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半夜里,迈克尔·考利昂的电话铃响了。从巴勒莫回来经历了惩罚一般的长 时间飞行,他还没把时差倒过来。 “把你惊醒了,很对不起,迈克尔叔叔。事情是……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他从来就分不清楚弗兰切斯卡和凯西,不管是听她们的电话,还是见到本人。 “弗兰西! ”凯西·考利昂在厨房里大喊,她把比利的打字机和两三摞整齐 的书堆在了弗兰切斯卡的餐桌上——她坐火车到达哥伦比亚特区刚刚几个小时, 便已经征用这张桌子,作为她写博士论文的阵地,“电话! ” “是谁呀? ”弗兰切斯卡问。她正在洗手间的一张椅子上给桑儿剪头发。 凯西的嘴里嚷出了一个弗兰切斯卡和比利已经说好在这个公寓里永远不会提 起的名字,“支持谢伊的佛罗里达人”竞选组织中那个高个儿金发贱人。 弗兰切斯卡的剪子掉了下来。在发狂的一瞬间,她对姐姐竟然开这么残忍的 玩笑感到愤怒,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不是玩笑,凯西甚至不知道比利有过婚外情。 “不要动,”她对桑儿说,“就待在这里。” 孩子肯定从妈妈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他愣住了。 长这么大,在大部分时间里,凯西和弗兰切斯卡了解彼此生活的点滴细节, 这种情形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 不仅仅是因为上了不同的大学,弗兰切斯卡心想。 她站在卧室的黑色电话机旁,血液在耳朵里汹涌澎湃。男孩,她心里说,男人。 人生最大的问题中有什么是由其他的因素引起的? 弗兰切斯卡想回到洗手间,锁 上门,把儿子搂在怀里,紧紧抱着他,希望他不要变成那些富有魅力但自私自利 的反社会者中的一个。 然而,她停止了迟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话筒。 “给你家里打电话,我很抱歉。”那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刚刚停止哭 泣,也不像是长途电话,“我这样做并不容易。” “你在哪儿? ”弗兰切斯卡问。 “听着,不打这个电话比打这个电话要容易,”这个女人说,“容易得多。 我只是想做应该做的事情。” “有点迟了,你这个贱人,”弗兰切斯卡说,“不要对我撒谎说,你不在华 盛顿。” “我没有想撒谎,”她说,“我让自己遭这种罪,为的就是说真话。” 弗兰切斯卡抑制住了想挂电话的冲动,她的直觉告诉她,不管这个女人要说 什么,那一定是弗兰切斯卡应该听但又不愿听的事情。“稍等。”她说。她用手 捂住话筒,问凯西是否可以去给桑儿剪完头发。弗兰切斯卡关上卧室的门,上了 锁。她砰的一声把手掌砸在卧室的灰泥墙上,砸出了一个洞。凯西大叫着问她是 不是出了什么事,弗兰切斯卡撒谎说她没事。她拿起话筒,坐了下来。“现在开 始说吧。”弗兰切斯卡说。她用颤抖的右手捂住了双眼,仿佛是不想看到公路上 的死狗。 “首先,”这个女人说,“你说对了,我在华盛顿。我在一个众议员的办公 室工作。我刚搬来这里时,不是为了比利,是为了这份工作,但是——” “你真的以为,”弗兰切斯卡说,“你有权利为了这个哭哭啼啼吗? ” 这个女人恢复了镇静,简单扼要地坦白了一切。在弗兰切斯卡失去第二个孩 子之后不久,她和比利又开始了交往。他们的关系时断时续,直到最近,比利使 她怀了孕,但是比利对她准备做流产手术满不在乎,所以她就真的做了手术。但 是,她很难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决定辞去工作,搬回萨拉索塔。 弗兰切斯卡咬紧牙关,肿胀的那只手死死地按住床柱,试图用疼痛冲淡内心 翻涌的怒火,免得大发雷霆。不行,不能让这个贱人得意。 这个女人说她是在办公室里打的电话。吃午饭时,她和比利去了杜邦环岛的 一家酒店,在那里落下了一个哭哭啼啼的结局。事情的过程是怎样的,这重要吗 ——不管他们曾经拥有过什么。她声称,比利哭得像她一样厉害。 “感觉好点了吗? ”弗兰切斯卡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你现在可以接 受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吧? ”她浑身颤抖着。