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斯坦布尔 九月五日,星期六 晚上十时」 黑暗中,他独自坐在哈吉卜·卡菲尔先生的办公桌后,凝视窗外伊斯坦布尔清 真寺的尖塔,似乎无视时间的流逝与窗沿上堆积的尘埃。他虽曾旅居世界各大城市, 然而伊斯坦布尔却始终是他的最爱。伊斯坦布尔之所以令他无法忘怀,并不是因为 挤满观光客的贝伊奥卢街,也不是因为希尔顿大饭店里的拉雷萨酒吧,而是那些只 有穆斯林才知道的偏僻地点——像亚利斯和位于萨克斯旁的小集市,以及吸引许多 人前往顶礼膜拜的泰利·巴巴墓园。这座墓园只埋葬他这一个人。 他有猎人般善于守候猎物出现的耐性;他的沉默寡言,让人相信他善于控制自 己的行为与情绪。他承袭了威尔士人黝黑的肤色和英俊的外表,他有浓密的黑发和 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对机警、敏锐的深蓝色眸子。他至少有六英尺高,修长的身材 配着结实健壮的肌肉;很显然,他相当注重身材的保养。办公室里充满了令人作呕 的烟草味、土耳其咖啡的酸味以及哈吉卜·卡菲尔先生油腻腻的体味。然而,里斯 ·威廉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正专注思索一小时以前从法国夏蒙尼打来的电话。 “这个意外实在是太可怕了!相信我!威廉先生!我们全都吓坏了!事情发生 得太突然了,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去营救他。洛菲先生当场就……” 山姆·洛菲先生是洛氏企业的世袭总裁。这家世界第二大的制药公司,是一个 拥有数十亿美元资产的王国,对全球经济兴衰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山姆·洛菲身 亡的消息,的确令人难以相信。他是那么充满活力,精力充沛,一刻也闲不下来; 他几乎以飞机为家,穿梭于分布世界各地的分公司与工厂之间,解决员工面临的疑 难杂症,创立新理念,提高员工的生产效率。虽然他已结婚生子,但婚姻与家庭丝 毫未曾减低他对工作的兴趣与热衷。山姆·洛菲向来是个才干卓越、与众不同的男 人。谁能取代他?又有谁有这个能耐继续经营他所遗留下来的庞大企业?显然,山 姆·洛菲并未安排继承人,但话又说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五十二岁就撒 手西去。他认为人生未来的岁月还很漫长。 现在,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办公室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乍亮的灯光炫目得让里斯一时之间看不清任何东 西。过了一会儿,他才向办公室大门的走道望去。 “威廉先生!我并不知道有人在这里。” 走进来的是苏菲亚,公司的秘书之一。每当里斯·威廉来到伊斯坦布尔时,总 是由苏菲亚担任他的私人秘书。她是土耳其人,年约二十五岁,拥有迷人的脸蛋及 柔美性感的身材。虽然她曾用过许多微妙而古老的方式暗示里斯,让他知道只要能 让里斯快乐,她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然而里斯却一直不为所动。 此刻,她说:“我回来帮卡菲尔先生处理一些信件。”她又温柔地说道:“也 许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吧?” “卡菲尔先生人呢?” 里斯接着问。 苏菲亚摇摇头,略带歉意地说: “他早上就出去了。” 说完,她用细嫩的小手轻轻扯了一下前襟,然后停在不断起伏的酥胸前。 “有没有需要我服务的地方?” 她的双眸乌黑而湿润。 “有,”里斯回答,“把卡菲尔先生找回来。” 苏菲亚皱紧眉头,显然很失望。 “但是,我根本不晓得他现在在哪儿——” “到东方饭店或梅尔马拉试试看。” 也许卡菲尔现在就在东方饭店,因为他的一个情妇在那里以跳肚皮舞为生。不 过话又说回来,你永远猜不透卡菲尔脑子里在想什么。说不定他现在正跟老婆在一 起呢! 苏菲亚很抱歉的说: “我试试看。但是恐怕——” “你就这么跟他说,如果他没办法在一个小时内赶回来的话,他的饭碗就砸了。” 苏菲亚脸色大变: “我会尽力去找,威廉先生!” 说完,她向门口走去。 “把灯熄掉。” 里斯说。 不知何故,在一片黑暗中想事情似乎容易些。山姆·洛菲的影像不断在里斯的 脑海中浮现。现在才九月初,攀登布朗峰应该不是很困难。山姆以前曾企图登上山 顶,由于暴风雨的缘故而未能如愿。 “这次我一定要把公司的旗帜插在山顶上。” 山姆曾开玩笑似的对里斯这么说。 里斯仿佛还能听见当他在碧拉大饭店的柜台办完退房手续时,那阵急促的电话 声。在电话的另一端,说话的人余悸犹存: “……他们当时正好要横越一条冰河……当时……当时洛菲先生不小心踏了空, 身上的安全索也断了……他就这样一头栽到无底的冰河河谷底下了。” 里斯可以想象得到山姆掉进冰河河谷后粉身碎骨的惨状。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 那惨不忍睹的一幕,毕竟那件意外已经成了过去,而且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他去解 决呢! 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洛菲家族成员仍然不知道这则噩耗,向新闻公开山姆死讯的 声明也还没准备好。这个不幸的消息必定会对国际金融运作产生可怕的连锁反应。 如何把山姆的死讯所带来的冲击减到最低程度,将是决定公司能否安然渡过此一财 务危机的关键。 ※※※ 里斯,威廉是在九年前认识山姆·洛菲的。当时他才二十五岁,是一家小制药 公司的业务经理。在这家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而得以扩张之际,表现出色并且十分具 有创意的里斯,很快就远近驰名了。于是,洛氏企业向他表示愿意给他一份工作, 里斯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但是,没想到山姆·洛菲居然买下了那家小制药公司, 直接叫里斯到他办公室见他。即使是现在,里斯仍然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初次见面时 山姆那股慑人的气势。 “你属于洛氏企业!”山姆·洛菲告诉他,“这就是为什么我连你那些差劲的 同事也买下来的原因。” 里斯觉得自己被过分夸奖了,但同时也被激怒了。 “如果我不干呢?” 山姆·洛菲微微一笑,很有自信地说: “你会待下来的,我们俩人有太多共同点了,里斯。我们都很有野心,都想拥 有整个世界,我会教你怎么做。” 这些话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满足了这个年轻人的强烈而炽热的渴望。 只有一点是山姆·洛菲不知道的——里斯原本只是个无名小卒,他是一个在绝 望和贫困中创造出来的神话。 ※※※ 里斯出生在威尔士①(注:位于英国的西南部)的贯特郡及卡马森著名的煤田 地带附近,绿色的地表下布满了沙岩,沙岩之下则是碟状石灰岩,而煤矿就埋在石 灰岩下。赤红龟裂的深谷将这片绿地切割成到处都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景象。 他在这个充满古老传说的地方长大,这里连地名都颇富诗意;例如白蕾埂、佩泥芳、 潘陀林、绿阁、梦思堤。 这里是传说中的国度,地底下蕴藏了二亿八千万年前就形成的煤层;这片上地 还曾经是一望无际的树海,一只松鼠甚至可以从白蕾埂开始,一棵树接着一棵树的 跳跃到海边。随着工业革命时代的来临,原本葱郁的原始森林,也因钢铁工业对木 炭的大量需求,而几乎被烧炭人砍伐殆尽。 古老的国度与英雄传说伴着里斯一起长大,因此他对这片土地蕴育出来的英雄 有着一股强烈的憧景。例如不愿履行天主教独身的誓约,不愿将其妻遗弃而被罗马 天主教会处以火刑的罗伯特·法拉便是其一;圣海威尔国王在第十世纪时,将法律 带到威尔士;还有骁勇的战士布莱金,他生了十二个儿子和二十四个女儿,并且勇 猛地击退了所有不利于他的王国的攻击。这是个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的地方,凡是年 青人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然而凡事并不尽然如此。 里斯的祖先是矿工,他们每个人——包括小时候的里斯,就常听到他父亲及其 他长辈们讨论生活中种种贫苦凄惨的故事。他们一再谈到那段可怕的失业时期,贯 特郡及卡马森的煤田,因采矿公司与矿工之间的劳资纠纷而关闭。贫穷腐蚀了人的 傲气与自尊,矿工们被压榨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只好向残酷的现实投降。当煤矿再 度开工时,另一种如地狱般的生活也随之而来。里斯大部分的家人都因煤矿而死去, 有些人在矿坑深处丧生,有些人则因为被煤灰熏黑了肺,长期咳嗽后死亡。少有人 能活过四十岁。 里斯常听父亲和上了年纪的长辈们谈论过去的种种;谈论矿坑倒塌、矿工残废 和罢工;谈论景气好的时期,也谈论时局不好的困苦。然而,这一切对这个小男孩 而言都一样,全都是不幸。只要想到必须在黑漆漆的地底下度过他的一生,就会令 他不寒而栗。里斯知道自己必须逃离这一切。 里斯离家出走时才十二岁,他将山谷和煤矿的生活远远抛在脑后,独自前往灰 雨湾和沙文纳一带的海岸,在这片海岸上,经常聚集有不少的观光客。里斯为了挣 口饭吃,他什么事都做:帮人跑跑腿、提提野餐盒,帮助女士走下险峻的峭壁到海 滩去,驾驭小马车,并且还在白沙湾游乐场里找了一份工作。 这儿距离他家虽然只有几小时的路程,但是其间的差别却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 计算的。如此体面的人群、如此亮丽光鲜的衣着;对他而言,每个女人都雍容华贵 犹如皇后,男士们则个个温文有礼、仪表出众。 他也想成为这里的一分子——他愿意竭尽所能以跻身成为这个地方的一分子。 当里斯·威廉十四岁时,他的积蓄已经足够支付前往伦敦的旅费。抵达伦敦的 前三天,他在这座大城市里四处晃荡,什么都不做,只是目不转睛地观看每一件新 奇的事物,贪婪地想把这些令他啧啧称奇的景象尽收眼底,恣意去感受车马的喧哗 声和空气中杂陈的气味。 他在伦敦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布料行当送货小厮。店里仅有的两个男店员是他 的顶头上司,另外还有一位女店员。这个威尔士来的小男孩只要一看到她,整颗心 就怦怦乱跳。男店员不把里斯放在眼里,甚至还将他视为粪土。 对他们而言,小里斯是个怪物。因为他的穿着怪里怪气,言行粗鄙不堪,说话 时浓厚的乡音更叫人莫名其妙。他们叫他“莱斯”、“莱”或“赖斯”。 “应该念成里斯。” 里斯老是这么告诉他们。 店里只有那个唯一的女店员同情他。她叫葛蕾蒂·辛普金,跟其他三个女孩在 突廷区附近合租了一间小公寓。有一天,葛蕾蒂答应让里斯送她回家,还邀他上楼 喝杯茶。小里斯当时紧张得两腿发软,不知所措。他想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当中,第 一次跟女人亲热的经验。 但是,当他开始搂住葛蕾蒂时,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 “我不想跟你来这套。” 她说道: “但是我想给你一些忠告,如果你真想得到些什么,最好先替自己找一件像样 的衣服穿穿,还得先去念点书,学点儿规矩。” 语毕,她细细端详眼前这张削瘦却充满热情的脸庞,深深望进里斯深邃而澄蓝 的双眸,温柔地对他说: “等将来长大,你一定会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 “如果你真想得到些什么……” 当葛蕾蒂说这些话时,一个新的里斯诞生了——一个在他虚构世界里理想的里 斯。 在真实的生活中,他只是一个目不识丁而又无知的小男孩;既无显赫的背景, 更非名门出身。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然而,他有过人的天资、丰富的想象力,而且野心勃勃。这些就够了。 他开始想象自己未来要变成什么模样。 在他的心里有一面镜子,镜中的他不再是一个笨手笨脚、混身脏兮兮,有着令 人发噱口音的小男孩。他看到的是一个文质彬彬、举止优雅,有身份地位的男人。 为了让自己早日符合镜中的形象,他不遗余力。他不仅上夜校,每个周末也都 在艺廊中度过,各大图书馆、歌剧院都有他的足迹。 他把平日的伙食费一点一滴地攒下来,每个月到高级餐厅去吃一餐,为的只是 想模仿别人的用餐礼仪。他仔细地观察,暗中将所看到的一切牢牢记在脑海里。就 像一块海绵,把过去的种种抹得一干二净,极欲吸取的是未来的一切。 短短的一年里,里斯所汲得的一切知识,让他了解到他心目中的公主——葛雷 蒂·辛普金,原来也只不过是个没身价的伦敦女人,已经不合他的品味了。 里斯辞掉了布料行的工作,到一家大药厂的分店当店员。他不仅长得更壮硕, 而且也长得更高。虽然他还未满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女人开始注意到他威尔士人特有的黝黑英俊的外表,加上他伶牙俐齿,能说善 道,里斯很快就成为店里最受欢迎的店员。女顾客宁可多等一会儿,也要里斯亲自 为她们服务。无论在穿着或是谈吐方面,里斯都很得体。 今日的他,已经和昔日在贯特郡、卡马森的他不可同日而语了。 两年内,里斯由店员升到店长。药厂的区域负责人告诉他: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威廉。好好干!总有一天你会升为区域负责人的。” 里斯高兴得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因为这个职位不就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吗?里斯 的求学从未间断,他攻读企业管理、市场学和商事法。他的求知欲是如此的旺盛, 他的目标是成为人中之龙,虽然自己仍然还只是在起步阶段而已。 他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一天,一个药品推销员来到店里,当他看见里斯把一些 女顾客哄得晕头转向而买了一大堆用不着的药品时,他对里斯说: “待在这家小店对你而言,实在是太委曲了!小伙子,不如到大一点的地方才 不会大材小用!” “这么说,我该到那里去呢?” “让我去跟我们老板谈谈。” 两个星期后,里斯就成为那家药品公司的推销员了。他虽然只是五十位推销员 之一,但是内心深处,他很清楚自己的成就绝非仅止于此。唯一的敌手就是他自己。 慢慢地,里斯愈来愈接近他心中那面明镜里的形象——一个机智、干练、有教 养而且迷人的绅士。 他为自己定下来的目标,对多数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因为某些特质是与生俱 来的,无法靠后天刻意培养。然而,里斯却一一办到了。他终于符合了他心目中的 形象。 他走遍全世界各地,到处推销公司的产品。其间,里斯不断与人沟通,也倾听 别人的交谈,为的是能在返回伦敦时,向公司提出更具体而实际的建议。他正一步 一步往上爬。 加入公司的第三年,他已升任为业务经理,在他运筹帷幄之下,公司开始扩张。 ※※※ 四年后,山姆·洛菲走进了他的生命,并察觉到他强烈的渴望。 “你很像我。”山姆洛菲说,“我们都想拥有整个世界,我会教你如何去做。” 对里斯而言,山姆是可遇不可求的良师。在他九年的细心调教之下,里斯已成 为公司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大将。 随着时间的流逝,里斯愈来愈受重用,不仅要监督公司各部门的运作,还必须 替各分公司处理棘手的问题、负责洛氏企业各分公司的整合、创造新的经营理念。 