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什利教授,我有不同意见。”巴里·迪伦说。他是玛丽·阿什利政治学研 究班中最年轻、最聪明的学生。他挑战似的四下环顾,说道:“A 国现任总统还不 如前任。”“你能举例说明吗?”玛丽·阿什利问道。 这个班共有十二名研究生,上课地点在学校的戴克斯特拉厅。学生们围成半圆 形而坐,面朝玛丽。申请选修玛丽的课的学生,远远超过了选其他任何一个教授课 的学生。她称得上绝好的教师,洒脱中透出幽默与情趣,听她上课确为一件乐事。 随着情绪变化,她那张鹅蛋脸,忽而兴趣盎然,忽而妩媚迷人。她长着模特儿才有 的高颧骨,杏仁般的大眼呈浅褐色,浓密的秀发飘逸如瀑。她那纤细的身材令女同 学羡慕不已,使男学生想入非非、然而她本人,却从不知自己有多俊俏。 巴里正在呆想她是否后悔嫁错人,听到老师的发问,很不情愿地把注意力转过 来。 “现任总统接管A 国之后,镇压一切亲格罗沙分子,重新确定了强硬政治和亲 苏政策,连前任总统也未走那么远。” 另一位学生发言:“既然如此,为何埃利森总统还急于想和他建立外交关系?” “因为我们想缓和紧张局势。” “记得吗,”玛丽道,“A 国前任总统采取的这个立场始于何年?” 巴里回答道:“1960年。当时共产党阵营里争论刚起,A 国采取团结修好政策, 以表示自己在国际事务中的独立自主。” “A 国与其他结盟国家,尤其是苏联的关系现状如何?”玛丽又问道。 “我认为关系更加密切。”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有不同看法。A 国批评俄国入侵阿富汗,还批评它与欧 洲经济共同体拉拉扯扯。另外,阿什利教授……” 铃声骤响,该下课了。 玛丽说:“下星期一,我们讨论影响苏联对东欧态度的诸种基本因素,还要讨 论埃利森总统渗透东方集团计划及其可能产生的后果。祝同学们周末愉快,”祝您 周末愉快,教授。“同学们纷纷回礼,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玛丽·阿什利喜欢研究生班你来我往的讨论。在热烈的争论中,历史、地理知 识在这些年轻聪明的脑袋里一下变得有了生命,外国人、外国地名也有了真实感, 历史事件有血有肉了。此时,她已在堪萨斯州立大学当了五年教授,上课的激情仍 不减当年。除了研究生,她还有另外五个班的政治学教学,每班都要涉及苏联及其 卫星国的政治事务。有时,她本人都产生了一种自己在骗人的感觉。我所讲的每个 国家,自己都未去过,她忧伤地想,连美国的门槛都未跨出去过。 玛丽与其父母,均在江克欣城土生土长。在这一家族中,只有祖父知道欧洲是 什么样子。袓父出生于A 国一个叫沃罗奥特的小村庄。 玛丽在获得硕士学位后,曾计划去欧洲观光。就在那个暑假,她认识了爱德华 ·阿什利,结果欧洲之行变为了沃特维尔的三天蜜月。沃特维尔距江克欣城仅五十 五英里,当时,爱德华正在那儿医治一位严重心脏病患者。 “明年一定出国旅行,”婚后不久,玛丽向爱德华提议道,“我梦寐以求去看 看罗马、巴黎和东欧。” “我也一样,日期就定在明年夏天。” 可是,第二年夏天,贝思呱呱落地,而爱德华也被格里社区医院的工作缠住。 再隔一年,蒂姆又诞生。玛丽忙于读博士,然后去堪萨斯州立大学执教。流年似水, 除了去芝加哥、亚特兰大和丹佛作过短暂旅行,玛丽的脚没迈出堪萨斯州一步。 总有一天,她自我安慰,总有一天…… 玛丽整理好笔记,眼光飞出窗外,严霜将窗棂漆成灰色,又开始下雪了。她披 上有衬里的皮大衣,扎紧红色羊毛围脖,走向瓦蒂尔大街校门,她的车停在那里。 校园宽阔,占地三百一十五英亩,全校共有八十七幢建筑,包括实验室、礼堂 和教堂。绿树成荫,花草如锦,形成乡情野趣。远处遥见褐色石灰岩的教学大楼, 大楼取的是古老城堡的样式,塔尖刺向穹窿,仿佛严防敌人入侵。玛丽走到丹尼逊 大厅时,一个陌生人手持尼康照相机朝她走来,他对准大楼按下快门,玛丽便突出 地占据了建筑物的前景。我该走远点,她暗自责备自己,把别人的照片搞糟了。 一小时后,这张底片就送到了华盛顿特区。 毎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节奏,那是土地和人民的生命脉搏。位于格里县的江克欣, 距堪萨斯城西一百三十英里,居民二万余人,是一片广漠的乡村。它以自己是美国 大陆的地理中心而自豪。城里有报纸——《毎日联盟报》,有电台和电视台。市中 心的商业场所,集中在第6 大街和华盛顿大道。那里店铺成群连片,加油站星罗棋 布。什么彭尼商号,第一花旗银行,多米诺馅饼店;什么鲜花珠宝店,乌罗沃思成 衣店一应俱全。还有联号快餐,远郊车站,日常用品商店和烈酒专卖行,大凡美国 数以千计的大小城镇的一切铺排摆设,破铜烂铁,都在这儿应有尽有,比比皆是。 不过,江克欣人最喜欢的还是田园诗般的宁静淡泊的生活。在工作日内,他们至少 可享点清福。一到周末,这一切将不复存在,因为附近的赖利堡要塞的大兵们蜂拥 而至,来这儿度假娱乐,闹得地覆天翻。 回家路上,玛丽·阿什利在狄龙市场停车,买晚餐食品,然后径直朝北边的老 迈尔福特路开去,从那儿进入漂亮的住宅区,可欣赏到湖光水色。大路左侧,橡树、 榆树连线成行,对面则是建筑群落,式样不一,精致典雅。 阿什利夫妇拥有一幢两层的石头房屋,修在微微起伏的山丘之中。他们十三年 前购置的这套住房,底楼有一间大客厅,另有图书室、早餐室和厨房,楼上则是主 人套间和两间小卧室。 “两人住这么一套房子,太空了。”玛丽·阿什利当时说。 爱德华搂住她,把她紧紧揽在怀里:“谁说我们一辈子只有两个人?” 玛丽从学校回到家时,贝思和蒂姆迎上来。 “猜猜发生了什么?”蒂姆说,“报上要登我们的照片了。” “帮我取出买回来的食品,”玛丽吩咐着,马上又问道,“哪家报纸?” “那人没有说,他只给我们拍了照,要我们听他的回音。” 玛丽停止干活,望着孩子:“那人讲拍照的原因没有?” “没有。”蒂姆抢着回答。“他的那架尼康照相机真漂亮!” 星期天,玛丽一家欢庆了她三十五周岁生日。欢庆并非她的初衷,是爱德华一 手操办的。他悄悄在乡村俱乐部安排了生日宴会,还把邻居佛罗伦斯、道格拉斯这 对史奇福夫妇以及其他四家人请到宴会厅等候玛丽光临。玛丽走进俱乐部就看见布 置妥当的酒宴桌和一幅写有“生日快乐”的横幅,脸上不由乐开了花。此时的爱德 华,更是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其实,玛丽早在两周前就知道爱德华的计划,只是 不愿说穿而已,她敬慕崇拜爱德华。为什么不爱呢?谁又不爱他呢?他外表俊秀, 才华横溢,待人体贴入微,兼具模范丈夫和慈父之美德。他家是世医,爱德华对此 轻车熟路,成了江克欣首屈一指的大夫。玛丽一口气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眼 光飞到爱德华身上,她心里想:还有比我更幸运的女人吗? 星期一清早,玛丽睁开眼,仍感宿醉未消。昨夜,大家频频向她祝酒,她不胜 酒力,因而醉得厉害。她挣扎着下床:这些香槟把我害苦了,再也不喝了。她在心 中说。 她一步步摸下楼,去给孩子们做早点。头晕脑涨,她尽量不理睬它。 “香槟,”她感叹道,“真是法国人的报复手段。” 贝思抱着一沓书走进早餐室,问道:“妈妈,你跟谁说话?” “自言自语。” “不可思议。” “你讲得对。”玛丽把一盒麦片放在餐桌上。“这是给你买的新鲜麦片,你一 定爱吃。” 贝思坐在桌前,细细研究其说明:“我不能吃这东西,否则你会杀死我。” “别往我脑子里灌任何这种想法。”玛丽训斥道。“请吃你的早餐吧。” 十岁的儿子蒂姆跑进来,爬上椅子就嚷道:“我要吃腌肉煎蛋!” “怎么忘了说早安?”玛丽提醒他。 “早安。我要吃腌肉煎蛋!” “请吧。” “啊,妈呀,快点,我要迟到了!” “想到上学,真令我高兴。雷诺兹太太打电话告诉我,你的算术不及格,你该 怎样解释?” “早就料到了。” “蒂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呀。” “本人也觉得这不是好笑的事。”贝思趁机火上浇油。 蒂姆向他姐姐做个鬼脸:“你想笑,照镜子去!” “够了,”玛丽叫道,“都规矩点!” 她头痛欲裂。 蒂姆请求道:“妈妈,放学后我可以去溜冰场玩玩吗?” “你现在就在薄冰上溜滑。放学后就回来温习功课,大学教授的儿子算术不及 格,脸往哪儿放?” “这有什么?你又不教数学。” “他们现在才学两位数,就搞成这副模样,”玛丽忧郁地想,“到了九位数、 十位数,以至更多的数,不知会糟到何种地步。” 贝思问:“蒂姆告诉你他的拼写也得了D 吗?” 蒂姆瞪着姐姐:“听说过马克·吐温这个人吗?” “马克·吐温与你的拼写有何关系?”玛丽问。 “马克·吐温说,他瞧不起只能以一种方法拼写文字的人!” 拿他们没办法,玛丽想,孩子们比我们聪明得多。她包好两个孩子的午餐,不 由担心贝思吃不吃,这女孩疯疯癫癫地在节食。 “贝思,一定要把午餐吃光。” “如果里面没有防腐剂的话。我才不想叫贪婪的食品老板毁了我的健康呢。” 早先那些优质食品跑到哪儿去了?玛丽感慨地想。 蒂姆冷不防从贝思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条,“瞧瞧,”他快活地大叫,“亲 爱的贝思:自习时我俩坐在一起好吗?昨天,我一直都在想您……” “还给我,”贝思咆哮道,“那是我的东西。”她伸手去抓,蒂姆一下子跳得 老远。 蒂姆扫一眼便条上的签名:“哈,这个人叫弗吉尔。