洛格罗尼奥已遥遥在望。道路左边是一片松树,再过去是 林立的电线。格拉谢拉和里卡多沿着盘旋的道路往下走,来到了喧闹的城市外边。 “我们在哪儿与其他的人会合?”格拉谢拉问。 里卡多指了指贴在他们经过的一幢建筑物墙上的一张广告。上面写着: 〖日本马戏团 全世界 最激动人心的马戏团,刚从日本到来 7 月24日 演出一周 波尔蒂沃俱乐部路〗 “在那儿。”里卡多告诉她,“今天下午我们将在那里跟他们会面。” ※※※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地方,梅甘、海梅、安帕罗和费利克斯也在看马戏团海报。 他们从没让安帕罗离开过视线。自从维多利亚发生那次意外以来,这两个男人就把 她当做被遗弃了的人,大部分时间都不理她,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跟她说话。 海梅看了看表。“马戏团演出该开始了。”他说,“我们走吧。” ※※※ 在洛格罗尼奥警察总局,拉蒙·阿科卡上校正在最后定下他的计划。 “修道院周围的人都部署好了吗?” “是的,上校。一切就绪。” “很好。” 阿科卡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情绪之中。他所设下的这个陷阱十分稳妥,这一回 再也没有那些笨拙的警察来破坏他的计划了。他将亲自指挥这次作战行动。“奥普 斯·蒙多”会以他为骄傲的。他再一次跟下属们说了一遍行动计划的详细步骤。 “修女们跟米罗和他的人在一起。我们要在他们进入修道院之前抓住他们,这 点很重要。我们将分布在修道院周围的森林里。在我给包围信号之前千万别动。” “要是米罗反抗怎么办呢?” 阿科卡轻轻地说:“我倒希望他试图反抗。” 一个勤务兵走进房来。“请原谅,上校。外面有个美国人想跟您谈话。” “我现在没时间。” “是,先生。”勤务兵犹豫了一下,“他说是关于一个修女的事儿。” “哦?你是说一个美国人?” “是,上校。” “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艾伦·塔克被领了进来。 “很抱歉,打搅了,上校。我叫艾伦·塔克。我希望您能帮我个忙。” “是吗?怎么帮法呢,塔克先生?” “我知道您在西多会修道院査找一个修女——一个名叫梅甘的修女。” 上校坐到椅子上,看着这个美国人。“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我也在找她。我找她有非常重要的事。” 阿科卡上校心想:这很有趣,这个美国人寻找一个修女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报纸上——” 又是那讨厌的报纸。“也许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她。” “我恐怕不能谈这件事。” “那么恐怕我没法帮你。” “上校——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不是在寻找她?” 阿科卡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会知道的。” ※※※ 整个国家都在注意几个修女逃亡这件事。报纸上报道了海梅·米罗和逃亡修女 之一在维多利亚脱险的消息。 艾伦·塔克心想:这么说他们在往北走。他们想离开这个国家,最好的选择地 点也许是圣塞瓦斯蒂安。我得找到她。他意识到他跟埃伦·斯科特闹过矛盾。他想 :我没把事情处理好,但我可以用把梅甘交给她来作为补偿。 他给埃伦·斯科特打了个电话。 ※※※ 日本马戏团在洛格罗尼奥市郊一个巨大的帐篷里演出。在演出开始前十分钟, 帐篷里已挤满了人。梅甘、海梅、安帕罗和费利克斯穿过拥挤的通道,走到他们预 订的座位。海梅身边有两个空位。 他对他们三人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里卡多跟格拉谢拉修女应该在这里。” 他转向安帕罗。