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天之内,诸事纷繁,玛丽开始尝到滋味了。她每天叫司机清晨六点半来接她 上班。行车途中,她就阅读头天夜晚送来的各国使馆的报告和公报。 玛丽顺着走廊,经过迈克·斯莱德的办公室时,惊讶地止步不前。迈克正伏案 工作。他未修面,玛丽怀疑他是否经过通宵大战。 “你来得好早!”玛丽说。 他抬起头:“早安。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讲。” “行。”说着她走进他的办公室。 “请到您的办公室去谈。” 迈克跟在玛丽身后,穿过连接两个房间的门,进入她的办公室。一进门,玛丽 看见他径直朝角落的一台机器走去。“这是文件销毁机。”迈克对玛丽说。 “我知道。” “真的?您昨晚离开时,就把一些文件丢在办公桌上。现在,这些文件不只被 拍了照,还可能已送到莫斯科了。” “啊,上帝!我一定忘记了,它们是些什么文件?” “一份采购单。您打算买的化妆品、厕所手纸及其他妇女用品。问题不在这里, 清洁女工是安全部的耳目。对于A 国人来说,能弄到任何一点情报都将欢喜不尽, 而且他们极善拼凑情报。第一个教训:下班时,全部东西都必须锁进保险柜,不然 就销毁。” “第二个教训呢?”玛丽冷冰冰地问。 迈克·斯莱德莞尔一笑:“大使上班的第一件事,是与副公使共饮咖啡。您喝 什么?” 她实在没有胃口与这傲气十足的杂种一道喝咖啡。“我……不加糖。” “行,您应当注意节食,这里的食物脂肪太重。”他站起来,走到通向他办公 室的门,说:“我去调,您会喜欢喝的。” 她坐在椅子上,生迈克的气:得小心对付他,最好尽快将他打发走。她打定主 意。 他端来两大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她桌上。 “贝思和蒂姆应该在这儿的美国学校读书,您看我怎么安排才合适?”玛丽问 道。 “我已替您安排了。佛洛里安早上送他们上学,下午接回来。” 玛丽吃了一惊:“我,谢谢您。” “有机会,你应去学校看看。学校很小,只有百十个人,每班摊八九个学生。 学生来自不同国家——加拿大、以色列、尼日利亚等等,老师很不错。” “我路过时一定去看看。” 迈克呷了口咖啡。“我听说,您昨晚与那位强悍无比的领袖晤谈甚欢。” “总统?是的,这人不错。” “哦,当然,他是个可爱的家伙,但是,只要他对某人厌倦,当心脑袋。” 玛丽紧张起来:“我们是否到‘泡沫室’去议论此人?” “没有必要了。今天一大早,我就清除了您办公室的窃听器,现在没问题了。 待看门人和清洁工来时,您就得提高警惕。顺便提醒一句,千万别让A 国总统的风 流才智迷得神魂颠倒,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玛丽感到一股寒意掠过全身。 “我认为,”玛丽慢条斯理地说,“A 国目前的状况,恰好构成我们帮助他们 的良机。” 迈克·斯莱德抬头看看她,干巴巴地说:“不错,是良机。” 那天下午,玛丽处理完几份刚从华盛顿拍来的电报,不由又开始琢磨迈克·斯 莱德。这是一个奇怪的人。自高自大,出言不逊。然而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巳 替您安排了。佛洛里安早上送他们上学,下午接回来。还有,他似乎非常关心A 国 人民和这个国家的困难。或许他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仍不能信任他。 一个偶然的机会,玛丽得知她的部下背着她开会议事。那天,她离开办公室, 应邀与A 国农业部长共进午餐。谁知道部长被总统临时召见,她只好怏怏不乐地回 到使馆,吃工作午餐。她对秘书说:“请把卢卡斯·贾克洛、大卫·华莱士和埃迪 ·马尔茨叫来,我有事找他们。” 多萝西·斯通为难地说:“夫人,他们在会议室。” 她说话时含糊其辞。 “和谁在会议室?” 多萝西·斯通深深地吸口气:“所有的参赞们。” 玛丽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您是说,他们在开会,不让我参加?” “是这么回事,夫人。” 简直无法无天!“我敢说这不是头一次吧?” “好几次了,夫人。”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多萝西·斯通又深吸一口气:“他们未经您批准,都在随意拍电报。” 说什么A 国在酝酿革命,玛丽愤懑地想,大使馆才在酝酿革命呢。“多萝西, 通知所有部门领导今天下午三点开会,谁也不准缺席!” “是的,夫人。” 玛丽坐在会议桌首席,怒视着走进会议室的所有部门负责人。职位高的靠近桌 子,官阶低的坐在墙边。 “下午好,”玛丽脆声说道,“这是一次短会,我知道你们忙得很哪。我们这 里的高级领导,未经我同意便背着我开会,不能不使我密切注意。从现在起,任何 一个敢于擅自参加这种会议的人,都将被立即解雇。”她从眼角瞟见多萝西正在记 录。“我还注意到,在座的某些人,未给我通知就向外拍电报。根据国务院规定, 每个大使都有权招聘和解雇使馆工作人员。”玛丽侧身向农业参赞特德·汤普逊说 :“昨天,你未经授权就公然私自拍发电报。而我巳为你讨好机票,让你在明天中 午飞赴华盛顿,你抗命不去,现在你已被解雇!”她扫视全屋的人。“下次,任何 一个人未获得我的同意,或不拿出充足的理由就拍电报,那个人就将是第二个乘机 滚回美国的人。女士们,先生们,散会。” 一屋子人静得鸦雀无声。老半天他们才站起来依次退出会议室。迈克·斯莱德 退出去时,玛丽看见他的脸上充满狡狯刁怪的神情。 房间里只剩下玛丽和多萝西·斯通时,玛丽问道:“你觉得怎样?” 多萝西笑道:“漂亮,没耍花枪。这是我平生见到的最短最有效的会!” “好,现在是让电报房的人清醒清醒的时候了。” 驻东欧各国使馆拍发的电文,都用密码。他们先被特殊的打字机打出来,再由 电子扫描仪认读,自动编成密码。这些密码每天变换,共分五个等级。它们是:绝 密、秘密、机密、限用、普通。电报房单独形成一体,连窗户都没有。里面装满各 种最先进的电子设备,戒备森严。 电报房主任桑地·潘拉斯坐在报房后的机房内,一见玛丽走来,便起身相迎。 “大使您好,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来帮你忙的。” 潘拉斯脸带迷茫。“夫人?” “你拍发了一些未有我签名的电报,这些电文是非法的。” 