你不是在和阿诺德相爱吗?” 贝思一把抢过纸条,“你懂什么叫恋爱?”玛丽的这位十二岁的千金老气横秋, “你还是个娃娃。” 玛丽的头如同被什么东西敲击着。“孩子们——饶了我吧!” 她听见门外校车在鸣喇叭,蒂姆和贝思一齐向门口奔去。“等等,你们早点还 没有吃完!”玛丽叫道,追着他们来到过道。 “妈,来不及了。” “再见,妈妈。” “外面冷,穿好大衣,系上围巾!” “我的围脖丢了!”蒂姆答道。 他们走了,玛丽精疲力竭。当母亲如同站在台风中心一样艰难!爱德华走下楼, 她抬眼望见他,精神为之一振。这么多年了,玛丽想,他还是那样英俊,魅力不减。 当年,正是他的高雅举止,一下摄走了玛丽姑娘的芳心。平时,他的瞳仁灰得温和, 射出热情与睿智;一旦他迷上某种东西,目光便炯炯如炬。 “早安,亲爱的。”他吻她,双双走入厨房。“我的心肝,帮我一个忙,行吗?” “我的美人儿,那还用说?” “把孩子卖掉!” “两个都卖?” “一个不剩。” “啥时候?” “今天!” “谁买他们?” “陌生人最好。他俩大了,到了我无法管教的年龄。贝思对保健节食上了瘾, 你的儿子更是一个世界水平的小傻瓜!” 爱德华若有所思:“大概他俩不该是我们的孩子。” “最好不是。我给你做燕麦粥。” 爱德华看表,“对不起,亲爱的,太晚了。半小时后我就得去做手术。汉克· 坎兹的手被机器夹伤了,要切除几根手指。” “他那么大的年纪,为啥还干农活?” “别让他听见你这么说。” 玛丽知道,汉克·坎兹已有三年未向爱德华付医药费了。社区内的大多数农民, 包括汉克在内,目前家境窘迫拮据。农产品卖不出好价钱,农民信贷局对农民的死 活漠不关心,不少人已失去了世代耕耘的土地。爱德华从不向病人催债,许多人只 好用谷物来还账。于是,阿什利家的地窖里就堆满了玉米、土豆和小麦。还有一个 农民甚至对爱德华讲,他只能牵条牛来充数。爱德华告诉玛丽这件事,玛丽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他,他看病吃药我们付钱。” 玛丽盯着丈夫,心中充满幸福:我多么幸运呀。 “好吧,”她说,“爱屋及乌,我爱孩子他爸,孩子就别卖了。” “告诉你吧,我可爱孩子的妈妈,”他搂紧她,“人长一岁,百事顺心。” “我已是个老太婆,你还那么爱我?” “在我眼中,你永远是个青春娇女。” “谢谢你。”玛丽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我得早点赶回家做饭,今晚轮到我 们招待史奇福夫妇。” 星期一晚上与邻居打桥牌,已成不移惯例。道格拉斯·史奇福也是医生,在爱 德华的那所医院工作,这样,两家的关系自然越发亲密。 玛丽和爱德华一道出门,无情的凛冽寒风刮来,他们顶风而行。爱德华钻进他 的福特·格林拉达轿车,回头看玛丽,她已坐在客货车的方向盘后面。 “公路很滑,”爱德华叮咛道,“开车要小心。” “亲爱的,你也别大意。” 她送他一个飞吻,两车依次开出院子。爱德华驶向医院,玛丽则朝离家十六英 里远的曼哈顿的学校所在地开去。 在距阿什利半个街区远的地方,两个男人刹住轿车,注视着这对夫妇的车子开 出视线以外。 “我们走吧!” 他们把车开到阿什利隔壁邻居门口。司机雷克斯·奥尔兹守在车内,他的同伴 走到前门那里按铃。一个三十余岁的漂亮的太太应声开门。“有事吗?我能替你们 干点什么?” “史奇福太太?” “正是我……” 那人从外衣口袋中掏出身份证:“我叫唐纳德·赞姆洛克。国务院保安局的。” “天啦,我丈夫可未抢银行呀!” 那人礼貌地一笑:“太太,说到哪儿去了。据我所知他才不干打家劫舍的事呢! 我们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下您的邻居阿什利太太。” 她十分关切地看着来访者:“你是说玛丽?她怎么啦?” “能进去谈吗?” “可以,当然可以。”佛罗伦斯·史奇福把客人引进起居室。“请坐,来点咖 啡?” “不,多谢。我只耽搁你几分钟。” “怎么想到了解玛丽?” 他的微笑使女主人宽了心。“这是例行检查,她无任何犯罪嫌疑。” “但愿如此。”史奇福太太的话略带不平。“她可是你所见到的最好公民,” 她继续说,“见到她了吗?” “没有。今天来访是机密的,希望你不要张扬。你认识阿什利太太多久了?” “大约十三年吧,自她迁入隔壁那天起,我就认识她了。” “这么说,你对她很了解啰。” “怎么不是,玛丽是我最好的朋友。干吗……” “他们夫妇合得来吗?” “比我和道格拉斯差点,他们是我知道的最幸福的一对,”她想了想,“这么 说吧,我从不知道,人间还有这么和睦的夫妻。” “据说阿什利太太有两个孩子,女孩十二岁,男孩十岁。” “不错。他们叫贝思和蒂姆。” “她是个好妈妈吗?” “她是个尽心尽职的母亲,干吗……” “史奇福太太,按照你的观点,阿什利太太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当然是。” “你知道她是否经常闹情绪?” “她从未闹情绪。” “她酗酒吗?” “她滴酒不沾。” “吸毒吗?” “你找错门了,先生,江克欣城无人吸毒。” “阿什利太太的丈夫是医生,对吗?如果她想搞点毒品……” “你又离谱了,她不吸毒,不吞白面,更不打针。” 那男人对她琢磨了好一阵才说:“看来你对这些术语名词还挺熟悉呢。” “我跟大家一样,收看电视里播的《迈阿密案犯罪录》。”佛罗伦斯·史奇福 感到来人颇无礼,生气地说:“你还有问题没?” “玛丽·阿什利太太的祖父出生在A 国,你听到过她议论A 国吗?” “噢,她偶尔也说说,都是她祖父给她讲的有关那个古老国家的故事。她祖父 的确生在A 国,不过他十来岁时就移居美国了。” “阿什利太太对A 国现政权发表过否定性意见没有?” “没有,至少我没有这个印象。” “最后一个问题,你听见过阿什利太太,或者阿什利医生说过任何对美国政府 不满的话没有?” “绝对没有!” “按照你的看法,他俩绝对忠于美国啰?” “我敢打赌。你是否可以告诉我……” 那人站起来说:“耽搁你不少时间,深表感谢。我还想提醒你,今天的谈话绝 对要保密,请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连你丈夫也不能说。再次表示谢意。” 他很快跨出门。佛罗伦斯·史奇福站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怎 么也不敢相信,我们有过这样的对话。”她嘴一张,话便大声地冒出来。 这两个特工驱车沿华盛顿大街朝北驶去,经过一块招牌,只见上面写着:“雅” (咱)们的土地给您无比的乐趣。 “装腔作势。”雷克斯·奥尔兹评说道。他们的车子驶过商会大楼、皇家软鞣 粗皮公司,又经过爱尔玛宠物饲养场以及“难得机会”酒吧。于是商区一下消失。 唐纳德·赞姆洛克不胜惊诧:“上帝,主街仅有两街区长,这叫什么市镇?一 个鸡毛店!” 雷克斯·奥尔兹说:“你嫌它是个鸡毛店,我也觉得它小得可怜,但本地人还 觉得它天宽地阔呢。” 赞姆洛克摇摇头:“这儿居家可能舒适,但我肯定没有心思再来游玩观光。” 汽车在州立银行前刹住,雷克斯进入银行。 二十多分钟后,他从银行走出来。“干干净净的,”他说着钻进汽车,“这两 口子的存款共七千美元,如要借债还可用房子作抵押,他们的一切债务均按时还清。 银行行长以为,医生不是生意人的料,心肠太软。如果他做生意,银行才不敢借钱 给他呢。” 赞姆洛克打量着身边放的记事书写板,说:“再找另外几个人了解了解,然后 赶紧回到文明都市去,否则我可要哞哞学牛叫了。” 道格拉斯·史奇福通常都是快快活活、怡然自得的,但今天,他的脸都绷紧了。 此时,史奇福夫妇与阿什利夫妇的每周桥牌赛刚打到一半,史奇福夫妇已丢了一万 分,佛罗伦斯反常地不跟牌已经第四次了。 道格拉斯甩下牌,发作道:“佛罗伦斯,你到底替哪边打?你知道我们丢了多 少分吗?” “对不起,”佛罗伦斯神情紧张,道歉道,“我、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 “你心事重重。”她丈夫气冲冲地说。 “有什么不快吗?”爱德华·阿什利关切地问。 “我不能告诉你。” 大伙儿看着她,感到十分吃惊。“这是什么意思?”她丈夫追问。 史奇福太太深深地吸口气:“玛丽……是有关你的事。” “关我什么事?”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是吗?” 玛丽不由望着她,百思不得其解:“麻烦?没有啊。你怎么想到那方面去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起过誓。” “你向谁发过誓?”爱德华也觉莫名其妙。 “向华盛顿来的联邦调査员发的誓,他今早来到我家,问了我一大堆有关玛丽 的问题。听他的口气,玛丽似乎成了一个国际间谍。” “问的什么问题?”爱德华好生奇怪。 “噢,他问的是,玛丽是不是忠诚的美国人,是不是贤妻良母,吸不吸毒,等 等。” “他们吃饱了,问你这些问题。” “别着急,”玛丽一下激动万分,“我知道答案了,他们在搞我的任职问题。” “你说什么?”佛罗伦斯听不明白。 “我在学校长期任职,而学校又在替政府进行一些机密情报的研究工作,所以 要对每个员工进行详细审査。” “是吗?谢天谢地。”佛罗伦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他们要把你关起来呢。” “我倒情愿他们这样干,”玛丽笑逐颜开,“就关在堪萨斯。” “好啦,没事啦,”道格拉斯·史奇福道,“大家继续玩牌吧,”他侧身警告 妻子,“如果再有牌不跟,我就罚你跪在地上。” 