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国人将会怎么说?(续) 现在言归正传,继续讲我们的故事,这个故事被一个不无趣味的插曲所打断, 在这个插曲中可以看出咱们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可以看到人们的时运和生命是 怎样地取决于一些最微不足道的情况。如果两个玛利娅再用扫帚把埃瓦里斯托痛打 一顿,那么,他就会迁怒于意大利姑娘,他和他的印第安人就不会那样客气地对待 她们,赞美她们的俏丽,倾听她们的歌喉,而是要对她们施以最野蛮的暴行;这样 一来,外国人就该十分公正地对我国大加议论了。 在没有电报及其他任何运途通迅工具的情况下,墨西哥城和普韦布拉是怎样同 时得知抢劫消息的呢?至今也没能调查清楚,然而事情却是这样发生的。 马特奥同另一个车夫比平常晚二十分钟到达,然而健壮的骡子在大街的石头路 上踏得火星乱迸,同往日一样闪电般地钻进普韦布拉车店的大院子。在街上等待着 的一大群好奇的人,立刻拥向了车门,那些住在车店的持剧院长期票的人一气向马 特奥提了上千个问题。 “出了丑事了吧?”一个人说。 没有一个女旅客不被抢劫的。“另一个人说。 “听说连衬衣也给剥去了,要不给她们几件衣服遮遮肉体,谁知道她们怎么从 车上下来,又怎么回房间去呢!” “真卑鄙!”有几个人齐声说。 “外国人将会怎么说我们呢?” “州长应负责任,钱一到州政府,就立刻全都被他花到排头兵身上了,他们早 饭吃牛奶咖啡,午饭甚至给他们吃圣克拉拉的卡莫特。” “抢劫本身并不可怕,怕的是别人叙述这个经过。可怜的歌唱家们!多么难为 情,多么担惊受怕,多么烦恼,连她们的丈夫,亲戚和兄弟们都为她们害羞!” “八十多个戴着假面具的强盗包围了马车,同往常一样,当护卫队赶来时,强 盗们已经满足了欲望,逃回了老窝,那个地方谁也不敢去碰一碰。” “只怕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哪,我听人说护卫队一见到戴假面具的人就四散逃跑, 士兵们乘此机会带着武器和马匹开小差。” “马车刚刚到达,是谁看到了这一切,是谁把这一切告诉你们的?”一个好奇 者说。 “啊呀,”另一个回答说,“看到这一切的人是圣多明各磨坊的管家,他就坐 在车的顶棚上,是在城门跟前下车的,他的仆人在那里等着他。后来,他进了莫拉 多斯大街拐角处的一个商店,在那里,他把这一切讲得有声有色。” “咱们听听马特奥怎么说?来吧,马特奥,您说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马特奥狡黠地笑了笑,沉默不语。然而他们继续调动他,以至使他发起火来。 “先让旅客们下来,”他对他们说,“你们别想从我这里掏到什么,马特奥履 行他赶车的职责,没有必要叙述任何事情和讲一句话。” 这时,他把缰绳扔给了仆役,把旅行夹交给了刚刚走到跟前的管家,他亲自打 开车门,让漂亮的意大利姑娘们下车。 那些比其他任何一个州的人都更爱打听奇闻秘事的普韦布拉的好奇者们早就等 得直流口水,因为他们以为那些以漂亮和才干著称的女旅客们的衣着与我们的母亲 夏娃差不多,从而为虔诚地信奉大主教的洛斯。安赫莱斯地区的居民免费提供一幅 前所未见的图景。然而,事与愿违,那些意大利姑娘们在阿德拉。塞萨里的带领下, 一个个把脚伸向踏脚板,然后穿戴整齐地下到地上。她们的脸上没有悲伤和眼泪, 却是带着一种经过了寒水岭那场奇特的险遇而安然无恙地来到了城里所表现出来的 自然的满足和愉快。 就这样,普韦布拉的好心居民们让她们围着磨盘受了圣餐。人们走到一边去说, 她们那乌黑的眼圈,蓬乱的头发,衣服上那么多的灰土,强作的欢笑和马特奥的沉 默,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她们在路途所发生的可怕事情。那是令人目不忍睹的事情, 也是每个旅客所乐于隐瞒的事情。普韦布拉的商人在给联系人写的信中充满了令人 感兴趣的详情细节。 同普韦布拉一样,墨西哥城的好奇者们甚至连歌唱家们的存亡都还打听不到, 因此,这样的消息就具有一种引人注目的特点,起初,人们把这消息低声地、十分 秘密地传播着,最后,还是以同样的方式传播得人人皆知。 “家丑不可外扬,最好什么也不要打听。外国人知道了将会怎么说?” 然而,两个小时之后,一帮小伙子在恩佩德拉迪略大街、银匠大街和波塔莱斯 大街上边跑边叫喊着:“今日特大新闻。寒水岭强盗抢劫男女歌剧演员的消息。” 那张四开小报是加拉帕塔胡同的匿名印刷厂的出版物,卖八个生太伏一份,街 上过往行人都到小伙子们的手中去抢购,他们销售得很快。结果是令人惊奇的,编 辑和出版者添加了许多恐怖情节的这条消息从上学放学的学生以至政府部长、外交 部长、外交使团和首席“法官都知道了。 人们忘掉了政治,忘掉了交易,忘掉教堂里的活动,这一天,整个都城专题谈 论袭击车队的事情,晚上,从普韦布拉邮来的所有信件全都证实了加拉帕塔胡同及 时报道的特大新闻。 贝多亚和兰巴里亚未经召见,就来到了政府大楼打听情况。然而,他们不过是 想借此机会再出使一趟,从而谋取两袋比索和另一个许诺。外国的公使们趁机扰乱 政府,炫耀本国的海军实力;他们召开会议,决定联合提出一项照会,反对派的议 员也准备向政府提出措辞强硬的质询。 然而所有这一切同阿尔维尼派和塞萨里派的狂怒、愤慨和主张报仇雪恨的愿望 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叫道:“多么恶劣!简直是给政府和 国家丢脸!外国人将会怎么说?就是给了全世界的金子,也不会有一个歌剧团愿意 再来墨西哥城了。一会儿工夫,就失去了她们多年劳动和节俭的成果,甚至还丢掉 了她们的戏服。强盗们还不可饶恕地嘲弄了演员们,他们穿上了美人阿德拉穿的切 斯特的统帅的服装。” “还穿了端庄的马列塔穿的诺尔玛的服装。” “这还不是最坏的呢,最坏的是……”另一个人说。 “也许这都是夸大之辞。”站在远处的一个人叫嚷着说。 在剧院咖啡馆里举行的混乱的会议上,两大派别和解了。他们互相握手,拥抱 ;他们一致认为,既然大家同是受害者那就应该团结一致,共报此仇,不必理会政 府和它的士兵们,这些人毫无用处,只能坐吃山空。 一群贵族家庭的花花公子骑着骏马,每天下午在布卡雷利林荫道上游荡,追随 着富贵小姐们的车子,他们团结一致,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追击寒水岭的强盗,以 至钻进他们的老窝,把土匪一网打尽,最后只留下一个活人,好让他四处传播他们 对胆敢侮辱歌神们的歹徒所作的严厉惩罚。 他们果然组织了四十多个人,个个骑着烈马,佩戴着宝剑、手枪和绳索,第二 天早上从圣拉撒路城门出发了。戴假面具的人有一百五十多个,可是这没有什么了 不起的。对事业的勇气和正义感定会使他们大获全胜。 他们在公路行进着,以为在道路两旁随时都可能遇上敌人;大家个个手握利剑, 脚踩马刺,谁都想第一个与土匪厮杀,然而他们所遇到的只不过是一群一伙赶驴的 印第安人,用棍子抽打着他们瘦驴的耳朵和屁股。这帮公子哥儿们在客栈艰难地度 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往城里返回,为了蒙骗别人,他们在一片喊杀声中用刀剑乱劈 乱砍树干和森林边缘的树枝。这帮少爷们回到城里逢人便讲他们的赫赫战功,吹嘘 强盗们得以逃跑是由于他们的马好;不过,一定有几个强盗受了重伤,因为他们紧 挨着强盗打了许多枪;据说他们还挽救了一些旅客,所有的强盗溃散之后逃回山里 的圣维森特和奇贡瓜克庄园去了,他们的老窝就在那密闭的山中。 就这样,每个勇士都编造了一套谎言讲给家人和朋友们听,从而使这次征讨增 加了神秘有趣的色彩。 唯一的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是科尔蒂纳伯爵,马特奥把抢劫的详情细节都跟他说 了,并担保说女演员们会像来时一样清白无污地回到故乡,那些结了婚的演员也没 有给丈夫丢脸,至于那个想扑向塞萨里的土匪头子,只在塞萨里左脸颊上吻了一下, 也就心满意足了。伯爵听完叙述后开怀大笑,又送给马特奥两个金盎司,对街上流 传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和夸大其辞的传闻置之不理。 