他急忙辩解:“这是参赞们要我……” “从今以后,如果有人交来没有我署名的电报要你拍发,立即向我报告,明白 吗?”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潘拉斯倒抽了一口冷气:上帝!他们把这个人看错了! “是,夫人,我明白。” “明白就好。” 玛丽转身而去。她知道,中央情报局的人通过“黑色频道”发送情报,她对此 无法控制。她弄不清楚使馆工作人员中到底有几个是特工,也不知道迈克·斯莱德 是否向她吐露了实情。总之她感觉,此人至多只讲了半截。 那夜,玛丽记下了白天发生的一切事件,草草计划了还应做的一些事,就把这 些纸页放在床头小柜上,熄灯睡觉。次日清晨,她起床后直奔浴室冲澡。穿戴完毕 出来一看,发现纸页顺序颠倒。不消说使馆和官邸都有人在窃取信息。玛丽呆立半 晌,最后恍然大悟。 早餐时,餐厅里只有贝思、蒂姆和她三人。玛丽有意大声说:“A 国人殷勤好 客,但我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比美国落后。不是吗?我的职员住的房间,许多都 没有暖气和自来水,厕所也是坏的。” 贝思和蒂姆诧异地看着她。 “我看,我们得教教A 国人如何安装修理这类玩意儿。” 第二天上午,杰里·戴维斯对玛丽说:“我不知道您用了什么计谋,今儿到处 都是工人,忙着修缮我们的公寓。” 玛丽掩饰不住笑意:“只要语言得当,事情就能办妥。” 一次工作例会结束后,迈克·斯莱德提醒玛丽:“您要去拜会的使馆很多,最 好今天就开始。” 她讨厌他的说话腔调。这事与他根本无关,使馆的礼宾负责人是哈里特·克鲁 格,只是那天恰恰不在。 迈克得寸进尺:“按轻重缓急拜访各使馆很要紧,但最重要……” “是俄国使馆。我知道了。” “我建议您……” “斯莱德先生,假若我需要您指点我履行职责,我会告诉您的。” 迈克叹了口气,“当然,”他站起来,“大使女士,随您的便吧。” 拜访俄国使馆后,玛丽用余下的时间会客。纽约来了一位参议员,想了解A 国 持不同政见者的内幕情况,随后又会见了新任的农业参赞。 待到玛丽快离开办公室时,多萝西·斯通打来电话:“大使夫人,您有紧急电 话,是詹姆士·斯蒂克里从华盛顿打来的。” 玛丽拿起听筒:“斯蒂克里先生,您好。” 虽然远隔万水千山,仍可嗅出斯蒂克里话语中的火药味:“看在上帝的分上, 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分外清楚。国务卿刚刚收到加蓬大使的正式抗议,抗议你行为不端!” “等等,”玛丽慌忙打断他:“这肯定搞错了,我连加蓬大使的面都未见过。” “好,”斯蒂克里训斥道,“但你与苏联大使谈得很欢。” “是的,我今天上午对他进行了礼节性拜访。” “你难道不懂,拜访外国使馆应依照它们呈递国书的日期先后?” “是的,可是……” “告诉你,在A 国,加蓬大使第一个递交国书,爱沙尼亚大使是最后一个,中 间是大约七十余个使馆。还不清楚吗?” “清楚了。真对不起,如果我……” “请注意,这事不能再发生。” 迈克·斯莱德闻讯赶到玛丽的办公室:“我一直想告诉您……” “斯莱德先生……” “在外交事务中,各国大使极端看重这类事情。事实确也如此。1661年,驻伦 敦的西班牙大使的随从袭击了法国大使的马车,杀了驭手,毒打乘客,割断了马腿, 就是想让西班牙大使的马车先行一步到达。为此,我建议写一封致歉信。” 玛丽此时才知道晚餐该吃什么了:自食苦果。 玛丽一听到别人议论她和两个孩子如何名扬天下就心中窝火。“哎呀,连《真 理报》都登了一篇有关你们一家的文章。” 夜阑人静,她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斯坦顿·罗杰斯,或许此时他刚刚走进办公 室,所以很快有了回音。 “我最宠爱的大使,您有什么问题?” “我很好,您也健康吧?” “除了一天的工作应分成两天干,我别无怨言。事实上,我每一分钟都过得健 康愉快。您工作顺心吧?有啥问题要我帮忙?” “这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我只是有点纳闷,”她犹豫再三,一字一句 反复推敲,生怕他误解,“我猜,您一定读了上周的《真理报》,看见了我们一家 的照片。” “是的,蛮有趣的,”斯坦顿·罗杰斯高兴地说,“我们到底打进去了。” “其他大使也跟我一样由新闻界大加吹捧宣传?” “坦率地说,不是。玛丽,我们的老板决定要使您浑身闪亮。您是我们的橱窗。 埃利森总统这样做,意在消除丑陋的美国人的形象。我们有幸相中您,就用心地打 扮您,让您光彩照人。我们要让全世界看到我们国家的光明面。” “可我总觉得太出风头了。” “好好干下去吧。” 他们相互又说了些亦庄亦谐的话,方才道说再会。 原来是总统在背后捧我,玛丽放下心,难怪能造这么大的声势。 伊万·斯特耐安监狱的内部,比其外表更阴森恐怖。走廊灰暗单调,宛如幽深 黑洞。楼下一溜囚室,铁栅森严,牢内人满为患。穿军装、挎冲锋枪的士兵,则在 上层巡视看守。监牢内臭气熏天。 一名看守领着玛丽来到监狱后面的探监室。 “她就在里面,只准交谈十分钟。” “谢谢。”玛丽跨进室内,门当即被锁上。 汉纳·墨菲坐在一张满是刻痕的小桌边,手上戴着铐子,穿着囚衣。埃迪·马 尔茨称她为芳龄十九、面容姣好的女大学生,可她现在脸色憔悴苍白,至少老了十 岁。她双眼红肿,垢面蓬头,让人不忍心看她。 “你看,”玛丽说,“我是美国大使。” 汉纳·墨菲一见玛丽,马上开始抽抽搭搭,忍不住涕泪交流。 玛丽抱住她,安慰道:“别这样,一切会好的。” “不,不会的,”姑娘哽咽道,“下周就要宣判了,把我关在这里,关五年, 我会死的,会死的。” 玛丽仍然抱住她:“别哭啦,把事情原委告诉我。” 汉纳·墨菲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很孤单,不知怎地就 遇见了这个人——他是A 国人。他对我挺关心,因此,我们就发生了性关系。我的 一个女友曾给我两支大麻,我和他一块吸了一支,我们又发生了性关系。之后,我 就睡着了。早上醒来,他不见了,警察却在面前。当时,我赤身裸体。他们就围在 四周,看我穿衣服,然后把我押到这座监牢来了。”她绝望地拚命摇头:“他们告 诉我,要关我五年。” “我如果能帮上忙,不会关五年的。” 玛丽离开办公室来监狱前,卢卡斯·贾克洛说:“您帮不到忙,大使女士。我 们已经尽过力了。判外国人的五年刑期是标准的。如果她是本国人,说不定会终身 监禁呢。” 现在,她凝视着汉纳·墨菲,说:“我要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尽力帮助您。” 