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4)
有一天早餐的时候,得汶和塞西莉坐在一个可容纳二十六人的大桌子的角上,
磨光的大橡木桌子使他俩显得很小,他们一边吃着米饭和新鲜水果,一边互相说着
话,塞西莉逗得汶说:“我想,我告诉你我的幽灵的故事是多余的。”
“不,塞西莉,我想很有必要。我在塔楼上看到过一个影子。”
她做了个鬼脸,显得有点烦,似乎她不想深究这些事情。
“你从未在那里看到过什么?”得汶问她,“你不是也听到哭泣的声音吗?”
“也许吧。”她皱了皱眉,“你看,得汶,在这所房子里我想不明白得太多,
我有另外的看法。”
“但是,为什么?塞西莉,你能否认———”
“为什么?”她很烦躁地看着他,“因为不这样我就会发疯!想一想我从小就
在这里,这么多年,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你之所以有另外一种看法,是因为那是你母亲经常那样告诉你。”他很认真
地看着她说,“我说得对吗?”
她撅着嘴,没吱声,她的沉默告诉得汶他说对了。
他大笑着说:“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按你母亲说的去做的?”
塞西莉不安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一种很难说清的光。“在这方面,我仅仅简
单地按妈妈说的做,从未想过什么。得汶,我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我被可怕的、
恐怖的噩梦惊醒时,我不得不相信妈妈对我说的,那哭声只是风在叫,走廊中的影
子老房子中都有。当她说这里没有什么会伤害我时,我也相信。现在我不能不相信。”
说完,她推开她的碗,上楼去了。
他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但他需要有人进一步证实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情。
早饭后,他在图书室碰到格兰德欧夫人,他决定直接问她。
“你是一个有决心的年轻人。”听完他的描述,她说。她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
黑衣服,长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手里拿着三本旧书:一本是马克·吐温
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其他两本看不清是什么书。图书室散发着霉味和尘
土的气息,但是藏书却很多,往往都会使他轻松,但此时,他既感觉不到轻松,也
感觉不到的它们的艺术魅力。这都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在此,他已决心查明这里有什
么瞒着他。
“我相信我看见了灯光,并且是两次。”他坚持说。
“好了,我会查一查的,”她懒洋洋地翻着书,用一种很厌烦的口气说,“也
许是一些老的电器设备短暂地被接通,那里的线路已经近五十年没有更新了。”她
合上书,“我得谢谢你,得汶,你从另一方面提醒了我们,那里存在着潜在的火灾
的危险。”
这就是她的回答,现在他只能接受。
“顺便问一句,得汶,”她冷漠地说,“我和亚历山大谈过,他说你袭击过他。”
“不,我———”
“你不必解释。我明白这孩子的想法。但我希望你和他能成为朋友。记住,我
希望你给他做个好表率。”她把《海克·芬》递给他。
“给,你带给他好吗?我告诉他我要送他几本书看看。在决定他受什么学校教
育以前,我希望能把他的注意力从电视上引开。”
她走出了图书室。他只能摇头叹息,又没什么收获,但他还是迈着沉重的脚步
来到楼上,也许他能从那孩子身上得到点儿什么。他又在游戏室找到了他,他正在
用手托着下巴坐在电视前,看那个面容丑陋的小丑表演。“在这个节目中又看到了
什么?”得汶问。
亚历山大没有理他,欠了欠身从他手里接过书,电视上马哲·缪吉克还在比较
字母“M”和“N”:“听起来它们几乎一样。”那小丑用刺耳的声音说。
“是重播吗?”得汶问。
亚历山大微笑着关掉电视,“如果你想出去玩的话,我可以不看电视。”他说。
得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想和我出去玩?”
“是的,为什么不呢?”
得汶咧开嘴笑了,“你似乎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嘿,我需要一个哥哥,”他微笑着,“你不认为我们会成为朋友吗?”
得汶仔细地审视着他。
那孩子哈哈大笑。“我要改变我是个粗暴的孩子的形象。”他眼中有一些东西
在闪,是挑战,是蔑视,还是有什么秘密?这些得汶在第一天曾看见过。
“我想你会喜欢那本书的,”得汶指着《海克·芬》说。“我像你这么大时就
喜欢看。”
亚历山大又咧开嘴笑了,“我不能想像你这么大时是什么样子。”“唔,”得
汶说,“我是。”
“你也像我这样陷入困境吗?”