最后,除了山姆·洛菲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比里斯更熟悉整个企业的运作。理 所当然的,里斯是接管公司的第一人选。 一天早上,当里斯和山姆·洛菲搭乘公司八架喷气式飞机之一——波音七○七 型豪华专机,从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卡斯返回伦敦时,山姆·洛菲极力称赞里斯与委 内瑞拉政府敲定的一笔买卖,这笔买卖预计将替洛氏企业赚进不少财富。 “公司会分一大笔红利给你,里斯。” 里斯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我不想分红,山姆。我宁可要公司一些股份以及成为董事会的一员。” 凭里斯为洛氏企业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些要求不仅合理,更是他应得的。然而, 山姆却对他说: “很抱歉。我不能破例,即使是为了你。洛氏企业是家族企业,所以不是洛菲 家的人就无法成为公司的董事,也不可能持有公司的股份。” 这一点里斯应该很清楚,他参加过每一次的董事会议。当然,他并不是以董事 的身份参与的,他始终是局外人。 山姆·洛菲是这个家族中唯一的男性后嗣,其余姓洛菲的人全是女性。除了他 之外,洛菲家的女婿也是董事会的成员——瓦尔特·加斯纳娶了安娜·洛菲;伊沃 ·帕拉齐娶了西蒙内塔·洛菲;夏尔·马泰尔则是埃莱娜·洛菲的夫婿;至于亚历 克·尼科尔斯,由于他的母亲是洛菲家的人,他因此得以成为董事会的一员。 里斯知道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他很清楚自己绝对有资格成为董事,有朝一日 他将会负责整个企业的运作,虽然现在的局势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局势终究会改 变的。 于是,里斯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山姆曾告诉过他,凡事要能沉得住气。但是, 在几个钟头前,山姆死了。 办公室里的灯光又再度亮了起来。哈吉卜·卡菲尔就站在门口。 卡菲尔是土耳其分公司的业务经理。又黑又矮,身上的钻石和突出的小腹,使 他看起来有几分骄傲。似乎是因为出门太过匆忙,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行头,所以看 起来有点儿衣冠不整。哦!原来苏菲亚是在夜总会找到他的。里斯心想。他一定是 跟女人亲热到一半就被打断。或许这就是山姆·洛菲去世的另一个连带效应吧! “噢!里斯!” 卡菲尔几乎是喊着说话: “我亲爱的老友!原谅我吧!我压根儿都没想到你人还在伊斯坦布尔!我还以 为你已经在往机场的路上了呢!我恰好有几件紧急的生意要处理,所以就——” “哈吉卜,坐下来,给我仔细听着,我要你用公司的密码拍四封电报到不同的 国家去,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传送,听清楚了吗?” “是的,非常清楚。” 卡菲尔回答,看起来不知所措。 里斯瞄了一眼他手腕上佩戴的那块细细的宝梅瑟名牌金表。 “新城邮局已经休息了。到耶尼保圣的邮局去发。我要你在三十分钟内把这些 电报都发出去。” 他递给卡菲尔一份拟好的文件底本。 “任何谈论这件事的人就会立刻遭到解雇。” 卡非尔匆匆瞄了一下这份电报,他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的老天!”他说,“哦!老天啊!” 他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里斯,然后问道: “这么可怕的事是……是怎么……怎么发生的?” “山姆·洛菲先生死于一桩意外。” 里斯说。 ※※※ 直到现在,里斯才允许自己的思绪飘向他一直遏制自己去想的名字:伊莉莎白 ·洛菲,山姆的女儿。她才二十四岁,里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戴着牙套 的十五岁小女孩,非常害羞,有点胖,正处于孤独的叛逆期。这些年来,里斯看着 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加动人、更与众不同。她一方面承袭母亲动人的美貌,在才 智与气质方面更得自父亲的真传。她变得愈来愈像山姆。里斯很清楚,山姆的死讯 将会带给她多大的影响。 “或许应该由我亲口告诉伊莉莎白这个不幸的消息吧!” 里斯心中暗思。 两个小时之后,里斯·威廉已经在地中海的上空了——他正搭乘公司的专用喷 气式飞机往纽约飞去。 「瓦尔特·加斯纳 柏林 九月七日,星期一 上午十时」 安娜·洛菲知道她绝不能让自己再尖叫出来,否则瓦尔特会立刻回来杀了她。 在卧室的一角,安娜浑身颤栗不已蜷缩成一团,等待死神的来临。 刚开始,一切都像童话般美好,现在却变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认清一个事实——她的丈夫原来是个变态的杀人狂。 在遇见瓦尔特·加斯纳之前,安娜·洛菲从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和她 自己。 从小,安娜一直就是个身体虚弱、杂病缠身的孩子。仿佛被诅咒一般,她一直 遭受莫名的晕眩之苦。在记忆中,安娜似乎没有一天离开过医院,身旁也总是围绕 着一群护士和从各地搭机前来诊治她的医学专家。 由于安娜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亚伦·洛菲——洛氏企业的董事之一——因此, 世界各国顶尖的医学专家,都不远千里搭机前往柏林,随侍在安娜的病榻之侧。但 是当他们为安娜做完种种检验后,他们对这种神秘病症的了解,并不比刚来的时候 清楚多少。也就是是说,他们仍然一无所知,根本无从诊断起,更遑论找出病因了。 安娜无法像其他小孩一样正常上学,于是把自己从现实生活中抽离出来,逃避 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一步也不容许别人进入。她用自己的方式勾勒出人 生的美梦,因为她实在很难去接受现实生活中的冷酷与无情。 安娜十八岁时,晕眩的老毛病突然不医而愈,就跟它当初莫名其妙的开始一样 神秘。 但是,这并未替她的生活带来一丝曙光。同龄的女孩不是订了婚,就是已嫁作 人妇,安娜却连初吻的经验都还没有。安娜告诉自己她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远离 尘嚣,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中,就能让她心满意足了。 到了约莫二十五岁时,登门求婚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其中包括一位瑞典的伯爵、 一位意大利籍的诗人,以及许多来自贫穷国家的王子。然而,他们贪图的只是她的 万贯家财,因为任谁都知道洛菲家族是世界上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而安娜·洛菲则 是财产继承人。在三十岁生日当天,安娜曾经很感慨地说: “我这辈子恐怕到死也无福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了。” 除了显赫的家世,在安娜平凡无奇的外表下,拥有的是一颗充满热爱、诗意、 音乐、敏感而勇敢的心。 ※※※ 在三十五岁生日时,安娜前往奥地利的吉兹堡度假。就在这里,她邂逅了当时 担任滑雪教练,比她年轻十三岁的瓦尔特·加斯纳。 第一眼看到瓦尔特,安娜胸中的悸动就无法平息。当时他正从非常陡峭的汉南 坎比赛专用坡道上敏捷轻盈地滑下来,那是安娜至今所见过最优美的画面。她向滑 雪道下方移近,以便能再看清楚这位神乎其技的滑雪者——他就像从天而降的天神。 安娜光是站在远处看着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当时,瓦尔特也已经注意到安娜投向他的赞叹的目光。 “你也在滑雪吗?我亲爱的小姐。” 她只是摇摇头,默不作声,深怕自己说错话,然后,瓦尔特带着微笑说道: “可否赏光一起吃中饭?” 安娜就像小女生一般惊惶失措跑开了。从这一刻起,瓦尔特就已掳获她的芳心。 安娜知道自己既不漂亮,也不比别人出色,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除了姓氏之 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吸引男人的特点了。 或许就是因为安娜本身一点都称不上美丽,因此使得她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有着 深深的崇拜。光是目不转睛欣赏图书和雕像,就能让她花上好几个小时在大博物馆 里流连忘返。当瓦尔特·加斯纳翩然出现时,安娜仿佛看见了艺术作品中众神的化 身。 第二天早晨,当安娜在田纳夫饭店的阳台上用餐时,瓦尔特·加斯纳突然在她 的餐桌旁出现。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尊年轻而又有活力的天神。轮廓端正而清晰, 细致的五官,柔和中不失阳刚之气。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更显现出牙齿的洁白 与平整。他有一头金黄色的美发和浅灰色的双眸。当安娜隐约看到在他滑雪衣底下 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肌时,突然有一阵颤栗流窜过安娜的细腰。她偷偷将手藏到 餐桌下,因为她害怕让瓦尔特看见她那满布斑点而又不细嫩的双手。 “我昨天下午在滑雪城道那边四处找你。” 瓦尔特说。安娜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不会滑雪,我很乐意当你的教练。” 然后又带着微笑加了一句: “完全免费!” 瓦尔特带她到初学者专用的赫斯堡坡道开始她的第一课。事实证明,安娜根本 就不是学滑雪的料。她老是重心不稳,不停跌跤。但是她咬紧牙关,一试再试,怕 的就是瓦尔特会瞧不起她。然而,瓦尔特一点儿都没有因此而轻视她。相反,在安 娜跌了十次之后,他扶起她,温柔地说道: “滑雪这种运动实在不适合你这么高贵的淑女,你应该去做一些更好的事情。” “什么事?” 安娜问道,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今晚吃饭时我再告诉你。” 他们不仅一起享用晚餐,翌日还一起共进早餐,就连当天的午饭、晚餐也都在 一起。 为了陪安娜进城,他把所有的滑雪课程都停掉了。他带安娜到德高登瑞夫的赌 场狂欢,带她乘雪橇、购物、郊游,坐在饭店的阳台上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谈心。 对安娜而言,这段时光简直就像梦幻一般美好。 在他们结识后的第五天,瓦尔特牵起安娜的手,对她说: “安娜,我的心肝,我想娶你为妻。” 他的这句话把一切都搞砸了。他错在不该把安娜从美丽和童话世界中带出来, 逼使她不得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正视自己的身份——一个毫无吸引力的三十 五岁老处女,却是追名逐利者的头号目标。 她想转身离开,但是瓦尔特立刻握紧她的手阻止她。 “我们彼此相爱,安娜。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无助地听着他编织的美丽谎言,而她也很清楚这些可能都是谎言,他接着说 : “我以前从未爱上过任何人。” 她是这么急切地想信任他,这使得瓦尔特轻轻松松就得逞了。 当他们回到安娜的房间后,安娜开始和他谈起彼此的心事,起初她还有戒心。 但是,当瓦尔特向她倾诉自己的遭遇之后,她不仅对所听到的一切深信不疑,对于 两人竟有无比类似的乖离命运,更感到不可思议。 正如同安娜一样,瓦尔特一直找不到值得去爱的人。由于自己自一出生就像小 猫小狗一样被人抛弃,他认为,自己也会被这个世界摒弃在外,就像安娜为了她的 病症而必须离群索居一样。他在孤儿院长大。 他十三岁时,出众的外表开始让院里的女孩们想尽方法要获得他。 当夜幕低垂,她们就把瓦尔特带到房里,领他上床,教他如何取悦她们。事后, 这个小男孩就可以得到一些额外的点心作为奖赏。所谓的奖赏,也不过是一些食物、 肉片,和一些用真正的砂糖制成的甜点。 他得到了一切,唯独没有爱情。 当瓦尔特大到可以逃出孤儿院时,他发现外面的世界和孤儿院相比根本没什么 差别。女人还是想利用他的外表,只不过像佩戴勋章似的带他四处炫耀。她们送他 金钱、华服、珠宝,但是从未将自己完全交给他。安娜终于领悟到瓦尔特是她心灵 上的伴侣、她的灵魂。 于是在小镇的礼堂中举行过简单的仪式之后,他们就正式结为夫妻了。 安娜原本希望她的父亲能一同分享她寻得夫婿的喜悦;然而,他不但一点都不 高兴,反而暴跳如雷。 “你这个笨蛋!没用的蠢东西!”亚伦对他大声咆哮,“你嫁了个一无是处、 利欲熏心的小人。我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他是个吃软饭的家伙,一辈子都靠女人吃 饭——但是他一直找不到一个笨到愿意嫁他的女人。” “不要再说了!”安娜哭喊着,“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亚伦·洛菲知道自己对瓦尔特·加斯纳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于是他把这位新女 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瓦尔特环顾四周,颇为赞赏地看着漆黑的镶板和墙上的古画。 “我喜欢这里。” 瓦尔特说。 “那当然,我敢说这里比孤儿院好多了!” 亚伦回他一句。 瓦尔特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眼神看起来很机警。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女儿半毛钱也没有。你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瓦尔特灰色的眼眸似乎在刹那间化成石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我女儿身无分文。如果你事前多下点工夫的话,你应该知道, 洛氏企业完全是私人所有。” “也就是说,公司的股份绝不会对外抛售。我们的生活挺安逸,但也只是这样 而已。你绝对没办法从我女儿身上榨出半点油水来,更别想藉此发一笔横财。” 亚伦探了探口袋,拿出一个信封,丢到瓦尔特面前的桌上。 “这些就算是给你的补偿。我希望你在今晚六点以前滚出柏林。我不要安娜再 听到任何有关你的消息。” 瓦尔特很镇定地说: “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想过,或许我是真心爱安娜才娶她为妻的吗?” “没有!” 亚伦有些嘲讽地说: “难道你自己想过了吗?” 瓦尔特看了他一会儿后说道: “现在让我们来瞧瞧我的身价如何。” 他撕开信封,数了数里面的钞票,然后抬起头看着亚伦·洛菲。 “我自认为我绝不止两万马克这个价钱。” “要不要随你,就这么多了。好自为之吧!” “我会的。” 瓦尔特答道: “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倒认为自己挺幸运的。谢谢你!” 他将信封往口袋里随手一放,迅速步出门外。 亚伦·洛菲觉得如释重负。 虽然他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但仍然无法不对自己刚才的作为感到厌恶和 些许的罪恶感。安娜可能会因新郎遗弃她而怏怏不乐,但总比日后才发生来得好。 