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芬兰佩荷 距赫尔辛基两百英里的密林深处,有一间陈设舒适、能防风挡雨的木屋。会议 便在此处召开。来自八个国家的委员会西方分会的各位要员,依照精心设计的时间 间隔准时抵达。他们的来访是芬兰国务院的一位高级部长安排的,因而护照上均无 入境记录。他们刚一到达,就由武装警卫护送进入密林中的小屋。及至最后一位访 客露面,木屋就上了销。卫兵们冒着1 月的刺骨寒风站岗放哨,警惕地提防着任何 外人闯入。 与会者沿宽大的长方桌正襟危坐。他们都是权贵人物,在各自的政府中身居高 位。在此以前,他们曾在不甚机密的场合下有过会晤。他们都是莫逆之交。为了保 密,他们都有化名。会议持续五个小时,争论激烈。 最后,主席决定投票表决。他站起来,挺直腰板,征询坐在右边的人的意见∶ “西格德?” “同意。” “沃丁?” “同意。” “鲍尔德?” “我们未免太急躁,倘若暴露,势必危及我们的生命……” “赞成还是反对,请表态!” “不同意!” “弗里尔?” “同意!” “西格蒙德?” “反对。危险是……” “索尔?” “同意。” “泰尔?” “同意!” “我也投赞成票。决议通过。我将把结果通报总监。在下次例会上,向各位汇 报他推荐的执行这一任务的最佳人选。先生们,离席仍请按通常的安全规定进行, 即每人间隔二十分钟。谢谢。” 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木屋里空无一人。一队工作人员给木屋内外浇上煤油, 放了一把火。狂风烈火,红色的火焰腾起。等到佩荷消防队赶到火场,木屋已荡然 无存。朔风吼,大雪飘,余烟缭绕,依稀可辨此处曾有一间房子。 消防队副队长弯腰凑近灰烬一嗅。“煤油!”他失声叫道,“纵火!” 消防队长凝视废墟,神情迷惑不解。“真怪!”他喃喃自语,“您说什么?” “我上周就在这片林子里打猎,哪有什么屋子!” 华盛顿特区 斯坦顿·罗杰斯是位魅力超凡的政治家,他常常与其拥戴者打成一片,无数有 权势的朋友在他背后撑腰,他距美国总统宝座一步之遥。不幸得很,他的过强性欲 搞得他几乎身败名裂。正如华盛顿的名流评论的那样:“他耽于淫欲,把自个儿搞 下了总统位子。” 斯坦顿·罗杰斯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花花公子,相反,在未贪图那一夜的床笫之 欢前,他一直堪称模范丈夫。此公仪表堂堂,家财万贯,正稳稳地迈向世界最高宝 座。他虽有无数次机会可对妻子不忠,但实在未打过任何一个女子的主意。 第二桩事情或许更荒诞。斯坦顿·罗杰斯的妻子伊丽莎白貌美聪慧,擅长社交, 两人的志趣爱好几近一致。而与罗杰斯有一夜之情的芭芭拉,却比罗杰斯大五岁, 两人又谈不上什么情投意和。这个女人面容虽然不丑,但绝非艳丽,因此,罗杰斯 与伊丽莎白闹离婚,一时成了报纸的头条绯闻。最后,罗杰斯如愿以偿,与芭芭拉 终成眷属。斯坦顿是个体育迷,而芭芭拉却讨厌一切运动,斯坦顿交友甚广,芭芭 拉则宁愿与丈夫离开寡居,躲不过了才出面招待几个朋友。认识罗杰斯的人更加惊 讶地发现,这对夫妇居然政见不合!斯坦顿满脑子自由派观念,而芭芭拉却是在一 个顽固的保守派家庭中长大的! 斯坦顿的挚友保罗·埃利森在此以前曾劝过罗杰斯:“伙计,你大概昏了头。 您和莉齐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实际上已载入了《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您干吗 为一个应召女郎把她抛弃?” 斯坦顿·罗杰斯斩钉截铁地说:“保罗,别说了!我爱芭芭拉。只要离了婚, 我就与她结婚!” “您想过这件事对您前途的影响吗?” 斯坦顿·罗杰斯回答道:“这个国家一半人的婚姻到头来都以离婚告终,有什 么关系?” 事实证明他的预言错了。他为离婚费尽周折的消息,成了新闻界的热门话题。 无聊小报大肆渲染,搅乱视听。一时间,罗杰斯在温柔乡的照片也上了报端,风流 男女半夜偷情的传闻家喻户晓,报纸把这俗艳的桃色新闻吹得活灵活现。