英格兰阿贝伍德 “今天开会,仍按通常规矩进行,”主席宣布道,“不准记录,会后不得讨论 会议内容。另外,相互之间称呼必须使用代号。” 会议在一座15世纪的克莱莫尔城堡内的图书室召开,与会者共八人。城堡外, 两个身穿便服,裹着大衣的彪形大汉担任警戒,还有一个人守卫图书馆门。里面开 会的八个人,都是分别到达的。 主席继续讲话:“总监收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情报,马林·格罗沙又在策划一 场推翻A 国现政权的政变。A 国军队内的一批高级将领,已决定支持格罗沙。这一 次,他成功在望。” 沃丁发言:“这对我们的计划有何影响?” “极可能使我们的计划彻底完蛋,它会铺设一系列架往西方的桥梁。” 弗里尔说:“这么说来,我们一定要阻止它实现。” 鲍尔德说:“如何行动?” “暗杀格罗沙!”主席回答道。 “这无法办到。我们知道,A 国现任总统已实施了好几次暗杀计划,无一成功。 他的别墅防范严密,万无一失。还有,我们这间屋里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冒险卷入 刺杀行动。” “间接卷入,考虑考虑吧。”主席暗示道。 “具体做法呢?” “总监找到一份绝密档案,是关于一个待聘的国际恐怖分子的。” “一定是阿布尔·阿巴斯,此人领导劫持了阿奇尔洛沃号轮船。” “不是,先生们,城里冒出了一杆新枪,此人厉害得多,他叫安吉尔。” “从未听说过。”西格蒙德说。 “一点不错,他的材料令人极为满意。根据总监保存的卷宗记载,安吉尔参与 了谋杀印度锡克教哈里发的阴谋,他还帮助过波多黎各恐怖分子,替柬埔寨的红色 高棉助战。他出谋策划,谋害了六个以色列军官,为此,以色列人悬赏一百万美元, 要他的人头,打死生擒都行。” “此人听起来还是块料,”泰尔说,“怎样才把他搞到手?” “安吉尔现在漫天要价,若与他签合同,我们就得掏出两百万美元给他。” 弗里尔发出嘘声,同时耸耸肩,“这也不难,从基金里开支得啦。” “怎样与他接头?”西格蒙德问。 “他的全部合同,都由他的情妇出面签。这女人名叫纽莎·蒙尼兹。” “在哪儿可以找到这个女人?” “她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安吉尔在那里为她买了一套公寓。” 泰尔又问道:“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谁替我们与她联系?” 主席回答道:“总监建议,由一位叫哈里·兰茨的人去办。” “这名字听起来挺熟悉。” 主席冷冰冰地解释道:“此人被报纸揭露过,他胆大妄为,居然在越南搞毒品 买卖勾当,被中央情报局一脚踢了出去。在受雇于中央情报局期间,曾在南美周游 一圈,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他可成为理想的掮客,”他顿顿又说道,“我 提议,我们投票表决。凡是赞成雇用安吉尔的,请举手。” 八双指甲修剪得齐整的手,举得老高。 “通过,”主席说罢站起来,“散会,请大家遵守惯常的安全规定。” 又是星期一。警察莱斯利·汉森在城堡的庭院温室内进餐。他原本无权在此地 活动,因而事发之后,他不得不向自己的主管坦白,还得说清楚当时另有一人在场。 温室真是温柔乡。女伴安妮是个标准的体态丰腴的村姑,她使那位听话的警察,乖 乖地拎着食品篮走进温室。 “你给我饭吃,”安妮咯咯直笑,“饭后我请你吃甜点。” 岂知“甜点”有五英尺六英寸长,乳房高耸浑圆,臀部富有弹性,男人一见垂 涎三尺。 不幸得很,“甜点”才吞到一半,警察莱斯利·汉森听见一辆轿车嘎地开出城 堡大门。 “这个该死的地方,凡是星期一都是关闭的。”他念叨道。 “别三心二意的。”安妮哄道。 “小东西,我不会。” 二十分钟后,警察又听见第二辆车开出,这一次,他犯了疑心,连忙爬起来, 朝窗户外窥视,那是一辆政府公车,车窗遮掩,看不清里面的乘客。“你还来不来, 莱斯利?” “要来。我只是想不出,谁会在这时待在城堡里,除了旅游时间,大门是必须 关上的。” “亲爱的,都怪你跳开了,我这时正上劲呢。” 又隔了二十分钟,汉森听见第三辆开走,此时,他的警察本能战胜了情欲。五 辆卧车,全以二十分钟为间隔依次开出,有一辆车开出时,碰巧一头小鹿儿挡道, 那辆车只好刹住。汉森看清并记下了牌照号码。 “你今天休息。”安妮十分不满地抱怨。 “事关重大。”警察回答道,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犹豫着是否立刻去报告。 “你当时在城堡搞什么鬼名堂?”警官特威尔询问道。 “城堡是关闭的。” “不错。但,温室是敞开的。” “所以你就决定在温室里遛遛?” “是的。” “而且还是一个人,对吗?” “好吧,我讲实话……” “略去你那些乌七八糟的细节,啥东西使你怀疑到这些车的?” “车子鬼鬼祟祟的。” “车子哪有反常之处?汉森,应说司机行动可疑。” “你说得对,司机都他妈偷偷摸摸的,毎隔二十分钟就开走一辆轿车。” “行啦,汉森。这下你明白了,关于车子,人们可以举出一千条理由来说明它 们无可非议。事实上,只有一个人说不清自己,那就是你!” “是的。我还是觉得应当汇报这件事。” “这点倒做对了,这是你记下的车子牌照号码吗?” “是的。” “很好,你可以走了,”他一下想起了一句妙语,就补充道,“记住,你在玻 璃房里扔石头打外面的人,危险万分呀!”整个上午,他都在为自己这句俏皮话得 意地笑个不停。 特威尔想起了汉森报告的车子牌照号码,觉得这小子大惊小怪到了极点。但他 还是走上楼,向帕库拉探长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探长,我本不该用这区区小事打扰你的,不过,牌照号码的事……” “清楚了,我处理得了。” “谢谢长官。” 在秘密情报局总部,一位高级负责人接见了帕库拉探长,时间很短暂。情报局 首脑亚历克斯·海德·怀特体格健壮,面色红润。 “你让我注意这件事,做得很对。”亚历克斯爵士夸奖道。“不过,这件事, 我认为,无非是不让报界知道的一次皇家假日游玩。” “看来,我实在应向你表示歉意,毫无意义地麻烦您,阁下。”帕库拉探长起 身告辞。 “别客气,探长,这说明你的部门警惕性很高嘛。哦,我忘了,那位年轻警察 叫什么来着?” “汉森,阁下,他叫莱斯利·汉森。” 帕库拉探长带上门,亚历克斯·海德·怀特爵士立即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 机。“我有情况报告鲍尔德,我们遇到了一个小问题,详情由我在下次例会上作解 释。目前,我要求你安排三个人的调动。他们是探长帕库拉,警官特威尔,警察莱 斯利,几天之内一定将他们分散调离,离伦敦越远越好。我将通报部监,看他是否 决定采取进一步行动。” 纽约一家旅馆客房内,哈里·兰茨睡得正香,电话骤响。谁他妈打听到我住在 这里?兰茨心生疑虑,朦朦胧胧地一瞧床头钟,时间才四点,他抓起听筒:“你是 谁,才他妈的四点钟……” 对方开始讲话,声音轻柔。兰茨一下翻身坐起,心头怦怦乱跳。“是的,阁下 ……不,阁下,我可以使自己脱身。”他又听了一阵,最后说:“是的,我懂了, 我一定乘头班机去布宜诺斯艾利斯。非常感谢,阁下。” 他将听筒放回,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支雪茄点燃,他的手簌簌发抖,刚才与 他通话的,是世界上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他要哈里去做的事……狗日的搞什么名 堂?哈里·兰茨惶恐不安。绝对是件大事。他只去送封信,就可得五万美元的赏金! 去逛一趟阿根廷其乐无穷,哈里·兰茨最喜欢南美女人。我认识一打淫妇,裤子都 像着了火,干起事饭都顾不上吃。 红运来临,财星高照。 上午九点,兰茨拨通阿根廷航空公司的电话:“请问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头 班飞机什么时间起飞?” 翌日下午五点,一架波音747 降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热拉机场。这是一次长途 飞行,然而哈里·兰茨并不觉得枯燥无味。当飞机轮子轻轻地亲吻着跑道时,他心 头甚至还涌起一阵激动:五万美元送封信。五年没来阿根廷,久违了,与老友重温 旧情,想起来就感到惬意。 他走出机场,热浪迎面扑来,兰茨不由一怔,有什么奇怪,此地正是夏天嘛。 在坐出租车进城的路上,兰茨看见大路两侧的建筑物上的胡乱涂鸦至今犹存, 心中不由高兴:“不要脸的公民投票!”“军队是杀人凶手!”“我们在挨饿!” “免费抽大麻!”“吸毒——性交——摇滚乐!”“审判罪人,严惩元凶!” 太妙了,回来一趟太妙了! 午休已过,街道上塞满行人,人人显得懒散,不管有事还是无事,个个都不慌 不忙。出租车开进繁华的巴里欧·诺特区的中心,停在埃尔·康奎斯坦多饭店门前。 兰茨塞给司机一张百万比索的钞票。 “别找了。”他慷慨地说。这个也叫钱吗?纯属开玩笑。饭店大厅富丽堂皇。 兰茨在服务台办完住宿手续,顺手取走《布宜诺斯艾利斯论坛报》和《新闻》各一 份。饭店副经理把他引到套房,这套客房日租六十美元,有卧室、浴室、起居室和 厨房各一间,还有空调和彩电。在华盛顿,类似住房的租金就不会饶人。哈里·兰 茨心想。