“是不是你——” “不。我发誓。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 灯光暗了下来,表演开始了。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叫声,他们转身去看竞技场。 只见一个演员正骑着自行车转圈子。骑着骑着,一个杂技演员跳到了他的肩上。然 后,一个跟着一个,一大群演员跳上自行车,依附在车前、车后、车左、车右,直 到把自行车包个严严实实。观众欢呼不已。 下一个节目是训熊表演,然后是走钢丝。观众极为欣赏这些表演,但海梅和其 他几个人却心情紧张,无心欣赏这些节目。时间在流逝。 “我们再等一刻钟,”海梅决定说,“如果那时他们还不来——” 只听一个声音说:“请原谅——这两个座位有人吗?” 海梅抬头看见里卡多和格拉谢拉,咧嘴笑了起来。“没有人。请坐吧。”接着 他宽慰地悄声说,“见到你我真高兴死了。” 里卡多朝梅甘、安帕罗和费利克斯点点头。他朝四周望了一望。“其他人呢?” “你没看过报纸?” “报纸?没有。我们一直在山里边。” “我要告诉你不好的消息。”海梅说,“鲁维奥在监狱医院里。” 里卡多盯着他。“怎么——?” “他在一次群殴中受了伤,警察抓住了他。” “真该死!”里卡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我们得设法把他救出 来,不是吗?” “这正是我的计划。”海梅表示同意。 “露西娅修女在哪儿?”格拉谢拉问,“特雷莎修女呢?” 梅甘回答说:“露西娅修女已被逮捕。她——她是被通缉的杀人犯。特雷莎修 女死了。” 格拉谢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啊,我的上帝。” 竞技场上,一个小丑正在走钢丝。他在两只手臂下面各带了一条狮子狗,在两 个宽敞的口袋里带着两只暹罗猫。那两只狗想要去咬那两只猫时,钢丝便大幅度摆 动起来,小丑装做拼命保持平衡的样子。众人哄笑起来。在人群的嘈杂声中,她们 很难听见对方的声音。梅甘和格拉谢拉有那么多话要互相诉说。几乎在同一时间, 她们开始使用起女修道院的手势来。别人惊奇地望着她们。 我打算跟里卡多结婚…… 那好极了…… 你经历过什么事? 梅甘开始用手势回答,但她觉得没有手势能够传达她所要说的事情。只能以后 再说了。 “我们走吧,”海梅说,“外面有一辆运货车等着送我们去门达维亚。我们要 在那里让修女们下车,然后继续奔我们的路。” 他们走上通道,海梅抓住安帕罗的手臂。 当他们到达外面的停车场时,里卡多说:“海梅,我跟格拉谢拉打算结婚了。” 海梅咧嘴笑了起来。“太好了!祝贺你们。”他转身对格拉谢拉说,“你无法 找到更好的男人了。” 梅甘抱住格拉谢拉说:“我真为你们俩感到高兴。”接着她又想:她下决心离 开修道院是一件容易的事吗?我是因为格拉谢拉感到惊奇,还是因为我自己感到惊 奇? ※※※ 阿科卡上校从随从参谋那儿收到一份激动人心的报告。 “在不到一小时以前,他们曾在马戏团露过面。在我们要派去增援人员时,他 们离开了。他们是乘一辆蓝白色的运货车离开的。你猜对了,上校,他们是朝门达 维亚驶去的。” 这么说这事就这么了结了,阿科卡心想。这是一次激动人心的追捕。他不得不 承认海梅·米罗是一个有价值的对手。现在“奥普斯·蒙多”将有更大的计划要我 去完成了。 ※※※ 透过蔡司高倍望远镜,阿科卡看见那辆蓝白色的运货车正驶过一个小山头,朝 下面的修道院开来。全副武装的部队埋伏在道路两旁和女修道院周围的树丛里。无 论谁都无法逃脱。 那辆运货车驶向女修道院的入口处将车刹住时,阿科卡上校对着步行对话机高 喊:“现在进行包围!” 部队调动执行良好。用自动武器武装起来的两个班的士兵积极进入阵地,封锁 了道路,包围了那辆运货车。阿科卡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品尝着他的光荣时刻。 然后,他手里持着枪,慢慢走近那辆运货车。 “你们被包围了,”他喊道,“你们没有机会。举起双手出来。一次出来一个。 你们若是想反抗,都将死掉。”