待到公众 关注此事的热情下降时,那些曾是斯坦顿·罗杰斯后盾的朋友们都销声匿迹。原来 他们已选中了一位新的白衣骑士去争夺总统宝座,此人就是保罗·埃利森。 埃利森无愧是个理想的选择。他容貌平平,全无斯坦顿·罗杰斯的魅力,但他 才智超群,招人喜欢,家庭背景也不错。他身材不高,脸上有一对规矩的、流露出 坦诚的蓝眼。他的妻子是一位钢铁巨子的千金,芳名阿丽丝。十年伉俪,柔情缱绻, 传为世人美谈。 保罗·埃利森与斯坦顿·罗杰斯一样,都在耶鲁大学念过书,毕业于哈佛法学 院。他俩从小在一起长大,两家在南安普敦的避暑别墅仅一墙之隔。小时候,他俩 一块儿游泳戏水,一道发起组织棒球队。稍后,双双去会女朋友。他们在哈佛听课 于一个教室。保罗·埃利森学业优秀,但班上的明星则是斯坦顿·罗杰斯。罗杰斯 当上《哈佛法律周报》的主编,就安排埃利森当副主编。斯坦顿·罗杰斯的父亲是 华尔街一家名望甚高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当斯坦顿利用暑假在事务所兼职 时,他也把保罗介绍到那儿挣钱。从法学院一毕业,斯坦顿·罗杰斯犹如一颗政治 新星冉冉上升。如果将他比喻成彗星,保罗就是彗尾。 离婚使事情彻底改观。现在,轮到斯坦顿·罗杰斯当保罗·埃利森的附属了, 真正的反客为主。埃利森花了足足十五年的工夫才登上山巅发迹,他先竞选参议员, 名落孙山,好歹在第二轮中取胜。以后几年,他成了一位无处不在,仗义执言的立 法者。他抨击政府的铺张浪费,讨伐华盛顿的官僚主义,他宣传民粹观点,主张缓 和国际关系。他被邀去为在职总统的连任竞选提名发表演说时,才情四溢,妙语连 珠,令举座皆惊,从而大得人心。四年后,保罗·埃利森当选为美国总统。他任命 的第一个人就是斯坦顿·罗杰斯,官衔为总统外交顾问。 马歇尔·麦克卢汉曾预言,电视将使全球变成一个小村庄,这已成为事实。第 四十二届美国总统的就职大典被卫星现场转播到一百多个国家。 黑公鸡咖啡厅,是华盛顿特区的记者们的聚会之处。《华盛顿邮报》老资格的 政治时事记者本·科恩,与他的四位同事坐在桌旁,一道观看架在吧台上的电视播 放总统就职大典。 “杂种,害得我赔了五十块钱!”一个记者怒气冲天地骂道。 “早就叫您别打赌,埃利森肯定胜。伙计,他身上法力无边,这下相信了吧?” 1 月北风透骨寒。镜头摇出宾夕法尼亚大街上聚集的众多人群,他们往大衣里 缩进颈脖,聆听架设在主席台四周的喇叭传出的声音。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贾森· 默林领头宣誓完毕,新总统与他热烈握手,然后走近麦克风。 “看看站在冰天雪地中的白痴,一个个把屁股都冻掉了!”本·科恩调侃道, “他们为啥不待在家里像其他人一样收看电视?” “为什么?” “因为有人正在创造历史!伙计们,于是某一天,这些人就会向他们的儿子孙 子吹牛:保罗·埃利森当总统那天,老爷子我站在他的身边,伸手可以把他捞着。” “您太会挖苦人了,科恩!” “过奖。世界上的政治家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卷入政治是想从中大捞一把。伙 计,正视这点吧。我们的新总统是自由派,又是理想主义者,这足已使任何一个有 点理智的人噩梦缠身了。我对自由派下的定义是:他把屁股牢牢地固定在棉花堆里。” 实际上,本·科恩并非如听上去的那样尖酸刻薄。他从保罗·埃利森发迹之初 就采访他,当初对他印象不佳。随着埃利森在政治阶梯上越爬越高,本·科恩开始 改变看法。这个政治家并非奉命唯谨、做小伏低之辈,他是柳树丛中的―棵参天橡 树。 户外,天空突然被冰凉的雨织成一张暗灰色的大幕。本·科恩实在希望这天气 不是今后四年政治气候的不祥兆头,他的目光再度回到荧光屏。 “美国总统之职,是美国人民点燃的熊熊火炬,四年一届,届届相传,交到我 手上的这支火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它足以烧毁我们熟知的文明,也可以成为 照亮我们及人类其他部分前程的灯塔,我们将在两者中作出抉择,我今天的讲话, 不单针对我们的盟友,也是针对世界上的各种政治力量。