他会亲自监督,直到安娜找到与她年纪相当的对象,就算对方不爱她,最起码也要 懂得尊敬她——一个真正对她感兴趣,而不是垂涎因为她的身世背景所带来一大笔 财富的人,一个不会被区区两万马克收买的男人。 当亚伦·洛菲回到家时,安娜急忙上前迎接他,眼眶里噙着泪水。他轻轻拥她 入怀,搂住她说: “安娜,我的心肝宝贝,事情终究会过去的。你一定会忘掉他的——” 当亚伦从她的肩上望过去时,赫然发现瓦尔特·加斯纳就站在门口。安娜举起 她的手指,伸到父亲的眼前说道: “您瞧,瓦尔特买了什么给我!这是不是您见过最美丽的戒指?它价值两万马 克。” ※※※ 最后,安娜的父母也只好面对现实接受瓦尔特·加斯纳了。不但如此,还买下 一座位于温丝的庄园,送给小俩口当结婚礼物。大宅里的家俱全是法国进口货,处 处摆满珍奇的古董、舒适的长沙发和坐椅。书房里除了有罗特根名牌书桌外,还有 一排排靠墙站的书橱。楼上的家俱则全是从丹麦和瑞典进口的十八世纪珍品,布置 得典雅高贵,恍如置身于十八世纪皇亲贵族的宅邸中。 “已经够了!” 瓦尔特告诉安娜。 “我不要你父母或你再送我任何东西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买一些好东西给你, 我的亲亲。” 他像个大男孩似的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接着又说: “可是我一毛钱也没有。” “你当然有啊!” 安娜说。 “从现在开始,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瓦尔特听了这句话笑得很甜,然后对她说: “真的吗?” 在安娜的坚持之下瓦尔特看来颇为勉强似的听安娜解说她的财务状况。 她有信托基金可供自己衣食无虞,但大部分的财产是与洛氏企业其他股东共同 持有的股份,若未经过董事会的匿名投票赞成,就绝不可能擅自变卖。 “你的股份值多少钱?” 瓦尔特问道。安娜也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简直无法相信。于是他又要求安娜 再告诉他一次财产的总值。 “你真的没办法动用那些股票?” “嗯!山姆堂兄绝不会答应的。他拥有大部分的股票。但是……” 有一天,瓦尔特表示他想进入洛氏企业工作,但是亚伦·洛菲不赞成。 “一个只会滑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混能为洛氏企业做什么事?” 他问道。但是,到头来他还是为了女儿而让步——让瓦尔特在公司的管理部门 工作。 瓦尔特在工作上的表现进步神速,同时也证明了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才。在 安娜的父亲过世两年后,瓦尔特·加斯纳终于成了董事会的一员。 安娜很为他感到骄傲。他不仅是个称职的丈夫,更是个完美的情人。他经常买 花或小礼物送给安娜,似乎待在家里与妻子共度夜晚就能让他心满意足。安娜觉得 自己真是太快乐、太幸福了。所以,当她一人独处时,常常闪着泪光在心中默祝: “感谢主,赐给我如此幸福的人生!” 为了讨好瓦尔特的口味,安娜开始下厨亲手做羹汤。一些香脆可口的德国泡菜 和细腻的马铃薯泥,加上一块鲜嫩多汁的烟熏猪排,还放了一点儿美式、德式香肠, 就成为美味可口的纽纶堡香肠了。另外,还有用啤酒烹调,加入茴香子调味而成的 猪排,上桌时再配上一颗去皮去核还塞满了红莓的烤苹果。 “你是全天下最棒的厨子。我的亲亲,我还舍不得吃呢。” 瓦尔特总会这么说。安娜害羞腓红的双颊有掩不住的骄傲。 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安娜怀孕了。 怀胎的前八个月,安娜极度不舒服,但是她仍然满心喜悦地撑了过来。其实, 真正令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是从某一天吃过中饭后发生的。当时安娜正一边替瓦尔特织毛衣,一边在脑 海里幻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突然,瓦尔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的天啊!安娜!黑漆漆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暮色已笼罩大地,原来是接近黄昏了。她低头寻找原本放在大腿上的毛衣,但 是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了。从此之后,同样的状况一再发生。安娜开始怀疑,这种 不知不觉就陷入不省人事的怪毛病会不会是一个凶兆——预告自己的死期将近。她 不怕死亡,但是一想到要离开瓦尔特,就会让她感到一阵椎心刺骨之痛。 在预产期前几周的某日,由于神游于白日梦中,心不在焉,安娜在上楼时踩空 一步,从阶梯顶端摔下来。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瓦尔特坐在床边, 握着安娜的手。 “你真的快把我吓坏了!” 他说。 孩子呢? 安娜突然惊觉到,腹中的小孩已经不在了。她伸手一探,肚子果然是平的。 我的孩子呢? 瓦尔特紧紧抱着她。 “您生了一对双胞胎,加斯纳太太。” 医生告诉她。 安娜转向瓦尔特,看见他热泪盈眶。 “一男一女,我的亲亲。” 他说。 安娜快乐得差点没昏过去,她等不及要把她的宝贝们抱在怀里了。她一定要立 刻看到他们,摸摸他们可爱的小脸蛋,拥他们入怀。 “等你身体状况好一点再说。” 医生说: “否则不行。” 院方告诉安娜,她的病情已大有进展,但是她心里的疑虑和恐惧却一天一天加 深。一些令她无法理解的怪事正在她身上发生。 每当瓦尔特来探病时,离去之前总会握住她的双手向她道别。安娜总会很惊讶 地说: “怎么你刚来就要……” 话还没说完,抬头一看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三、四个钟头了。她一点都不晓得 这些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她蒙蒙胧胧记得,院方似乎曾把小孩抱到床边过,然而当 时她正在睡觉。她记不起太多的细节,却又不敢开口问人。没关系,她想。反正瓦 尔特带她出院就能看到小孩了。 令人期待的日子终于来临了。虽然一再坚持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安娜还是坐 着轮椅离开医院。事实上,她仍然觉得非常虚弱,但是一想到就要见到自己的宝宝, 她就难抑兴奋之情。瓦尔特带她回到家中,正要挽扶她上楼到卧房时,安娜说: “不,不!先带我到婴儿房去!” “你现在必须先休息一下,亲爱的。你还太虚弱,不……” 没等他说完,安娜早就挣脱瓦尔特的怀抱,冲进育婴室。 百叶窗已经拉下来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娜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满腔的兴奋 与期待,让她觉得有些许的晕眩。她真怕自己会昏过去。瓦尔特尾随她进来。他向 她喃喃说了些话,好像想解释些什么,但是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就在那里——安娜的宝贝们在婴儿床里甜甜的睡着。为了不吵醒他们,安 娜轻轻将身子挨近,站在一旁俯视他们。这真是安娜有生以来所见过最漂亮的婴儿。 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能看出她的儿子将来会有像瓦尔特一样俊秀的五官和浓密的金 发。女儿则像是精雕细琢的洋娃娃,拥有柔顺的金发和小巧的瓜子脸。安娜转身对 瓦尔特说: “他们真漂亮。我——我实在太高兴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塞。 “来吧!安娜。” 他搂住他的妻子,深深拥抱她。此时,他内心感到一股强烈的渴求,安娜也开 始有些兴奋起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的销魂时光了。瓦尔特是对的,以后多的 是时间来照顾他们的儿女。 她为儿子取名彼得,女儿叫柏姬。他们不仅是她与瓦尔特的结晶,更是美丽的 奇迹。能时时在婴儿房里陪他们玩耍、说话,就是安娜最大的快乐。虽然他们年纪 还太小,不懂人世。但是安娜知道,他们一定能感受到她的母爱。有时候,在陪孩 子们玩耍时,安娜不经意地回过身子,看见瓦尔特就站在房门口——他才刚下班回 来,安娜赫然发觉,白天的时光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 “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嘛!” 她会这么说。 “你晚饭弄了没?” 瓦尔特问她。刹那之间,一阵罪恶感掠过心头,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多关心丈夫 一些,不要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孩子。然而,同样的情形仍然会在第二天上演。这对 宝贝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系住她所有的心思。安娜仍然深深爱着瓦尔特,她告诉自 己孩子们也是瓦尔特的一部分,企图以此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每天晚上,当瓦尔特 入睡后,她便溜下床,蹑手蹑脚溜进育婴室去看孩子。直到曙光初现,趁瓦尔特还 未醒来之前,才急急回到床上。 有一次,瓦尔特将她逮个正着。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问道。 “没什么呀!亲爱的,我只是——” “给我回房去!” 他以前从来没这样对安娜说过话。 早餐时,瓦尔特说: “我想我们该去度个假,暂时离开这里对我们都有好处。” “但是,瓦尔特,孩子们还太小,不能长途跋涉啊!” “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个。”安娜摇摇头,“我放不下他们。” 他牵起她的手说: “我要你忘掉孩子!” “忘掉孩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他深深望着安娜的双眸说: “安娜,还记得在你怀孕之前的那段快乐时光吗?我们多么逍遥自在啊!只有 我们俩独处,没有第三者打扰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这时安娜才了解,瓦尔特是在嫉妒那两个孩子。 时间飞也似地流逝,瓦尔特却一直不愿接近他的子女。当小孩过生日时,安娜 总会选送他们可爱的小礼物。然而瓦尔特老是借故出城洽公。安娜无法再如此自我 欺骗下去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瓦尔特一点儿都不关心孩子。安娜觉得,这可能 要归咎于自己花了太多的心思在孩子身上了。 “鬼迷心窍!” 瓦尔特则是这么说她。 他要求安娜去看心理医生,安娜去了,不过那仅仅是为了让瓦尔特高兴而已。 那个心理医生根本就是个蒙占大夫,当他开口说话时,安娜早就将他摒弃于心房之 外,只任凭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直到她听到他说: “我们的时间到了,加斯纳太太,下星期见好吗?” “没问题。” 自此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安娜觉得这不仅仅是她本身的问题,相对她,瓦尔特也要负起一半的责任。她 错在给了孩子们太多的爱,而瓦尔特则是爱得不够。安娜学会了不在瓦尔特面前提 起孩子的事,但是她几乎等不及送瓦尔特出门上班,好让自己早些到育婴室里去陪 她那两个宝贝。他们已经不再是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她的儿女已经满三岁了。在他 们身上,安娜已经可以揣摩出他们长大成人后的模样。跟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彼得 高多了,身体结实犹如小运动选手,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安娜常把他抱在腿上, 对他说: “啊!彼得!将来会有多少女孩为你神魂颠倒啊!你可得好好待她们哦!知道 吗?” 彼得总会害羞地笑着搂住安娜。安娜转身面向柏姬。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甜 更美,她看起来不太像她的父母。头发如金丝般耀眼,肌肤细致得有如陶瓷娃娃。 彼得继承了父亲的坏脾气,安娜有时候不得不轻轻打他几下屁股来惩罚他。柏姬就 不一样,乖巧可人,像天使一般。瓦尔特出门时,安娜就会放音乐给他们听,并且 念一些故事。孩子们最喜欢的是《一零一童话集》,他们总是一再央求安娜说那些 会吃人的妖怪,小精灵、巫婆的故事,而且还百听不厌。夜深时,安娜抱他们上床, 然后轻轻哼起摇篮曲: “睡吧!我的心肝宝贝,睡吧!让爸爸来照顾你的羊群……” 安娜常祈祷,希望时间能软化瓦尔特对子女的态度,他的态度果然改变了,然 而却是每况愈下。他痛恨这些孩子。起初,安娜以为瓦尔特之所以如此,是为了独 享自己的爱。但是,渐渐的,她发现瓦尔特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他对 自己的憎恨。她的父亲是对的。瓦尔特是觊觎她的万贯家财才娶了安娜。孩子对他 来说无疑是一大威胁,他甚至恨不得早日摆脱他们。瓦尔特一再向安娜提起卖掉公 司股票的事。 “山姆没有权利阻止我们!我们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那孩子们呢?” 瓦尔特的眼睛因怒火中烧而布满血丝: “不!你好好听着。我们必须甩掉孩子。这对我俩都好,一定得这么做!” 从此刻起,安娜才算真正看清了瓦尔特疯狂的真面目。她真的吓坏了。除了一 个星期来一次的清洁妇外,瓦尔特将所有的佣人都解雇了。安娜和孩子们必须跟瓦 尔特独处,任他摆布。瓦尔特需要帮助。或许现在还来得及治疗他的心病。十五世 纪时,所有心智不健全的人都被集中到“纳纶号”——愚人之船内。但现在是二十 世纪,医疗技术如此发达,一定能找到可以舒解瓦尔特病症的灵药。 ※※※ 虽然现在是金风送爽,和煦的九月天,但是安娜却蜷缩在卧房一角,一直坐在 那儿不停地发抖。瓦尔特把房门锁上了,安娜只有束手待毙。为了瓦尔特好,更为 了她自己和孩子,安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踉踉跄跄的走向电话旁。迟疑了几秒 后,拿起话筒,准备拨号通知警方。 陌生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您好,这里是柏林警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救救我!” 安娜喉头发紧。 “我——” 这时,不知从那儿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抢走了握在安娜手中的话筒,并将它狠 狠掷到摇篮里。安娜向后退了好几步。 “哦!求求你!” 她低声哀求着。 “拜托!不要伤害我!” 瓦尔特一步步向她逼进,双眼异常明亮,声音轻柔地几乎让安娜快听不清他在 说什么。 “我的亲亲,我不会伤害你的,知不知道为什么?”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安娜。一阵战栗宛如电流般通过她的身体。 “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警察来这里,对不对?” 