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那辆运货车的车门慢慢打开了,出来了三个男人和三个 女人。他们战战兢兢,双手高举过头。 全是些陌生人。 在修道院后面的一座小山上,海梅和其他几个人正在观看阿科卡和他的手下对 那辆运货车的包围行动。他们看到那几个害怕得要命的旅客举起双手,走出车来; 同时也看到下面那些人表达的手势。海梅几乎可以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们是谁? 我们在洛格罗尼奥郊外的一家旅馆工作。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有个人给了我们五千比塞塔,要我们将这辆运货车交给这所修道院。 是个什么人? 我不认识。以前我从没见到过他。 这是他的照片吗? 对。就是他。 “我们离开这儿吧。”海梅说。 他们现在坐在一辆白色的旅行车里面往回开到洛格罗尼奥。梅甘惊奇地望着海 梅。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说阿科卡上校会在修道院等我们吗?是他告诉我的。” “什么?” “狐狸得像猎人一样想事情,梅甘。我把自己放在阿科卡的位置。他会在什么 地方为我设下一个陷阱呢?他做的正是我所要做的。” “要是他不来呢?” “那我们就平安地把你们送进修道院。” “现在该怎么办?”费利克斯问。 这是所有人心里所考虑的最主要的一个问题。 “西班牙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一刻也不安全。”海梅决定,“我们将直接 去圣塞瓦斯蒂安,然后进入法国。”他瞧了瞧梅甘,“那里有西多会修道院。” 安帕罗再也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不放弃你的打算?如果你坚持走这条路,会流更多的血,牺牲更多 的生命——” “你已经没有权利说话,”海梅粗鲁地说,“你只该为自己还活着表示感激。” 他转向梅甘,“越过从圣塞瓦斯蒂安通向法国的比利牛斯山,有十道关口。我们将 通过那里。” “那太危险了,”费利克斯反对说,“阿科卡会在圣塞瓦斯蒂安搜寻我们。他 正希望我们越过边界进入法国呢。” “要是那有危险——”格拉谢拉开始说。 “别担心,”海梅向她保证,“圣塞瓦斯蒂安在巴斯克乡村里。” 这辆旅行车重新驶入洛格罗尼奥郊外。 “所有通往圣塞瓦斯蒂安的路都会设防,”费利克斯提醒说,“你打算怎样让 我们到达那里?” 海梅已经决定。“我们乘火车去。” “士兵们会搜查火车。”里卡多反对说。 海梅意味深长地望了安帕罗一眼。“不。我想不会。我们这位朋友会帮助我们 的。你知道怎么跟阿科卡上校联系吗?” 她犹豫了一下。“知道。” “好,你给他打个电话。” 他们在公路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旁停了下来。海梅跟随安帕罗走进公用电话亭, 关上了门。 “你知道说什么吗?” “知道。” 他看着她拨了号码。听到电话里面有声音时,她说:“我是安帕罗·希隆。阿 科卡上校在等我的电话……谢谢你。”她抬起眼睛看了一下海梅。“他们正为我接 通电话。”那支手枪正顶在她身上。“你一定要——?” “照我告诉你的说。”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不久,海梅听到话筒里传来阿科卡的声音。“你在哪里?” 那支枪更紧地顶着她。“我——我是——我们正要离开洛格罗尼奥。” “你知道我们的朋友往哪儿去吗?” “知道。” 海梅的脸离她的脸只有几英寸,他目光凌厉。 “他们决定往回走以便甩掉你。他们正在去巴塞罗那的途中。他开一辆白色西 亚特汽车。他会走大路。” 海梅对她点点头。 “——我现在得走了。汽车就在附近。”海梅压下话筒。“我们走吧。我们给 他半个钟头的时间,让他把布署在这儿的人召回去。” ※※※ 半小时以后,他们到了火车站。 