我现在对他们呼吁:在我 们准备跨入21世纪之际,世界上再没有对抗的任何市场,我们必须学会把‘一个世 界’变为现实。任何其他道路只会导致彻底毁灭,没有一个民族能从这场毁灭中活 过来。我十分清楚,在我们和铁幕国家之间,存在巨大的断层。因而本届政府的当 务之急,是在这些鸿沟之上建造一座坚固的桥梁。” 他的话语洋溢着深沉的、发自内心的诚意。本·科恩暗想:他倒心怀善意,但 愿无人暗杀这个狗杂种! 堪萨斯州江克欣城。天低云暗,阴风凄凄,大雪纷飞。六号公路上的能见度几 乎为零。玛丽·阿什利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破旧的客货两用车,驶在公路中线,扫雪 车在前面开路。她正赶去上课,而暴风雪却使她迟到,车速本已慢如爬行,她仍担 心车轮打滑。 总统的声音从车内收音机里传出来:“……朝野之中,不少人坚持认为美国应 深掘壕,少架桥。我的回答是:我们再也不能让我们这代人和我们的后代的前途, 处于全球对抗和核大战的威胁之中。” 玛丽·阿什利想:投他一票不冤枉。保罗·埃利森势必成为一位伟大的总统。 她把方向盘把得更紧。此时,茫茫大雪,遮眼障目。 圣·克罗瓦岛,晴空万里,湛蓝澄澈,阳光普照,然而哈里·兰茨全无心情出 门溜达,屋子里的生活太令他舒心惬意了。他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多莉两姊妹把他 似三明治一般夹在中间。凭经验,兰茨发觉她们不是姊妹。安内特身段修长,皮肤 天然浅黑;萨莉虽然也个头高挑,肌肤却如同雪凝。她俩是否是亲戚,兰茨才不在 乎呢。要命的是这两个女人都是调情高手,她们现在的动作,使兰茨快活得直想大 叫! 在这间汽车旅馆客房的那头,电视机荧光屏上总统的影像摇曳不定。“因为我 相信,只要双方拿出诚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东柏林的水泥墙也会轰然垮塌。” “亲爱的,你要我去关掉那该死的东西吗?”萨莉停止动作,问道。 “别关,我想听听他卖的什么狗皮膏药。” 安内特抬起头:“你投了他一票吗?” 哈里·兰茨大声雷吼:“嗨!你们两个!” “一如你们了解的那样,三年前,A 国总统易人,A 国就与美国断了交。我现 在告诉你们,我们与A 国政府及其总统已有了联系,他同意与我国恢复外交关系。” 宾夕法尼亚大街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欢呼。 兰茨猛然挺身坐起,安内特的牙齿碰疼了他。“上帝呀!”兰茨痛得尖叫, “你要干吗?” “你为啥要动?” 兰茨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他的眼睛仿佛粘在电视机上了。 “我们的正式行动之一是,”总统说,“派一个大使到A 国去。这还仅仅是开 端……” 布加勒斯特 A 国首都正是薄暮时分,冬天的天气出人意料地充满暖意。夜市的街道,人群 熙攘,人们排着队,在不符时节的暖融融的气候中购买食品。 在古老的办公室内,A 国总统正在收听无线电短波广播。他的周围簇拥着六个 助手。 “……我无意就此停止。”美国总统慷慨激昂。“一切与美国断绝的外交关系, 我都打算重新建立起来。此外,我还想巩固我们和C 国、D 国和G 国的关系。” 收音机里传出阵阵欢呼声和雷动的掌声。 “向A 国派驻大使,无非是世界范围内,人民与人民之间交往活动的开始。我 们不要忘记:人类起源相同,也被相同的问题困扰,并将走向相同的终极命运。让 我们牢记:我们同多异少,我们之间的分歧,是我们自己酿成的!” 在巴黎市郊,纳伊镇有一处戒备森严的别墅。A 国叛逃领袖马林·格罗沙,正 在收看在第二频道转播的美国总统就职盛况。 “……我向各位担保,我将尽全力发现别人的长处……” 掌声持续整整五分钟。 马林·格罗沙若有所思地说:“时机成熟了。列夫,他正说出肺腑之言” 他的保安首领列夫·帕斯捷尔纳克答非所问:“这对总统有利吗?” 