如果她和这个女人同处一室,杀了她 易如反掌。把她打翻在地,狠狠地踩她那漂亮的脑袋,直到它像葡萄一样砰地爆 开。还有更好的,那就是用一把屠刀刺穿她的心脏。 “其实并没有,”这个女人说,“听着,你想对我说什么,就尽管说吧。我 活该。我真的不——”她哭得更厉害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种人——” “坏人,”弗兰切斯卡说,“从不认为他们是坏人,也不承认他们干的那些 勾当是坏事。我说点你还不知道的事吧,你这个贱人,你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人, 我们谁都不是我们心目中的自己。你做过什么,你就是什么,如此而已。你的行 为如同一个妓女,你就是一个妓女。我得挂了。” “等等,别挂,”这个女人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和我已经说过的 事情一样恶劣,这事也许更为恶劣,我想是更为恶劣。” “你留给我的印象不像是一个懂得是非善恶的人。” “这事与你的家族有关。” “我知道你这副神情,”凯西说,“别以为我以前没看见过。” “帮我包扎一下我的手。”弗兰切斯卡说。 “你需要去看医生,”凯西说,“出了什么事? 使得——” “帮帮忙。” 经过几年的小打小闹和感情的漂浮不定之后,这对姐妹感觉到对彼此的理解 如电流一般通遍了全身。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们有过分歧,但是双胞胎姐妹之问 的情感纽带从未消失过,一旦需要,立即应声出现。没有比家人之间更复杂也更 简单的关系,也没有比家人之间更易理解也更难琢磨的事情。对双胞胎来说,所 有这些情况都会双倍地发生。 弗兰切斯卡没有向凯西解释任何一个细节,凯西却明白了她需要明白的事情。 她帮弗兰切斯卡包扎了手,帮她换上衣服,聆听她关于比利的指示:在东市 场午餐馆吃饭,他喜欢那里,也喜欢那个市场,但要穿得暖和一点,今晚晚些时 候可能会下雪。凯西想让她平静下来,但不想适得其反。 弗兰切斯卡亲了亲桑儿,抓起了比利的福特雷鸟车的钥匙。他们只有一辆车, 但是这辆车的价钱超过两辆好车,而且,这车当然是他的,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这是一辆定做的、空间宽敞的高级车,他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让她开,但最起码 今天他把车留给了她,让她开着去火车站接凯西。 “不要做我不会做的任何事情。”弗兰切斯卡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公寓门时, 凯西喊道。 “也许我就是你。”弗兰切斯卡回应了一句。 她到达目的地后,由于只有比利本人可以使用停车的车库,她不得不围着大 楼转了一圈又一圈,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她那被包扎得很紧的手颤抖着。每次 她必须换挡的时候,整只手都疼得要命,但手的疼痛并非不堪忍受。说不清是什 么原因,手的疼痛可以阻止她的眼泪,她最不愿意让自己做的事情就是哭泣。 她用没有包扎的手捶打着真皮包裹的方向盘,试图压住心头的怒火,但越是 这样越是怒火中烧。你做过什么,你就是什么,如此而已。弗兰切斯卡特别不情 愿在这个时候到处寻找一个合法的停车场地,她号叫着,如同被围困的狼一般野 性毕露。她猛地把车开进了装载区里的一块空地。 她甩着大步走着,但没有跑着冲上司法部大楼的楼梯。 “抱歉,范阿斯代尔夫人,”比利办公室的接待员说,“范阿斯代尔先生与 司法部长在距离较远的一个地方会面,我估计他们要等到明天才回来。” 弗兰切斯卡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本该在比利和他的同事喜欢去的一个酒吧和 他碰面,就在乔治敦的河边,然后一起出去吃晚饭,看电影。“比利需要一些文 件,”弗兰切斯卡说,“他忘拿了。他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 弗兰切斯卡意识到的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她一个人在比利的办公室里,走 到那个贱人给她说的地方,找那个贱人告诉她应该去找的东西:最顶端的抽屉, 最里头的文件夹。