从洛格罗尼奥到圣塞瓦斯蒂安的火车分三等:轻型火车是豪华车;地区快车是 二等车;最差、最便宜的是起错名字的“特快车”,又脏又不舒服,从洛格罗尼奥 到圣塞瓦斯蒂安的每一个小站都停车。 海梅说:“我们乘特快车。现在阿科卡所有的人马可能都在忙着在通往巴塞罗 那的公路上拦阻那辆白色西亚特汽车。我们分头去买车票,然后在火车的最后一节 车厢里会面。”他转向安帕罗。“你先去,我跟在你后面。”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里十分恼恨。如果阿科卡上校设了陷阱,她就是诱饵。 唔,她是安帕罗,她不会畏缩。 她在海梅和其他人的看守下走进车站。车站里没有士兵。 海梅带着一种讽刺性的幽默心理想:士兵们这时都集中在通往巴塞罗那的公路 上,那里将是一片混乱,因为任何一辆车都可能是那辆白色西亚特。 这个小组的人先后买了车票,朝火车走去。他们顺利地上了车。海梅坐在梅甘 身旁。安帕罗坐在他们前面,挨着费利克斯。里卡多跟格拉谢拉一起坐在过道另一 边。 海梅对梅甘说:“我们将在三个小时以内到达圣塞瓦斯蒂安。我们在那儿过夜, 第二天清早我们就越山进入法国境内。” “到了法国以后呢?” 她是在想海梅该怎么办,但他却回答说:“别担心。越过边界以后只要几个小 时的路程,就会有一座西多会修道院。”他犹豫了一下。“要是你还想去那儿的话。”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疑虑。我还想去那儿吗?他们两人的关系已到了一个 比区分两个国家的边界更困难的地步。这将把她未来的生活同过去的生活区别开来 ……将是哪一种……什么?她曾经迫切地想回到修道院,但现在她却充满了疑虑。 她忘记了院墙外面的世界是何等的令人激动。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生机勃勃。梅甘 朝海梅投去一瞥,向自己承认:海梅·米罗就是这生机勃勃的世界的一部分。 他接触到了她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梅甘心想:他知道这一点。 火车沿途每逢小村庄都要停靠。火车上挤满了农民和他们的老婆,商人和推销 员。每次停靠,都有旅客嘈杂地上车下车。 火车在群山中缓缓行驶,费力地爬着斜坡。 火车终于在圣塞瓦斯蒂安车站停下时,海梅对梅甘说:“危险已经过去了。这 儿是我们的城市。我已经在这里为我们安排了一辆汽车。” 一辆大轿车等在车站前面。驾驶员戴一顶巴斯克人的大宽边贝雷帽,他用热烈 的拥抱来欢迎海梅。这一行人都进入汽车。 梅甘注意到海梅紧靠安帕罗坐着,以便她有所动作时马上抓住她。梅甘不知道 他将怎样处置她。 “我们为你担心,海梅。”驾驶员说,“报纸上说,阿科卡上校对你进行了一 次大的搜捕行动。” 海梅大笑起来。“让他去搜捕吧,希尔。我已经不在他的捕猎范围内了。” 他们沿桑乔埃尔萨维亚路向海滩驶去。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夏日,街道上挤满 了一对对尽情享乐的散步的夫妻。港口满是游艇和小船。远处的群山为这座城市安 上了一幅如画的背景。一切都似乎非常平静。 “怎么安排的?”海梅问驾驶员。 “尼萨饭店。拉尔戈·科尔特斯在那儿等你们。” “能重新见到那个老海盗真是太好了。” 尼萨是个中等饭店,位于胡安·德奥莱萨巴尔广场,离热闹的广场柺角处的圣 马丁街不远。这是一幢装有褐色百叶窗的白色建筑物,屋顶上有一个巨大的蓝色标 志。饭店背靠海滩。 汽车在饭店前面停了下来,这些人下了车,跟随海梅走进门厅。 拉尔戈·科尔特斯,这个饭店的老板,跑来欢迎他们。他是个大个子。在一次 大胆的行动中他失去了一只手臂,现在行动不很方便,似乎失去了平衡。 “欢迎,欢迎。”他满脸笑容说,“我盼你盼了一个星期了。” 海梅耸了耸肩。“我们耽误了一些时间,朋友①。” 「①原文中“朋友”一词为西班牙语。」 拉尔戈·科尔特斯咧嘴笑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 他转身看了看梅甘和格拉谢拉。