马林·格罗沙摇头否认:“不过,我必须小心从事,过去的失败不能重演。” 彼特·康纳斯没有喝醉,至少没有达到他希望的酩酊大醉的程度。当他干完第 五杯苏格兰威士忌时,与他同居的女秘书南希走出来说:“彼特,还未灌够?”他 笑了,拍了她一下。 “我们的总统正在夸夸其谈,你得有点礼貌。”他转头注视总统形象,对着屏 幕大吼:“你是个左翼分子,这是我的国家,CIA 决不允许你卖国求荣。臭狗屎, 等着收拾你吧,奉劝你别拿你的屁股来下赌!” 保罗·埃利森说:“我需要你鼎力相助,老朋友。” “一定全力以赴。”斯坦顿·罗杰斯轻声回答。 这是椭圆形办公室,总统的公案后,挂着美国国旗。这是他俩的第一次会谈, 埃利森总统感觉挺别扭。 假如斯坦顿不失足,保罗·埃利森想,坐这把交椅的就是他而非我。斯坦顿· 罗杰斯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讲真的,在你被提名竞选总统那天,保罗,我 真羡慕死了。这是我的梦,而你却实现了。你还不了解吗?我最终认识到,如果我 坐不到这把椅子,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希望你能坐下来。这把椅子非你莫属!” 保罗·埃利森朝朋友微微一笑,说:“告诉你,斯坦顿,这房间也怪吓人的, 我觉得华盛顿、林肯和杰弗逊的鬼魂在游荡。” “我们还有一些总统……” “我懂。不过,伟大的总统们已树立万世楷模了呀。” 他揿桌上的电钮,几秒钟后,身穿白制服的侍者进来。 “总统先生需要什么?” 保罗·埃利森问罗杰斯:“喝咖啡?” “行呀。” “还要一点什么?” “谢谢,芭芭拉要我减肥。” 芭芭拉。她使毎个人都大为惊奇。华盛顿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说他们的婚姻 连头一年都迈不过,谁知弹指十五年,两情依然长久。斯坦顿·罗杰斯在华盛顿一 开风气之先,芭芭拉也挣得了礼貌殷勤的女主人名誉。 保罗·埃利森起身踱步,“人们对我有关民间交流的讲演褒贬不一,我以为你 对报上的文章深知其详。” 斯坦顿·罗杰斯耸耸肩:“你知道他们的做法,他们热衷于造神,然后再把神 像捣碎。” “坦率地讲,我才不管报纸是怎样胡言乱语的,我只对民众的反应感兴趣。” “毋庸讳言,保罗。你把敬天命、畏圣人的观念灌进了太多人的意识。军队对 你的宏伟计划颇不以为然,还有不少实力雄厚的煽动者,无一不想你的计划泡汤。” “我的设想必获成功。”他往椅背上一靠。“你可知当今天下最大的症结所在? 没有政治家,国家大权都操在政客手上。不久以前,这世界巨人林立,尽管好坏掺 杂,但毕竟都是伟人。罗斯福、邱吉尔、希特勒、墨索里尼、戴高乐,还有斯大林, 真是不胜枚举。为什么他们都同出一个时代?为什么今天就没有政治家了呢?” “想在二十一英寸的荧光屏上当世界伟人难上加难。” 侍者进门,手上托着银盘,上面放着咖啡壶和一对杯子,器具上都有总统专用 印记。“总统先生,还需要什么?” “够了,亨利,谢谢你。” 总统等侍者出去后,又说:“我想与您商量,物色一位合适的大使派到A 国去。” “行。” “再讲此事的重要意义,纯属多此一举。我只请您尽快为之。” 斯坦顿·罗杰斯呷口咖啡,站起来说:“拟请国务院克日办理。” 时值凌晨两点,纳伊镇郊外马林·格罗沙的别墅为黑暗笼罩,厚厚的暴雨云团 遮住月光。岑寂冷落的街道,间或传来个别夜行者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轻轻地穿过 树丛,摸向别墅围墙。黑影的一个肩头盘着绳索和毯子,双手抱着一支“乌兹”冲 锋枪,枪管上安有消声筒和毒箭发射器。他走近墙边,凝神静听,无声地等了五分 钟,确信人鬼不知,便抖开肩上的尼龙绳,将系有攀登钩的那端抛上墙头内侧挂牢, 神速地向上爬。爬到墙头,他铺开毯子,以免那些直立墙头的带毒的铁刺戳伤身子。 他再次细听,才把铁钩取下来挂在墙的外侧边缘,将绳子抛进墙内,顺绳滑下,溜 进院内。他检査了一遍悬挂腰间的巴厘宋刀:这是一种可由一只手开关的菲律宾凶 器。 他将与一群恶狗相遭遇。