明天,就找纽莎这贱人办事,然后痛痛快快住下来玩几天。 可是,哈里·兰茨足足花了两周时间,才嗅到纽莎·蒙尼兹的踪迹。 他先査找的是市内电话号码簿,将市中心的各家大饭店梳理一番,没有纽莎· 蒙尼兹的记载,邻近两个区域也一无所获。 他妈的躲到哪儿了?兰茨好生奇怪。他走上街,找老关系帮忙。 他走进拉贝拉酒吧,酒保一见他便惊叫:“哈!兰茨先生——你不是死了吗?” 兰茨挤眼一笑,“是的,安东尼奥,我太想念你,就从阴间跑回来了。” “你来这儿有何公干?” 兰茨假惺惺地让声音充满忧伤:“我来找旧情人,我们本来已决定结婚,谁知 她举家迁徙,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她叫纽莎·蒙尼兹。” 酒保搔搔头发:“很抱歉,没听说过这人。” “能在周围帮忙打听打听吗?” “当然可以。” 兰茨又去警察局求一位老朋友。 “呀,兰茨!哈里·兰茨!你好吗?” “您好,乔治!见到您真愉快。” “我听到你的最后音讯是,CIA 把你一脚踢开了!” 兰茨哈哈大笑:“笑话,我的朋友,他们求我再干下去,我辞职了,开了自己 的铺子。” “真的?做的什么生意?” “我自己开了一家侦探公司,今儿就是为了一桩业务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我 的一位主顾几天前死了,留下一大笔钱给他的女儿,我正到处打听她的下落。我对 她的情况掌握不多,只晓得她住在本市的一家公寓内。” “她叫什么名字?” “纽莎·蒙尼兹。” “稍等一下。” “稍等”变成了半小时的长久等待。 “对不起,朋友,我爱莫能助。我们的电脑没有她的名字,其他档案也査不到 她。” “这是没法的。我住在埃尔·康奎斯坦多饭店,假如打听到她的消息……” “甘愿效劳。” 又去其他餐馆碰运气。什么比普·冈査列兹,什么阿尔梅达,还有塔巴克咖啡 厅,跑遍了这些过去常去光顾的地方,回答都一样:没有听说过这狗日的贱货。 哈里·兰茨只好在拉波卡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是一个色彩纷呈的滨水区。河道 上,泊着条条旧船,锈迹斑斑。然而,这里的人还是不知道谁是纽莎·蒙尼兹。事 到如今,哈里·兰茨才意识到,他在徒劳无益地白费工夫。 吉人自有天相。他万没料到,他的命运会在一个叫皮洛的劣等酒吧里得到彻底 改变。皮洛酒吧位于福罗里士行政区,星期五夜晚,酒吧里塞满了下班的工人。他 费了十分钟,才让酒保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兰茨要问的话才讲了一半,酒保就开腔 了:“纽莎·蒙尼兹?认识,认识。如果要见她的面,明天半夜十二点来。” 第二天晚上,哈里·兰茨十一点半就赶到酒店恭候。酒吧的顾客渐渐多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到十二点,兰茨的心情紧张万分,如果她不来,该怎么办才好?还有, 如果来人不是那个要找的纽莎·蒙尼兹呢? 一群嘻哈打闹的年轻女人进了店堂,紧挨男人挤在桌边。她肯定会来,兰茨望 眼欲穿,否则,我只好向五万美元说拜拜。 这个贱货长得如何?一定惊人地美丽。兰茨此行的任务,是向纽莎的情人安吉 尔出价两百万美元,让他去刺杀一个人。这样一来,安吉尔这个狗球,就是百万富 翁了。他就更有钱来狎妓嫖娼养情妇,寻花问柳,弄他娘的一打娘儿们来睡。这个 纽莎娘们,闹不好是个演员、模特儿。哈里·兰茨胡思乱想,说不定在办完事离开 之前,我也有机会和这个娘们乐一乐。一边办正经事,一边吊膀子,天下还有比这 更舒服的事吗? 门又开了,兰茨企盼地望去,只见一个单身女人走进店。那女人三十来岁,不 但没有一点动人之处,还臃肿肥胖,腰粗体宽,软塌下垂的奶子,随着走路一摇一 晃,她的脸上麻点横陈,她的头发染成金黄,但黑皮肤依然表明她的祖父是印第安 人,在与西班牙人睡觉以后才有了她目前的血统。她上身穿紧身衫,下面系了一条 裙子。若是其他的女人这般打扮倒也不妨,可套在她身上就铸成大错。找到她算是 倒了八辈子邪霉。兰茨感叹地想,谁有心思和这副丑样的女人睡觉? 那女人环视酒吧,眼光淡漠散神,无精打采。她冲着几个熟人随便点个头,便 挤过人堆,走向酒吧柜台。 “要请我喝一杯?”她的腔调有浓重的西班牙口音,人一站近,模样丑得更惨 不忍睹。 一头肥硕的未挤奶的奶牛!兰茨在心中形容道,还加三分醉意。“大妞儿,你 弄错人了吧?” “依斯特班说你找我,没这事?” 他仍不相信地望着她:“谁?” “依斯特班,酒保。” 兰茨仍不敢接受事实:“他肯定张冠李戴了,我找的人叫纽莎·蒙尼兹。” “就是我,你说你找纽莎·蒙尼兹嘛。” 又误会了。兰茨暗自好笑,她也配是纽莎·蒙尼兹。“胡扯,你是安吉尔的女 友?” 她醉意沉沉地一笑:“正是本人。” 此时,哈里·兰茨方才如梦初醒:“呀,呀,”他脸上强作欢颜,“请到角落 边的桌前谈谈,好吗?”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们好不容易地才挤过烟雾腾腾中的人群,在桌边拣个位子坐下,哈里·兰茨 道:“我想和你谈……” “请我喝杯朗姆酒,可以吗?” 哈里·兰茨点头:“没问题。” 侍者过来,腰系肮脏的围裙。兰茨吩咐道:“一杯朗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 蒙尼兹说:“我的朗姆要大杯。” 侍者离开后,兰茨开门见山地对身边的女人说:“我要会见安吉尔。” 她眼眶充满分泌物,眼光散乱无神,她打量兰茨一通:“什么目的?” 兰茨压低嗓音:“送他一份薄礼。” “是什么样的礼物?” “两百万美元。” 他们的酒送来了,哈里·兰茨举起酒杯:“干!” “行呀,”她猛饮一口,整杯下肚,“怎么想起要给他两百万美元?” “这正是我和他讨论的问题。” “这不行,安吉尔从不见人。” “小姐,这可是两百万美元的交易呀!” “再请我喝杯朗姆,行吗?大杯的。” 老天,她那尊容,还得喝吗?“没问题。”他叫来侍者,又要了酒。“你认识 安吉尔很久了吧?”兰茨的口气显得无心。 她耸耸肩:“是的。” “他一定是个有趣的人物。” 她无神的眼睛,盯着面前桌上的酒迹。 老天爷,跟她谈话,简直是对牛弹琴。哈里·兰茨心中骂道。 她点的酒又来了,这一次,仍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牛身子,吃东西的模样象猪,这也是女人呀。兰茨心中作痛。“什么时候可以 与安吉尔面谈?” 女人的双脚一阵乱跺:“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安吉尔从不见人。再见!”说罢 起身。 兰茨一下沉不住气:“喂,等一下,别慌走。” 女人止步,醉眼迷离地盯着兰茨:“还要干啥?” “坐下。”兰茨缓慢地说。“我把一切告诉你。” 她一屁股坐下:“再来一杯朗姆,怎么样?” 哈里·兰茨算是开了眼界。这狗日的安吉尔是个什么怪物?他找的情妇不但是 南美最令人恶心的臭猪,而且还他妈的如牛一般豪饮! 兰茨最讨厌与醉鬼打交道,这些人多半言而无信,靠不住。但这次他忍了,他 不能白丢五万美元的回扣。他看着蒙尼兹又是一口干掉朗姆,心中盘算着,没来见 我以前,鬼才知道她已灌了多少。 兰茨微微一笑,很有分寸地说:“纽莎,如果我不能与安吉尔见面,这笔交易 怎么做呢?” “简单,你告诉我你们的计划,由我转告安吉尔。假如他说行,我就向你说行 ;如果他不同意,我还得实话相告。” 哈里·兰茨很烦她当中间人,但舍此又无它法,于是问道:“你听说过马林· 格罗沙这个人吗?” “没有。” 她当然没有,这又不是酒,她怎么知道。这条蠢笨的母狗弄不好还会把话传错, 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 “我还想喝一杯。” 他拍拍她胖胖的手背:“没问题。”又叫了一大杯朗姆。“安吉尔会知道格罗 沙是谁的,你就说马林·格罗沙,他就明白了。” “还有呢?” 想不到她的脑子比长相还蠢!他妈的想过没有,两百万美元给安吉尔,难道为 了叫他抱着那个家伙亲上一口?哈里·兰茨认真地说:“派我来的人要求把他干掉!” 她眨巴眼睛:“啥是干掉?啥,啥意思?” 上帝呀!“就是杀死,杀!” “噢,”她漠然地点头,“我问,问问安吉尔吧。”她的吐词越发不清,“你 刚才,说的那人姓、姓什么?” 兰茨真想抓住她一阵狂摇:“马林·格罗沙,格罗沙。” “清楚啦,我的宝贝蛋儿出去了。我,我今晚打电话、打电话,明天在这时, 和你见面。我,我还想喝,喝一杯……朗姆,行不?” 与纽莎·蒙尼兹打交道,竟是这么一场骇人噩梦。 次日傍晚,哈里·兰茨来到酒吧。他坐在相同的桌前。从夜晚十二点一直捱到 凌晨四点,一直到酒吧撵客关门,蒙尼兹仍未露面。 “你知道她的住址吗?”兰茨问酒保。 酒保瞧着他,眼睛中毫无欺诈:“我确实不清楚。” 坏了,这个祸胎把啥都搞糟了。兰茨百思不得其解,像安吉尔这种绝顶聪明的 人,怎么会被这位酒泡出来的笨贼拉下水?哈里·兰茨以行家里手自居,为此颇为 骄傲。在未弄清情况之前,他才不贸然干这种买卖。他已经小心地问过这一带的人 了,以色列的确悬赏百万美元要拧下安吉尔的脑袋。百万美元足够一辈子花天酒地, 拈花惹草。现在,与安吉尔联络的唯一线索断了,什么百万美元,什么五万佣金, 统统他妈的完了。他只能打电话告诉那家伙,他运气不佳,没能完成任务。 不行,现在还不能回话。哈里·兰茨心一横,万一她又来了呢?万一她喝的朗 姆酒在其他酒吧都已光了呢?