“修女们,每个人都为你们喝彩。你们的房间我全 都准备好了。” “我们只住一晚。”海梅告诉他,“首先,我们要在早晨动身,越界到法国去。 我要一个好的向导,他要熟悉所有的关口——不管是卡布雷拉关口还是何塞·塞布 里安关口。” “我会安排的。”饭店老板向他保证,“你们是六个人吧?” 海梅朝安帕罗瞥了一眼。“五个。” 安帕罗望着别处。 “我建议你们都别登记,”科尔特斯说,“警察不知道这回事就不会给他们带 来麻烦了。为什么不让我领你们到各自的房里去呢?在那儿你们可以恢复精神。然 后,我们来一顿美美的晚餐。” “我跟安帕罗打算到酒吧间去喝杯酒,”海梅说,“晚一点加入你们的宴会。” 拉尔戈·科尔特斯点点头。“随你的便吧,海梅。” 梅甘迷惑不解地望着海梅。她不知道他打算怎样处置安帕罗。他是打算残酷地 ——?光是想到这点就让她受不了。 安帕罗也想知道,但她的傲慢使她不去问他。 海梅领她走进设在门厅尽头的酒吧间,在角落处选了一张桌子。侍者走近他们, 海梅说:“请拿杯酒。” “一杯?” “一杯。” 安帕罗看着海梅拿出一个小包,打开它。里面是一种精制的粉末状物质。 “海梅——”安帕罗的声音带着绝望,“请听我说!你要理解我为什么要那样 做。你在分裂国家。你的事业是没有希望的。你必须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 侍者回来了,把一杯酒放在桌上。他走开以后,海梅小心地将小包里面的东西 倒进酒杯里并将它摇匀。他把酒杯推到安帕罗面前。 “喝掉它!” “不!” “我们很多人死的时候,没有几个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海梅静静地说, “这种方法又快又没有痛苦。要是我把你交给我们的人,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怎么 对你。” “海梅——我曾经爱过你。你应该相信我。请——” “喝掉它!”他的声音冷酷无情。 安帕罗看了他好久,然后抓起杯子。“我为你的死而干杯。” 他看着安帕罗把酒杯端到唇边,一口将酒咽下。 她颤抖了一下。“现在该干什么?” “我扶你上楼去。我把你放在床上。你去睡觉。” 安帕罗的眼里充满泪水。“你是个傻瓜,”她悄声说,“海梅——我就要死了, 我告诉你我曾爱你爱得那么——”她的话语开始含糊起来。 海梅起身扶她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似乎觉得房子在摇晃。 “海梅——” 他带她走出酒吧间,走到大厅,将她抱起来。拉尔戈·科尔特斯拿着一把钥匙 在等着他。 “我要送她到她的房间去,”海梅说,“要确保不会有人打扰她。” “对。” 科尔特斯望着海梅半抱着安帕罗走上楼去。 ※※※ 梅甘在房里想着,她自己一个人睡在一座旅游城布的旅馆里,这多么奇怪啊。 圣塞瓦斯蒂安到处都是度假的人们,度蜜月的情侣。情侣们在上百家的旅馆房间里 享乐。突然间梅甘希望海梅也在那儿,跟她在一起,她不知道他跟她一起做爱会是 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已抑制了这么久的感情形成了一股情感的狂潮涌入她的心间。 但是海梅会对安帕罗怎样呢?他是不是已经……但是不,他决不能那样做。或 许他有可能会?我需要他。她想,啊,上帝,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 里卡多一边穿衣一边吹着口哨。他的心情极好。他想:我是世界上最走运的人。 我们将在法国结婚。在边界那边的巴约讷有座漂亮的教堂…… 格拉谢拉正在房里洗澡。她一边沉溺在热水中,一边想着里卡多。她对自己笑 了笑,心想:我要让他非常幸福。感谢您,上帝。 费利克斯·卡皮奥在想着海梅和梅甘。他想:瞎子也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强烈热 情。这将带来噩运。修女们属于上帝。糟透了的是里卡多阻止了格拉谢拉修女响应 神的感召。