这个文件夹很厚,有点磨损,比利的字迹,手写的标签上是保 密的字样。 弗兰切斯卡不能被人发现在这里翻看文件夹。她把文件夹夹在她的胳膊下面, 对接待员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她回到停车的地方。车没有被拖走,也没有被贴 上违章通知。这是个好兆头,她心想,但并不真心希望如此。 在文件夹里,正如那个贱人所说的,放着关于她家族的信息资料——任何人 都有可能保存的报纸剪报,全国各地的报纸都有。几百张细心排列和分类的快照, 很多弗兰切斯卡用自己相机拍的照片也在其中,有些甚至是在认识比利之前拍的 :家族中每个人的照片,尤其是父亲的直系亲属的照片。有一张她的叔叔们和爷 爷在康妮姑姑婚礼上的合照,这张照片过去摆在梳妆台上,本来以为某一次搬家 时丢失了。文件夹里有四个笔记本,弗兰切斯卡上大学一年级时,被要求用这种 笔记本写英语作文。上面满是关于她家族的笔记,还有几页用打字机打的这些笔 记内容的概要。她试图找出他开始记笔记的时间。第一次记笔记是在1955年12月 ——他们第一次做爱的第二天。笔记的内容与做爱无关,记的是在卡尔梅拉奶奶 家里发生的一切,不是任何形式的日记,而是笔记,就如课堂笔记。内容不是捏 造的,都是在那里发生的只有比利才可能知道的事情,笔迹毫无疑问就是比利的 ( 他那时候喜欢写草体大写字母A 和M ,几年后他才改用印刷体) 。 难道看不出来,比利只是来这里体验一下正宗的黑手党圣诞节? 比利告诉过他那个来自萨拉索塔的金发贱女人,他有这么一个文件夹。他可 能拿给她看过。他们赤身裸体躺在杜邦环岛的一个酒店房间里,可能对着这个文 件夹笑得很是开心。 她感到头晕目眩,身子瘫软,倒在一旁的变速杆上却懒得再动一动了。她让 自己哭了出来。但感觉并没有好一点。她想做点什么,而不是光坐在不忠丈夫的 高级轿车里,哭得像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女人。 她不是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女人。 她是考利昂家的人。 她是一个伟大的勇士国王桑迪诺·考利昂的女儿。 等她意识到自己嘴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嘟哝着“爸爸,帮帮我”的时候,她已 经嘟哝好一会儿了。 国会山警察局的一个交警停在旁边,准备给她写一张违章通知单,但是当弗 兰切斯卡坐起来时,她的脸孔由于极度痛苦而扭曲,她的头发蓬乱,眼神狂躁, 警察把传唤本收了回去。他看上去似乎遇到了鬼。他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边走 边摇着头。 在波托马克河旁一个黑暗的停车场里,弗兰切斯卡坐在丈夫的红色轿车里等 候,眼睛注视着街对面的酒吧,她本来应该在那里和比利碰面的。她到这里已经 很久了,已经读完了那个可恨的文件夹里所有的半真半假的陈述和居高临下的评 论。她没有戴表,福特雷鸟车里韵表走得很不准。她的手提包里有一把阿司匹林 ( 和一把厨房用的刀子放在一起,刀子是弗烈特·考利昂和德亚纳·邓恩送的结 婚礼物) ,但它们的药性已经消失了。她的手抖得更凶了,情感和肉体的痛苦加 在一起,可以防止她昏死过去,正如血液中同时存在两种致命的毒药可以让人活 着,道理是一样的。 大概在一个小时前,比利和另外两三个年轻的律师走进了对面的酒吧。他没 有看见她。如果他看见了她,他们可能已经把这事讲了个明明白白。她并非不想 用包里的刀子,她也不是不屑于当众大吵大闹,但她说服不了自己去这么做。从 那一刻起,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也越来越不想钻出车子。她心想,如果她知 道她该怎么做,或者,如果她知道她想怎么做,她就不会老坐在车子里的。 她这一刻希望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带来包里的刀子,下一刻又担心她使左手无 法用这把刀子杀人,如此反复不停。 她不停地想着她那健壮有趣的年幼儿子,这使得她在想采取行动和不想采取 行动之间来回摇摆。 