总之,答应这桩差亊似乎唐突了点,无异于把自己的 屁股拿出来让人踢! 又一天晚上,哈里·兰茨又在十一点来到皮洛酒吧,还是坐在那张桌边,一会 儿嚼花生,一会儿修指甲。到了两点,终于看见蒙尼兹一个跌绊闪进门。哈里的心 一缩,母猪冲着他的桌子拱过来。 “嗨!”她含混不清地招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干什么去了?”哈里把怒火压了又压。 她眨眨眼,“咋啦?” “你昨天就该来会面的!” “啥?” “我们约好的,纽莎!” “呀,我和一个女朋友逛电影院去了。知道吗?上映新片,演的是一个男人爱 上了修女,还有……” 兰茨气得真想大哭。安吉尔怎么会看上这样一条蠢猪!这只从未清醒过的母狗! 她的屁股一定与众不同,否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兰茨似乎看到了一点儿门道。 “纽莎——你告诉安吉尔了吗?” 她惘然无知地望着兰茨,拼命想搞懂他的提问:“安吉尔?是吗?可以让我喝 一杯吗?” 兰茨为她要了一大杯朗姆,自己也点了一杯威士忌。他非喝不可了。“纽莎, 安吉尔的意见怎样?” “安吉尔?嗬,他同意了,他说行。” 哈里·兰茨如释重负。“太妙了。”他计上心来。他再不让这个信使传书送信。 只要这条醉狗把他引到安吉尔那里,赏钱就会唾手可得。 她仍在猛灌,瞧着她那副馋样实在另有一番味道,酒沫四溅,洒在本已揉皱的 罩衫上。“安吉尔还说了别的什么话没有?” 她皱紧眉头,努力回忆:“安吉尔说,他想弄清你们一伙是干什么的?” 兰茨得胜似的一笑:“你告诉他,这是秘密。” 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安吉尔说,你们就趁早滚他妈的蛋。我走之前还可以喝 一杯吗?” 哈里·兰茨的脑袋飞速考虑着对付办法。倘若她甩手而去,那么就再也找不到 她了。“这样办,纽莎,我先打个电话给我的头儿,要是他同意,我就告诉你大名, 怎么样?” 她耸耸肩:“我无所谓。” “安吉尔却认为事关重大。”兰茨耐心解释。“你告诉安吉尔,明天我给答复。 有地方和你会面吗?” “有的。” 他得寸进尺:“具体地点。” “就在这里!” 她的酒又送来了。他看着她一口干掉,又是牛饮。兰茨真想结果她的狗命。 为了不致被追査,兰茨在卡尔沃街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接听者付费的电话,花 了一小时才接通。 “不行,”总监说,“我早告诉你了,任何人的姓名都不能泄露。” “是的,可有个问题,安吉尔的情妇纽莎·蒙尼兹讲,安吉尔同意这笔交易, 但在不搞清他替谁卖命之前,将不会行动。所以,我告诉她,我必须先和您联系。” “这个女人长得好看吗?” 总监不是可以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因此,兰茨据实禀报:“其人蠢胖如 猪,丑得令人作呕。” “用我的名字太危险。” 兰茨觉察出,交易正从手指缝中滑走。“是的,阁下。”他严肃地说。“我完 全明。但有一点,安吉尔的信誉在于他能闭紧嘴巴。一旦他泄露机密,他就连五分 钟都活不成。” 长久的沉默。“你这话有道理。”又是沉默,比上次似乎更长。“好的,可以 把我的名字告诉安吉尔,但他不得张扬,不得与我直接联系,他只能通过你往来传 话。” 哈里·兰茨差不多快跳起来:“阁下,我一定照办,谢谢。”他挂上电话,咧 嘴呵呵笑,五万美元即将到手。 接着是百万美元的奖金。 那天晚上,哈里·兰茨与纽莎·蒙尼兹很晚才见面。他马上为她叫来一大杯朗 姆,接着说:“一切都解决了,我得到了批准。” 她还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是吗?” 他告诉了她老板的名字。这个名字家喻户晓,想来记住不成问题。 她还是耸耸肩:“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纽莎,我的雇主要求这件事尽早办成。马林·格罗沙躲在纳伊的一座别墅里 ……” “哪里?” 全能的上帝啊!他原来是在与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白痴打交道。但他只能保持 耐心:“纳伊是巴黎附近的一个小镇,安吉尔会知道的。” “我还想喝一杯……” 一小时后,纽莎还在狂喝暴饮,不过这次是兰茨怂恿她喝的。得促促她,待到 她醉成一团烂泥,就会乖乖地引我到她的情人那儿去,剩下的事就容易了。 纽莎的双眼已蒙上一层薄雾,却还是死鱼般地盯着酒杯。 抓住安吉尔并不难,他可能凶猛异常,但他肯定头脑简单。“安吉尔什么时候 回来?” 她的眼睛好不容易才聚焦在他身上:“下,下个星期。” 他抓住她的手,拍拍:“咱俩干吗不到你住的地方去?” “行呀。” 他将如愿以偿。 纽莎·蒙尼兹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贝尔格诺区。她的公寓共两间房,里面凌 乱不堪。室内极不整洁,像它的主人一样肮脏难看。纽莎进门后就直接走向角落酒 柜,脚步已经晃悠不稳了。 “再喝,喝一盅。” “你自个儿喝吧,”兰茨说,“加油干吧。”她斟满酒,一饮而尽。我从未见 过这样丑,这样令人厌恶的母狗。兰茨气哼哼地想,若不是为了那漂亮的上万美元, 我才不来呢。 他四处观察了一遍房间,只见咖啡桌上有一沓书。他一本本地拿起来,打算从 中看出安吉尔的端倪。一瞄书名,他不禁大吃一惊,它们是:佐治·阿默多的《上 帝的使者》,奥马·卡贝萨斯的《大山起火》,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还有安东尼奥·西斯伦洛斯的《深夜之猫》。安吉尔原来是个读书人。这些书放在 这个女人的房间纯属糟蹋圣贤。 兰茨走到她跟前,双手抱住她满是横肉的水桶腰:“你他妈的真逗人喜爱,你 知道吗?”他伸手摸她的乳房,一对西瓜。兰茨最讨厌大乳房女人。“你的身体真 不赖呀!” “真的?”她的双眼大放异彩。 兰茨的双手下移,隔着她穿的薄衣裤,摸她粗壮似柱的大腿,“感觉舒服?” 他轻声问道。 “啥?” 又是白费工夫。兰茨得想个妙法,把这个浑身无灵气的悍妇哄上床。但他也知 道,他的行动不可太唐突,如果惹恼了她,她就会在安吉尔面前奏一本,这次交易 可就鸡飞蛋打了,得用甜言蜜语骗她。麻烦的是,此时她醉得要死,啥话也打不动 她。 兰茨正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之际,纽莎却在他耳边哼道:“想上床?” 他宽慰地一笑:“这太妙了,宝贝。” “到卧室,去吧。” 她步履踉跄地走在前头,领着兰茨来到她的小卧室。卧室壁柜门半开,一张大 床从未拾掇过,还有两把椅子和一个梳妆台,上面镶的镜子早已裂纹四伸,只是壁 柜引起了兰茨的注意,他瞥见里面挂着一排男人的上衣。 纽莎坐在床边,解衣服纽扣。一般遇到这种场合,哈里·兰茨总会站在女人的 身边,揉摸她的身子,在耳边说些挑逗话,但是,眼下这个纽莎实在倒人胃口,他 只是观看。纽莎的裙子落到地板上,里面什么都未穿!她的裸体更使人不敢恭维。 她的巨型乳房垂挂着,凸出的肚腹随着走路颠动,活似肉冻。那双肉柱子大腿,无 非是一堆散肉。天下居然有这么怪的东西!兰茨惊诧不已,想开些,他安慰自己, 几分钟就好了,而上万美元却是一辈子的事。 他缓慢强迫自己脱光衣服。她撑在床上,像头巨型水怪在等兰茨。他终于溜到 她的身边躺下。“你喜欢什么?”他问道。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醉。这也好,更好了事。他伸手摸她肌肉松弛的鱼肚色身体。 “你漂亮得很,知道吗?” “真的?” “我太爱你了,纽莎。”他的手朝下移去。“我敢说,你的口子过得真带劲。” “是吗?” “我是说——当安吉尔的情妇,一定趣味无穷。讲讲,宝贝,那个安吉尔长得 如何?” 没有回音,他想纽莎一定睡着了:“别睡,心肝,安吉尔是个什么样的人?长 得帅吗?” “有钱,安吉尔有钱。” 兰茨的手继续动作:“他对你好吗?” “对的,安吉尔,体贴,我。” “我要更加体贴你,宝贝。”他的声音充满柔情,语调极软,麻烦的是目前全 身都打不起劲,只有那上万美元才是硬的。他脑子开始回忆多莉姊妹,想她们给他 带来的无法言传的快意,可眼下,老天爷,这是块不冷不热的布丁! “感觉好吗?” “差不多,我猜。” 兰茨真想掐死她。他曾和一打以上如花似玉的姑娘做爱,哪次不是激动万分? 这条胖母狗却只说:“差不多,我猜。” “告诉我,谁是安吉尔的朋友?” 她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安吉尔只有我,我一个朋友!” “当然。安吉尔和你住在一起呢,还是有单独住处?” 纽莎闭上眼睛:“我要睡了。你,你啥时候再来?” 再不来了,再不来找这条笨牛。“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兰茨言不由衷地说。 “那么,咱们睡觉吧。” 他躺在她身边,忿恨不已。安吉尔干吗不找一个正常一点的情妇呢?年轻貌美, 热情奔放的女人比比皆是呀。这样,他就可以毫无差错地找到安吉尔。你看这条笨 母狗!哎,耐着性子再想办法吧。 兰茨默不作声地躺了许久,直到确信纽莎完全进入梦乡,才悄悄爬起来,摸到 壁柜。他拧开壁柜灯,掩上壁柜门,不让灯光泄出,弄醒那头鼾声如雷的巨兽。 