安娜猛摇头,惊惶地说不出话来。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两个该死的小鬼,安娜。我们现在就去摆脱他们,我— —”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瓦尔特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铃声又再度响起。 “给我好好地待在这儿!”他说,“我马上就回来。” 安娜呆若木鸡般望着他走出门外。瓦尔特转身锁上了卧室的门,安娜可以听到 钥匙转动时的卡卡声。 他说他马上回来,安娜想着。 瓦尔特·加斯纳急急下楼去,走向大门打开它。一位身着灰色制服的信差站在 门前,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吕宋纸信封。 “这里一封给加斯纳先生、夫人的专函。” “我就是。”瓦尔特回答,“请把信给我。” 他关上门,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很快的撕开它。他仔细看着信中的每一个字句。 “很遗憾通知您,山姆·洛菲先生在一次登山事故中遇难。 请务必于星期五中午十二点整,参加在苏黎士所举行的董事会紧急会议。“ 底下的署名是“里斯·威廉”。 「伊沃·帕拉齐 罗马 九月七日,星期一 晚上六时」 伊沃·帕拉齐站在床上,鲜血从脸颊汩汩流下。 “我的妈呀!看你干的好事!” “哼!我只不过是给你点颜色瞧瞧罢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她说。 在蒙特米尼约街一处公寓内,互相叫骂的两个人身上都是一丝不挂的。 即使鲜血正从那道被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淌下来,但是在面对她那性感、令人 亢奋的胴体时,伊沃仍然感觉到一阵颤悚在腰间隐隐流窜。 老天!她太正点了!她有一种既纯真又堕落的本质,令伊沃痴狂不已。 多纳泰拉拥有一张豹子似的脸蛋,高耸的颧骨、勾人的媚眼、丰满的双唇—— 多么香甜的双唇啊!不!他现在不能让这些影像盘据脑海。 伊沃从椅子上随手取了一片白布止住淌血的伤口后,才又气又恼地发现他拿的 原来是自己的白衬衫。 多纳泰拉站在双人床上,像个疯婆子般大叫: “我巴不得让你的血流光,就这么死了算了!卑鄙无耻的皮条客!” 伊沃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究竟是怎么会淌上这滩浑水的。如今的处境,真是所 谓进退维谷,无所适从。从前他一直自诩为最快乐的男人,身边的朋友无不钦羡他 的艳福。朋友们?不对,该说是每一个人吧?因为伊沃的“战绩”,是无人可与之 匹敌的。 打从光棍时期开始,他就是个幸运小子,就跟唐乔瓦尼①(注:莫扎特歌剧中 的男主角)一样,让半数以上的意大利男人嫉妒得牙痒痒的。 他的人生哲学就是“男人的荣耀来自女人”,这句座右铭让他一直周旋于脂粉 堆中,忙得不可开交。 他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风流韵事未曾间断过,每次他都以新的恋情来抚平 旧恋的伤痕。 伊沃打从心底崇拜女人。对他而言,每一个女人都美若天仙。从维皮亚的街头 女郎到康得提区的时髦模特儿,无一不受到他的赞赏。唯一不合伊沃胃口的是美国 女人。对他而言,她们太独立了。此外,对一个把朱塞佩·威尔地译成乔·格林这 么不浪漫字眼的国家,他又能有多大的期望呢? 伊沃总喜欢把上打的女孩们,安置在不同的金屋里。他的恋爱过程大致上可区 分为五个阶段。 刚刚与他邂逅的女孩属于第一级。她们会收到鲜花,每天一通问安的电话,和 一纸满载相思的诗篇。 第二级的女孩则会收到古蒂牌围巾,以及装满佩鲁贾出产的巧克力的瓷盒。 第三级的女孩则会收到珠宝和衣物,并且可以和伊沃一起到埃尔图拉或弗拉维 亚酒店那等气氛优雅的高级餐厅进餐。 第四级的女孩得以与伊沃同床共枕,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拂,并且对他的技巧 赞叹不已。 他们幽会的地点是伊沃费了许多心思安排的。在玛尔古塔路的高级小公寓里, 鲜花满布,有紫丁香和罂粟;依不同的女孩放不同的音乐,有时是歌剧、古典乐, 有时则是摇滚乐。伊沃的厨艺更是一流,他的拿手好菜就是“猎人之鸡”。当充满 情趣的晚餐结束后,他就会在床上与情人小酌几杯镇得冰凉的香模……噢!多么令 伊沃兴奋的第四级呀! 但是,与前面四个阶段相比,第五级恐怕才是境界最高的一级了,伊沃得准备 一篇感人肺腑的临别感言、一份厚重纪念礼,还有一个含着泪光的长吻。 ※※※ 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伊沃迅速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被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仍然流血不止,他真是 吓坏了。 现在他的脸色看起来,就像被一部失控的打谷机碾过一样凄惨。 “哦!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喊着: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存心要这样待我的,不是吗?” 说着走向床边,将多纳泰拉拉到怀里。她柔软的香臂环过伊沃的颈子,但是当 伊沃轻轻搂住她时,她却突然将十根又尖又长的指甲戳进他的背脊,像一头发狂的 野兽开始对伊沃展开攻击。伊沃痛得大叫。 “你再叫啊!” 多纳泰拉大声嘶喊。 “如果我手上有一把刀,我就马上割掉你的舌头,塞到你喉咙里去!” “哦!求求你!” 伊沃随之哀号起来: “孩子们会听见的!” “这样最好!” 多纳泰拉更是高声哭喊: “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垃圾!” 他向她走近一步。 “我最亲爱的——” “你敢碰我!我宁可跟街上随便那个喝得醉醺醺、感染梅毒的水手胡搞,也不 愿让你碰到我半根汗毛!” 伊沃停下来,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污蔑。 “我不希望我孩子的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你要我好好跟你谈?你这个败类!你真的想让我用你应得的口气和你说话吗?” 多纳泰拉几乎尖叫着说: “那就给我想要的东西!” 伊沃慌张地看着地板: “亲爱的——我……我不能……我没有……” “快去弄给我!”她喊道,“是你自己答应过的!” 她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伊沃决定趁邻居叫警察来此之前离开这里。 “要筹到一百万美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试图平息多纳泰拉的怒火: “但是我会——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伊沃急急忙忙穿上衬裤、长裤、套上鞋袜,多纳泰拉则像发狂似的挺着那对丰 满、坚挺的乳峰在房里乱转,这画面不禁令伊沃暗想: “老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教人如何不为她痴狂啊!” 他伸手取下血迹斑斑的衬衫,看来情况还是很糟。穿上衬衫后,他觉得前胸和 后背都黏答答的,一股寒意直窜心窝。他对镜子投以最后的一眼。鲜血仍从多纳泰 拉抓破的伤口中徐徐流出。 “亲爱的,”他呻吟着,“你叫我如何向我老婆解释呢?” 伊沃·帕拉齐的妻子是西蒙内塔·洛菲——洛菲家族在罗马的继承人。当伊沃 认识西蒙内塔·洛菲时,他还只是个年轻的建筑师。 当时公司派他监督洛菲家族在厄可港兴建的别墅工程。当西蒙内塔第一眼看到 伊沃时,伊沃的光棍生涯就注定要谱上休止符了。 不知是谁引诱谁,他们初识的当晚就进入了第四阶段。不久之后,就步上了红 地毯的另一端。 西蒙内塔不仅美貌性感、魅力十足,而且意志坚定——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 么——她要伊沃·帕拉齐。因此,伊沃便从一个原本吊儿郎当的光棍,摇身一变而 成为年轻貌美的财产继承人的夫婿。于是,他放弃了投身建筑界的野心与梦想,迫 不及待地加入了洛氏企业的阵营,并且在墨索里尼总统规划的罗马新市区中,拥有 一间豪华的大办公室,这个市区是罗马地区前景最被看好的一区,虽然后来也日趋 没落。 从一开始,伊沃就在公司中崭露头角,为公司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他天资 过人,学习能力又强又好,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事实上,要对伊沃产生 反感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他总是面带微笑,风度翩翩。 朋友们无不钦羡他积极的性格与际遇,并且为他的平步青云啧啧称奇。其实这 是有道理的。伊沃的内心也有黑暗的一面,只是他懂得如何隐藏它。就另一方面而 言,他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好恶难以揣测;当他极为愤怒时,就会产生无法抑制 的杀人冲动。 伊沃和西蒙内塔的婚姻替他带来了好运。起初,伊沃还担心他们的婚姻将会完 全扼杀他的男子气概,但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多余的。他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猎 艳的方式,谨守重质不重量的原则,一切都与结婚之前一样,他仍然是春风得意。 西蒙内塔的父亲为这对夫妻买了一栋位于奥尔贾塔的华厦,这栋大宅就在罗马 市区北方二十五公里处,门禁森严,二十四小时均有穿制服的安全警卫环视。 西蒙内塔是个理想的妻子。她深爱着伊沃,把他视为国王一般的侍候着,伊沃 甚至担心自己无福消受。 只是,西蒙内塔有个小小的缺点——当她的醋缸子打翻时,就真的是一发不可 收拾了。有一次,她怀疑伊沃带了一个女客户到巴西去旅行,而那次伊沃真的是清 白的。对于西蒙内塔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他自然是非常光火。他们的争吵还未结 束,家中俨然已经变成一个浩劫后满目疮痍的战场了。家里没有一只碟子、一件家 具是完好的,因为西蒙内塔拿它们来砸伊沃的头。西蒙内塔甚至握了一把切肉刀追 在伊沃后面,扬言拼了命也要杀了他,然后再自我了断。最后,伊沃使出浑身解数, 才从她的手中把刀夺下。刀虽然夺下了,但是事情还没结束,他们在地板上扭打成 一团,结果逼得伊沃不得不扯破她的衣服,好让她平息胸中的怒火,然后拥抱在一 起热吻。 于是,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伊沃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他告诉那位客户,以 后再也无法跟她一同外出旅行。他小心翼翼不让妻子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 深知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而西蒙内塔年轻、貌美,并非脑袋空空的花瓶,更 何况她还是洛氏企业的财产继承人。 他们对事物的见解一致,极有默契。这是桩人见人羡的婚姻。就连伊沃自己也 很怀疑,为何他要从第二阶段到第三阶段,从第四阶段到第五阶段和女人胡搞;几 经思索,也未能给自己的不忠找出合理的解释。他只好饶富意味地耸耸肩,并且告 诉自己,总要有人为那些女人带来快乐。 ※※※ 当伊沃和西蒙内塔结婚满三年时,他因公前往西西里岛出差,结果在当地结识 了多纳泰拉·斯波利尼。他们的邂逅可谓是惊天动地,就像天际滑落的两颗流星偶 然相遇,碰撞出炽烈的火花,到最后是一发不可收拾。 西蒙内塔有着如曼祖大师雕塑出来一般苗条、曼妙、流畅的曲线。而情妇多纳 泰拉则像鲁本斯的作品一样,性感、丰润而又韵味十足。她的五官细致、优雅,但 是一双会喷火似的湛蓝眼睛,却能看得伊沃心神荡漾。在初识的一个小时后,他们 就享受了巫山云雨之乐。 伊沃常以自己的调情技巧自豪,但是在多纳泰拉面前,他只不过是个初学者。 她让他飘飘欲仙,她的胴体似乎能给男人带来许多想都没想过却又妙不可言的喜悦。 她就像是永无止境的欢乐泉源。伊沃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细细品尝这人境绝 无仅有而又不可思议的快感。 他知道,就这么让多纳泰拉走了,无疑是件最愚蠢不过的事。 于是,多纳泰拉便成为伊沃的情妇。她要求的不多,只是告诉伊沃: “除了你太太之外,我不许你和别的女人搞七捻三。” 伊沃欣然同意了。 果然,在接下来的八年之间,伊沃始终信守诺言,除了多纳泰拉和自己的妻子, 他未曾对其他女人动过心。 对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言,想同时满足两个饥渴的女人,一定会把自己搞得精疲 力尽,但是伊沃的情形却完全相反。 然而,当他和西蒙内塔做爱时,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多纳泰拉丰满诱人的胴体。 而在和多纳泰拉亲热时,则会想到西蒙内塔坚挺的双峰和优雅的美臀。这种交互幻 想的情境,竟让他表现得更加狂野不已。 但是,无论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他总觉得自己在欺骗她们。这种背叛的喜悦, 却让伊沃心醉神迷。 伊沃在蒙特米尼约街买了一栋漂亮的公寓给多纳泰拉,他总是想尽办法到这个 爱巢里跟她幽会。他会突然假借出外洽公之名,躲到多纳泰拉那里厮磨。当他从外 地出差回来时,也一定顺道去看看她,或到她那里小憩一番。 有一次,当伊沃和西蒙内塔搭乘“伊莉莎白二世皇后号”豪华邮轮前往纽约时, 他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把多纳泰拉藏匿在甲板下的头等舱里。在海上的五天,无疑是 伊沃一生中最刺激不过的美好时光。 ※※※ 一天晚上,西蒙内塔告诉伊沃她有身孕了。伊沃当时真是喜出望外,雀跃不已。 一星期后,多纳泰拉告诉伊沃她也怀孕了,伊沃差点没昏了过去。 他问自己: “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呢?难道老天对自己真是如此‘眷顾’?” 伊沃常常惶恐地想着,自己真的不值得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这种莫名的罪恶 感,经常充塞在他的胸口。想着想着,眼眶在不知不觉中也湿润了起来。或许是满 心的歉意,也或许是自己觉得太幸福了吧! 不久在西蒙内塔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多纳泰拉在七天后也给伊沃添了一个儿 子。有了这么完美的巧合,伊沃夫复何求? 但是老天爷并不就此罢手。不久之后,多纳泰拉又有身孕了。巧的是,一星期 之后,西蒙内塔也发现自己有孕在身。 经过了九个多月,多纳泰拉和西蒙内塔各自为他多添了一男一女。 更不可思议的是,又过了四个月,这两个女人同时宣告已怀孕,而且居然是在 同一天将孩子产下。 伊沃在西蒙内塔生产的蒙迪医院和多纳泰拉住院的圣基耶拉诊所之间来回奔波。 在这段期间,伊沃每天都驾驶汽车在拉克多大道上奔驰。两旁帐篷林立,有许 多撑着粉红色洋伞的站街女郎,伊沃高兴地向她们一一挥手。伊沃等不及要看到那 两位挚爱的女人,他用满心的爱,衷心希望她们生产顺利。 这次多纳泰拉又生了个男孩。更巧的是,西蒙内塔生下的还是千金。 有时候,伊沃真希望这一切能够改变过来。