玛丽曾研究过逮捕汉纳·墨菲的正式报告,签署逮捕证的是安全部负责人奥里 尔·依斯特拉斯上校。报告很简短,但证据确凿。姑娘犯了法是毫无疑问的,看来 只能另想办法。玛丽思索着。奥里尔·依斯特拉斯,这名字好熟。她回忆起在华盛 顿时,詹姆士·斯蒂克里给她看的秘密材料。里面就列举了依斯特拉斯上校的一些 丑事。是与……她想起来了。 次日上午,玛丽要求会见依斯特拉斯。 “您在白费精神。”迈克·斯莱德粗暴地说。“依斯特拉斯是座山,谁也啃不 动。” 奥里尔·依斯特拉斯个子矮、皮肤黑,一脸伤疤。他的头已谢顶,油光亮闪。 牙齿上全是烟垢。在他早年的职业生涯中,被人打坏了鼻子,从此再未补好过。依 斯特拉斯应邀来到使馆,好奇地要把新任美国大使看个究竟。 “大使女士,您想和我谈谈?” “是的。感谢您前来赴会。我想谈谈汉纳·墨菲一案。” “哦,明白,那个毒品贩子。我们A 国对任何贩毒者都严惩不贷,都得关进监 狱。” “好极了。”玛丽说。“听到这点挺高兴。我真希望美国也用严刑酷律对付毒 品买卖。” 依斯特拉斯看着她,疑惑不解:“您同意我这么做?” “绝对同意。凡是贩卖毒品的都应投入大牢。然而,汉纳·墨菲却没有卖毒品, 她只是给了她的同床寻欢者一支大麻。” “这与贩毒大同小异,假如……” “相去甚远,上校。那位寻欢者是一名警察,官衔中尉。他吸食大麻,不知受 到惩罚否?” “为什么惩办他?他无非在搜集罪犯犯罪事实。” “您的中尉有妻室,还有三个孩子?” 依斯特拉斯上校眉毛倒竖:“不错。是那个美国女子把他勾引上床的。” “上校,汉纳·墨菲才是个十九岁的学生,而中尉已经四十五岁,到底谁勾引 谁?” “干这种事,任何年龄都可以。”上校执拗地说。 “中尉的妻了知道她丈夫的行为吗?” 依斯特拉斯上校瞋口而视:“为啥要告诉她?” “因为这是明目张胆的引诱教唆犯罪。我认为,最好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国际 新闻界会拍手叫好。” “这样做毫无理由!”他说。 她打出王牌:“这位中尉,不幸得很,凑巧是您的女婿。” “胡说八道!”上校愤怒已极,“为此我将控告你!” “本人奉陪到底!”玛丽理直气壮。 根据玛丽阅读的那份材料,这位乘龙快婿的任务就是专门与来访的男女青年游 客交朋友,告诉他们哪儿有黑市交易,或让他们去买卖毒品,然后将其检举告发。 玛丽用和解的语气说:“我看,我们不必让您的女儿了解她丈夫的不端之举。 如果您能悄悄释放汉纳·墨菲,这对各方都有好处。我会马上让她回国的。上校, 您看着办吧!” 他坐在椅上,心里憋得慌。左思右想,盘算掂量,终子开口:“您这个女人, 真是巧舌如簧。” “谢谢。您这个男人也是才辩无双。我希望今天下午就能在办公室看到汉纳· 墨菲。我将亲自把她送上飞离贵国首都的头班飞机。” 第二天早上,感激涕零的汉纳·墨菲踏上归程。 “您是怎样办成的?”迈克·斯莱德深以为奇。 “按照您的建议,利用我的魅力略施小计。” 贝思和蒂姆上学的那天清晨五点,大使馆给玛丽挂来电话,通知她收到一份 “黑夜行动”电报,要求立即答复。这一天把她忙得够呛。回到邸宅,已是晚上七 点,孩子们正眼巴巴地盼着她。 “嗨,”玛丽问,“学校怎么样?” “学校太好啦。”贝思回答道。“你知道吗?学生们来自二十二个不同国家。 有个穿得挺漂亮的意大利男孩,整堂课都老盯着我。学校好极啦。” 蒂姆补充道:“学校还有一座漂亮的科学实验室,明天我们要解剖青蛙。” “最奇怪的是,”贝思说,“同学们讲的英语,听起来很滑稽。” “记住,”玛丽对孩子们说,“假如有人讲话带其他口音,证明他比你们多掌 握一门语言。总之,你们没遇上麻烦,我挺高兴的。” 贝思说:“如果不是迈克的周到照顾,我们肯定会遇到麻烦的。” “谁?” “就是斯莱德先生。他让我们叫他迈克。” “你们上学读书与迈克·斯莱德有什么关系?” “他没对你讲?他把我和蒂姆送到学校,向我们的老师作介绍。他认识全校的 老师。” “他还认识许多同学,”蒂姆说,“也把我们介绍给了同学们。大伙儿都喜欢 他,他是个好人。” 好得过了头。玛丽心里说。 第二天清早,迈克跨进玛丽的办公室,玛丽对他说:“是您把贝思和蒂姆送到 学校的?” 他点头:“他们是可爱的孩子。要让他们自个儿适应外国生活,实在太难了。” 他有孩子吗?玛丽顷刻意识到,她对迈克·斯莱德的个人生活了解太少。说不 定这样反而好些,她自我安慰,他抱定宗旨要看我栽跟头。 她抱定宗旨要争取成功。 周末下午,玛丽带孩子们到外交官俱乐部游玩。这是外交界人士相聚的场所, 大家交谈一点闲话。 玛丽朝室外餐厅一看,迈克·斯莱德正与一个女人在喝酒。那女人转身,玛丽 看清原是多萝西·斯通。玛丽一时间感到震惊,似乎她的女秘书在和敌人勾结串通。 她弄不清楚多萝西与迈克·斯莱德到底搅得有多深。看来这个女人也不可太器重。 玛丽寻思道。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哈里特·克鲁格独自坐在那儿。玛丽走上前,问道:“我坐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我只会高兴。”哈里特掏出一盒美国香烟:“抽烟?” “不,谢谢,我不吸烟。” “要住在这个国家,那就非抽烟不可!”哈里特牢骚顿起。 玛丽开怀大笑。 哈里特·克鲁格又说:“您知道这里黑市上最走俏的商品是什么?就是我们的 家用录像机。” “他们喜欢看我们的电影?” “不是,他们喜欢的是录像广告。但凡我们认为是平常的东西——诸如洗衣机、 吸尘器、小汽车、电视机等等——他们都恨不能立即得到,因为这些东西太难买。 当电影一开场,他们就上厕所。” 玛丽抬起头,刚好看见迈克·斯莱德与多萝西·斯通离开俱乐部。他们去哪儿 呢? 玛丽在使馆干了一整天,回到家已是夜深。她只想洗澡换衣,上床躺着。在使 馆每分钟都有事,没有一刻时间属于自己。她很快发现,家里的情形也同样糟糕。 无论她走到哪里,服务人员就跟到那里。她感觉很不快,这些人无时不在监视她。 一天,她半夜两点爬起来,下楼进厨房。她拉开冰箱门,听见背后有声音。回 头一看,管家米哈依穿着睡袍站在那里,罗西卡、迪莉娅和卡曼也一齐赶到。 “夫人,您要什么?”米哈依说。 “不要什么,只想找点东西吃。” 厨师科斯曼走进厨房,不满地说:“夫人只消告诉我饿了,我就会给您做吃的, 怎么能劳您亲自动手呢?” 一屋人都用责怪的眼光注视着玛丽。玛丽忙加解释:“我并未真饿,谢谢大家。” 赶紧跑回房间。 