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如果她能够冷静下来,她就会想得更清楚一些。 此刻,她意识到这种想法太荒谬可笑,正如想着如果她的父亲就在她的身边, 她的整个生活便会不同、会更好一样。 她以为等她再看到比利时,她会心软,但是当比利终于独自一人摇摇晃晃走 出酒吧,把外衣衣领竖起来避寒的时候,她的感觉正好相反。 保密。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的手疼得很厉害,她低声悲号着,活像一只垂死的动 物。比利拐了一个弯,沿着一条狭窄、陡峭的鹅卵石小巷朝M 大街走去。她知道 他在做什么。他是个富家子弟,之所以买这辆高级车,是因为这是约翰昵·方檀、 博比·查德维克和丹尼尔·谢伊开的车。但是他又很吝啬,在酒吧门口要一辆出 租车意味着要多绕一个街区。在M 大街,他可以要一辆出租车直行,无需拐弯。 弗兰切斯卡打开了点火开关。这是一辆快车,这辆福特雷鸟车是速度最快的 车之一——意大利发动机和美国浮华生活的完美结合。 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几次痛苦之极地猛推变速杆后,弗兰切斯卡驾着车如火 箭般冲上了小巷。 比利转过身来,用手挡着射向眼睛的刺眼的车灯灯光。她把胳膊靠在真皮包 裹的大方向盘上。比利就在她的眼前。可能有一丝微笑在瞬间闪过,紧接着她便 撞上了他。在撞击的一刹那,他的鞋子从脚上猛地飞了出去,他的腿弯了起来, 他的躯干向前猛冲出去,而他的头砰地砸在了引擎盖上,力量大得如同从十层高 楼上俯冲下来。车晃动着车尾仍然继续向前行驶着。她减了速,但没有猛踩车闸。 比利留在引擎盖上,仿佛被嵌了进去。 弗兰切斯卡抓起文件夹,跳出了车子。她关上车门,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 生,没有丝毫的迟疑,她从车旁走开。 她没有受伤,似乎也没有人看到她,她唯一的感受就是惧怕。她没有尖叫, 也没有哭泣。完成这个过程,她表现出了足够的意志力,即便有一只受了重伤的 手,她仍然有足够的力气把身体靠紧方向盘。此刻,这只手快让她疼死了,但是 在撞人的瞬间,她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在离出事地点大约五十码的地方,她看到了他的一只鞋子,但她依旧大步流 星往前走去,连停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她对自己说,不要看,但是要拐上M 大街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从坡顶上望下去,受损的那辆车看上去并不恐怖。比利仍然留在引擎盖上, 纹丝不动。一摊鲜血正在鹅卵石上流淌开去。刚开始,她不清楚这些血都是从哪 里流出来的,后来才发现他的两条腿没有蜷在前保险杠下,在车子后面很远的地 方,在小巷清冷的灯光下,躺着他那被斩断的下半身。 她没有丝毫的悔恨。 回家的路可能走了一分钟,也可能走了一整天,弗兰切斯卡说不清楚。一路 上,她忍受着手的疼痛,还有每次听到警笛时她的心脏突然吊挂起来的几乎同样 严重的疼痛。她没有回头看,一次也没有。 凯西坐在桌子旁聚精会神地写作,桑儿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了。 弗兰切斯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比利打过电话吗? ” “我不知道,”凯西回答,连头都没抬,“我把电话线拔了,好集中精力写 作。我希望你不会担心。桑儿是个活宝,一个逗人爱的孩子。一切都很好。你的 手怎么样了? ” “记得当我发现比利对我不忠时,你说我应该杀了他吗? 嗯,我这么做了。” 凯西开始大笑起来,随后仔细看了看妹妹,瞪大了眼睛,忍住了笑。她急忙 跑到沙发边。“哦,我的上帝,你——” “看看这个。”弗兰切斯卡把文件夹递给姐姐。 “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凯西说,“快点告诉我。” 警察到达现场时,弗兰切斯卡已经离开了大约一个小时,而离凯西坐上公共 汽车也过了大约五分钟,她将前往联合车站,乘当晚最后一班火车回纽约。弗兰 切斯卡的公寓里没有她的蛛丝马迹。凯西甚至没有告诉她的母亲和母亲的未婚夫 “酒水商”斯坦,她去了华盛顿,因为她担心桑德拉会立刻算起凯西已经多久没 有去佛罗里达看望他们了,这样会让她内疚不已。 