因为他的妻子替他生了三个女孩, 而情妇却生了三个男孩,这不仅是太巧了,而且听起来有点儿讽刺。话虽如此,伊 沃真的是心满意足了,至少他还有三个儿子能延续帕拉齐家族的香火。 在家里他有三个小孩,在外头也有三个。他很爱孩子,对他们来说,他是个再 完美不过的父亲了。他不仅记得他们的生日、受洗日,更重要的是不会把小孩的名 字搞混。依排行顺序,女孩分别叫做伊莎贝拉、贝内代塔和卡米拉。三个儿子中, 大儿子叫弗朗切斯科,老二叫卡洛,小儿子则名为卢卡。 当孩子们日渐长大时,情况愈变愈复杂了。包括妻子和情妇以及六个小孩在内, 他一共要记住八个人的生日、八个人的受洗日,这还不包括重大节庆时两地奔波之 苦。 除此之外,他还得费心将孩子们安排在不同的学校里念书。三个女儿被送到卡 西亚街的圣多米尼克教会学校就读,三个儿子则被安排到新规划区的马西莫天主教 会学校。 伊沃一一探访了孩子们的教师,更以迷人的风采博得她们的好感,他帮孩子们 解答家庭作业上的难题,陪他们玩耍,替他们修理坏了的玩具。 在两个家之间穿梭和处理两个家的大小事务,累得伊沃几乎殚精力竭,但是伊 沃依然处理得毫无破绽。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模范父亲、标准丈夫,更是个理想的情人。他先与两蒙内塔、 伊莎贝拉、贝内代塔和卡米拉共度圣诞节,然后再到多纳泰拉家去过节。到了一月 六日主显节时,伊沃就把自己打扮成送小孩礼物的老妇人①(注:主显节有老妇送 小孩礼物之习俗)送礼物和“煤炭”——一种黑色的糖果给他的儿子们——弗朗切 斯科、卡洛和卢卡。 伊沃同时拥有美丽的妻子和情妇,更有聪明的儿女承欢膝下。他们是伊沃的骄 傲,这些足以让他的生命更加美好。 但是老天却在这个时刻浇了他一头冷水。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不幸,事先都没有半点的征兆, 完全出乎伊沃的意料。 那天,跟西蒙内塔亲热一番之后,伊沃就像平常一样,匆匆用过早餐就直接驱 车前往办公室,处理那些能日进斗金的生意。下午一点钟,他告诉他的男秘书(西 蒙内塔坚持要他录用男性秘书),他整个下午都得耗在一项重要的会议上。说完, 他便借外出开会之名,离开了办公室。 想到了即将来临的快乐时光,伊沃的嘴角不禁漾起了微笑。 他沿着底弗里湖畔的街道驶去,这个地区兴建地下铁已有十七年之久,湖上横 跨着科索大桥。三十分钟后,伊沃已经在他蒙特米尼约街的金屋车库里了。 在他推开公寓大门的刹那间,伊沃就意识到有件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他看见弗 朗切斯科、卡洛与卢卡,挨着他们的母亲低声啜泣。当伊沃靠近他们时,多纳泰拉 的表情更是充满了怨恨。有好一会儿,伊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你这个人渣!” 她对他大声尖叫。 伊沃看了看自己,茫然不知所措。他问道: “亲爱的——孩子们——发生什么事了?我做错什么事了?” 多纳泰拉站起身,把一本《今日》杂志朝他脸上甩来,然后说道: “你自己着!” 愣了一会儿,伊沃弯下腰拾起那本杂志。他瞪大眼睛,看着杂志的封面——那 是他和西蒙内塔、伊莎贝拉、贝内代塔以及卡米拉的相片。相片下标有“全家福” 三个字的图说。 “老天!”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杂志社询问他可否为他作个人专访,而他居然也愚 蠢地答应了。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他低头看着仍在 嘤嘤哭泣的情妇和儿子们说: “你们听我解释,事情不——” “你不必说了!”多纳泰拉愤怒地喊道,“连孩子们的同学都知道真相了!” 多纳泰拉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刺耳。 “孩子们哭着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骂他们是小杂 种!” 她哭着说。 “亲爱的,我——” 伊沃试图想解释。 “现在左邻右舍都拿我们母子像瘟疫一样看待。我们不能一辈子都这么遮遮掩 掩,过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我必须把孩子带到别的地方去!” 伊沃吃惊的看着她说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 多纳泰拉回答: “我要离开罗马,我要带孩子们一块儿走。” “他们也是我的儿子啊!” 他大喊着: “你决不可以这么做!” “如果你敢阻止我,我就宰了你!” 多纳泰拉也不甘势弱地吼了回去。 这真是场噩梦。伊沃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心爱的儿子们和情妇歇斯底里般哭 着。他眼前一片茫然,心中在想,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然而,多纳泰拉并未这样轻易放过他。 “在我们离开前,我要拿到一百万美元的现金。” 她斩钉截铁地表示。 更荒谬的是,伊沃居然笑了出来。 “一百万美元?——” “还有呢!”多纳泰托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敢耍花样,我就打电话给你老婆, 把我们的事情全都抖出来!” 这场噩梦已经是六个月前的事了。虽然多纳泰拉并未揭露真相,但是伊沃知道, 这终究是迟早的事。每个星期,她都会对伊沃施加更大的压力。她甚至还打了几通 电话到他办公室威胁他说: “我不管你弄不弄得到这笔钱,反正你一定得筹出来!” 要弄到这么一笔巨款,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自己在洛氏企业里的股票。但是山 姆·洛菲控制了整个企业的股票。想卖股票,只要这个人反对,你就无法如愿。现 在,这件事情更间接的危害到自己的婚姻,甚至光明似锦的大好前途都可能轻易葬 送在她手里。 如果能找到适当的人选,伊沃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把山姆做掉。 然而,真正令伊沃伤心欲绝的是多纳泰拉——他那个原本可人、热情的情妇, 现在却连一根汗毛都不许他碰。她准许伊沃每个礼拜来探望儿子一次,但是绝不允 许他踏进她的闺房一步。多纳泰拉告诉他: “除非你先把钱给我,否则你休想碰我!” 一天下午,伊沃心烦之至,沮丧地打了一通电话给多纳泰拉: “钱已经准备好了,我一会儿就过来。” 他原本想先跟她亲热,然后再安抚她了事。 然而事与愿违。在他连哄带骗的脱下了多纳泰拉的衣服,两人裸裎相见时,他 把事实告诉了她: “我目前还筹不到钱,亲爱的,但是我很快就——” 话还没说完,多纳泰拉就像发狂的野兽一样,毫不留情往他脸上、身上乱抓一 通。 ※※※ 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伊沃手握着方向盘,正 驾着车驶离多纳泰拉的公寓。当他回过神来,才急急把车调头,朝北往拥挤的卡西 亚街驶去,往他在奥尔贾塔的家前进。 他朝后视镜瞄一眼。脸上的血好像止了些,但是抓痕仍历历可数,颜色也变深 了一些。他低头看看衬衫,四处血迹斑斑。他该如何向西蒙内塔解释脸上和背上的 伤痕呢? 有几秒的时间,伊沃有想把一切全部告诉西蒙内塔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 闪而逝。“也许”他能骗西蒙内塔说,他是由于一时的鬼迷心窍,才跟一个女孩上 床,并且是“不小心”才让她怀孕的。但是,三个儿子呢?他该怎么解释这三个儿 子和这份长达几年的金屋藏娇关系? 这么做只会让自己落到一文不值的田地。 今晚家里邀请了一些客人共进晚餐,西蒙内塔也一定在等他。他现在是非回去 不可了。伊沃真的是一筹莫展。他的婚姻完蛋了。现在恐怕只有靠奇迹的守护神— —圣杰纳罗显灵才救得了他。 此刻,卡西亚街道的路牌映入眼帘,伊沃猛然踩下刹车将车头打弯,转向另一 个路口,并把车停下来。 ※※※ 三十分钟后,伊沃穿过奥尔贾塔宅邸的大门。他无视于因为自己受伤的脸颊和 染血衬衫而瞠目结舌的警卫,伊沃继续往专用车道前进,然后在房门口停了下来。 他把车停好,打开前门,从容不迫的走进客厅。西蒙内塔和伊莎贝拉都在屋里。当 西蒙内塔看到伊沃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伊沃!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声大叫。 伊沃牵强的朝西蒙内塔笑了一下,试图不去理会脸颊上的疼痛,接下来带着有 点儿怯懦的口气说道: “我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亲爱的——” 西蒙内塔凑近他的脸。细细端详那些伤口。伊沃可以看到她警觉性的眯起了眼 睛。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冷若冰霜。 “谁把你的脸抓成这副德性?” “提贝里欧。” 他回答。 像表演魔术般,他从身后揪出一只呲牙咧嘴,低声吼叫的大灰猫。这只丑陋的 大灰猫在伊沃怀里蠢蠢欲动,企图挣脱他的控制。 “我原本是想把它放到篮子里,打算送给伊莎贝拉一个惊喜的礼物。谁知道这 个该死的东西居然跳出篮子攻击我。” “哦!我可怜的伊沃!” 倾刻间,西蒙内塔已经站在他那边了。 “我的宝贝!快上楼躺下!我马上去找大夫来看看!先让我帮你搽些优碘吧! 哦!不!不要动,我先——” “不,不必了!我好得很呢!” 伊沃状似坚强地拒绝了她为他所做的服务。当西蒙内塔走上前去,想好好拥抱 他时,他向后退了几步。 “小心点!这畜牲连我的背都抓得面目全非。” “我的甜心!你一定很痛对不对?” 西蒙内塔万般不舍。 “还好!我觉得好多了。” 这可是他的肺腑之言。 此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来开。” 两蒙内塔抢着说。 “不!我来就好了!”伊沃很快的同答,“我——我在等一些重要的公文。” 他快步走向前去,打开大门。 “帕拉齐先生吗?” 来者问。 “我就是。” 伊沃回答。 眼前这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信差递给他一封信。信封里装的是署名里斯·威廉发 的电报。 伊沃很快地把内容看过一遍。他站在门口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伊沃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楼去,准备好好为自己打点一下,好迎接前来晚宴 的宾客。 「夏尔·马泰尔 布宜诺斯艾利斯 九月七日,星期一 下午三时」 一年一度的国际冠军赛就要展开。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赛车场上, 挤满了超过五万名慕名而来的观众,放眼过去一片尘土飞扬。参赛者必须赛完一百 一十五圈,也就是相当于四英里的路程。 在炙热的骄阳下,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的奔驰之后,大部分的选手已经被淘汰 了,只剩下几名佼佼者仍在场上飞驰。 赛况之激烈可谓前所未有,仍留在场上竞争的几名选手不仅仅是在追逐胜利, 而且也是在创造历史,他们注定要成为传奇人物,名垂青史。 这些赛车选手分别是来自新西兰的克里斯·阿蒙,来自兰开郡①(注:英格兰 西北部的一郡)的布赖恩·雷曼;驾驶阿尔法-罗密欧33型跑车的意大利选手安德 烈亚·阿达米奇;巴西选手卡洛斯·马科则驾驶马赫一级方程式跑车。此外,还有 来自比利时的常胜车手雅基·伊斯克,以及驾驶BRM 跑车的瑞典选手赖纳·雅塞尔。 赛车道上各类名车快如闪电,有法拉利、布拉伯汉、麦克拉伦M-19型,以及莲 花三级方程式赛车,跑车的外表分别有红、有黄、有绿、有白,还有黑色和金色, 使整个跑道看起来就像是旋转不止的彩色漩涡,更像是一泻千里的长虹。 几圈之后,一些身心饱受煎熬的老将已呈现疲态,纷纷败下阵来。原本位居第 四的克里斯·阿蒙因为节气阀弹跳开来,还没来得及熄掉引擎,失控的车身便擦撞 到雷曼所驾驶的古柏跑车,两辆车都毁了。 现在暂时领先的是赖纳·雅塞尔,紧追在后的是雅基·伊斯克。一个大转弯, 赖纳·雅塞尔所驾驶的BRM 跑车齿轮箱突然裂开,电池和零件全都着火了。只见整 辆车开始疯狂打转,尾随在后由雅基·伊斯克驾驶的法拉利跑车受到了波及,因而 不得不退出比赛。 此刻,观众的情绪已到达了沸点。 原本尾随在后的三辆跑车立刻伺机超前,成了领先集团。他们分别是阿根廷选 手约瑟·阿曼达里斯驾驶的莎蒂斯跑车;瑞典的尼尔斯·尼尔逊的马德拉跑车,以 及由来自法国的马泰尔所驾驶的法拉利312B-2型跑车。他们并驾齐驱,进入直线加 速跑道时有如风驰电掣,遇到高难度的变道时又能轻松过关,真是神乎其技。 目前领先的是约瑟·阿曼达里斯。由于他是阿根廷本地的选手,因此观众几乎 是一边倒为他呐喊加油。紧跟在后的是尼尔斯·尼尔逊,他驾驶红白相间的马德拉 跑车,而紧追在后的则是法国选手马泰尔所驾驶的黑色金边法拉利。 人们一直没注意到那辆法拉利跑车。 直到最后的五分钟,它从第十名到第七名,然后又直窜到第五名,众人才开始 注意到它的后劲似乎不容忽视,颇有愈战愈勇的趋势。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它又再度超前了两部车,跃居第三名。 场内的这三辆车以时速超过一百八十英里的速度飞驰。就算是在路况良好的克 兰兹海奇或是威金斯格林赛车跑道上,这种速度已经是相当危险了,更何况在布宜 诺斯艾利斯这种难度极高的场地,这简直是在玩命。 一位身穿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此时站在跑道旁,高举一面牌子,上面写着: “最后五圈。” 这部黑色法拉利企图从外侧抄前到第二位,但是由尼尔逊驾驶的马德拉跑车, 此时也开始向外移动,挡住它的去路。他们几乎是以全速前进,还领先居于内侧车 道的德国跑车。 现在,这辆法国车无法超前,于是就稍稍减缓速度,遇到尼尔逊的马德拉跑车 和德国车之后,猛然一声巨响,法拉利跑车像火箭一般向前推进,直往那两辆车追 撞过去,如此大胆的行为,迫使前面两辆车不得不分向左右两侧闪避,法拉利便趁 二车之间所形成的间隙往前窜去,成功地跃居第二位。 原本摒息以待的观众,也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这真的是危险性极高,非艺高胆大之人不能完成的冒险行为。 现在还是由阿曼达里斯暂居领先的地位,马泰尔居次,尼尔逊则退居为第三名。 眼前就剩下最后的三圈了。 阿曼达里斯也目睹了方才法拉利令人心惊胆战,又让人欣赏的一幕。他心想, 这个法国籍选手真不是盖的;但是想要赢过我,还差得远呢!阿曼达里斯一心想夺 得冠军。 现在,他看见场边举起了“最后两圈”的牌子,胜利在望了,他暗自窃喜。他 以眼角在照后镜中瞥见那辆黑色法拉利试图赶上来,想与他并驾齐驱。在他瞥见了 戴着护目镜,脸上布满尘土的驾驶员专注而坚决的神情时,阿曼达里斯暗暗叹了口 气。 比赛是残酷的,这场竞赛并不是为运动员设计的,而是为了最终唯一的胜利者。 他甚至有点后悔,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这两辆车已经向椭圆形场地的北端逼近了。前方不远处就是好几次追撞 事件发生的现场,想当然是整个场地中最大的难关。阿曼达里斯再瞄了那个开法拉 利的选手一眼,然后更用力地把手排挡给握紧。 就在接近那处危险弯道时,阿曼达里斯不自觉轻轻将踩在油门上的脚举起以减 缓速度,尾随其后的法拉利便企图趁机超前。阿曼达里斯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对手 正对他投以怀疑的眼光;尽管如此,法拉利还是如阿曼达里斯所预料的一般赶了上 来,与他齐头并进。 他果然掉入陷阱了,阿曼达里斯想着。 