衣架上挂着十几套西装和运动衣裤,壁柜下面放着六双男人穿的鞋子。兰茨翻 开上衣,检查商标。衣服全是拉帕塔大街的赫勒拉服装店定做的,鞋子则是威尔公 司的制品。哈,鸿福齐天!兰茨大喜过望,这些店铺肯定记下了安吉尔的地址。明 早第一件事,就是去那些店铺调查。他一下又冷静了,不能向他们提问,不能那样 莽撞。毕竟在对付一个世界第一流的刺客呀。最平安无事的办法仍是让纽莎引出安 吉尔,这样我只消给摩萨迪的朋友一点小费,就可捞到大笔奖赏。我要让内德·蒂 林哈斯特这些狗日的CIA 杂种明白,哈里·兰茨宝刀未老。这些自命不凡的孩子们 为搜查安吉尔跑翻了屁股,结果呢?聪明人在这里,得来全不费功夫。 外面似乎有响动,他从壁柜门缝中窥视,纽莎还酣睡不醒。兰茨关上壁柜门, 走到床上,蒙尼兹依然双眼紧闭。他又踮起脚尖走到梳妆台,拉开抽屉检查,想找 安吉尔的照片。这样干事就更顺手,谁知一场空欢喜。他翻身上床,纽莎鼾声震耳 欲聋。 哈里·兰茨昏昏沉沉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艘白色游艇上飘荡, 身边簇拥着一群天仙般的少女,个个乳房小巧,挺实。 哈里·兰茨醒来已是上午。纽莎不在床上,他一时颇为困惑,她到安吉尔那儿 去了吗?他听见厨房有人声,一下跃下床,走过去一看,纽莎正在摆弄烘炉。 “早上好。”兰茨招呼她。 “喝咖啡吗?”纽莎的声音不高,“我没时间做早点,有约会。” 和安吉尔约会?哈里·兰茨竭力掩饰激动情绪,“没关系,我不饿,你去约会 吧。我们今晚见面,一道吃晚餐,行吗?”他抱着她,摇弄她悬垂浪荡的乳房。 “你想在哪里吃?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我的小乖乖。”我应当是演员,逢场作戏。 兰茨暗自好笑。 “我无所谓。” “知道坎卡洛大街的奇昆餐厅吗?” “不知道。” “那可是个好餐厅。我今天事多,晚上八点来接你,怎样?”其实他根本无事 可做。 “行呀。” 他拼命强迫自己弯下腰去吻她,和她道别。她的嘴唇松弛,滑腻、恶心。“八 点钟,在家等我。” 兰茨走出公寓,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估计纽莎正从窗户里观察他的举动。 “到前面街口就打右拐!”兰茨命令道。 到了拐角,兰茨说:“我在这儿下车。” 司机吃惊地瞧着他:“先生,闹了半天你只坐一个街区远?” “是的,我的腿不方便,战伤。” 哈里·兰茨塞给司机一把车费,疾步回身,走到纽莎所住公寓对面的一家香烟 铺。他买了一包烟,点燃一支,准备耐心等待。 二十分钟后,纽莎出了公寓大楼,一摇一晃沿街朝前走。兰茨尾随而行,拉开 一段距离,他很有把握不会让纽莎甩掉盯梢。 纽莎看上去一点不忙,她走完贝尔格兰诺大街,经过西班牙图书馆,拖着慢吞 吞地脚步又来到科多巴。接着,兰茨看见她进入圣·马丁皮革商店。兰茨站在街对 面,瞧着纽莎与一个男售货员打情骂俏。这家商店是否是安吉尔的联络处?兰茨有 些吃不准,但脑子里记下了这个地方。 几分钟后,纽莎从商店钻出来,身上多了一个包裹。她随后又去科里斯特恩的 一家商店买了冰激凌,沿着圣·马丁路慢慢踱步。那模样,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该干 什么。 她的约会出了什么问题?兰茨想着,安吉尔在什么地方?纽莎声称安吉尔不在 城里,他才不信这套鬼话。他本能地意识到,安吉尔就在附近某个地方。 纽莎转过弯,一下子就不见了。兰茨加快脚步,走近墙角,纽莎依然无影无踪。 街道两旁全是小店铺,兰茨小心朝前走,睃眼四巡,生怕没侦察到纽莎,反被她候 个正着。 他终于发现纽莎在一家熟食店买东西。她在给自己买?还是打算用来在公寓里 招待某个人?某个叫安吉尔的人? 兰茨远远看,纽莎又走进一家水果店。兰茨就这样一直盯梢,直到纽莎回到公 寓。纽莎没有同任何人有过可疑的接触。 哈里·兰茨又躲到对面,监视了纽莎的公寓四个小时。为了不让人对自己生疑, 他也不时走动走动。到了最后,他认定安吉尔不会回来,或许今晚,还可以从她口 中掏出一点东西。兰茨想,总之不能和她再做爱。一想到昨晚的滋味,兰茨就浑身 起鸡皮疙瘩。 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时下正是黄昏。保罗·埃利森已工作了一整天,好像整个 世界都泡在了无休无止的会议和急电中,没有一刻属于自己。好了,现在有点自己 支配的时间了。斯坦顿·罗杰斯坐在对面,总统此时方才觉得可以喘口气。 “斯坦,耽搁你与家人团聚了。” “没关系,保罗。” “我想和你谈谈调査玛丽·阿什利的事。有何结果?” “快完了,明后天就可作最后结论。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意外之处。我对你的 看法很欣赏,会成功的。” “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还想喝一点吗?” “不用,谢谢。如果没事的话,我打算带芭芭拉去参加肯尼迪中心的一个开幕 式。” “去吧,”保罗·埃利森道,“我和阿丽丝今晚要招待她的亲戚。” “请代问阿丽丝好。”斯坦顿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也请你代问芭芭拉好。”他看着斯坦顿·罗杰斯离开办公室,脑子里不由浮 现了玛丽·阿什利的影子。 当天傍晚,哈里·兰茨来到纽莎的公寓,带她去吃饭。敲门无人来开。他感到 愕然,她忘记他了吗? 他推门,门没上锁。安吉尔在里面等他吗?或许他决定与他当面商谈合同?兰 茨心头一阵轻松,他正正仪容,推门而入。 房间内空无一人。兰茨喊了声:“喂——”仅有四壁回音。他进入卧室,才看 见纽莎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醉躺着。 “你这个狗日的……”他忍住没喊,不能忘记,这个粗笨愚拙、寒碜猥琐、烂 醉不醒的母狗是他的一座金矿。他抓住女人的肩头拼命摇撼。 “咋啦?”她好不容易睁开眼。 “我真替你担心,”兰茨责备道,声音中掺着关切,“你在借酒浇愁,一定有 人使你不愉快,看见你不高兴,我心中也难过。我是你的朋友,告诉我心里话,是 不是安吉尔惹你生气了?” “安吉尔?”她含糊不清地念叨。 “我敢说他是个好人,”哈里·兰茨安慰他说,“你们之间有了一点小小的误 会,是吗?” 他拼命地拉她起床。跟拉一条鲸鱼上岸一样难。兰茨想。 兰茨坐在她身边,“告诉我安吉尔的事,”兰茨引诱道,“他把你怎么啦?” 纽莎双眼朦胧,好半天才把眼光盯在他身上:“上床吧!” 啊,上帝!这一夜将怎样熬?“当然,又是好主意。”兰茨一万个不情愿地开 始脱衣服。 次日清早,当哈里·兰茨醒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人。脑海中一下塞满了可怕的 回忆,他翻肠倒肚,难受得要死。 半夜,纽莎捣醒他,“你知道我想你干什么?”她悄声说出了内容。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最终还是照她的话办了。他不敢怠慢她,这是 一头病态的、野蛮的野兽,兰茨不敢想象安吉尔也做这类的事去满足她。一想到昨 晚的那些名堂,兰茨就要呕吐。 纽莎在浴室怪声怪调地哼唱,他无法确信自己还敢正视她。我受够了,兰茨心 中说道,如果今早这狗杂种婆娘仍不告诉我安吉尔在什么地方,我就去找裁缝和鞋 匠。 他掀掉被子,走到纽莎身边。她站在浴室镜子边,满头发夹,模样更是丑陋无 比。 “我俩应该好好谈谈。”兰茨坚决地说。 “当然可以,”纽莎指着放满了水的浴缸,“这是洗澡水,洗完澡后,我给你 弄早点。” 兰茨的耐心尚存一丝,他不能逼迫她。 “喜欢吃煎蛋卷吗?” 他毫无胃口:“当然,好吃极了。” “煎蛋卷是我的拿手好菜,安吉尔教我的。” 纽莎取下头发上那些粗大、笨重的发夹。兰茨跨入浴缸。 纽莎操起一把大型的电吹风,插上电源,开始吹头发。 兰茨躲在温暖的浴缸中沉思:我真该找支枪,自个儿将安吉尔收拾掉。如果我 向以色列通风报信,说不准要调查半天才能确定赏钱给谁。自己干可以省掉一切麻 烦,通知他们收尸地点就行啦。 纽莎开口说话了,然而电吹风噪声极大,兰茨一句也未听清。 “你说啥?”他大声问道。 纽莎走到浴缸边:“安吉尔让我回敬你一份礼。”说罢,她把电吹风扔进浴缸, 然后站在一边,看着兰茨全身抽搐地跳死亡舞蹈。 保罗·埃利森总统放下最近一份有关玛丽·阿什利的安全调査结论报告,说: “斯坦,她没有一点问题。” “我知道。她真是个完美的理想人选。当然,国务院就要恼火了。” “我们就送点揩眼泪的毛巾去吧。我只希望参议院不要唱反调。” 玛丽·阿什利在喀德热大厅的办公室虽然房间小,却也雅致。沿墙四周都是书 架,摆满了关于中欧诸国的参考书,家具不多,大办公桌加一把转椅。窗前安放一 张小方桌,码满学生的考试卷子。椅子靠背有梯格横档,桌上置一盏台灯。办公桌 后面墙上,挂着玛丽祖父的照片,这张照片是本世纪初摄的,照片中的人站姿僵硬, 表情极不自然,穿戴也老套。这张照片是玛丽的一件宝贝。玛丽对A 国事态产生的 全部好奇心,都是她祖父灌输的。她的祖父给她讲了不少佚闻佳话、风流韵事。什 么玛丽皇后、男爵夫人和公主们的罗曼史;英格兰女王的丈夫阿伯特和俄国沙皇亚 历山大二世以及其他英雄人物的动人事迹。 我们是带有皇室血缘的,假若不发生革命,你还可能当公主呢。她过去常做这 个梦。 玛丽正在批阅学生试卷的当口,门突然开了,亨特院长走进来。 “上午好,阿什利太太。有空吗?”这是院长第一次光临她的办公室。 玛丽不由一阵激动。院长亲自莅临她的办公室,原因只能有一个:他来告诉她, 学校决定聘她为终身教授。 “当然有。”她说。“请坐下谈。” 他坐到椅子上:“你的课上得怎样?” “我想不坏。”她真想立即把喜讯转告爱德华,他会欣喜若狂的。像她这样年 纪轻轻就获得大学终身教授职务的人是不多见的。 亨特院长的表情似乎不太自然。“你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这个问题让人猝不及防,玛丽顿感手脚无措。“麻烦?我?——没有呀,这是 怎么啦?” “华盛顿来人找我了解你的问题。” 佛罗伦斯·史奇福的话一下响彻在她的耳际:有个华盛顿来的联邦特工人员… …他问了一大堆关于玛丽的问题。从他提的问题看,似乎怀疑玛丽是个国际间谍… …她是个忠贞不贰的美国公民吗?她是贤妻良母吗? 清楚了,院长的来访与终身聘任风马牛不相及。她一下感到难以开口。“院长, 他们,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们想了解你作为一个教授的声誉,还调査你的私生活。” “我无法对此说明,我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到目前为止, 我没遇到任何种类的麻烦。”她笨嘴笨舌地解释道。 他看着她,脸上显现出明显的怀疑。 “他们没有告诉你调査目的吗?” “没有,相反,他们还叫我严守机密,不得外传。但是,我对我的下属向来襟 怀坦白,我认为应该将此事通知你才是公正的。如果有些事我有权知道,莫若你直 接告诉我。因为凡是牵涉到我校任何教授的丑闻,都会给学校名誉造成恶劣影响。” 她绝望地摇头否认:“我、我,我真的没做什么事呀!” 他打量玛丽一阵,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愿如此,阿什利太太。” 她目送院长走出办公室,怎么也想不明白: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到底做了什么 歹事? 吃晚餐时,玛丽沉默寡言。她想等一等,等爱德华吃过饭,再把最新事态讲给 他听,然后大家一道猜测这是怎么回事。孩子们又造反了,贝思的晚饭动都未动。 “人不能再吃肉了,杀生吃肉是穴居野人留传下来的恶习,文明人是不吃活动 物的。” “这是死肉,”蒂姆辩论道,“所以你可以享受。” “孩子们,”玛丽的神经已快断了,“住嘴吧,贝思,你去做你的色拉。” “她可以光吃草了。”蒂姆挖苦道。 “蒂姆!你自个儿吃饭!”玛丽的头又开始跳,痛得厉害,“爱德华……” 电话铃响。 “我的电话。”贝思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向电话机冲去。她抓起电话,娇声嗲 气地问:“维吉尔吗?”她听了一阵,脸色陡变,“噢,当然。”她极不舒服地说, 呼地放下耳机回到餐桌旁。 “怎么回事?”爱德华问。 “无聊的玩笑,打电话的人讲,白宫找妈妈讲话。” “白宫?”爱德华惊讶无比。 电话铃再次响起。 “我去接。”玛丽说。她站起来走到电话前,“你好,”听着听着,她的神情 变得严肃,“我们正在吃晚餐,我没有想到这是玩笑。你可以……什么?……谁? 总统?”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请稍候……我……啊,晚上好!总统先生!”她 一时不知所措,全家人都瞧着她,眼睛睁得圆鼓鼓的。“是的,阁下,是我。我听 出了您的声音。真抱歉,刚才把电话挂上的是我的女儿,贝思不懂事,以为是维吉 尔打来的。是的,阁下,万分感谢。”她笔直地站在电话机前,全神贯注。“要我 当什么?”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爱德华悄悄走到她身后,孩子们也围上来。 “一定搞错了人,总统先生。我叫玛丽·阿什利,堪萨斯州立大学的教授。还 有,您读过了?感谢阁下……我深感荣幸……是的,我相信是的,”她长久地聆听 着,“是的,阁下,我同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的,阁下,我明白。呀,太 过奖了。当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我……当然愿意。我同丈夫商量之后再 向您汇报。”她取过纸笔,记下电话号码。“是的,我记下了,非常感谢总统。再 见!” 她慢慢地放下电话,站在原地,惊诧万分。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爱德华问。 “真的是总统打来的电话?”蒂姆不敢相信。 玛丽坐到椅子上:“是的,一点不假。” 爱德华抓起她的手:“玛丽,总统说的什么?他要干什么?” 玛丽还是坐着,呆若木鸡。她终于明白那一系列调査了解的目的何在了。 她仰起头,看着爱德华和孩子们:“总统说他读过我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 上的文章,又读了我写的书。他认为我的观点非常新颖,完全适合于他的民间外交 纲领。他提名由我担任驻A 国大使。” 爱德华脸上是完全不相信的神情。“你?怎么会是你?” 这正是玛丽问自己的问题。但她觉得,爱德华不应讲出那么不得体的活。他应 当说:太好了!你会成为一个举世无双的大使。然而爱德华不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你根本没有政治经验!” “我完全清楚这一点。”玛丽的回答有些尖刻。“这桩事荒唐之至。” “你要当大使?”蒂姆兴冲冲地问,“这么说我们要去罗马?” “不是罗马,是A 国。” 爱德华对孩子们说:“你们俩快吃饭,让你妈妈和我好好谈一谈。” “为啥不让我们投票表决!” “你们可以搞缺席选举人投票。” 爱德华挽着玛丽的胳膊,把她引进图书室,他说:“玛丽,真对不起,我刚才 说话盛气凌人,只是……” “不,你讲得对,爱德华。他们凭什么选中我?” 根据习惯,当玛丽叫他爱德华时,事情多半不妙。 “亲爱的,你说不定会当个举世瞩目的大使,一个女大使。不管旁人怎样评价, 你得承认这事未免太突然。” 玛丽柔声说道:“晴天霹雳。”她的声音像个多情的小女孩。“我仍不相信。” 她一下笑了。“假如讲给佛罗伦斯听,她会骇死的。” 爱德华凑近玛丽,“你对这事激动万分,对吗?” 玛丽吃惊地打量爱德华:“这还用问吗?难道你不兴奋?” 爱德华字斟句酌地说:“亲爱的,这的确是了不起的荣誉。我深信他们不是轻 易决定的,选择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他迟疑再三,“但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 此事,考虑它将给我们生活带来的深刻变化。” 她摸透了他的心思,她想,爱德华是正确的,要考虑周到细致。 “我不能停医,扔下我的病人不管。我只能留在这儿。我不知道你出去多久, 如果长年累月的话,我想,我们不妨这样安排:你带孩子出国去,我有空来探亲… …” 玛丽柔情万种地说:“你发疯了。你以为我离开你还能生活吗?” “可是,这是挺大挺大的荣幸呀,另外……” “作为你的妻子,天下没有比你和孩子更重要的事了。我决不离开你。这个城 市也找不到另一个像你这样的丈夫,但政府却能随便找到一个比我更在行的大使, 他们査查电话簿就行了。” 他拥抱她:“你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有幸被人看重,固然十分兴奋,仅此而已……” 门一下被推开,贝思和蒂姆冲进来。贝思嘴快:“我已经告诉维吉尔,你要当 大使了。” “你最好再给他打一个电话,说我又不干了!” “为什么不干?”贝思问道。 “你的母亲决定留在家里。” “为什么?”贝思伤心地呜咽起来,“我从来未去过A 国,连远门都没出过。” “我也是。”蒂姆附和道。他转身对贝思说:“我早就预言过,我们要被锁死 在这个地方。” “这事别再说了。”玛丽断然对两个孩子宣布道。 第二天清早,玛丽根据总统给的号码,拨通电话。她对话务员说:“我是玛丽 ·阿什利。总统助理,一个叫格林的先生,正在等我的电话。” “请稍候。”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快响起:阿什利太太?你好!“ “你好,”玛丽说,“请你代我向总统转告,我对总统的栽培提携深感荣幸。 由于我丈夫的工作使他无法抽身离开,因而对这一任命难以遵从,希望总统理解我 的苦衷。” “本人一定原话汇报,”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阿什利太太,谢谢。”电话 搁上了。 玛丽也放下耳机,这事算完了。她刚刚还置身于一个多彩的梦,但终究是个梦, 我得回到现实世界,做好在第四节课讲历史的准备。 巴林麦纳麦 在数十幢式样一致的建筑群中,有一间石屋刷得粉白,它没有名称。离它不远 处,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市场,陈列着各种商品。房主是个商人,他同情自由爱国者 组织进行的事业。 “我们只占用一天房子。”