而海梅经常是不顾一切的,他打算把这一位怎么办呢? ※※※ 他们五个人在旅馆的餐厅里聚集,共进晚餐。没有人提到安帕罗。望着海梅, 梅甘突然感到窘迫起来,好像他能猜透她的心事似的。她决定:最好什么问题都别 问,我知道他决不会做任何残忍的事的。他们发现拉尔戈·科尔特斯对这顿晚餐并 未夸大其词。第一道菜是西班牙凉菜汤——用西红柿、黄瓜和水浸面包烧成的稠稠 的冷汤。接着是新鲜蔬菜色拉和一大盘肉菜饭——用大米、河虾、鸡肉和蔬菜加上 一种奇妙的调味汁做成的。最后是美味可口的果酱饼。里卡罗和格拉谢拉好久以来 第一次吃上这样的热餐。 晚饭过后,梅甘站起身来。“我该去睡了。” “等等,”海梅说,“我要跟你谈谈。”他陪她到门厅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关于明天……” “什么?” 她知道他打算问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是她打算怎样回答。梅甘心想:我变了。 过去我对自己的生活是那样确信。我确信我已有了我需要的所有东西。 海梅说:“你并不真想回到修道院去。是这样吗?” 我是这祥吗? 他在等待回答。 梅甘心想:我得诚恳待他。她打量着他的眼睛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海 梅。我糊涂了。” 海梅笑了笑,犹豫了一下,仔细选择他的用词。“梅甘——战争很快就会过去。 我们将得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因为人民支持我们。眼下我不能要你跟我一道冒险, 但我希望你等我。我有个姑妈住在法国,你跟她在一起会是安全的。” 在回答之前,梅甘望了他好久。“海梅——给我时间好好考虑这件事。” “那么你不拒绝?” 梅甘轻轻地说:“我不拒绝。” ※※※ 当晚全组的人没一个能入睡。他们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他们要解决的内心冲突 太多了。 梅甘醒着,回味着过去,回想起在孤儿院和修道院里的那些岁月。然后,突然 被赶到一个她已永远放弃了的世界。海梅正在冒生命危险为他所信仰的事业战斗。 我信仰什么呢?梅甘问自己,我今后一辈子要怎样度过呢? 她曾经作过一次选择。现在她被迫再作一次选择。明天早晨她该给答复了。 格拉谢拉也在想修道院。那是那么幸福、平静的日子。我感到离上帝那么近。 我会失去它们吗? 海梅在想梅甘。她不应该回去,我需要她在我身边。她的答复会是什么呢? 里卡多激动得不能睡觉,忙于婚礼设计。巴约讷的教堂…… 费利克斯正在想如何处理安帕罗的尸体。叫拉尔戈·科尔特斯负责这件事吧。 ※※※ 第二天清早,他们一行在门厅相聚。海梅走近梅甘。 “早上好。” “早上好。” “你考虑过我们的谈话了吗?” 她整整一夜都在想。“考虑过了,海梅。” 他打量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找到答案。“你会等我吗?” “海梅——” 正在这时,拉尔戈·科尔特斯急匆匆地走到他们跟前。和他一道来的是个五十 来岁、面部苍老的男人。 “恐怕没时间吃早饭了。”科尔特斯说,“你们该走了。这是何塞·塞夫里安, 你们的向导。他将领你们越过大山进入法国。他是圣塞瓦斯蒂安最好的向导。” “见到你非常高兴,何塞,”海梅说,“你怎么安排的?” “旅程的第一阶段我们将步行。”何塞·塞夫里安吿诉他们一行,“边界那边, 我已经安排了汽车等我们。我们得赶快。请快来。” 他们出了旅馆,来到街道上。街道已被明亮的阳光染成金黄色。 拉尔戈·科尔特斯走出旅馆为他们送行。“旅途平安。”他说。 “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海梅回答说,“我们会回来的,朋友①,比你 所料想的还要早。” 「①原文中“朋友”一词为西班牙语。」 “我们朝这边走。”何塞·塞夫里安指挥说。 他们朝广场走了过去。就在那里,反恐特别行动小组的士兵突然出现在街道的 两头,封锁了街道。