全场观众激动的喊叫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他静静的等待,等待那辆法拉利从自 己外侧超车的那一刻。 时候到了!阿曼达里斯刹时将油门踩到底,开始向右侧逼近,想切断法拉利的 去向;如果法拉利想超过他的话,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照后镜中映出法拉利车主惊惶失措的表情,阿曼达里斯在心中大喊一声——太 帅了!出乎意料的,那辆法拉利车居然改变方向,反而加速向阿曼达里斯的车靠过 去。 阿曼达里斯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有这么一招,莫非这辆不要命的法国车 想来个同归于尽? 两车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不到三英尺了。难道驾驶法拉利的家伙是个疯子不成? 两辆车都以极速向前急驶,若无法及时想出应变之策,恐怕双方都将落得车毁人亡。 阿曼达里斯反射性地将车头猛然一转,向左方闪避,企图避开那辆疯狂的法拉 利跑车。他踩下刹车,他想,即使现在只有一英寸之差,也不会造成冲撞,他仍然 可以稳稳超前,化解危机,通过终点线。 可惜,阿曼达里斯的如意算盘似乎打得太早了,突如其来的减速使得车体开始 打转,陡地翻出车道,连冲带撞,连滚了好几圈,转眼间,轰隆一声爆炸了。不久, 整辆跑车已经消失在熊熊的烈焰中。 然而,所有的观众不但未被这慑人的一幕分散任何注意力,反倒像是着魔一般 直盯着那辆呼啸而过,奔向最后胜利的法拉利跑车不放。 这时情绪激昂到极点的观众纷纷冲下看台,朝向法拉利一涌而上,欢呼之声不 绝于耳。 驾驶员在观众的赞叹声中缓缓站起来,把安全帽和护目镜卸下。 “噢?是女的!” “还是个美女呢!” 她,拥有一头小麦色的金发,五官犹如刀削一般,冷峻而利落。神情自若的她, 流露出一股冷漠又古典的美感。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由于过 度疲劳使然,事实上,这是因为刚才她逼使阿曼达里斯魂归西天的那一幕尚记忆犹 新,她仍然能感觉到一股亢奋快感的原故。 此时传来大会播报员的声音: “本次冠军得主是驾驶法拉利跑车的选手,——来自法国的埃莱娜·洛菲·马 泰尔。” ※※※ 两个钟头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里兹大饭店埃莱娜订的套房里,她和她的夫 婿夏尔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埃莱娜一丝不挂地跨在夏尔身上,好像“里昂的工作 者”这件艺术品的标准姿势。 夏尔却一个劲地的哀号着: “哦!天啊!求求你别这么做!拜托你!” 然而,他的哀求不仅徒劳无功,反而让埃莱娜变得更加亢奋,她更使劲的压着 夏尔,看着他的眼眶里逐渐充满泪水。 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我就得遭受这种虐待呢?夏尔绝望地想着。如果 让埃莱娜知道自己背着她所捅出来的漏子,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更违悖常理的事 呢(后果真的无法想象)!想到这里,夏尔不禁害怕得闭上眼睛。 夏尔·马泰尔当初是贪图埃莱娜·洛菲的万贯家产才与她结婚的。他自以为拣 了个便宜,谁知婚后的埃莱娜除了坚持保留父姓之外,一毛钱也不许他挪用。尽管 夏尔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却也于事无补。 夏尔·马泰尔刚认识埃莱娜·洛菲时,也只不过是巴黎一家著名法律事务所的 新进律师之一。有一次,上司要他拿几份文件到会议室,当时埃莱娜正在和事务所 里的四位资深律师开会。 那时,夏尔对埃莱娜已经略知一二了。事实上,在欧洲有谁不知道她就是洛氏 制药公司的女继承人之一呢? 她特立独行的作为在报章杂志上屡有刊载,但是得到的评论总是褒多于贬。她 多彩多姿的生活令人目不暇接。她不仅是滑雪冠军,还曾经只身飞往尼泊尔,领队 登山探险;她热衷于赛车、赛马等刺激的运动,身旁永远不乏护花使者——虽然换 男人就像换不同的服装一样频繁。 她还常常成为巴黎周刊和法国期刊的封面人物。夏尔对这一切都耳熟能详。 埃莱娜·洛菲正为了她的离婚案件在会议室里与人讨论。 夏尔不知道这究竟是埃莱娜·洛菲第几次的离婚,应该不是第四次就是第五次, 其实他压根儿也不想问清楚。毕竟洛菲家族的世界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 夏尔走进会议室,当着埃莱娜·洛菲的面把文件交给上司。他紧张得连大气儿 都不敢喘一个,倒不是因为鼎鼎大名的埃莱娜·洛菲就近在咫尺(他连偷看她一眼 也不敢),而是因为在场的四位资深律师。 在律师界,他们就是权威的化身。而夏尔·马泰尔一向崇拜权威。基本上,他 是个野心不大的男人,很容易满足现况,只要能自给自足,闲来窝在他巴黎的小公 寓里集集邮,就能让他心满意足了。 尽管夏尔·马泰尔不是个顶尖的律师,但是工作起来一点儿也不含糊,他最可 取的地方就是有贯彻始终的毅力,永远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他有一股相当执 拗的自尊心。他才四十出头,论外表,不仅谈不上有魅力,甚至可以说一点不讨人 喜欢。如果有人说他是那种精力充沛、拼命三郎型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难怪 在他见过埃莱娜·洛菲,接到资深律师给他的命令时会如此惊讶了。 资深律师告诉他: “埃莱娜·洛菲小姐希望你承办她的离婚案子。现在这件案子就由你负责。” 夏尔当场目瞪口呆,他问道: “为什么要由我办这件案子呢?桑恰德先生?” 桑恰德看着他,回答说: “我也搞不懂。你好好干就是了。” 自从接下埃莱娜的案子之后,他们之间的接触就愈来愈频繁了。她不仅常打电 话找他,还邀他到她巴黎近郊韦西纳的私人别墅里共进晚餐;去看歌剧;还到她家 去。他不禁觉得以主顾的关系来说,他们未免太过接近了。 夏尔试着让埃莱娜了解,这件案子对他来说犹如探囊取物,一点也不值得她如 此操心,但是埃莱娜(她一直鼓励夏尔叫她埃莱娜,夏尔常因此而感到局促不安) 总以他的保证能让自己心安为由,一再与他见面。为此,夏尔常感到一丝丝苦涩又 甜蜜的快乐。 这种情形持续了几星期之后,夏尔不禁要怀疑埃莱娜是否对他动了真情。若是 如此,他是宁死也不敢相信。他一文不值,而埃莱娜家世显赫。她会对自己这种无 名小卒动心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埃莱娜连让他疑心下去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要嫁给你了,夏尔。”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夏尔根本没有成家的念头。事实上,跟女人在一起总是令他浑身不自在,手足 无措。再说,他根本就不爱埃莱娜,就连喜欢也说不上。埃莱娜所到之处总会引来 众人的注目和骚动,这使得夏尔觉得非常难堪。扮演一个名人的护花使者对他来说 难如登天。 她光芒耀眼又好出风头,实在有违他自己保守的个性。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 太大了。夏尔常为此而苦恼不已。 她的衣着言行都走在时代前头,夺光华与掌声于一身。而他呢?他只不过是平 凡无奇、胸无大志的中年律师罢了。他就是不明白,埃莱娜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别 人更是议论纷纷。 埃莱娜公开参加过无数次的运动比赛,而那些比赛在过去一直是被认为只有男 人才能从事的危险活动。因此,街坊间便开始谣传埃莱娜·洛菲是女性解放运动的 积极分子。 事实上,她鄙视这种解放女性的运动,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只是男女平等的观念。 她觉得男人反倒不能跟女人相提并论。埃莱娜对男人总能手到擒来,男人对她来说 并不是那么的聪明能干,充其量只能帮她点点烟、逗逗她、跑跑腿;为她开门、关 门以及满足她的性欲。只要好好加以训练,男人可以成为最佳宠物。他们会自己打 扮,弄得干干净净的,也能培养出良好的卫生习惯。对埃莱娜来说,男人真的是宠 物,最佳的品种。 与埃莱娜·洛菲曾经拥有过的男人比较起来,夏尔更像是徒有一副臭皮囊的呆 子。 她跟花花公子交往过,也跟野心勃勃的男人、商界大亨来往,更与无数男明星, 模特儿有过关系。 埃莱娜很清楚夏尔·马泰尔是什么样的货色——一个标准的蹩脚货。然而,她 从未跟个蹩脚货谈情说爱。这就是她选择了夏尔的原因——一个刺激又新奇的挑战。 她想征服他、塑造他,看看自己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只要埃莱娜·洛菲拿定主意要这么做,夏尔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们在诺里举行婚礼,蜜月旅行则在蒙特卡罗度过,也就是在这里,夏尔失去 了他的童贞,他仅有的一些幻想也随之破灭了。他只想逃之夭夭,回到事务所去当 个小律师。 “你别傻了!”他的新娘告诉他,“你以为我愿意下嫁给一个法律事务所的小 职员吗?你必须进入洛氏企业工作。总有一天,你将掌握大权。我们终将一起操纵 整个洛氏企业王国。” ※※※ 埃莱娜在巴黎的分公司替夏尔安插了一个职位。他将工作上的事务巨细靡遗的 报告给埃莱娜听,而埃莱娜也一直从旁指导,辅助他上轨。夏尔很快就进入状况, 与以往的表现不可同日而语。他立刻就对巴黎分公司的业务运作了如指掌,并成为 分公司的董事之一。 埃莱娜·洛菲已经成功地把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律师,塑造成世界顶尖连 锁企业的重要主管之一了。为此,夏尔应该要大大庆祝一番才是,但是情形却完全 相反。此刻的夏尔,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愁云惨雾中。 从他替埃莱娜套上结婚戒指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被她套牢了。就连他的裁缝 师、鞋匠和做衬衫的师傅,也都要由她指定。另外,她还把夏尔弄进高级的贾奇马 术俱乐部,几乎将他视为宠物一般对待。 每个月的薪水夏尔都得全数交给埃莱娜,而埃莱娜给他的零用钱实在是少得可 怜。如果夏尔需要额外的支幽,就只有找埃莱娜要。 对夏尔的平日作息,埃莱娜更是严格控制,她要夏尔能随传随到。夏尔变成了 一个不折不扣吃软饭的家伙,埃莱娜更以羞辱他为乐。她常指使他去做一些蠢事— —例如要他在几分钟内替她从家里把一瓶按摩霜送过来,让他累得气喘如牛。 夏尔下班时,埃莱娜总是脱下衣服,在床上等他。在性方面永远不能满足的埃 莱娜,根本就像一只饥渴又残暴的野兽。 夏尔的母亲卧病榻多年,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就从未有一天离得开那些瓶瓶 罐罐的药物,最后,在夏尔三十二岁那年,因为癌症而结束了她的生命。 长年随侍于病榻之侧,夏尔根本没有余暇去跟女人约会,更遑论男女嫁娶之事 了。 母亲过世后,他原本料想自己会能更自由自在一些,然而他感受到的却是强烈 的空虚与怅然若失——他发觉自己已经不再对女人或是性方面有丝毫的兴趣。 于是,在埃莱娜第一次提起结婚之事时,他以近乎天真的坦诚向埃莱娜剖析了 他的心结。 “……我想,我在那方面的需求没那么强烈。” 他低着头说。 埃莱娜对他的反应投以暖昧的一笑: “可怜的夏尔!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很有兴趣做那回事的!” 他极度厌恶和埃莱娜做爱。然而,他的勉强和反感,似乎更让埃莱娜的兴趣有 增无减。她不仅嘲笑他的无能,还强迫他去做一些病态的事,让他颜面尽失,呕心 不已。 埃莱娜的一些癖好真所谓是不堪入目,但是她永远乐此不疲,而且还勇于尝试 各种新创的点子。夏尔永远猜不透埃莱娜接下去要玩什么新花招。 有一次,正当夏尔难得感到飘飘欲仙时,她居然把一桶碎冰倒茌他的下部,更 可怕的是,她还拿电动棒猛戳夏尔的肛门。 夏尔真的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他对埃莱娜只有恐惧,而无一丝丝的爱意。在这 些病态的游戏里,埃莱娜总以男人自居,把夏尔当成可怜的女人般蹂躏,尽她所能 地去凌辱他,让他仅存的一丝丝自尊全部消失殆尽。 夏尔真的没有半点强过她的地方。论智商,夏尔当然难以望其项背;论法律, 她也不比他懂得少。她是个聪颖过人的女子,更拥有比男人还要强烈的权力欲望。 她可以花上数小时,滔滔不绝谈论公司的业务和未来的计划。 “夏尔!想想我们将拥有的一切!拥有洛氏企业就等于拥有半个地球!你好好 看着,总有一天这个王国会尽数落在我的手里!我的曾祖父就是这么说的。” 她志得意满地说着。 每一次,当她兴高采烈讲述完她的雄心壮志之后,她就愈发饥渴,而夏尔就得 负责满足她,配合她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行为。 他发觉自己开始鄙弃她。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一股新的希望——逃离这里,躲得 远远的。但是,要完成他的梦想,首先就必须要有一大笔的钱。 一天,在用过午餐后,夏尔的一个朋友——勒内·迪尚告诉他一个发财的门路。 “我的叔叔过世了。他在勃艮第留下一大片待售的葡萄园——那是将近一万英 亩的第一级酿酒用葡萄园。我有我的门路。” 勒内·迪尚接着说: “我是他的亲戚,这一点比较有利。目前唯一的困难是我的资金不够,如果你 愿意跟我合伙,我们一年之内就可以回收,而且是加倍回收。你跟我去看看那块葡 萄园。” 尽管夏尔身无分文,但是为了面子问题,他还是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到勃艮第去 看那块地。 迪尚果然没骗他。那是块一等一的好地。 勒内·迪尚提出说明: “我们各自分摊两百万法朗,一年之内我们就可以各得四百万法朗,怎么样?” 四百万法朗!老天!这笔巨款意义非比寻常,它能换得我自由之身!有了这笔 钱,我就能逃出埃莱娜的手掌心了!夏尔满怀希望地想着。 “好!我会考虑看看。” 夏尔如此允诺了迪尚。 从这一刻起,夏尔日以继夜的反复思量。这是他毕生难逢的好机会。但是,要 到那儿去筹到两百万法朗呢?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埃莱娜去贷款是不可能的。每一样可能用来抵押的东西、 房子、名画、车子和珠宝全都在她名下。 珠宝……那些漂亮、昂贵却不实用的东西!埃莱娜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都锁 在房间的保险柜里。 慢慢地,一个新念头在夏尔的脑海里成形——如果他能一次偷出一些珠宝来, 然后放些仿制品进去鱼目混珠,那么他就能拿这些真品去借贷了!等到葡萄丰收之 后,他就能大捞一笔,远走高飞。事后,再将她的首饰悉数奉还。 夏尔赶紧拨电话找勒内·迪尚,整个心还不停卜卜跳。 “买葡萄园的事,算我一份!” 握听筒的手兴奋得微微颤抖。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先设法偷埃莱娜的珠宝。这就足够让人心惊胆颤的了。夏 尔害怕得根本无法下手。他每天都担心得食不下咽,紧张得不知道周围所发生的一 切,他终日都在担心计划无法得逞。 夏尔自此也变得更加顺从,但是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担心东窗事发的忧虑, 使得他每次见到埃莱娜时都会冒冷汗,双手还会不止的抽动。埃莱娜开始担心,就 像关心一只病了的小宠物一般。她请大夫来为他检查。 当然,大夫是无法知道他的病因的。 “他似乎有点神经紧张,行房不可过于频繁。” 埃莱娜看着躺在床上赤裸着身体的夏尔,笑着说道: “谢谢你,大夫。” 大夫一走,埃莱娜立刻开始脱衣服。 “我——我觉得还是很虚弱。” 夏尔怯生生地说着。 “我可不会,我的精神好得很!” 埃莱娜回答他。 夏尔知道她已经不值得自己去恨了。她是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夏尔感到一股 无止境的恨意和恶心。 ※※※ 就在第二个星期,夏尔的机会终于来临了。埃莱娜要和一些朋友到卡密斯山滑 雪,她不要夏尔跟她去。 “我要你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 埃莱娜告诉他,“我会随时打电话回来。” 夏尔目送她远去,直到埃莱娜驾着红色坚森跑车消失在视线之外时,他才飞快 冲到房里去,准备打开保险柜。 他看过她开过好几次,所以也能背起来一部分的密码,其余的组合就尽量试试 看,应该可以找得出来。 一个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夏尔终于找到正确的密码了。 他用颤抖的手拉开柜门。在那些华美的天鹅绒宝盒内光彩夺目的首饰,不仅是 价值连城的珍品,更是夏尔一线生机之所系。他和当地一位珠宝设计师说好,要复 制埃莱娜这些昂贵的珠宝。 皮埃尔·里肖——此行的高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一切都没问题。 “先生,复制珠宝是我的拿手绝活儿。再说,这年头也没多少人有辩识的能力。” 夏尔一次给他一件珠宝,当赝品完成时,他就把它放到保险柜里。 他拿这些偷天换日得来的首饰真品,到公营的信贷部去典当。 要悉数偷出埃莱娜的首饰真的是件难事。不仅要等到埃莱娜外出时才能进行, 而且珠宝的复制更是一分一秒也迟不得。但是,尽管夏尔花了比他预期还要长的时 间偷得这些珠宝,最后还是凑足了两百万法朗。 “我已经把钱筹好了。” 他拨了电话告诉勒内·迪尚。 夏尔终于成为葡萄园的主人之一了,而且埃莱娜丝毫也没起半点疑心。 夏尔开始偷偷摸摸研究一些有关栽培葡萄的书籍。难道不是吗?他现在可是葡 萄园的主人了,是应该多钻研这方面的学问。 他从研究中心认识不同品种葡萄的差别——卡伯奈·苏威依是制酒的主要品种 ;另外他也种了其他种类的葡萄,像是格罗斯、莫洛特、伯提绿葡萄等等。 夏尔办公室的抽屉内塞满了各式各样有关栽种葡萄的书籍。他学会了施肥、翻 土和接枝方面的知识,一切有利于葡萄生长的条件,他都了如指掌。 他经常定期和他的合伙人碰面,以便了解最新的相关资料。 “事情进行得比我们所预期的还要顺利。” 勒内告诉他,“最近葡萄行情好得不得了,简直是供不应求。我看光是第一次 收成就能替咱们带来三十万法朗的进帐。” 事情果然顺利得超乎夏尔的想象!那些红澄澄的葡萄比黄金还值钱!夏尔开始 阅读一些介绍南太平洋小岛、委内瑞拉和巴西的书籍。这些地方深深地吸引着夏尔。 唯一的问题是,洛氏企业的分公司遍布全球各地,实在很难找到一个能逃开埃 莱娜眼线的地方。一旦落在埃莱娜手里,她一定会宰了他。他太了解埃莱娜了。 他常暗自幻想,他要用千百种最残酷的方法凌迟埃莱娜,将她碎尸万段;不! 应该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将她生吞活剥,尽量延长她的痛苦。 日夜是否颠倒了?一反常态的,夏尔开始喜欢埃莱娜虐待他。 每当埃莱娜对他做出一些变态的行为时,他总想着: “没关系,随你怎么做都好,反正我就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你这个病态的贱 女人!我因你的钱而致富,而你却拿我没辙!” 埃莱娜都是命令他: “哦!现在,快、快点!” “再用点力啊!” 或是“别停下来!继续!快!” 夏尔则是一味地顺从,而心里却在暗暗窃笑。 ※※※ 夏尔知道,决定葡萄品质的关键就是春季与夏季这两个时期,到九月时还要有 充分适当的阳光和雨量才能顺利采收。过多的阳光会使葡萄过熟而香味尽失;过多 的雨水则会让果实腐败烂掉。 六月的勃艮第阳光普照,夏尔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那边的天气状况如何。他真 的快等不及了。 只要再过几个星期,葡萄就可以采收了,而他的美梦也终于就要实现了。 他已经选定牙买加的蒙泰戈湾作为他栖身之地,因为洛氏企业在当地没有分公 司。这么一来,要完全逃离埃莱娜的控制才有希望。他不会到奥丘里沃斯附近去, 埃莱娜有一些朋友就住在那里。 在牙买加生活消费很低廉,他应该可以自给自足,雇一些佣人,品尝一些珍馐, 这样一辈子生活下去就再理想也不过了。 六月初的每一天,夏尔·马泰尔俨然成为一个最快乐的男人。纵然目前的他过 得毫无尊严,但是他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未来;他已生活在他筑起的美梦中——住在 洒满金色阳光、微风轻拂的加勒比海小岛上,有谁比他生活得更惬意? 六月的气候愈来愈稳定。不但阳光充足,适度的雨水也滋润了大地。一切都非 常有利于葡萄的生长。 看着那些剔透晶莹的葡萄日渐浑圆,夏尔知道财富已经离他不远了。 从六月十五日起,勃艮第地区下起绵绵细雨。慢慢地,雨势竟然愈下愈烈。一 天接着一天不停的下,几个星期之后,夏尔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电话询问勃艮第的天 气状况了。 有一天,勒内·迪尚打电话来了。 “如果在七月中旬以前能停雨的话,我们的葡萄可能还保得住。” 然而,当年七月的雨量之丰,成了法国气象史上最罕见的一次。 到了八月一日,夏尔已经赔掉他从埃莱娜那里偷来的每一毛钱。 夏尔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了,似乎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度过。 “我们下个月要到阿根廷去。” 一天,埃莱娜告诉他:“我要参加赛车大赛。” ※※※ 他看着埃莱娜在场内飞驰,心中不住想着——如果她撞车的话,我就自由了— —他很诚恳地如此祈祷。 但是,她是埃莱娜·洛菲。她天生下来就注定要当个大赢家,而他呢?永远只 能扮演失败者的角色。 拿到赛车冠军让埃莱娜变得更加疯狂。 当他们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饭店时,埃莱娜立刻脱掉夏尔的衣服,叫他躺在 地毯上,自己则一下坐上他的肚子,就像是在骑一匹马。 当夏尔看到跨在他身上的埃莱娜手里拿着一件亮晃晃的玩意儿向他逼近时,他 情不自禁地惊叫失声: “哦!不要!求求你!”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妈的!” 埃莱娜低低咒骂了一声。 她停下来,静待状况,但是敲门声仍然持续着。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马泰尔先生在吗?” 埃莱娜倏地站起身来,随手抓了一件丝质长袍裹住她苗条、有弹性的身躯,并 转身向夏尔说道: “待在这儿别动!” 她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一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份密封着信件。 “您是马泰尔夫人吗?这里有一份密函要给您。” 埃莱娜接过信封,随手关上门。 她粗暴地撕开了信封,迅速把内容看了一遍,接着又再细细读了一遍。 “那是什么?” 夏尔问道。 “山姆·洛菲死了。” 她回答,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 伦敦 九月七日,星期一 下午二时」 怀氏俱乐部坐落在碧卡地里区附近的圣詹姆斯街上。怀氏俱乐部建于十八世纪, 原来是个赌场,它不仅历史悠久,同时也是最专业的赌场。因此,想取得会员资格 的人比比皆是,许多会员甚至在小孩一出生时,就急着替他们申请加入俱乐部。 怀氏俱乐部是经过精心设计建造而成的。朝向圣詹姆斯街的那面有着宽敞的拱 形窗,高贵大方的造型每每成为不少过路行人目光的焦点。 除了会员和贵宾之外,没有人能走上光滑的石阶登堂入室。 俱乐部里面的房间宽敞而别出心裁,十分古色古香。家具虽然老旧,却是舒适 而又别具一番风味。皮沙发、古式报架、价值不菲的古董桌、柔软的躺椅……难怪 这里会成为许多政府首长、乡绅名流聚集的地方。 在一间专门提供会员下棋的大厅里,有一面偌大的壁炉,四周围着青铜色的栏 杆。 一座蜿蜒的阶梯直通往楼上的餐厅。餐厅有整栋房子那么宽,中间摆放着一张 能容纳三十位宾客的桃花心木餐桌。在午餐或晚餐时间,你可以在这里看到一些世 界上最有头有脑的人物。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同时也是国会议员的他正坐在餐桌的一角陪一位客人 用餐,这位客人的名字叫乔恩·斯温顿。 尼科尔斯的爵位是世袭而来的,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曾经是怀氏俱乐部的会员。 亚历克是个清瘦、苍白的中年男子,在看似忧郁敏感的脸庞上,流露出贵族特有的 气质,嘴角则总是带着迷人的微笑。 他方才从格洛斯特①(注:位于英国西南部)驱车来此,身上穿着一件苏格兰 软呢裁成的上装,搭配一条宽松的便衣和便鞋。和他一起用餐的乔恩·斯温顿则穿 着一套斜文西装,内着俗丽的格子村衫,还系着一条大红领带,看起来和房间里典 雅、高贵的宁谧气氛格格不入。 “这里的菜还真不赖!” 乔恩·斯温顿边说边滋滋嚼着嘴里的小牛排肉。 亚历克爵士点点头: “是呀!自从伏尔泰说咱们英国有千百种教派,却没半点可以下咽的食物之后, 情况便改善多了。” 乔恩·斯温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伏尔泰是谁?” 亚历克爵士有点儿尴尬的回答道: “呃……他是一个法国佬。” “哦!” 乔恩·斯温顿哦了一声,同时把杯里剩下不多的酒拿来咕噜漱了几下口,然后 又吞了下去。他把刀叉放在餐盘一旁,拿起餐巾抹了一下嘴。 “好啦!现在呢!亚历克爵士,我们该来谈一些正事啰!” 亚历克爵士轻声说道: “两个礼拜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已经尽一切的可能去筹钱了,但是照现在的情 形看来,我必须还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说到这里,一位侍者走到餐桌旁,捧着数个装着雪茄的精致木盒。他很熟练地 把雪茄盒都放在桌上。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乔恩·斯温顿说着,他拿起每个雪茄盒,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每种商标,用充满 赞叹的表情吹了声口哨,随即从各个盒子里头抽出几根雪茄,塞进西装内袋里,然 后再点燃手上的那一根,缓缓吸了起来。亚历克爵士和服务生对他如此鲁莽的举动 似乎视若无睹。那位侍者向亚历克爵士微微点头致意,捧着雪茄盒到另一桌去了。 “我的手下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亚历克爵士。但是,我怕他们现在已经开 始有些不耐烦了。” 他拾起仍有余灰的火柴,丢到亚历克爵士的酒杯里。 “告诉你个秘密——我的部下个个都是凶神恶煞哦!你一定不想把他们惹毛了 吧!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但是我现在真的没钱呀!” 亚历克爵士回答。 乔恩·斯温顿卟嗤一声大笑起来: “别这么说!谁不知道老兄您母亲是洛菲家族的人呢?我没说错吧!你自己还 有一百亩的农场,在奈兹堡还有一栋华宅、一辆劳斯莱斯和本特利。你该不是要告 诉我,你是靠社会福利金过活的吧?” “那些都是不动产,我根本就不能——”亚历克爵士表情顿时扭曲,颇为担心 似的环顾四周小声说道,仿佛生怕别人听到。 乔恩·斯温顿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道: “我敢说你那个美丽玲珑的妻子维维安不是不动产,对吧?她还是身价非凡呢!” 亚历克爵士感到脸上一阵灼热。这个男人竟敢说出维维安的名字,他根本不配! 从他口中说出来,是对维维安的一种侮辱!亚历克想到今天早上离家时,维维安沉 睡中的脸庞是那么的甜美动人。 他和维维安分房睡。亚历克最喜欢到她房里去看她。每当清晨醒来,亚历克总 会先到维维安房里,不管是看着她甜甜的睡客或是看着她覆盖在床单底下柔软、曲 线玲珑的娇躯、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都能带给亚历克至高无上的享受。他从未见 过一个比她还美的女人。 维维安的金发耀眼,一双澄蓝的明眸能颤倒众生,肤如凝脂。 ※※※ 亚历克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慈善晚会上。当时,她只是个小演员。在见到 维维安的刹那间,立刻就被她出众的美貌吸引住了。但是,真正让亚历克如此心仪 的,还是她那平易近人、随和又体贴的个性。他比亚历克整整小上二十岁,对人生 充满了幻想。亚历克的个性害羞而内向,维维安却完全相反。她交游广泛而且活泼 爽朗。初次见面后,维维安的倩影就一直萦绕在亚历克的脑海里,令他辗转难眠; 数个星期之后,他才鼓足了勇气邀她出游。出乎意料的,维维安居然一口就允诺了 亚历克的邀请,这让他欣喜若狂。 他带她到英国最负盛名的老维克剧场①(注:伦敦著名的皇家维多利亚剧院的 简称)看戏,还到梅拉饭店用餐。当亚历克送她回到她在诺丁山上租来的那间又湿 又冷的地下室时,她问亚历克: “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于是,亚历克当晚就在她家过夜。 而这一夜却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亲热时能感到如 此愉悦。他从未遇见过像维维安这种女人。她甜腻的香唇、撩人的金发,温柔而体 贴的服侍,这些都令他感到遍体舒畅。 仅仅是想到她,就会让亚历克的整颗心悸动不已,全身痒酥酥的。 这个女子的魅力还不止于此。她总能让亚历克开怀大笑,让他的生活更有朝气。 她老是寻亚历克开心,因为他是那么的害羞,像个书生似的不解风情。亚历克不仅 不以为忤,还乐此不疲。只要维维安愿意,他可以尽可能把他每秒都花在她身上。 当亚历克带她参加舞会时,她永远是大众目光的焦点。亚历克为此感到无比的 骄傲。但是看到围绕在她四周的年青男士时,他又不禁带着一些苦涩的怀疑——到 底其中有多少人曾经和她有过一夜风流?想到这里,不觉妒火中烧。 如果维维安因为和其他男人约会而不能陪亚历克出去时,他总是像疯子似的开 车到她的公寓附近痴痴等待,他要知道她什么时候到家,也要知道她当晚是去赴谁 的约会。他的行为像个傻子,嫉炉像蛀虫一样啃得他的心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为 了维维安终日失魂落魄,可他就是情不自禁。他已经深深陷入情网而无法自拔了。 亚历克很清楚,迎娶维维安是个错误的决定,毫无疑问的,他们俩无论就那一 方面来说,都是极不般配,他有爵士的头衔,又是国会议员,更是洛氏企业的主要 领导成员,他的前途是光明而无可限量的。维维安无论是家世、背景,都远远比不 上亚历克。她的父母是二流的音乐家,在国内以巡回演奏为生。维维安从未受过教 育,她的知识都是从后台的闲聊和街坊间的谣言中得来的。她不仅肤浅,性关系更 是复杂。她虽然机灵,但是谈不上聪明。尽管如此,亚历克还是为她神魂颠倒。 其实亚历克也不断和自己的内心抗争,但是却徒劳无功。跟她在一起便有如置 身天堂,要他离开她,简直就比生活在炼狱中还痛苦。最后,亚历克不得不向维维 安求婚。维维安答应他了,亚历克差点没乐得昏过去。 