警察把事故的消息通知弗兰切斯卡时,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沿着走廊跑到 卧室,她的歇斯底里并不全是伪装的。她用左手手掌击打着墙壁,打得很重,但 当然不会让它受伤。然而,击打发出的噪音很令人信服。当他们劝阻她的时候, 墙上有一个洞,弗兰切斯卡的手在他们看来,已经受了伤,开始肿胀。事实上, 刚刚给手消肿的冰块已经戏剧性地冲下了坐便器。 不可思议的是,桑儿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醒过来。警察走了之后,由丹尼 尔·谢伊秘书派来的医生也走了之后,弗兰切斯卡拔了电话线,站在儿子的床边, 看着儿子睡觉的样子,他那金色的橄榄球头盔就放在旁边的枕头上。 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桑儿。她将给纽约的凯西打电话,然后凯西可以给其 他人打电话:她们的母亲,甚至包括比利的弟弟和他们的父母。但是不管怎样, 弗兰切斯卡必须承担亲口告诉桑儿的重任。 她走到厨房,从坛坛罐罐里取出那个文件夹,她把它藏在了那里。她又一页 一页地翻了一遍,居然有像这样背叛家人的人,她惊异不已。为了什么? 他的事 业? 他有钱。弗兰切斯卡的家族有关系,她的家族能够成为比利的保障。 弗兰切斯卡品尝过从小到大没有父亲的滋味,但她从未品尝过由一个甘愿毁 掉妻子家族的父亲抚养长大的滋味。 她仍然没有感到悔恨。 眼下,她将告诉桑儿,爸爸出了车祸,已经去天堂和宝宝卡尔梅拉在一起。 不过总有一天,她发誓,她将把真相告诉儿子。 她插上了电话线,给凯西打电话,告诉她发生的事情。几个小时前,凯西已 经想出了一个对策,其中的一部分便是叫弗兰切斯卡不要在电话上透露任何实情, 以防比利装了窃听器。凯西和弗兰切斯卡假装谈论着发生的一切,随后又说起凯 西应该打电话通知的人,后面的谈话自然是真实的。 天快亮了,内华达这个时候应该是夜里很晚,尽管如此,弗兰切斯卡还是拨 了电话。叔叔一定想知道。 “把你惊醒了,很对不起,迈克尔叔叔,事情是……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第二天,正如凯西预料到的,比利办公室的秘书提到弗兰切斯卡过来替比利 取走了一个文件。这没有什么违法或不正常的地方。她离开办公室时,既没有愤 怒,也没有发狂。比利在家里放了几个不同的文件,弗兰切斯卡把它们都交了出 来。写着保密的文件夹是比利的私人档案,除了她的直系亲属,没有谁要求看这 个文件夹。 从司法部出来后,弗兰切斯卡的行踪很容易证明。东市场午餐馆的柜台接待 员说,昨天晚上,他们当然在那里看到了弗兰切斯卡和小桑儿。 住在他们公寓楼上的住户说,天黑之后不久,他们看见弗兰切斯卡和桑儿回 家来了。至少有两个小时,楼下一直传来打字机的声音。 弗兰切斯卡证实了他们的话。她说她一直在给纽约的姐姐写信,警察过来之 前没多长时间,她把信寄了出去。她说这些的时候,身边坐着纽约最好的刑事辩 护律师( 由汤姆·黑根不声不响地安排好的) 。几天之后,凯西( 此时也由同一 个律师出任代理) 说她收到了信,但读完就扔了。两三个朋友和亲戚( 包括她们 的母亲桑德拉) 能够而且准确无误地证实,这对双胞胎姐妹近些年一直分开居住。 这个不愉快事件导致了一个愉快的结果:它又把这对双胞胎姐妹紧紧地拉到了一 起,她们的关系又恢复了以往的亲密。 福特雷鸟车的方向盘和变速杆上的指纹似乎已经被擦干净了( 其实是弗兰切 斯卡的“艾斯”绷带起的作用) ,不过,侦探们还是找出了四套指纹。三套来自 拥有这辆车的这一家人——比利、弗兰切斯卡和桑儿‘范阿斯代尔( 从联合车站 开到妹妹的公寓,距离不长,凯西一直戴着手套,而且她记得这一点) 。第四套 ——前排和后排的座位上都有——来自一个与比利·范阿斯代尔一直有婚外情的 女人。 警察找到了几个人,他们看到这个女人在比利死的当天下午,住进了杜邦环 岛的一家酒店,大概九十分钟后哭哭啼啼地跑了出来。这个女人曾向办公室的同 事承认,那天比利与她结束了彼此的关系。几个月前,她对这些朋友中的许多人 坦白,比利使她怀了孕,还逼迫她去做了流产手术。 当侦探就此对她提出质询时,她惊慌的神情暴露无遗。他们逮捕了她,指控 她犯了二级谋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