第二天,她把这件事告诉孩子们:“你们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像《蝴蝶梦》中 的那位后妻。” “什么叫‘蝴蝶梦’?”贝思问道。 “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书,今后你们会读到的。” 玛丽走进办公室,迈克·斯莱德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我们有个伙计病了,您应去探视探视。”他说。 他引着她穿过狭长的走廊,进入一间小办公室。沙发上躺着生病的那个海军陆 战队士兵,脸色苍白,痛得呻吟不止。 “怎么回事?”玛丽急切地问。 “可能是阑尾炎。” “那就马上送医院。” 迈克转身对她说:“不能送本地医院。” “你是什么意思?” “只能把他送到罗马或苏黎世的医院。” “荒唐!”玛丽斥责道。她降低声音,不让病人听见。“你没看见他病得多厉 害?” “不管荒唐不荒唐,美国大使馆的人不准去这个国家的医院住院!”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会被钻空子。我们的病号将掌握在医生和安全部的人手上,要么被麻醉, 要么被施以美人计,从而套出各种情报。国务院为此作了严格规定——用飞机把他 送走。” “为什么我们的使馆不配备自己的医生?” “因为我们是C 级使馆,预算中未列这笔开支。每一季度,美国医生才来一次。 这里只有一个药剂师,头痛脑热还能凑和。”迈克走到桌边,拿过一张纸。“在上 面签过宇,他就可以上路。我安排专机送他。” “很好,”玛丽签上名,走到生病的士兵跟前,握住他的手,“您会很快好的,” 她亲切地安慰道,“会好的。” 两小时后,那个病号便躺上了飞往苏黎世的飞机。 第二天,玛丽问迈克那个士兵的病情,迈克耸耸肩,说:“动了手术,没什么 了不起的事。”他的态度又是冷漠无情的。 冷血动物,玛丽又动了怒,不知哪件事才能使他发慈悲。 无论玛丽清早何时上班,迈克·斯莱德总是走在前头。玛丽极少见他参加使馆 晚会,因而认定他每晚必在自个儿寻欢作乐。 他的举动常常让人意料不到。一天下午,玛丽答应让佛洛里安带贝思和蒂姆去 公园滑冰,她也早早离开使馆,想和孩子们一道玩玩。谁知一到溜冰场,迈克·斯 莱德已与孩子们滑得火热。他还耐心细致地教孩子怎样溜8 字。我得给孩子们敲警 钟。玛丽盘算着。但敲什么警钟呢?她又吃不准。 第二天早上,玛丽刚进办公室,迈克就进来报告:“两小时内,‘国代团’将 到达。我想……” “国代团?” “哦,这是外交人员对国会代表团的简称。该团有四个参议员,同行的是他们 的夫人和助手。他们希望与您会见。至于与A 国总统的会面,由我负责安排。同时, 我还想请哈里特筹划他们购物与观光事宜。” “谢谢您安排。” “喝点我兑的咖啡吧?” “好。” 他从连接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玛丽心中忖量半天,仍然捉摸不透这个怪人。 他平时粗暴无礼,可对贝思和蒂姆又如此耐心细致,满腔热忱。 当他端着两杯咖啡进来,玛丽突然问道:“您有孩子吗?” 这个问题使迈克·斯莱德猝不及防:“我?有两个孩子。” “在什么地方?” “被我前妻扣住了。”他急忙改变话题。“考虑一下我能否使A 国总统接见代 表团。” 咖啡味道很香。后来玛丽才意识到,从那天起,与迈克·斯莱德清早一道饮咖 啡已成为不移之事。 傍晚,安吉尔在拉波卡夜总会相中了她。拉波卡紧挨滨水区,她和其他妓女们 就站在那儿逗嫖客。女孩穿紧身衣和牛仔裤,裤子在大腿根处割破,把屁股暴露无 遗。看模样这个妓女不过十五岁。安吉尔并不嫌弃她长得不标致。 “我们相互招待招待。” 女孩就住在附近一幢没有电梯的廉价公寓大楼里。一间屋子只安了张床、两把 椅子、一盏灯和一只洗脸槽。屋子里凌乱肮脏。 “脱光衣服,我就爱看裸体。” 女孩迟疑再三,安吉尔像凶神恶煞,令她胆战心惊。然而那天生意不好,她又 必须交钱回家,否则要遭皮肉之苦。她只好慢吞吞地脱衣服。 安吉尔站在侧边欣赏。她先脱掉上衣,继而是裤子,最后一丝不挂。她身无血 色,瘦骨嶙峋。 “别脱鞋子,到这儿跪下。” 姑娘一声不吭地顺从。“听着!”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安吉尔:“我从未……” 安吉尔飞起一脚踢在她头上。她翻倒在地,大声呻吟。安吉尔抓起她头发,把 她扔上床。那女孩开始惊叫,安吉尔在她脸上用劲一掌,女孩又呻吟。 “好极了,”安吉尔说,“我就喜欢听你叫唤。” 安吉尔一拳揍在女孩鼻子上,鲜血汩汩流淌。半小时后安吉尔干完事,那女孩 躺在床上,早已失去知觉。 安吉尔笑了,瞅瞅遍体鳞伤的女孩身子,说道:“优美极了。” 他扔下几个比索。 玛丽一有空闲,就与孩子待在一块儿。她们游览了不少地方,但仍有不少博物 馆和古老的教堂未去。孩子们最感兴奋的,还是去参观古老雄伟的城堡,那地方距 美丽的A 国首都百里之遥。 “伯爵真的是个王子。”佛洛里安驾车顺山路而上。“范拉得·泰普士王子是 个伟大的英雄,他抗击了异族人入侵。” “我听说他吸人血,杀人不眨眼。”蒂姆说。 佛洛里安点点头。“这是很不幸的,战后,一切权力都集中在他手上,他就搞 独裁,反抗他的人都被钉死在木架上,于是关于他吸血的故事就传开了。一个叫而 布拉姆·斯托克的爱尔兰人把这些传说编撰成书,书写得极差,谁知旅游者却慕名 而来。” 古老的城堡雄踞山顶,像一座巨型石头纪念碑。石梯陡峭,一步一阶,爬上山 顶早巳累得精疲力竭。他们走进一间顶棚低矮的房子,里面阵列着枪支和仿古制品。 “这里就是那个残暴伯爵杀害无辜、吮吸人血的地方。”导游用阴沉的口吻介 绍道。 屋子又暗又潮,令人战战兢兢。一只蜘蛛爬过蒂姆的脸。“我其实啥也不怕,” 蒂姆对玛丽说,“但我们还是出去吧。” 每隔六个星期,就有一驾C-130 美国空军飞机降落在A 国首都郊外的机场。飞 机满载A 国首都无法买到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这些东西都是使馆人员通过法兰克福 的军供品站订购的。 一天早上,玛丽和迈克·斯莱德一道喝咖啡时,迈克说:“我们的给养机今天 到达,您干吗不与我一道去看看?” 这个邀请本无意义,玛丽打算拒绝,因为她工作繁忙。此外,在迈克·斯莱德 身上浪费时间未免可惜。但是,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 “好啊。” 他们驱车前往机场,一路上研究着使馆急待处理的各种问题。