闯入者蹲在地上,静候恶狗循味扑来。院内有三条短 毛猎犬,都经过杀人训练,然而三条恶狗只是第一道障碍。别墅的院子和屋子,四 处安有电子侦察仪器,电视摄像机时刻都在监视任何不祥之兆。一切外来邮件包裹, 均在大门外由警卫拆开检查。别墅的各道出入口都有防爆装置。别墅的供水是单独 的,马林·格罗沙还有试食侍从,整座别墅防范得可谓万无一失。然而,身穿黑色 衣装的来者,今夜就要证明它并非全无漏洞。 两条恶狗以快得使人无法看清的速度,从黑暗中闪电般袭来,直取他的咽喉。 他举枪首先射倒冲在左侧前边的那只,接着又弄翻右边那条。他闪过这两具狗身, 回身一旋,提防着第三只狗。果然来了,他再次扣动扳机,于是四下复归寂静。 闯入者十分清楚埋藏测声器的地方,他绕过这些陷阱,悄悄穿越电视摄像机无 法监视的区域。翻墙进来不足两分钟,他已摸到别墅建筑的后门。 正当他打算扭动门把手时,六盏泛光灯霎时将他罩住。一个声音高叫:“不许 动,把枪放下,举起手来!” 黑衣人小心地丢下枪,抬头四望,房顶上站着六个人,枪口都对准了他。 黑衣人厉声大骂:“狗日的太慢了!怎么能让我走这么远?” “不对,”侍卫长反驳道,“在你翻墙之前,我们已经跟上你了!” 黑衣人口气还是挺硬:“既然如此,那就早该动手。偷袭者极可能是冒死相拼 的亡命徒,身上捆一包手雷或者炸药。明早八点整,全体警卫开会。猎犬还昏迷未 醒,派人去照料!” 此人即列夫·帕斯捷尔纳克,他自命为世界上最杰出的保安人员。他在以色列 六日战争中当过飞行员,战后担任摩萨迪高级特工,摩萨迪是以色列的五个情报组 织中的佼佼者。 他永远不会忘怀,两年前一天清早,他的上校在办公室召见他。“列夫,有人 想借你去工作几周。” “但愿是个金发女郎。”列夫轻佻地说。 “是马林·格罗沙。” 摩萨迪建立了A 国全部叛逃流亡者的档案。格罗沙身为颠覆A 国政权运动的领 导者,他发动政变前夕,有人背叛了他。于是,二十几个地下运动者被处决,格罗 沙侥幸逃脱,跑到法国避难。A 国总统宣布格罗沙为国家叛徒,悬赏捉拿。迄今为 止,暗杀格罗沙的若干行动均告失利,但在最近一次偷袭中,格罗沙受了伤。 帕斯捷尔纳克不解地问:“他找我干啥?不是有个政府保护他吗?” “远不如人意,他需要有人替他设计一个全面的保安系统,他找到我们,我推 荐了你。” “这么说,我非去法国不可?” “只需几周。” “我不去……” “列夫,我们所谈的这人前途无量、实非等闲之辈呀。我们掌握的情报表明, 一旦时机成熟,此人就要闻风而动。因此,他的命贵重得很。” 列夫沉思少顷后说:“你是说只干几个星期?” “足够了。” 上校把时间弄错了,但他对马林·格罗沙的看法却完全正确。格罗沙身体蠃弱, 面容憔悴忧郁,一副苦行僧的神态。他有一只鹰钩鼻,下颌肌肉坚硬。宽阔饱满的 前额,搭着一绺白发。他的黑眼深邃低陷,一开口讲话,双眼便迸出激情的火花。 “我将生命置之度外,”他和列夫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地说,“人都有一死, 我关心的是死在何时,我只想再有一两年时间,”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抚摸着脸颊上 青灰色的伤痕,“谁也无权主宰一个国家,我们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于是。列夫就着手设计纳伊别墅的保安系统。他安插了几个随身带来的心腹, 对于雇用的外人,都经过严格甄别。他购置的任何一件保安设备,都是高质量的。 帕斯捷尔纳克每天都与这位A 国的反叛领袖见面,相处的日子长了,他对此人 的崇敬之情与日俱增。当马林·格罗沙请他继续担任保安首领时,帕斯捷尔纳克欣 然从命。 “我要干到您采取行动之时,以后再回以色列。”他说。 协议达成。 帕斯捷尔纳克不定期地突然袭击别墅,检测防卫情况。此次他发现有的警卫玩 忽职守,必须撤掉。 他穿过走廊,认真检查热传感器、电子警报系统和每道门框上的红外线设备。 在他经过马林·格罗沙的卧室时,听到里面有呼呼地抽击声,紧接着是格罗沙极度 痛苦的尖叫。 帕斯捷尔纳克继续前行。 