得汶谨慎地回答:“唔,我也有些麻烦。”
“像什么?”
“我们那儿的教堂墓地旁边有个走廊,有时我和我的朋友们到那里去玩,因为
走廊已经很旧了,并且砖都松动了,屋檐下还有蝙蝠,我们不应到那里去玩。但是,
我们每个人又都喜欢去那儿。有一次一个牧师走出来看见我和我的朋友苏在那儿—
——”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样?”
“没干什么,”得汶为这孩子的猜测吃了一惊,“我们只是在聊天。”亚历山
大带有深意地咧开嘴笑了,“我敢打赌你们只在聊天。”
“是的,”得汶感到声音比预想的要刺耳。“我们只在聊天,并且从一个管子
里挤出吸血鬼的血。”
“吸血鬼的血?”
得汶哈哈大笑起来,“那只是红染料,但是我们把它涂在手和脸上,那老牧师
以为我们是鬼魂,他叫来许多人。孩子,他们都被吓坏了。”
亚历山大咧开嘴笑了,“真是一个很酷、很可怕的破地方。”
“是的。”
“我也去过一个像那样的地方!你想去看看吗?”
得汶皱皱眉,“我想那一定是一个不允许你去的地方吧?”
“哦,过来。我想你是希望成为我的朋友的。”那孩子用手托着下巴说,他的
双肘放在地板上。
“是什么地方?”
“东跨院。”
得汶心理中一动。“你姑姑说那是不许进的。”
“是不让进,不过我不在乎。”
当然,得汶是想亲自进入东跨院。但问题是,和亚历山大一起去他觉得更加危
险,这是格兰德欧夫人明令禁止的,并且他不能确定这孩子能不能为此行保密。
亚历山大抬头看了看他,“我们会很快地进去并出来,”他保证,“并且没有
人会知道我们去过那儿。”
得汶可以肯定,如果这所房子中有他要找的答案,那它们一定在东跨院。“好
吧,”他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但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这孩子容光焕发,“好吧,”他跳起来大叫,“跟我来。”
亚历山大以最快速度迈动他肥胖的小腿,跑进走廊,得汶跟着他来到他的卧室,
亚历山大打开衣橱顶上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铁制蜡台、一个短粗的蜡烛,还有一
盒火柴。
“嘿,”得汶说,“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亚历山大把蜡安到蜡台上,举到他面前,“我们要去的地方,已经被他们切断
了电源。”他告诉了得汶问题的实质。
得汶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格兰德欧夫人说的线路老化就是有意把他的注意
力引开。
“我们不能手电筒代替蜡烛吗?”得汶问。
亚历山大摇摇头,“这样更刺激,”他坚持说,“如果你不害怕的话。”
“我不怕。”得汶告诉他。
但在走廊中,房子的寂静突然使他有点担心,似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但这不
是实事,格兰德欧夫人不知道在哪里,也许和他隐居的母亲在一起,那反复无常的
西蒙也许就潜伏在他们周围。塞西莉,也许,也……得汶突然希望她也和他们一起
去探险。
他跟着亚历山大走在这古老的走廊中,走廊有的地方已经褪色了,有的地方还保
持明亮的红色。亚历山大举着蜡烛走在前面,像是带领着一支严肃的队伍。
在走廊的尽头,亚历山大打开通向储藏室的门,低声说:“在这儿。”
得汶忍不住微笑了,这正是他想来的地方。
“看,”小孩儿把蜡举高,照亮储藏室的暗处,除了他以前看到的,他没有看
到任何东西,亚历山大把蜡拿得更近一点,终于,得汶在架子的后面看到一个模糊
的矩形架子。
“好好看着,”亚历山大命令他。说着他的手沿地板摸,手指抓住一个旧的木
制按钮,一推。一开始,没什么动静,等了一会,得汶听到一个轻微的摩擦声,像
是木头和石头相摩擦的声音。这是一个暗门,现在,一个小窗口打开了,里面黑洞
洞的。这个入口只有三四英尺大小,仅能容一个小人的钻过。从里面散发出一种又
冷又潮的霉味。
“明白了?”亚历山大大声说,“一个秘密通道。是不是很酷?”
“我不知道从这里进去是不是安全?亚历山大。”得汶小心地说。
“我一直从这走!”那孩子干脆地说,“有什么事?你害怕了吧!”