谈话语气冷冰, 不带个人感情。 到了机场,一位海军陆战队士兵打开大门放车通行。十分钟后,他们目睹了C-130 降落。 机场边缘的栅栏外,围着一大堆A 国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瞧着机组人员卸货。 “这群人在干什么?” “精神会餐,他们在细看一些永远无法获得的东西。他们知道飞机上装有大量 肉块、香皂和香水。只要飞机一降落,就有人围观,仿佛这里有个神秘的地下电报 系统似的。” 玛丽端详着栅栏后一张张渴望的脸:“真难让人相信。” “这架飞机是个象征,不单运来大批货,它更表明自由国家是如何关怀自己的 公民的。” 玛丽转身朝向迈克:“你为啥把我引到这里来?” “因为我担心您被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吹得沉迷不醒,弄不清真实的A 国现实。” 以往,玛丽每天坐车上班,都会发现使馆门前排着长队,人们急不可耐地想进 入领事处。她一直以为,这些人要找领事解决一些小问题,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 天早上,她下意识地走近窗口,仔细观察人们的神色。她知道,非去找迈克·斯莱 德问个究竟了。 “在外面排队的是些什么人?” 迈克和她走近窗口。“大都是犹太人,等着申请签证。” “本地有以色列大使馆,干吗不去那里?” “两个原因,”迈克解释说,“首先,他们认为,美国政府比以色列政府更能 帮助他们移居以色列。其次,他们觉得,他们来这里,被秘密警察侦察到真实意图 的可能要小些。这是一厢情愿啊。”迈克指着窗外:“使馆对面有一幢楼,楼里面 有不少警察用加长镜头拍摄进出使馆的每个人。” “太可怕了!” “他们就是这样玩把戏的。哪家犹太人申请签证移民,他们就失去绿工作卡, 被赶出公寓。邻居也奉命不准接纳收容他们。通常要等三四年,政府才答复他们是 否可以移居,答应通常是:”不准!‘“ “有办法帮助他们吗?” “我们一直在努力,但这个国家总是与犹太人‘捉迷藏’,只有极少数人被允 许出境。” 玛丽看着人们脸上的绝望神情,心生怜悯,“非想办法不可!”她说。 “别把心揪碎了!”迈克告诫她。 时差把人搞得疲惫万分,华盛顿的白天是这里的黑夜。凌晨三四点,玛丽经常 被吵醒。华盛顿来电总是深夜,大使馆值勤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就通知当班军官,他 再派人到大使宅邸唤醒玛丽。事毕,玛丽已经头脑清醒,再也无法入睡。 爱德华,这里的工作令人激动,我真的觉得可以大显身手。总而言之我在拼命 干。我无法忍受失败,人们把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多么希望您能站在我身边,说 一声:“老太婆,你能行。”爱德华,我日夜思念您,您听见我的话了吗?您是不 是就在这里,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找不到答案有时使我都要发疯…… 他们又在饮早咖啡。 “我们有个问题。”迈克·斯莱德开口说。 “是吗?” “A 国教会代表团想见您。犹他州的一个教派邀请他们访问,但他们的政府不 发出境签证。” “凭什么不发?” “该国极少有人能获准出国的。” “我找外交部长谈谈,看看有无办法。” 迈克站起来:“您喜欢民间舞蹈吗?” “问这干吗?” “今晚A 国首都舞蹈团首场演出一出剧,据说这个团演技精湛,愿意去看吗?” 玛丽惊愕失色。她从未料到迈克居然邀请她外出游玩。而更使她无法想象的是, 她居然回答:“好吧。” “太好了。”迈克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三张入场券,带上贝思、蒂姆一 块去。A 国政府够意思,大凡首场演出都送票。” 玛丽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觉得自己太傻气,只好端坐不动,硬邦邦地说: “谢谢。” “我叫佛洛里安八点开车来接你们。” 贝思和蒂姆都不太喜欢看戏,贝思请了一位同学来家吃晚饭。 “请这位意大利朋友可以吗?”贝思问。 “老实说,我对什么民间舞蹈没啥兴趣。”蒂姆又加了一句。 玛丽大笑:“行呀,这次,就让你们两个自由安排吧。” 她知道孩子们也一样孤单。她开始考虑请谁一道去剧院,麦金尼上校?杰里· 戴维斯?哈里特·克鲁格?名字一个个在脑海里被否决。还是自个儿去吧,她决定 了。 玛丽走出前门,佛洛里安的车子已在等候。 “晚上好。”他鞠躬敬礼,一边拉开车门。 “佛洛里安,有啥高兴事?” 他咧嘴一笑:“我总是高高兴兴的,夫人。”他关上车门,坐到方向盘后。 “我们这儿人有句成语:”逢人三分笑,不会被狗咬。‘“ 玛丽趁机试探他:“您在这里生活,感到愉快吗?” 他从反光镜里审视她:“大使,您要我暴露真实想法,还是说假话?” “请讲真话。” “讲真话会倒霉。老实说,我们生活得并不高兴,只有外国人乐得起来,因为 你们来去自由。”佛洛里安突然住口,大概想起祸从口出这句话。“您千万别说这 是我讲的。” “我一定替您保密。” “谢谢。我可不愿意我的老婆守寡,她年轻,又是犹太人。这儿的排犹情绪很 浓。” 玛丽当然知道这点。 “有个笑话讲,一家商店许诺卖鲜蛋。早晨五点,顾客就在寒风中排成长队。 到了八点,鸡蛋还未运来,排队的人却有增无减。店主说:”鸡蛋太少,叫犹太人 滚开。‘及至下午两点,鸡蛋还是没露面,于是店主又说:“非骨干分子可以走了。 ’直到半夜,除了冷风吹刮,还是没有鸡蛋,店主只好关店锁门。他愤愤地说:” 犹太杂种又占了便宜。‘“ 玛丽哭笑不得。我一定要为他们办点好事。她发誓道。 民间歌舞剧院坐落在拉斯索迪娅·罗曼娜大街。这条街繁华嘈杂,到处是店摊, 出售鲜花、塑料拖鞋和紧身衣裤等。剧院不大,装饰华丽,俨然太平盛世的遗迹。 然而舞蹈却倒人胃口,演员服饰俗艳,演技拙劣,节目拖沓不紧凑。好不容易捱到 谢幕。玛丽庆幸地钻出剧院,呼吸清新的夜晚凉气。佛洛里安靠着车子,在剧场大 门处静等。 “大使女士,对不起,恐怕要耽搁您。轮胎漏气了,盗贼又窃走了备用胎。我 已派人去取新胎,大概要隔一个小时才送来。您坐进车里等,行吗?” 玛丽抬头,只见满月当空,银华满地。何等清新明净的夜晚!自她上任以来, 还从未在这样热闹的大街徜徉散步,她突然有了主意。 “我想走回官邸。” 他点头:“是个散步的好时光。” 于是,玛丽转身朝中央广场走去。这个城市充满异国情调,令人神思遐想。