中央情报局总部矗立在弗吉尼亚州兰利,兰利位于华盛顿特区西南方七英里。 一条大道直通总部大门,门顶上有一盏闪亮的红灯,大门昼夜警戒。批准入内的访 客,虽发有一枚有色徽章,顶多只能进入与之业务相关的部门。总部是一幢七层楼 的灰色大厦,戏称“玩具厂”。大厦外面塑着内森·黑尔的大型雕像。大楼底层, 玻璃廊墙隔开一座景色宜人的大花园,花园内树木成荫。在接待桌的上方,有一块 大理石,镌刻着一句诗文:您懂得真理,真理就赐您自由。 公众不许入内,里面也无可供观赏之处。若想不被人看见溜进总部,唯一的入 口是隧道,隧道连接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面朝桃花心木的电梯门。这里,仍由一队 身着灰法兰绒制服的卫兵二十四小时把守。 七楼会议室的警卫们身穿西服,各掖着一把38狮子鼻左轮枪,行动人员的周一 例会正在进行,围着一张橡木大桌的与会者是: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陆军参谋 长奥里佛·布鲁克斯将军,国务卿弗洛伊德·贝克,反间谍处长彼特·康纳斯,另 外就是斯坦顿·罗杰斯。 CIA 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六十余岁,外表阴沉,不苟言笑,好像满身的邪恶 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中央情报局有公开和隐蔽的两个部分,秘密行动由不公开 的部门负责。在过去的七年间,蒂林哈斯特就在这个部门工作,统率着四千五百名 打家劫舍的好手。 奥里佛·布鲁克斯是西点军校毕业生,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职务公事,均照操 典行事。他忠心耿耿地为美国陆军卖命。 弗洛伊德·贝克则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属前朝元老,可比喻成一曲南方的古 老牧歌。他身材高大,鬌发如霜,道貌岸然,透出豪侠之气。这个业内老手,在全 国各地掌握着一大批能呼风唤雨的报纸,素享富甲天下之盛名。在华盛顿,他的敏 锐政治嗅觉无人可匹敌。他的“天线”随时伸进国会,收听政治风云变幻的信号。 彼特·康纳斯是爱尔兰黑人,一个蛮横执拗的家伙。他爱喝烈酒,是个天地不 怕、鬼神不畏的角色。这是他在中央情报局的最后一年,他即将在6 月份到达法定 退休时间。他所领导的反谍处,为中央情报局最机密、最具独立性的部门。他在情 报局各个部门都干过,一直混到今天功成名就的地步。在中央情报局,特工是天之 骄子,他也堪称英雄豪杰。他参与过伊朗国王复辟、重登孔雀宝座的政变,他卷入 了1961年的“猫鼬”行动,企图颠覆卡斯特罗政府。 “猪湾事件之后,形势大变。”彼特痛心疾首。他牢骚的多寡,取决于酒醉程 度:“世界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同情者连篇累牍地骂我们。他们称我们是撒谎者, 偷偷摸摸的乡巴佬,招数不多的笨蛋。更可恶的是那些反中央情报局的杂种,公然 公布了我们特工的名字,使我们雅典站站长迪克·威尔奇遭人暗算。” 由于压力和保密之需,彼特·康纳斯经历了三次苦难的婚事。不过在他看来, 为国效劳高于一切。 会议开到一半,他的脸已气成猪肝色。“如果让总统那个狗日的民间交往计划 得以实施,我们的国家都要被他拍卖了。非阻止他不可,决不允许……” 弗洛伊德插进话:“总统执政不到一周,在座诸位都应该执行他的政策……” “我才不想把我的国家拱手奉送给人家。先生们,总统在演讲前,从未提到这 个计划,他突然把计划强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连个辩论时间都没有。” “说不定这正是他的良苦用心。”贝克暗示道。 彼特·康纳斯瞪着贝克,“老天,原来您也会说这种话。” “他是我的总统,”弗洛伊德·贝克坚定地说,“也是你的总统。” 