婚后,亚历克带着他的新娘搬进位于格洛斯特的亚当式①(注:英国人亚当兄 弟所创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祖宅。那是一栋拥有悠久历史的乔治亚王朝式建筑② (注:公元一七四○年到一八三○年间,乔治亚王朝的艺术风格),有着庄严宏伟 的希腊式圆柱和一条宽敞的车道。它坐落在牧草肥美的花园内,上百亩的农场可以 进行狩猎等休闲活动;流经园内的一条清澈小溪,更是垂钓的好去处。房子后院有 一座小花园,是由著名的造园大师布朗先生设计的。 屋内的布置更是叫人叹为观止。宽敞的大厅、光鉴可人的大理石地板、镶古木 的墙壁,把整个气氛衬托得尤为高贵典雅。屋里处处可见古色古香的宫灯、亚当式 大理石漆金圆桌和桃花心木制成的椅子。书房里有十八世纪式的古书橱,亨利·霍 兰设计的书桌以及托马斯·霍普设计的椅子。起居室里的家具则是混合奇彭达可式 及赫普怀特式的风格①(注:二人均为十八世纪英国著名的家俱设计师),地上铺 的是威尔顿出产的毛毡;另外还有一对沃特福尔产的吊灯。餐厅一次可以容纳四十 九位宾客,另外还有一间给人吸烟用的休息室。二楼有六个房间,每一间都有亚当 式的壁炉,三楼则是佣人们住的地方。 ※※※ 在他们搬进这座华宅六个礼拜后,维维安告诉亚历克: “我们搬家好不好?亚历克。” 亚历克不解的看着她,问道: “你想到伦敦住几天还是?——” “我是说,我们搬回伦敦去。”她答道。 亚历克望向窗外,看着那片自他孩提时就常在上面打滚、玩耍的草地,又转头 看看高大的老橡树和枫树,迟疑了半晌才说道: “维维安,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想——” 她抢着回答: “我懂,亲爱的。那就是我讨厌这里的原因——你知道吗?这里静得跟死人住 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 一个星期后,他们便返回了伦敦。 亚历克在伦敦市的威尔顿附近安置了一栋四层楼的昂贵别墅。这里距离奈兹堡 还有一段距离。屋里有布置典雅的起居室、一间宽敞的餐厅;从南面的窗户望出去, 可以俯瞰屋后小巧的花园——有人造假山和流水,优美的雕像和白色的凉椅坐落在 美丽的花草之间。楼上的主卧房非常豪华,其他四间房间也都经过专人精致的布置。 当维维安和亚历克在主卧室里非常幸福的住了半个月之后,有一天早上,维维 安突然向亚历克说道: “亚历克,你知道我很爱你。但是你晚上的打鼾声实在教人无法忍受。” 亚历克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我真的需要一个人睡,亲爱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对不对?” 亚历克当然介意。他爱极了维维安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依偎在他身旁的那种感觉。 事实上亚历克也知道,身为一个男人,他实在没有足够的魅力能让维维安为他痴迷, 这才是维维安不让他与自己同床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回答道: “当然不会。我懂你的意思,亲爱的。” 在亚历克的坚持下,维维安仍旧睡在主卧室,而亚历克自己则搬到较小的客房 住。 刚开始,当亚历克在下议院里要上台演讲时,维维安总会跟着前往下议院去听 他演讲。她无疑是旁听席上最迷人的女性。每当他的目光触及维维安时,他胸中的 喜悦与骄傲真是笔墨难以形容。然而,好景不长,该来的总是会来。突然有一次, 当亚历克上台演说时,他发现在旁听席上已经寻不到她的芳踪,她常坐的座位竟然 是空的。 亚历克常常为维维安活泼外向的个性头痛不已,并且也经常自责。因为他所有 的朋友都年长她许多,对她来说,他们都是一些老古板,当然是无法忍受的了。于 是他鼓励她把朋友带到家里玩,甚至还邀他们一同参加朋友的聚会。然而,努力的 下场却是惨不忍睹。 亚历克老是安慰自己说,维维安当了妈妈之后一定会安定下来。但是事与愿违。 有一天,维维安若无其事的告诉亚历克她无法生育。原因是因为她感染了性病而切 除了子宫。亚历克在震惊之余根本无暇——其实是不敢——追问维维安怎么会感染 性病的。这时候的他已经陷入极度的沮丧中,他是多么想当个好爸爸啊!但是维维 安却一点儿都不为所动,还安慰他说: “别担心了!亲爱的。” 她甜甜的笑着说: “我们应该觉得庆幸才是呀!你没听说过‘生儿容易养儿难’吗?不要小题大 做了!” 亚历克不敢置信的盯了她半晌,然后掉头就走。 维维安喜欢呼朋引伴,四处买醉。她挥金如土,花在服装、珠宝和车子上的钱 不计其数。亚历克觉得维维安是为了补偿自小以来在物质上的匮乏,所以才对那些 昂贵的物品、高级的享受嗜之如命。 他一点儿也不怪她。相反地,他愿意给她金钱上的一切资助。 然而,他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有没有办法负担她的开销。他的薪水扣税之 后所剩不多,他大部分的财产则是那些不能变卖的洛氏企业股权。 亚历克试着把财务状况分析给维维安听,但是她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依然我 行我素,不顾亚历克的苦劝。 突然有一天,一间赌场的老板托德·迈克尔斯找上门来,亚历克这才知道事态 的严重。 托德·迈克尔斯拥有的托德俱乐部位于苏活区①(注:伦敦市的一区,以法国 人、意大利人居住以及外国人经营的餐厅之多而闻名),是一家龙蛇杂处、声名狼 藉的赌场,他恶声恶气的告诉亚历克: “我这里有你老婆一千英磅的借据。亚历克爵士,你老婆的手气背得不得了, 玩轮盘下注是每赌必输。” 亚历克简直不敢相信了!当天傍晚他才向维维安摊牌。 他告诉她: “我们已经入不敷出了,所以我实在已经没有办法让你再这样挥霍下去了。” 维维安一脸歉意回道: “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原谅你的心肝宝贝好不好!” 她边说着边挨近亚历克,将那柔软的娇躯靠在他身上,就这样平息了他胸中快 要大肆狂烧的怒火。 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亚历克相信,再大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而 且,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他已经没有如此缠绵的一夜了。 两个礼拜以后,托德·迈克尔斯又找上门来了。这次维维安捅的娄子更大。她 居然签下了五千英磅的借据。亚历克震怒不已。 “你们明知道她没法子还债,为什么还要借她钱?” 他相当生气地反问他。 “她是您的夫人啊!亚历克爵士。” 托德回答,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们岂敢不卖您的面子呢?” 他涎着脸说。 “我……我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们。” 亚历克回答,“只是目前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金。” 托德·迈克尔斯在一旁故做善解人意状,点点头说道: “我懂,不过,麻烦您一定要把钱还给我们,您可以去跟别人借啊!对不对? 万事就拜托您啰!” 听他这么说之后,亚历克顿时如释重负: “您实在是太好了!迈克尔斯先生!我一定会把钱凑齐的!” 又过了一个月,亚历克为了偿还维维安欠下的赌债,每周都得付十分利,为此, 他已经搞得焦头烂额了;更糟的是,赌性不改的维维安又在外面欠了一笔二万五千 英磅的赌债,这回亚历克真的是吓得面色如土。就算去抢银行,亚历克也凑不出这 么多现金来,他的一些不动产全都变卖不得。他的华宅、轿跑车,甚至家中的一些 珍奇古玩,全都在洛氏企业的名下。这次无论维维安如何求情,还是无法让亚历克 冷静下来;他简直是气疯了。尽管维维安信誓旦旦的说她会戒赌,但是这些都于事 无补了。地下钱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的。不管 亚历克如何调配,他的债务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他根本无力偿还。就这样, 他和地下钱庄的交往经过了一年。 当托德·迈克尔斯手下的一些混混开始上门讨债时,亚历克告诉他们,如果他 们想在他家耍流氓的话,他会报警。 “我跟那些高级警官们的交情好得很呢!” 他说道。而那些流氓却怪里怪气乱笑一阵说: “那倒是巧得很!你说你跟白道交情好,让我告诉你,我们跟黑道的关系也好 的很咧!你相不相信呢?” ※※※ 想到这里,亚历克回过神来,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已经把他的生活弄得一 团糟了。他强自镇定,一方面极力想维护自己仅存的尊严,一方面又得想方设法乞 求债主多宽限他一些时间。 “到目前为止,我付的钱已经比我借的还多了,难道你们不能——”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 斯温顿打断他的话: “嗨!亚历克爵士,你可得搞清楚哦!那些只不过是利息而已,你的本金可是 一毛钱都还没还呢!” “你们这根本就是敲诈!” 亚历克回答。 斯温顿的眼睛开始眯了起来,露出阴冷的凶光。 “我会把你的话一五一十告诉我们老大的。” 他起身离去。 亚历克急忙向他求道: “哦!不!请您再坐一会儿!” 斯温顿这才慢慢坐回原位。 “你最好不要再随便说出什么傻话了。上次有个笨家伙跟你说了相同的话,结 果呢,他的两个膝盖就被人用钉子给牢牢钉在地板上了!” 亚历克听说过这种酷刑。克雷帮的不良分子就是这么对付还不起钱的人。不幸 的是,跟亚历克打交道的混混们,个个都穷凶恶极,比起克雷帮的人,他们的残忍、 无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亚历克渐渐觉得口干舌燥: “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目前我手头上真的没有 半点现金了。请你相信我!” 斯温顿把雪茄的灰烬弹到亚历克的酒杯里,然后毫无表情地说道: “你在洛氏的股份呢?小子?谁不知道你在洛氏企业里拥有一大部分的股票!” 亚历克垂下眼来,低声向他说明: “我有股份没错,但是目前我无权动用,而且也不得转让。除非洛氏企业准备 将股票公开上市。” 斯温顿狠狠吐了一口烟,说道: “洛氏企业的股票到底要不要上市?” 亚历克回答: “这就得看山姆·洛菲的意思了。我会——我想我会尽我所能说服他。” “你最好是能说服他。” 斯温顿冷冷说道。 亚历克停了一下接着说: “请你转告迈克尔斯先生,我一定会还他钱的,请他放心。但是请你们不要再 派人来我这里闹事了好吗?” “闹事?”斯温顿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哦!你这个小孬种!你说的 闹事是什么意思?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还会放火烧你的马厩、你的房子!到时候, 你就可以尝尝烤马肉的滋味了!哈哈!哦!不止这些呢!让我想想看要怎么对付你 那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露齿一笑。 亚历克不相信他听到一切。 “我敢说你一定没吃过烤女人肉吧?” 他低声说道。 亚历克的脸色顿时惨白。他呻吟着: “哦!不!看在老天的份上——” 斯温顿状似轻松地笑了笑: “我是说着玩的。托德·迈克尔斯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忙的,对 吧?今天早上我和迈克尔斯先生谈过你的事。你知道我们老大说些什么吗?他说亚 历克爵士是个老好人。如果他还不起钱,他一定会以别的方式还咱们这个人情的。” 亚历克锁紧双眉: “什么方式?” “呃——我想这件事对你这么聪明的人来说犹如探囊取物,对吧?你不是制药 公司的负责人吗?你们应该有一些像古柯碱之类的东西吧?其实说真的,如果你正 巧不小心将其中的一些原料流落出去,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亚历克看着他说:“你疯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我不能那么做!” “难道你没听过‘狗急跳墙’吗?” 斯温顿轻声问道。 他站了起来: “你要不就把钱全数奉还,要不就等我们通知,把我们要的货寄过来。” 说罢,他把雪茄在亚历克的奶油碟里按了按,然后说道: “替我问候维维安,亚历克爵士,谢啦!” 随后,斯温顿头也不回就迳自离去。 亚历克茫然呆坐了许久。眼前的景物依旧,而曾几何时自己却已经走上了不归 路。眼前被斯温顿按在碟子里的雪茄,看起来是那么的突兀。他不由得想到,自己 到底是怎么卷进这场噩梦之中的?自己又是如何会沦落到遭受黑道人物威胁的地步? 他知道黑道兄弟不只要他还债,事实上,毒品才是他们觊觎的目标。他们是在放长 线钓大鱼,欠他们的钱只不过是诱饵罢了。他们早就看准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若不 是由于亚历克是制药公司的老板,他们才不会借钱给维维安。他必须跟他们同流合 污了。但是,如果让反对党捉到这个小辫子的话,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他们会毫 不犹豫地大肆喧嚷;同行间的压力,加上执政党方面对他施压,会逼他辞去党内的 职务,要他去管理奇尔顿数百英亩皇室领地,每年从皇室领取上百英磅的名义上的 薪金,要想成为一个议会议员的先决条件,就是不能从皇室或政府领取酬薪,这样 他也当不成国会议员了。坏事传千里,他这个爵士到时候就真的要颜面尽失了。他 到哪儿去凑这么一大笔钱来挽回他的一切呢?看来,他的一生就要这么给毁了。他 该怎么办呢? 亚历克曾经向山姆·洛非谈过好几次有关股票的事情。他向山姆提出让洛氏企 业的股票公开上市的建议。 然而山姆老是回答他: “想都别想。” 山姆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 “一旦让外人插手我们的业务,他们就会盘算要如何控制整个董事会。也许有 一天,他们更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握所有席次,甚至我们整个洛氏企业。其实卖不 卖股票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影响,不是吗?你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且也不愁没有 交际津贴。依你目前的状况看来,你根本就不缺钱嘛!” 好几次亚历克忍不住想告诉山姆实情,但是当话到嘴边,他终究是没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结果还是一样。山姆·洛菲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如果让他知道亚 历克的所作所为可能对公司不利,他一定会毫不犹犹豫立刻把亚历克解雇。只有傻 瓜才会把实情告诉山姆·洛菲。 亚历克已经山穷水尽了。 怀氏俱乐部的服务生领着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男人走近亚历克的餐桌。这个男 人手里拿着一封信函。 “对不起,亚历克爵士。” 服务生哈了腰,“这位先生坚持要当面交给您一样东西。” “谢谢你。” 亚历克回答。 信使把文件交给亚历克,服务生便领着他走出去。 亚历克坐了半晌才拆开信封。他一连把这封信看了三次。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头,信纸在手里皱成一团。 不一会儿,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