埃瓦里斯托回到山里,钻进自己的炭窑和田庄,远没想到他同女演员们那半浪 漫式的,以至神话般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仍同往常一样,每隔两三天出 来袭击一次过往车队,使用的还是那一套读者已经熟知的老办法。 墨西哥城卫戍司令奉命在公路上部署护卫队,并指派两名骑兵带着卡宾枪和马 刀,爬上马车的顶棚,陪同马车到普韦布拉。 有一天,也就是抢劫演员的事刚刚过了十五天,埃瓦里斯托派到公路上的密探 从山间小路上跑回来对他说,马车的顶棚上布置有士兵;几分钟之后便听到了车轮 的响声。逃跑已经没有时间了,组织进攻又来不及,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刻,马车驶 出了道路的拐弯处,来到了戴假面具者的面前,马特奥不断提醒士兵们不要进行抵 抗;然而,士兵们一望见强盗便用马枪射击,因为他们早将马枪夹在两腿之间装上 了子弹。埃瓦里斯托和伊拉里奥也同时开枪还击,一分钟之后,三个使用陈旧枪支 的印第安人倒在了马车的旁边。不大一会儿,一阵浓烟包围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 一个士兵跌倒在地,受了致命的伤;马特奥感到耳朵一阵灼疼,原来是伊拉里奥的 一颗子弹削去了他的耳朵的一块肉,子弹擦着脖颈而过。工头看到伊拉里奥正在举 枪瞄准,便捡起一块石头向他的头上砸去,把他打下了马,这时马车里发出一声惨 叫,一声痛苦的哀嚎和一声令人毛骨惊然的“他妈的”。一个英国人,波拉尼奥斯 煤矿的矿长的一条胳膊受了伤,印第安人从枪膛射出的这同一颗子弹正巧打掉了这 个英国人的妻子的鼻子尖儿。所有这一切像闪电一样发生在一瞬间。马特奥甩响了 鞭子,全然不顾叫喊声和马车里两个英国矿长的射击,受惊的骡子如同被魔鬼勾去 的幽灵似的狂奔起来。 当埃瓦里斯托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万没想到马车上的士兵一见到他就是一 阵射击——看到那个垂死的士兵倒在血泊中;伊拉里奥躺在马腿旁边,双目紧闭, 一动不动;一个印第安人的手被打了个洞,无疑是被英国人的子弹打穿的;其他一 些人手执木棒隐藏在树后面。埃瓦里斯托对副手的死亡愤怒至极,他一剑劈死了那 个几乎无声地向他乞求怜悯的士兵;他让印第安人扶起了全身瘫软、像个任人摆布 的布娃娃一样的伊拉里奥,随即急忙带着他钻进山里,先去炭窑,然后回到田庄, 生怕护卫队跟踪追来,正如刚才所发生的那样。然而,当护卫队举剑飞奔而来时, 一切都结束了,强盗已经回到了巢穴。 这次事件比那次演员事件更快地在普韦布拉和墨西哥城传开了,使得本来已把 歌唱家们逐渐忘了的首都人心惶惶。这一次,不仅塞萨里派和阿尔维尼派以及那些 无主见的时髦青年们制造舆论,散布丑闻,而且所有的百姓和从事商业与采矿业的 外国人也跟着推波助澜。意大利人因分别属于各个不同的省份,没有专设的代表; 然而大不列颠国王陛下的臣民有他们的公使作主,这位公使早已受到强盗们的尊敬, 他的每月一次邮件都能畅行无阻,他不需要任何保护,只需在一根温树枝上挂一面 英国旗子就可以了,每当害怕发生危险时,拉斐尔。维拉萨就挥舞着这根打马用的 树枝。 英国、法国和普鲁士的公使未经召见便来到了外交部长跟前。 “不法分子在共和国每天犯罪不止,”在客气的问候和亲切的握手之后,他们 对墨西哥外交部长说,“这引起了我们本国政府的严重关注。假如不对最近两次车 队遭袭事件表示深深的不悦,我们就没有履行保持和密切同贵国的友好关系的职责。 这两次袭击惨不忍睹,意大利歌剧团的女艺术家们遭到了强奸和掠夺。” “我要抗议,公使先生,”外交部长说,“这些流言蜚语纯属无稽之谈。科尔 蒂纳伯爵先生已经从车夫那里详细地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到外交部来着手 平息这件事,共和国政府确信,关于强奸和掠夺……只不过是……” “我希望阁下出于礼貌作出正确的判断,”法国公使打断说,“贵国政府宁肯 相信一个车夫,而不相信我们在场的这些友好强国的使者。这种辩解,使人更加感 到这对我们的政府无疑是一种难以容忍的侮辱。” 