内德·蒂林哈斯特侧头对斯坦顿·罗杰斯说:“康纳斯言之有理。总统无异于 开门揖盗,让A 国、B 国、C 国和其他国家大张旗鼓地派间谍来美国,什么文化专 员、专车司机、秘书、用人等等。我们花费数十亿美元坚守后门,总统却大开前门。” 布鲁克斯将军点头同意:“他也来向我吹风,我认为,总统的计划会毁掉我们 国家。” 斯坦顿·罗杰斯说:“先生们,大家在此可以表示不同意见,但别忘记了,是 人民选举保罗·埃利森来治理国家的。”他的目光扫视一遍坐在周围的人。“在座 的都是总统队伍的一员,我们必须接受他的领导,在各个方面尽力支持他。”他的 话使众人稍有收敛。“好了,总统急于想了解A 国的目前形势。请大家畅所欲言。” “秘密材料也要谈吗?”彼特·康纳斯问。 “所有材料都可直接向我讲,A 国总统情况如何?” “稳坐马鞍。”内德·蒂林哈斯特回答道。 “进行颠覆的前景如何?” 蒂林哈斯特说:“哈,有趣之至,还记得两年前吗?马林·格罗沙差点让A 国 总统王冠落地。” “当然记得,格罗沙弃甲丢兵,险些死于非命。” “全靠我们伸手援助。现在,我们搜集的情报表明,他重返A 国的时机业已出 现。只有格罗沙上台、掌权对我们才有好处。我们正密切注视事态进展。” 斯坦顿·罗杰斯问国务卿:“你有去A 国任职的人员名单吗?” 弗洛伊德·贝克打开牛皮公文包,取出一些文件,交给罗杰斯。“这些都是最 佳人选,都是够格的职业外交官,都经过严格审査,没有疑点,没有经济问题,也 无偷香窃玉的毛病。” 斯坦顿·罗杰斯接过名单。国务卿补充道:“当然,国务院赞成派职业外交官 去任职,而不希望出于党派需要指定人选。这里面的人,都经过专门工作训练。在 目前情况下,A 国尤其敏感,这事必须认真处理。” “我完全赞成,”斯坦顿·罗杰斯起身说道,“我与总统研究一下再答复你, 他希望尽早落实人头。” 在其他人准备离席时,内德·蒂林哈斯特叫住彼特·康纳斯说:“请留步,我 想跟你谈谈。” 屋里只剩下他俩,蒂林哈斯特说:“彼特,你态度够强硬的。” “因为我有理。”彼特·康纳斯执拗地说:“总统想卖国,我们有什么办法?” “闭上你的臭嘴!” “内德,我们的使命是发现敌人并消灭他们。如果敌人深入我们的后方——比 如坐在椭圆形办公室内,如何处置?” “小心点,小心点。” 蒂林哈斯特在情报局中资历更深。在怀尔德·比尔·多诺万主持中央情报局前 身——战略情报局(OSS )时,他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对国会中的伪君子迫害情报 组织的所作所为也恨之入骨,事实上,中央情报局内的鹰派与鸽派斗争激烈。鸽派 认为俄国熊可被驯服成无害的小动物,蒂林哈斯特能不生气?我们要为每一块美元 的拨款全力以争,而莫斯科的克格勃,一次就可培训一千名特务。 彼特·康纳斯是在读大学时由内德·蒂林哈斯特招募的。康纳斯不负厚望,终 成大器。但在最近几年,他变成了一个牛仔——不受管束,动辄发作。太危险了。 “彼特,你听说有个自称为‘爱国者自由同盟’的地下组织吗?”蒂林哈斯特 问道。 康纳斯皱皱眉:“没有,他们是干什么的?” “目前为止,仅是风闻,我也搞得云里雾里的,能否发现一点线索?” “试试看。” 一小时后,彼特·康纳斯从海恩角的一处公用电话亭打来电话:“奥丁听电话。” “我是奥丁。”奥里佛·布鲁克斯拿起听筒道。 在驱车回办公室的路上,斯坦顿·罗杰斯打开公文袋,研究大使人选,名单上 的人个个出色,国务卿加班完成了任务。这些人都曾在东西欧国家任过职,还有几 个甚至在远东和非洲待过。总统一定非常满意。斯坦顿愉快地想。 “个个都是老恐龙!”保罗·埃利森尖锐地评论道,他把名单扔在桌上,“无 一例外!” “保罗,”斯坦顿反驳道,“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外交家!” “国务院的陈规陋习。你记得三年前是怎样丢掉A 国的吗?我们的那些职业外 交官在A 国首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丢尽了我们的脸。我实在担心这些穿着条纹西 装的伙计,个个原来都是捂住自己的屁股不让人家踢的家伙。