街 道拐弯处,颇带神秘意昧的招牌映入眼帘:都顿……戈什波迪娜……奇迷思…… 她走上摩西勒大道,进入皮伊塔·罗西提路。红色和棕褐色的无轨电车来来往 往,里面挤满乘客。即使夜深,大多数的商店依然开门营业,挤得人山人海。咖啡 店出售味道鲜美的炸面包圈。人行道夜间购物的人摩肩接踵,肩上扛着货袋。但玛 丽觉得,人们都奇怪地保持沉默,一个劲儿地瞅她。妇女们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 流露出羡慕神色。她赶紧加快步伐。 到了卡里娅·维多利亚大街转弯处,玛丽踌躇不前,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迎面来了一个过路人,玛丽用英语问道:“劳驾,请问去……” 那人惊恐万状地看她一眼,慌忙走开。 玛丽一下醒悟:他们不能随便与外国人交谈。 怎么回家呢?她努力辨认佛洛里安载她来的道路,仿佛记得官邸位于东面某个 地方。她决定朝东方走,结果很快进入一条灯光昏暗的胡同。胡同的尽头,便是宽 阔的林荫干道。这下行了,我可以在那儿搭出租车。她心中石头落地。 走着走着,背后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玛丽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一个身 材魁梧的穿大衣男人疾步走来。玛丽隐隐不安,脚步更快了。 “对不起,”那人用A 国腔极浓的英语喊道,“您迷路了?” 她很快放下心。这人很可能是警察,他跟踪的目的,无非是确定玛丽是否迷失 方向,要保护她的安全。 “是的,”玛丽感激地答道,“我想回到……” 突然响起引擎的轰鸣,一辆汽车仿佛从天而降。随着尖厉刺耳的啸叫,车子稳 稳刹住。穿大衣的男人闪电般地揪住玛丽,热乎乎的口臭味喷出,粗大的手指伸向 她的腰肢。他用劲把玛丽拖向敞开的车门,玛丽拼命挣扎…… “进去!”那男人咆哮道。 “不!”玛丽高声抗拒,亮开嗓门大叫:“救命呀——” 街那边忽然传来喝叱,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飞奔而来。绑架玛丽的人一怔,不知 如何是好。 来人大吼:“放开她!” 他抓住绑架者的大衣,一下把歹徒搡得老远,玛丽脱身。此时,开车的那家伙 跃出来,打算帮助同伙。 远处传来凄厉的警笛声,罪犯慌了神,钻进车里仓皇逃遁。一辆蓝白条相间的 警车风驰电掣般开来,车身赫然印着“警备”。车顶蓝灯闪烁不停。车门打开,两 名穿制服的警官跳下来。 一名警官先用A 国语询问:“没伤着吧?”接着,他改用英语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回事?” 玛丽竭力保持镇定:“两个家伙……他们……拼命想……把我拖进汽车。如果, 如果不是这位先生见义勇为,我就……”她转身找人。 救她的人已不知去向。 一闭眼,两个企图劫持她的歹徒又活跃脑际,噩梦萦绕,吓得玛丽赶快睁眼, 就这样折腾一宵无法入眠。身后粗重急促的脚步;汽车突然刹在跟前;歹徒拖她进 汽车;一幕又一幕,翻来覆去演个没完。歹徒们是知道她的身份有意劫持,还是仅 仅打算对一个美国游客实施抢劫? 玛丽来到办公室,迈克·斯莱德正等着她。他端来两杯咖啡,坐在对面,问道 :“演出怎样?” “可以。”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半路遇险的事。 “您没受伤吧?” “你说什么?”她万分惊骇地望着他。 他不急不躁地说:“歹徒绑架您时,你未受伤吧?”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的语气又恢复到先前那种油腔滑调:“大使女士,A 国是个无密可保的社会。 哪怕您去冲澡,也有人知道您如何脱下衣裤;您一人散步,未免太轻率。” “谢谢关照。”玛丽冷语冰人。“这事不会重演。” “这就好。”他又在表现古道热肠。“歹徒抢去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 他眉心纠结:“奇怪。如果他们想抢劫您的大衣或者钱包,完全可以在大街上 下手。把您拖进汽车,证明这是劫持。” “谁想劫持我?” “A 国政府不会出此下策,他们正千方百计想把两国关系搞热火。会不会是一 些反叛集团呢?” “会不会是绑票?” “这个国家无人敢绑票,一旦抓住,那才不会搞什么法庭审判,只会叫行刑队 来收场。”他喝了口咖啡。“可以向您提一条建议吗?” “洗耳恭听。” “回家。” “为什么?” 迈克·斯莱德放下杯子:“只要您递交一封辞呈,打点行装,带着孩子回堪萨 斯,您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她只觉得血往头上涌,脸涨得通红:“斯莱德先生,我这个人小错不断,看来 难免不再犯。但是,我今天担任的职务,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亲自任命的。除非他 撤我的职,否则我就不准你或者其他哪位大人叫我退隐,抽身回家!”她尽力抑制 盛怒。“我只盼望使馆的人与我同舟共济,而不是离心离德,更不是在阴暗角落里 算计我!如果你觉得这些要求太过分,为何还赖在这里,不另栖高枝?” 迈克·斯莱德站起身:“大使女士,我现在去看看,上午报告是否已经给您准 备妥当。” 那天上午,玛丽险遭绑架一事,成为使馆人员相互交谈的唯一话题。怎么每个 人都知道这件事?玛丽万分惊异。迈克·斯莱德又是通过哪种渠道打探到详情的? 玛丽现在万分后悔,不知道救命恩人尊姓大名,否则就能当面道谢。在援救她的时 候,她只瞟了那人一眼,现在依稀记得,他模样英俊,年纪四十余岁,一头灰色头 发。他说话带外国口音——似乎是法语。假如他是来A 国的法国游客,眼下极可能 已远走高飞。 玛丽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可怕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排遣不开。要她卷起铺盖回家 者,唯独迈克·斯莱德。是不是他特意指使歹徒行劫,好吓得她望风而逃?他给的 戏票,他知道玛丽的行踪。玛丽越想越觉疑心。 玛丽反复思量是否向孩子们透露实情,最终决定隐瞒,她不愿孩子们担惊受怕。 但她抱定宗旨,决不准许他们单独外出。 法国使馆送来请帖,邀她参加欢迎来访的法国钢琴家的鸡尾酒会。