墨西哥外交部长被法国公使高傲的语气震慑住了,解释说他并不是相信车夫, 而是相信科尔蒂纳伯爵,此人是几个女歌手的挚友,他事先采取了十分有效的防备 措施,以便抢劫发生时旅客们不受委屈,后来果然如此。外交部长又说,他和他的 政府一刻也没有想到要伤害友好国家的尊贵代表,对于这些国家,共和国政府希望 同它们的亲密关系,密切再密切。 听了这番解释,法国公使平静了下来,并在他的座位上友好地点了两三下头。 那位英国公使,尽管保持着英国人传统的持重,但在听到关于强奸和掠夺演员 ——街上仍在流传着——的事情之后也笑了。他知道内情,因为科尔蒂纳伯爵把一 切都告诉了他,不过他的笑容一闪而过,难以觉察,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十分成严的 神态,用严肃的慢条斯理的腔调说:“不可否认的是,在最后这次抢劫中发生了枪 击和猛烈的进攻;大不列颠国王陛下的三位公民受了伤,其中艾伦太太的鼻子少了 一块肉,尽管伤势不算严重,但这给她破了相,这对一个漂亮的英国女郎来说,也 许比死了还要更糟糕。大不列颠国王陛下的政府希望:第一,必须追击力、抓获和 严厉惩罚这帮强盗;第二,对于遭受损失和伤害的国王陛下的臣民给予适当的赔偿, 这些人以他们在矿山的劳动为墨西哥创造了巨大的经济利益,现在正要平安地返回 英国和爱尔兰。” 英国公使以不容辩驳的强硬的口吻,结束了这乏味的长篇大论之后,站起身来, 恭敬地向我们的外交部长深施一礼,便朝门口走去,其他的人也尾随而去,屋里就 剩下了这个呆若木鸡的部长,他坚信寒水岭强盗的这次袭击和艾伦太大鼻子的破碎, 至少要让国家花费二十万或三十万比索。他在向总统汇报这个重大事件之前,先要 听取和采纳贝多亚律师的意见。他派人找来了贝多亚,两人密谈了大约两个小时, 兰巴里亚相随而来,但他没能进入部长会客厅,而是留在前厅等候,然而,这也足 以使他自尊自大,在法庭遇上朋友时,便向他们讲外交部长如何时常找他去商谈最 秘密最重要的事情。 当外交部长听罢贝多亚的意见,上楼向总统汇报大使们来访的时候,他已知道 了事件的一切详细的经过歪曲的情况。波拉尼奥斯矿山的英国矿长呆在普韦布拉, 生命垂危;艾伦小姐的处境也不妙,她的鼻子被整个儿打穿了。堂安塞尔莫给他写 信说,车夫们拒绝去韦腊克鲁斯,即使给他们双份工钱也不去,因此,必须中断这 条车路。他桌子上放的各个党派和各种观点的报纸全都连篇累犊地谈论强奸意大利 女人和杀害英国人的事情。总统从他的助手们提供的可靠情况得知,公众们无不翘 首企足,等待着他——也只有他——拿出个办法来,因为那些法官们,除贝多亚之 外,全都毫无用处。部长见总统如此震怒,不敢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只是搪塞说, 外国公使求见他是出于礼节和为了取悦商人,然而会谈是十分亲切的,他们没有任 何理由害怕这些友好国家。 “很快,这种人心惶惶的局面很快就会完结。”听完部长的汇报,总统说, “有关女演员的事情,我很欣慰,科尔蒂纳伯爵已经把事情的真相跟我讲了。不过, 杀死士兵和伤害旅客是个严重的事件,对此,我不能容忍。我来负责消灭这帮强盗, 不需要部长们再向州长们发那种不关痛痒的通知了,他们根本不理那一套。我要亲 自制定一套我认为行之有效的办法,您很快会看到结果的;那些拜访了您的大使们, 也会来拜访我,向我表示感谢的。必须尽快绞死那几个贝多亚律师判决和抓获的死 回,贝多亚是我们唯一的一个忠于职守的法官。在我的办法产生作用的同时,我们 这样做是为了稳住民众和外国公使的心。只是巴尼内伊还没从瓜纳华托回来,我已 经派人叫过了。人们将会在墨西哥城看到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为此,部长先生,请 您同司法部长通力合作,负责在八天之内将这几个罪犯处以绞刑。” 部长对这一决定大为吃惊,但又别无良策。他从总统府出来便去看他的朋友, 让他去找贝多亚,不一会儿,贝多亚来了。于是三个人便关起门来商谈八天之内绞 死罪犯的办法,这些罪犯许多个月以前已被人们遗忘在了法院的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