我讲民间外交,就是 不折不扣地在民间搞,我们的确需要在那个对我们心怀介蒂的国家心目中,留下一 个良好的印象。” “如果你派一个非职业外交官去,由于缺乏经验,会使你冒极大风险。” “我们需要的是具有另一种经验的人。斯坦「斯坦顿的昵称」、A 国是个试点。 你可以这样说,这个人要为我的全盘计划领航。”他顿一顿,“不是自欺,我寄希 望于航线,我知道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巴不得这条路线出错。如果失败,我的膝盖就 会被打碎,那时我就不得不与B 国、C 国、D 国和其他国家老死不相往来,但我不 愿意这种情形发生。” “我可以查查,找找党派指定人员中有无胜任……” 埃利森总统直摇头:“大同小异。我要的人,必须观念全新。他能融化冰雪, 完全不同于美国人的丑陋形象。” 斯坦顿·罗杰斯打量着总统,迷惑不解:“保罗——我有这种预感:你对人选 已胸有成竹?” 保罗·埃利森从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雪茄,点燃,说:“大概是吧。” “他是谁?” “是个女性。你读了这一期《外交事务》吗?上面有一篇文章叫《现在缓和》。” “读了。” “文章怎样?” “蛮有意思。作者认为,我们利用经援,可以缓和与一些国家的关系,”他突 然收住话头,“与你演讲主旨大抵相同。” “不同的是,她的观点先于我六个月形成。她在《评论》和《公众事务》上发 表了一系列精妙绝伦的文章。去年,我还读过她写的一本有关东欧政治的书。必须 承认,这本书的许多观点使我茅塞顿开。” “行了,就算她赞同你的理论,但把她安插到如此举足轻重的位置上,理由也 不充分。” “斯坦,她的理论比我更透彻。她详细描述了一个具有迷人前景的计划,打算 将四大经济集团联合起来。” “我们如何?……” “当然,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它完全办得到。你看,1949年,东欧集团建 立了经济互助组织,叫做经济互助委员会。到了1958年,西欧国家又成立了欧洲经 济共同体——共同市场。” “的确。” “我们又建立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包括美国、西欧集团和南斯拉夫。 你大概不会忘记,第三世界国家有个不结盟运动,对我们采取排斥立场。”总统的 声音充满激动。“想想这些可能性吧,倘若我们把所有的组织都加以合并,组成一 个巨大的市场,上帝,这是多么辉煌的业绩!这才叫真正的全球贸易,这才叫和平!” 斯坦顿·罗杰斯很有保留地说:“这个观点很有意义,不过,太遥远了。” “中国有句古老的谚语,‘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毕竟是外行呀,保罗。” “我们一些著名大使也非职业外交官。驻英大使安妮·阿姆斯特朗只是个教师, 毫无政治经验!柏里·麦西塔在丹麦走马上任;克拉尔·布什·卢斯驻意大利;驻 墨西哥大使约翰·加维恩是什么人?演员。套用你的说法,眼下三分之一的大使, 都是‘外行’。” “可你对这位女人并不了解呀。” “我只知道她聪明绝顶,我和她处在一个波段上。我想请您全力搜集有关她的 材料。”他取出《外交事务》,浏览目录,说:“她的名字是玛丽·阿什利。” 两天后,埃利森总统和斯坦顿·罗杰斯共进早餐。 “我弄到了你要的资料。”斯坦顿·罗杰斯从衣袋中掏出一份材料,读道: “玛丽·阿什利住堪萨斯州江克欣城老迈尔福特路27号,年龄三十五岁,丈夫爱德 华·阿什利是医生。有两个孩了,贝思十二岁,蒂姆十岁。女选民同盟江克欣城支 部主席;堪萨斯州立大学东欧政治学副教授,其祖父生于A 国。”他抬头说:“我 越想,越觉得此人理想。她对A 国的了解,肯定比大多数职业外交家更透彻。” “你也认识到这一点,实在令人高兴。现在,请立即对她进行全国甄别。” “我督促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