他们至少有12个人,都是全副武装。拉蒙·阿科卡上校和法尔 ·索斯特罗上校带领着他们。 海梅飞快地向海滩那边瞥了一眼,想找条出路。另外有12个士兵正从那个方向 走来。无法逃跑了。他们得战斗。海梅本能地摸到了他的手枪。阿科上校喊道: “米罗,你想也别这样想,不然,在你们还没来得及动一动时,我们就会将你们全 都击毙。” 海梅的心猛烈地跳动着,想寻找一条逃跑的路。阿科卡是怎么知道在哪里能找 到他的?海梅转身看到安帕罗站在门口,脸上有一种深深的哀愁。 费利克斯说:“真见鬼!我以为你——” “我给她吃了安眠药。在我们越过边界以前她应该不会醒过来呀。” “这条母狗。” 阿科卡上校走到海梅身旁。“事情结束了。”他转身对他的一个手下说,“缴 他们的械。” 费利克斯和里卡多看着海梅,准备跟随他行动。海梅摇摇头。他不情愿地交出 手枪,费利克斯和里卡多也跟着交出。 “你打算如何处理我们?”海梅问。 几个过路人停下来观看这里发生的事。 阿科卡上校的声音是粗率的。“我要把你和你们的杀人犯团伙带回马德里。我 们将对你们进行一次公平的军事审判,然后将你绞死。依我的脾气,现在我就想把 你绞死在这儿。” “放掉那几个修女吧,”海梅说,“她们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她们是同谋。她们跟你一样有罪。” 阿科卡上校转身示意。士兵们向围观的人群走去,叫他们闪开,让三辆军车通 过。 “你和你的几个杀手坐中间这辆车,”上校通知海梅,“我的人将在你们的前 后。我已下过命令,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不老实的行动,就把你们全部杀掉。 你明白了吗?” 海梅点点头。 阿科卡上校朝海梅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好。进车里去吧。” 这时已聚集了相当多的人。人群中发出一阵愤怒的咕哝声。 安帕罗面无表情地在门口望着海梅、梅甘、格拉谢拉、里卡多和费利克斯爬上 那辆被带着自动化武器的士兵们包围着的军车。 索斯特罗上校走到第一辆车的驾驶员身旁。“我们将一直开往马德里,沿途不 停车。” “是,上校。” 这时,街道两头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阿科卡上校开始爬上第一辆军车。 他朝车子前面的人群喊道:“让路。” 两边街道上出现了更多的人。 “走开,”阿科卡命令,“让路。” 围观的人继续增多。他们穿着宽大的巴斯克人的查佩拉斯衫。他们好像是在响 应某种无形的召唤。海梅·米罗处在危难中。他们从商店和家里赶来。家庭妇女们 丢下手中的活,走上街头。即将开店营业的店主们听到消息,也赶忙来到旅馆这里。 还有更多的人赶来。艺术家、管道工、医生、机械工、售货员和学生,许多人都带 着猎枪、步枪、斧子和长柄大镰刀。他们是巴斯克人,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开始只 有少数几个人,然后是一百多人,几分钟以内人数已逾千名,他们挤满了街道和人 行道,将那几辆军车完全包围住了。他们沉默着,造成了一种可怕的气氛。 阿科卡上校绝望地看着这庞大的人群,尖声大叫道:“都让开,不然我们要开 枪了。” 海梅喊道:“我建议你不要那样做。这些人对于你们想对他们干的事恨之入骨。 只要我说一个字,他们将会把你的人马撕成碎片。有一件事你忘了,上校,圣塞瓦 斯蒂安是巴斯克人的城市。”他转身对他们一行说:“你们离开这里吧。” 海梅扶梅甘走下军车,其他几个人跟着下车。阿科卡毫无办法地望着他们,脸 上因暴怒而紧绷绷的。 人群在等待,怀着敌意,沉默不语。海梅走到上校跟前。“把你的军车开回马 德里去吧。” 阿科卡望了一下周围数量还在增加的暴民。“我——你不能就这样走掉,米罗。” “我就是这样走掉了。现在你们从这儿滚开吧。”他朝阿科卡的脸上吐了一口 唾沫。 上校杀气腾腾地盯着他的脸望了好久,心里绝望地想:我不能就此结束。我布 置得这么严密。这步棋将了我的军。