不,不是害怕,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新的还不太自信的家庭成员,和一
个八岁的孩子这样做,应该负一定的责任。但,在好奇心和寻找答案的心情的驱使
下,他也就不顾及有可能被格兰德欧夫人发现时的后果了。
亚历山大四脚着地爬了进去,得汶做了个深呼吸,也跟了进去。这个通道对他
来说有点窄,但还能过得去。
这个狭窄的通道在两墙中间,另一面他们可能站直身子,亚历山大把门恢复原
位。“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他小声说。
在他们前面是一条向左转的小通道,亚历山大举着蜡烛在前面带路,忽明忽暗
的光只能让他们看出几英寸远。有几次,得汶觉得他的脸上有蜘蛛网,他用手把它
挥开,却没有用,他想他背后肯定有个大蜘蛛。
在通道的末端,亚历山大推开了另一个门,它通向一个宽广的走廊,这里和他
们卧室外的走廊不同,铺着长长的、类似东方风格的地毯,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尘土,
一进来,呛得得汶直咳嗽。
“我们已在东跨院了。”亚历山大宣布他们的胜利。
这里的墙纸是褪色的带有天鹅图形的旧丝织品,由于天长日久和尘土的覆盖已
辨不太清了。两边墙上一个挨一个的挂着煤气灯,死去的穆尔家的先祖们的肖像给
这里稍微带来一点儿生气。仅有的一丝光是从走廊另一头巨大的满是尘土的窗户里
透过来的,穿过开着的门,走出走廊,得汶仔细地观察这些空空的装着百叶窗的房
间,仅有的一点阳光是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照进来的,这地方太空旷了,以至于他们
的脚步声在尘土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亚历山大催促得汶快跟他走,把他带进一个从前一定是客厅的大房间里,里面
封闭着的壁炉和装着的百叶窗证明这确实不是一间卧室,房子的中间还挂着一个受
损的枝形大吊灯。有一刻,得汶想这一定是艾米丽待客的地方,枝形大吊灯的光照
着她姣好的面容,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到这儿来,”亚历山大打着手势叫他,他们穿过一个拱门进入一个小接待室,
最后又走过一个小门,来到第三个房间,里面一个窗户也没有。“就是这里,”亚
历山大宣布,“这就是我说那个地方。”
烛光照亮了这个地方,一个装满厚厚的书、满是尘土的书架,一个可以折叠的
书桌,一个破了的镜子靠在墙上。在这里,那种燥热猛烈地向他袭来,在它的冲击
下,他不得不向后退。“就是这个地方,”得汶想,“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穆尔家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密室?一个没有窗户的地方?这里有什么秘密?
“我想这是一个图书室。”亚历山大肯定地说,许多的书堆在地板上。突然有
一个急促的声音。“老鼠,”得汶想。但不是,不是老鼠。地板下和墙后面发出的
沉重急促的声音不是任何老鼠能发出的。那燥热又一次扑向他的脸。
“看,”亚历山大指着房间另一边挂着的肖像说,肖像脸上的尘土很显然是一
个孩子擦去的。“他看起来是不是像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这样想。”
这一点毫无疑问,肖像中的人和他年龄相近,穿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衣服。
得汶走近一点想看得更清楚,亚历山大却移走了蜡烛,肖像陷入黑暗中。
这孩子把蜡烛放在书桌上,抬头看着得汶,烛光映着他的脸,“你喜欢这个地
方吗?”他问。
得汶努力露出微笑,“确实很有诱惑力,”他说着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
今天晚上自己单独带着手电筒再来一回。“但我们也许不应在这里多呆。”“是的,
我们不应该多呆,然而,你却可以多呆会儿。”亚历山大说。烛光斜照在他可爱而
幼稚的脸上,一瞥之间,得汶发现在他的脸上隐藏着一些什么,他突然意识到不应
相信这个孩子。
蜡烛突然灭了,紧接着传来了可怕的跑步声,随后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亚
历山大!”当他听到钥匙在锁中转动的声音时,得汶在他后面喊,这时房间里伸手
不见五指,从外面传来那个小魔鬼的高高的、甜甜的童音:
“你将在这里烂掉,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亚历山大!”得汶尖声叫喊着。
但他早已经走了。得汶想,他穿过旧客厅,进入了走廊,转入秘道,走出储藏
室,沿着走廊,又回到了房间。之后,当格兰德欧夫人问到得汶在哪儿的时候,亚
力山大将用一种他曾骗过得汶的口气回答:“我不知道,阿曼达姑姑,也许他永远
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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