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上初二的时候我才和亚纪同班。那以前我一不晓得她的名字二不知道她的长相 。我们被编入九个平行班中的一个班,由班主任老师任命为男年级委员和女年级委 员。当年级委员的第一件事就是作为班级代表去看望一个叫大木的同学,他开学不 久腿就骨折了。路上用班主任老师和班上全体同学凑的钱买了蛋糕和鲜花。 大木腿上很夸张地缠着石膏绷带,倒歪在床上。我几乎不认得开学第二天就住 院的这个同学,于是和病人的交谈全部由一年级时也和他同班的亚纪承担,我从四 楼病房的窗口往街上观望。车道两旁整齐排列着花店、水果店和糕点店等店铺,形 成一条不大但很整洁的商业街。街的前方可以看见城山。白色的天守阁在树梢新绿 之间若隐若现。 “松本,下面的名字叫朔太郎吧?”一直跟亚纪说话的大木突然向我搭话。 “是的……”我从窗边回过头去。 “这怕不好办吧?”他说。 “有什么不好办的?” “还用问,朔太郎不是荻原朔太郎的朔太郎①吗?” 我没回答。 “我姓下的名字可知道?” “龙之介对吧?” “对对,芥川龙之介。” 我终于明白了大木的意思。 “父亲是文学中毒分子啊,双双。”他满意地点了下头。 “我的倒是爷爷……”我说。 “你名字是爷爷取的?” “嗯,正是。” “无事生非啊!” “可龙之介不还蛮好的吗?” “好什么?” “若是金之助如何是好?” “什么呀,那?” “夏目漱石的原名嘛!” “哦?不知道。” “假如你父母爱看《心》,如今你可就成了大木金之助喽!” “何至于。”他好笑似的笑道,“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给儿子取什么金之助为名 嘛!” “比如说嘛。”我说,“假如你是大木金之助会怎么样——肯定成为全校的笑 料。” 大木脸上有点儿不悦。我继续道: “想必你要因为怨恨父母取这么个名字离家出走,成为职业摔跤手。” “何苦成为职业摔跤手?” “大木金之助这样的名字,不是只能当职业摔跤手的吗?” “也许吧。” 亚纪把拿来的花插进花瓶。我和大木打开糕点,边吃边继续谈论文学中毒分子 双亲。临回去时,大木叫我们再来。 “一躺一整天真够无聊的了!” “过几天班里的人会轮流教你功课的。” “最好别那样……” “佐佐木她们也说要帮来着。”亚纪道出班里一个以美少女著称的女孩名字。 “满意吧,大木?”我取笑他。 “瞎操心!”他说了句不甚风趣的俏皮话,独自笑了。 医院回来路上,我忽生一念,问亚纪一起爬城山如何。参加课外体育活动太晚 了,而径直回家至吃晚饭还有些时间。“好啊!”她爽快地跟了上来。城山登山口 有南北侧两个。我们登的是南侧。若以北侧为正门,这边则相当于后门。路又险又 窄,登山者也少。途中有个公园,两条登山路在那里合在一起。我们也没怎么说话, 只管沿山路慢慢往上爬。 “松本君,摇滚什么的听吧?”走在身旁的亚纪问。 “嗯。”我一闪侧了下头,“怎么?” “一年级时候看到你常和同学借CD. ” “你不听的?” “我不成。脑袋里一锅粥。” “一听摇滚就?” “嗯。就成了午间校餐里的咖喱豆。” “嗬。” “体育活动你参加的是剑道部吧?” “啊。” “今天不去练习也可以的?” “跟顾问老师请假了。” 亚纪想了一会。 “奇怪呀!”她说,“体育活动搞剑道的人,在家里却听什么摇滚——味道完 全不同的呀!” “剑道不是要‘咔嚓’一声击中对方面部的么,和听摇滚是一回事。” “平时不怎么‘咔嚓’?” “你‘咔嚓’不成?” “‘咔嚓’是怎么回事,我还真不大明白。” 我也不大明白。 作为男女中学生,那时两人走路都保持适当距离。尽管如此,从她头发上还是 有洗发香波或护发液那微微的香甜味儿飘来,和直冲鼻孔的剑道护具味儿截然不同。 一年到头带有这种气味儿生活,或许不会产生听摇滚或用竹剑击人那样的心情。 脚下石阶的棱角变得圆了,点点处处生出绿色的藓苔。掩住石砾的地面是一层 红土,看上去常年湿漉漉的。亚纪突然站住: “绣球花!” 一看,山路和右面石崖之间有一丛枝叶繁茂的绣球花,已经长出许多十圆硬币 大小的花蕾。 “我么,喜欢绣球花。”她一副痴迷的样子,“开花时不一起来看?” “好的。”我有点焦急,“反正先爬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