但他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比失败更坏。这等于是 宣判他的死刑。“奥普斯·蒙多”将在马德里等待他。他望了望那包围着他的人山 人海。他别无选择。 他转向他的驾驶员,声音因愤怒而哽噎。“我们开出去。” 人群在往后退,守着那些士兵爬上军车。一会儿,军车开过街道。人群开始狂 热地欢呼起来。开始是为海梅·米罗欢呼,声音越来越高;接着他们为自由、为反 抗暴政的斗争、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街道上回响着他们表示庆祝的欢呼声。 两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喊得声音都嘶哑了。其中的一个转向另一个说:“我们加 入埃塔组织吧。” 一对年龄较大的夫妻互相拥抱。女的说:“现在他们也许会把农场归还给我们 了。” 一位老年人独自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望着那几辆军车开走。他开口说:“他们 总有一天还会来的。” 海梅握住梅甘的手说:“事情已经过去。我们自由了。一小时以内我们就会越 过边界。我会带你到我姑妈那儿去。” 她望着他的眼睛。“海梅——” 一个男人穿过人群朝他们走过来,急急忙忙地走到梅甘身旁。 “请原谅,”他气喘吁吁地说,“你是梅甘修女吗?” 她转身面向他。“是的。” 他宽慰地松了一口气。“我找了你好久了。我叫艾伦·塔克。不知道我能不能 跟你谈一会儿?” “可以。” “单独谈。” “很抱歉。我正要去——” “求你了。这事很重要。我从纽约远道而来找你。” 她迷惑不解地望着他。“找我?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的,要是你给我一点点时间的话。” 陌生人握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在街道上走着,急切地谈着话。她朝海梅·米罗 站着等她的地方回头望了一眼。 和艾伦·塔克的谈话让梅甘觉得世界仿佛颠倒了一样。 “我代表的那位女士想见你。” “我不明白。什么女士?她要见我干什么?” 艾伦·塔克心想:我也希望能知道答案。“我无权讨论这件事。她在纽约等你。” 这完全说不通。怕是弄错了吧?“你能肯定你确实是找那个人——梅甘修女吗?” “对的。但你的名字不叫梅甘,而是叫帕特里夏。” 突然,一阵令人眩晕的闪光,梅甘淸楚了。经过这些年,她的幻想就要变成现 实了。她终于就要弄清楚她是谁了。一想到这一点,就令人激动……也令人恐怖。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要动身?”她的喉咙突然如此干燥,几乎说不出话 来。 我想让你去查明她现在何处,并且尽快将她带回来见我。 “马上就走。我会为你弄一张护照。” 她转过身来,看到海梅正站在旅馆前面等她。 “请等一下。” 梅甘迷迷糊糊地走到海梅那儿。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梦中一般。 “你没事儿吗?”海梅问,“那个人打扰你了吗?” “没有。他是——没事。” 他握住梅甘的手。“现在我要你同我在一起。我们是属于彼此的,梅甘。” 你的名字不叫梅甘,而是叫帕特里夏。 她望着海梅坚强、英俊的面孔,心想:我希望我们两人在一起,但我们还得等 待。首先我得弄清楚我是谁。 “海梅——我想跟你在一起。但首先我还得办件事情。” 他仔细地看着她,脸上显出忧虑的神色。“你打算离开?” “离开很短一段时间。但我会回来的。” 他久久地望着她,然后慢慢地点点头。“好的。你可以通过拉尔戈·科尔特斯 跟我联系。” “我保证会回到你身边来的。”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这是在她会见埃伦·斯科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