这类场合只 会使人精神紧张,玛丽早已厌倦万分。她宁可去当苦力,也不想在宴会上出风头。 但是,她深知却之不恭,非去不可。 她洗完澡,挑选晚礼服,伸手拿鞋时,看见一只鞋后跟坏了,按铃唤来卡曼。 “大使夫人,有什么吩咐?” “请您把这只鞋送去修理修理。” “是,夫人。还有事吗?” “没了,谢谢。” 玛丽到达法国使馆,那里已是嘉宾如云。她在门厅受到法国大使助手的迎接。 上次玛丽拜访法国使馆时,便与他相识。他弯腰握住玛丽的纤手,热情一吻。 “晚上好,大使女士。您的光临使这里蓬荜生辉。” “您的盛情邀请使我受宠若惊。” 言毕,两人忍不住为这些空洞的客套感到好笑。 “请允许我把您带到大使面前。”他护送玛丽进入舞池。经过连续几周的交际 应酬,舞厅中飘飘欲仙的俊士英才,贵妇粉黛,在玛丽眼中已不再是陌路人。见到 法国大使,又是一番应景客套。 “当芬夫人是位举世无双的钢琴家,她的演奏会使您欣喜若狂。” “如今有幸亲耳聆听,当解渴念。”玛丽撒个谎。 一位托着盛满香槟酒杯的托盘的侍者从旁经过,此时的玛丽,已从无数次的酒 宴中学到足够经验,再不会狂喝暴饮香槟。她刚与澳大利亚大使交谈,一下瞥见在 绑架事件中搭救她的那个陌生人。他站在角落,正与意大利大使及其随员聊天。 “劳驾,劳驾!”玛丽急忙穿过人群,朝救她命的法国人走去。 “当然,我现在很想念巴黎。我希望明年……”他瞅见玛丽走来,突然住口。 “哈,多难才女!” “你们俩相互认识?”意大利大使异常惊讶。 “我们未被正式介绍过。”玛丽回答道。 “大使女士,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医生。” 法国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大使女士?呀,真抱歉,我不是有意说那句不礼貌 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您是大使。”他一脸惭愧。 “您怎么这样说呢?”玛丽粲然一笑。“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意大利大使看着医生,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拔刀相助的好汉就是您!”他 转身对玛丽说:“我也听说您的不幸遭遇。” “如果不是迪斯福格斯医生救我于危难,那才真的要不幸了。非常感谢您。”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也笑了:“我不过刚巧路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意大利大使和他的随员,看见英国代表进来,说:“请原谅,我得去见见他。” 两人一走,留下玛丽与医生单独在一起。 “警察赶到后,您干吗走了?” 他瞧着她的脸庞,良久方说:“与这个国家警方打交道,不是一件愉快事。他 们扣押证人轻而易举,逼供情报更是得心应手。我是法国使馆医生,不享受外交豁 免权,而且十分熟悉我国使馆的内部情况。这些情报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宝贝。” 他笑笑。“请原谅我那时弃您而去。” 他的坦率和真诚令人感动,在某些方面,他有着爱德华的秉性。当然,玛丽一 时无法勾画出清晰轮廓。是不是因为他也从医?不全是。他同爱德华一样廉正耿直, 连笑容都酷似。 “不怕您生气,”迪斯福格斯医生说,“我不得不去应酬应酬,当个交际动物。” “您也不喜欢赴宴?” “烦死人。”他压低嗓门。 “您的夫人喜欢吗?” 他本想再说一点什么,听到这话,随之一怔,嗫嚅道:“是的——她喜欢,很 喜欢。” “今晚她也在场?” “她和我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玛丽顿时神色惶遽:“啊,上帝,我太抱歉了,竟说到您的痛处!” 他的脸色分外沉痛:“只能怨我。那时,我们一家住在阿尔及利亚,我搞地下 斗争,对付恐怖分子。”他说话越发悲切。“恐怖分子弄清了我的身份,袭击了我 的住宅。我刚好不在,但妻子儿女惨遭毒手。” “我真抱歉,真替您难过。”玛丽又说,愧赧万端,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 话。 “谢谢您安慰我。有人说,时间会医治悲痛。我根本不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鬼 话。”他的声音更加悲愤。 玛丽想起爱德华,她何等地思念亡夫!而面前的这个人,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 的时日更长! 他抬头对她说:“大使女士,对不起……”他转身离去,走向其他的来访者。 他使我想起您,爱德华。你们是何等相似。他经历了巨大痛苦,仍然挺过来了,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正因为他的勇敢才吸引了我。亲爱的,我们同病相怜。我是长 空孤雁,什么时候才让思念不撕裂我的心?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诉说衷肠。我发誓 要成功,但迈克·斯莱德却在拆我的台,要把我赶走。不,我要顶天立地地站在这 里。啊,我多么需要您!晚安,我的“达玲”。 第二天早上,玛丽给斯坦顿·罗杰斯打电话。在这个时刻听见他的声音令人振 奋。他是我的生命线。玛丽这样比喻。 “您写来的报告水平很高,”斯坦顿·罗杰斯赞不绝口,“汉纳·墨菲的事成 了此间报界的头条新闻,您干得非常出色。” “感谢您夸奖,斯坦。” “玛丽,绑架未遂一事处理没有?” “我已向他们的总理和安全部长交涉过,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可疑分子。” “迈克·斯莱德没提醒您不要单独外出?” 又是迈克·斯莱德。“斯坦,他提醒过我。”告诉他迈克·斯莱德要赶我回家? 不,玛丽心一横,我要用自己的办法收拾他。 “相信我——我总是支持您的,无论何时。” “我知道,”玛丽十分感激,“这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打完电话,她的心情平顺多了。 “出问题了,我们使馆出现泄密。” 工作例会之前,玛丽和迈克·斯莱德同饮咖啡。 “严重吗?” “非常严重。商务参赞大卫·维克多和A 国商业部长举行了一系列会谈。” “是的,上周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问题就出在这里,”迈克报告道,“大卫回来与我们研究,我们制订了一些 反提案。他们把这些内容全都掌握了,完全知道我们的行动和措施。” “会不会是他们推测的?” “有可能,但是,我们研究制订的新方案,同样又被他们获悉。” 玛丽想想,说:“您认为工作人员中有可疑分子?” “还不是小人物。上次部门首长会议是在‘泡沫室’举行的。我们的电子侦察 专家发现,机密是从那儿泄漏的。” 玛丽吃惊不小,有权进入“泡沫室”开会的仅八个人,全是部门负责人。 “泄密者的作案工具是电子仪器,也可能是微型录音机。我建议,您今天上午 在‘泡沫室’召开一次假会,叫上周开会的人都来。这样,侦察专家就可能査出可 疑人员。” “泡沫室”内,坐在会议室桌边的八个人是:政治参赞和中央情报局代表埃迪 ·马尔茨、经济参赞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公共事务参赞杰里·戴维斯、商务参 赞大卫·维克多、行政参赞卢卡斯·贾克洛,以及武官威廉·麦金尼上校。玛丽坐 在桌子这端,迈克·斯莱德则在另一头遥相呼应。 玛丽偏头问大卫·维克多:“你与A 国商业部长的会谈进展如何?” 商务参赞难为情地摇头:“坦率地讲,情况比我预料的差得多。在我未讲之前, 他们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我带着新建议去,他们早就准备好驳斥我的论点。好像 他们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可能是这么回事。”迈克·斯莱德说。 “您指的是什么?” “他们已钻进这间屋里某个人的脑子里。”迈克·斯莱德抓起桌上红色电话: “请他进来。” 几分钟后,沉重的屋门被推开,一个穿便服的男人进来。他携带着一个黑盒子, 上面有刻度盘。 玛丽说:“我们这儿出了点问题,请这人来解决。”她对来人示意:“开始吧。” “好的。请大家在原地不动。” 一屋人睁大眼睛。他先走到迈克·斯莱德面前,把黑盒凑近,刻度盘的指针为 零。他走到帕特里夏·哈特菲尔德跟前,指针依然未动。最后,未被检查的人只剩 下玛丽,当他走到玛丽跟前,标度盘指针剧烈摇摆。 迈克·斯莱德大叫:“这他妈的……”他几步跑过来。“你别弄错了。” 他斥责那个侦察人员。 指针狂动。 “您最好训斥机器。”那人回答。 玛丽站起来,哭笑不得。 “现在休会,您不介意吧?”迈克问道。 玛丽对其他人说:“谢谢诸位,现在休会。” 迈克·斯莱德对侦察人员说:“你别走。” 其他人离开屋子,迈克问:“你能査出窃听器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能。”那人说着,将盒子挪到离玛丽身体约一英寸地方,一点点往下测 查。盒子移近玛丽的脚,指针运动加快。 侦察员立起身子,肯定地说:“就在鞋里。” 玛丽看着他,怀疑地说:“您错了,鞋是在华盛顿买的。” 迈克说:“请脱下来,可以吗?” “我?”这件事太荒唐!机器一定发疯了,不然就是有人陷害。说不定是迈克 ·斯莱德设下这条毒计赶她走。他会向华盛顿报告:玛丽从事间谍活动,向敌人传 递情报,现已当场拿获。是的,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她脱下鞋,塞到迈克手上,气愤地说:“拿去!” 迈克接过鞋,翻来覆去地检查后说:“这个后跟是新的?” “不是。它……”她一下想起:请把这只鞋送去修理修理。 迈克掰开后跟,内中装有微型录音机。 “间谍抓到了。”迈克淡淡地说,他抬起头。“您在哪儿钉的后跟?” “我,我不知道,我叫一个用人拿出去修理的。” “干得真不错,”迈克挖苦地说,“今后,大使女士,如果您叫秘书料理这种 事的话,我们将感激不尽。” 玛丽日夜盼望的电传打来了。 向A 国提供贷款申请巳获参院外委会批准。公报明日颁布。祝贺成功。 斯坦顿·罗杰斯迈克读完电传,说:“这是好消息,A 国政府会高兴得发疯。” 玛丽认识这个国家的财政部长。此人地位摇摇欲坠。贷款一到,他就会在总统 眼中一跃成为英雄。 “参院明天才公布此事。”玛丽说。她思索良久,又说:“请您今天上午与财 政部长联系,说我想见他。” “要我参加吗?” “我一个人行啦。” 两小时后,玛丽已坐在A 国财政部长的办公室里,财政部长满脸堆笑:“您给 我带来了佳音,是吗?” “恐怕不是。”玛丽抱歉地说,财政部长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什么?据我所知,贷款——怎么说呢——就在您的衣兜里。” 玛丽叹口气:“部长,我也这么想的。” “又出什么岔子啦?哪个环节的问题?”他的脸色发青。 玛丽耸耸肩:“我也闹不清楚。” “可我在总统面前夸了海口……”他哑口无言,像挨了重重一击,这事的后果 之严重可想而知。他看着玛丽,用沙哑的嗓音说:“总统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难过 的。您不能想法促进一下?” 玛丽沉稳庄重地回答:“我跟您一样感到失望,部长。本来表决不会出问题的, 可有位参议员听说,贵国一个教派代表团想访问犹他州,你们政府不发签证,这位 参议员是摩门派教徒,他对此非常生气。于是贷款的事就被搁置下来了。” “教派代表团?”财政部长的声调一下提高八度,“您是说,提供贷款被否决, 就因他妈的一个教派代表团?” “我是这样看的。” “大使女士,我国政府并不反对宗教,人人信仰自由。”他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们热爱宗教呀!” 财政部长一屁股坐到玛丽身边的椅子上:“大使女士,如果我做工作让这个代 表团出访美国,参议院财政委员会能批准贷款吗?” 玛丽盯住他的眼珠:“财政部长,我保证没问题。当然,我必须在今天下午听 到您的回音。” 玛丽坐在办公室里,静候电话铃响。两点半钟,财政部长的电话终于打来。 “大使女士——好消息!教会代表团可在任何时候出访美国。您这边怎样?是 不是有我想听的好消息?” 玛丽有意磨蹭了一个小时,才打电话给财政部长:“我刚刚收到国务院发来的 电传,给你们的贷款已被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