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电话里告诉他。于是一切安排就 绪。眼下主席正向济济一堂坐在起居室的与会者讲话。 “情况不太乐观,最近通过的那项决议,执行中遇到了困难。” “什么困难?”鲍尔德问。 “我们选择的那个掮客——哈里·兰茨,不幸身亡。” “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暗杀。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漂浮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码头的水面。” “警察找到线索了吗?我是说——这事会不会搞到我们头上?” “不会,我们很安全。” 索尔问:“我们的计划受到影响没有?还能继续执行吗?” “目前还行,我们不知道怎样找到安吉尔。不过,总监同意哈里·兰茨向安吉 尔披露他的姓名。如果安吉尔对我们的提议感兴趣,他会设法与总监接头的。现在, 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江克欣城的《聪明日报》的通栏大标题是:玛丽·阿什利拒任大使。 消息共两栏,还配了一幅她的照片。在下午和晚上的新闻时间,KJCK电台为这 小城的新名流发了专稿。玛丽倘若接受总统给她的职务,事情可能几天内就风平浪 静。她谢绝了这个提升机会,全城为之沸沸扬扬。居民们深感自豪,因为堪萨斯的 江克欣城,在这位名人眼中,原来比A 国首都地位更高。 玛丽·阿什利驱车去商店购买晚餐食品,她的大名不断从收音机中传出。 “……早些时间,总统宣称,派大使驻A 国将是他实施民间外交纲领的开端, 是他外交政策的奠基礼。而玛丽·阿什利拒绝从命,势必……” 她扭到另一个电台。 “……她嫁给了爱德华·阿什利大夫。据说……” 玛丽关掉收音机。那天上午,她接到朋友们、邻居们和学生们的无数次电话, 且不论一些陌生人也趁机凑热闹,连远在伦敦、东京的记者也打来长途电话采访。 这事闹大了,玛丽忧虑地想,我自找苦吃,为总统把他的外交政策成功地放在六国 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事还要折腾多久?最好一两天就结束吧,她把车开进迪比加油 站,停在自助服务的油泵前。 玛丽刚下车,谁知油站经理布朗特几步抢上来:“上午好,阿什利太太!我怎 么能让一位女大使自已动手?让我替你干吧。” 玛丽微笑拒绝:“谢谢你的好意,我习惯自己动手。” “不行,不行。” 油箱装满汽油后,玛丽把车子开到华盛顿大街的波克斯鞋店门口。 “上午好,阿什利太太!”店员毕恭毕敬地向她请安,“大使有何吩咐?” 真叫人受不了,玛丽哭笑不得。她大声反驳说:“我不是大使,谢谢你。”她 递上一双鞋:“请把蒂姆的这双鞋再钉个底子。” 店员翻看着鞋子,“这不是我们上周钉的吗?” 玛丽叹口气:“上上周钉的。” 玛丽接着去朗斯百货公司,服装部经理哈克尔太太对她说:“我刚从收音机里 听到你的大名,你使江克欣在地图上有了一席之地。大使女士,我想,只有你,艾 森豪威尔,还有奥尔夫·兰登,才是堪萨斯的政治大人物。” “我不是大使,”她耐心地说,“我拒绝当。” “我指的就是这一点。” 再解释也毫无用处,玛丽只好说:“我是来给贝思买牛仔裤的,最好上面有铁 制饰件。” “贝思多少岁?十岁?” “她已十二岁。” “老天爷!一晃这么大啦,不是吗?不知不觉就十几岁啦。” “哈克尔太太,贝思生下来就是个大人。” “那么蒂姆呢?” “跟贝思差不多。” 这次买东西,玛丽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她在小镇惹出了轩然大波,人人 都想在她面前发表高见。她进入狄龙杂货商店,刚在货架上挑选,狄龙太太就凑上 来。 “上午好,阿什利太太。” “上午好,狄龙太太。你有没有不含什么杂物的早点食品?” “你说什么?” 玛丽瞧着手上的购货单:“这些食物,不含人造糖精,不含碱,没有掺猪油, 不加糖、咖啡因,没有色素、叶酸或者香料。” 狄龙太太细细研究单子,问:“是不是要做某种医学实验?” “从某种意义讲,不假。这是贝思开的药方,她只吃天然食物。” “那,干吗不把她赶到大草原,让她啃青草?” 玛丽哈哈大笑:“我儿子也建议这样干。”她拿起一包食品,读上面的说明, 说:“这是我的错。我不该教她识字读书。” 玛丽小心谨慎地驾车往家赶。顺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来到了迈尔福特湖。 气温只有几度,但由于寒风凛冽,让人感觉气温仿佛是冰点以下。大平原一望无垠, 刺骨狂风大逞淫威,没遮没拦地刮过来。草坪上堆着厚厚的白雪,冰天雪地使玛丽 想起去年的那场席卷全区的雪暴,冰冻断了高压线,一个星期无法供电。于是,她 和爱德华便天天夜里龟缩在床上缠绵做爱,也许今年冬天也有这般天赐良机。这想 法使她忍俊不禁。 玛丽回到家,爱德华还未下班。蒂姆躲在书房内看电视上播放的科幻节目。玛 丽放下东西,径直走到儿子跟前。 “你做家庭作业了?” “还没有。” “为啥不做?” “因为太困难了。” “光看《艰难的星际航程》就能做题吗?把课本拿来。” 蒂姆挪过五年级算术课本。“这些应用题蠢极了。”他说。 “没有愚蠢的算术题,只有蠢笨如牛的学生。来吧,我们一道解这道题。” 玛丽大声地念道:“一列从甲地开出的火车,载有旅客149 人。到了乙地,又 有旅客上车,乘客达223 人。在乙地上车的旅客是多少?”她抬起头,说:“简单 得很嘛,蒂姆。从223 人里减去149 人,不就求出来了吗?” “不行,不是这样做的,”蒂姆叫道,“要列一个等式:149+N=233 人;N=223 人-149人;解:N=74人。” “这才愚蠢无比呢!” 玛丽经过贝思的房间门,听见里面有嘈杂声。进去一看,贝思盘腿坐在地毯上, 边看电视边做作业,同时还在听摇滚乐唱片。 “在这种噪音干扰下,你还能集中精力?”玛丽大声地嚷道。她把电视机和唱 机全关掉了。 贝思惊讶地抬头看她:“你干嘛这样做?那是乔治·迈克尔的演出呀!” 贝思房间墙壁上贴满了歌星的宣传画。基斯呀,范·海伦呀,莫特列·克鲁呀, 还有奥尔多·诺瓦,大卫·李·罗斯。床上摆满了杂志,诸如《青少年偶像》等等, 而她的衣服却扔了满地。 玛丽无可奈何地打量着房间:“贝思,你怎么这样过日子?” 贝思望着她妈妈,没听清:“过什么日子?” 玛丽咬咬牙:“我啥也没说。” 她看见写字台上女儿写的信封。“你在给一个叫里克·斯普林菲尔德的人写信?” “我恋上了他。” “你不是爱乔治·迈克尔吗?” “我把他扔了。我现在爱里克·斯普林菲尔德。妈妈,在你年轻时,没有抛弃 过情人吗?” “我们年轻时,成天驾车奔波,忙于生计。” 贝思心酸地叹气:“你知道吗?里克·斯普林菲尔德的童年很苦。” “我绝对老实地承认,贝思,我一点不知道。” “太可怕了。他爸爸是个军人,一家人东奔西跑,颠沛流离。他吃素,跟我一 样。他真让人敬佩。” 贝思疯疯癫癫的节食背后,竟是这么回事。 “妈妈,周末晚上,我想和维吉尔一道去看电影,行吗?” “维吉尔?那阿诺德又怎么办?” 女儿停了一阵,才说:“阿诺德轻佻得很,老想动手动脚……” 玛丽努力使自己镇定:“动手动脚?你是说……” “我开始发育,男孩子们就认为我很放荡。你是否也感到过身体不舒服?” 玛丽走到贝思身后,伸出手臂抱住她:“是的,我的宝贝女儿。当我在你那个 年纪时,心里难受极了。” “月经,乳房发育,到处长毛,烦死人了。妈妈,这是为什么呀?” “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个阶段,你慢慢就习惯了。” “不,我无法习惯。”她挣脱拥抱,恶狠狠地说。“恋爱可以,但我今后决不 与男人发生关系。谁也别想碰我,不论是阿诺德,维吉尔还是凯文·培根……怪物!” 玛丽严肃地说:“是吗?你就这样决定了……” “绝对如此。妈妈,在你对总统埃利森说不出任他的大使后,总统说些什么?” “他处之泰然。”玛丽使女儿放宽了心。“好啦,我该动手做晚饭啦。” 下厨是玛丽心里最讨厌的活儿,因此,她的烹饪技术糟糕透顶。由于她生性好 强,事事都想高人一筹,结果对烹饪就更加厌烦。露莘达一周来三次,帮忙做饭和 打扫,才使这个坏毛病不至于暴露无遗。然而今天,恰是露莘达的休息日。 爱德华从医院赶回家,适逢下厨的玛丽把豆子烧糊。玛丽吻一下爱德华:“你 好,亲爱的,今天累吗,怪物?” “你一定是从女儿口里学到的这句话。事情的确怪,今天下午,我医治了一个 十三岁的女孩,她患疱疹。” “啊,老天爷!”她扔掉豆子,开启一罐番茄酱。 “我真替贝思操心。” “纯属多余,”玛丽宽慰他,“你女儿打算当一辈子处女。” 吃晚饭时,蒂姆央求道:“爸,过生日那天可以买冲浪板吗?” “蒂姆,我不想扫你的兴,但不巧得很,你住在堪萨斯。” “我知道,约翰尼邀我明年夏天跟他一道去夏威夷,他家的亲戚在毛伊岛有一 间海滨别墅。” “那么,”爱德华顺水推舟,“他能有海滨别墅,难道还缺冲浪板?” 蒂姆只好求助于母亲:“妈,我可以去吗?” “到时再说。吃慢一点,蒂姆;贝思,你又在绝食。” “桌上没有适合于人的食品。”她看看父母。“我将正式宣布,我决定改换姓 名。” 爱德华试探着问:“原因何在?” “因为我决定从影。” 玛丽和爱德华交换眼色,良久,脸上仍是痛心和失望的表情。爱德华终于说: “行,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