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德克尔告诉意大利移民局的官员他是来做生意的。 “哪一类生意?” “公司房地产。” “你要在此地逗留多久?” “两星期。” 那位官员在德克尔的护照上盖上印章。 “不胜感激。”德克尔用意大利语说。 他手提旅行箱走出达·芬奇机场。虽然安排人前来机场接他是件很容易做到的 事,他却宁愿自己乘大巴士旅行26公里去罗马。当大巴士在市内拥挤不堪的道路上 寸步难移时,他请司机开门让他下车,站在路边一直等到大巴士开走。他很满意, 没有别的人在他后面下车。他转进地铁车站,随便跳上一辆地铁,在下一站下了车, 返回到地面街上,叫住一辆出租车。10分钟后,他下了出租车,又搭乘上地铁坐到 下一站,然后上了另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把他载到罗马的万神殿去。他实际的目 的地是离那儿五个街区的一家旅馆。预防措施也许是多余的,但德克尔相信,只有 采取这种迂回方式,才能保住性命。 麻烦的是,这么来回折腾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想,保住性命与生活不是一回 事。明天是星期六,是他的40岁生日。近来,他极不自在地意识到时间在飞逝。妻 子、孩子、家庭——这些他都没有。他常年在外奔波,但不论到了哪儿,他总感到 自己是个局外人。他的朋友为数不多,而且他很少跟他们见面。他的生活中只剩下 工作,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远远不够了。 住进这家有着廊柱和长毛绒地毯的旅馆后,他立刻洗了个淋浴,换上干净衣服, 以摆脱乘喷气式飞机做高速跨时区飞行所造成的时差综合征。他穿上轻便运动鞋、 牛仔裤、斜纹粗棉布衬衫和蓝运动茄克。这套服装非常适合罗马6月里温和的天气, 许多跟他年纪相仿的美国游客都是这身打扮,因而他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 出了旅馆,混入行人中,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了半个来小时,尽量确保自己没有 被人跟踪。他来到威尼斯广场,这是罗马最热闹的地方,市区的主要干道全都在这 儿汇合。他找到一处公用电话,周围来往车辆的嘈杂声正好给他提供了掩护。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是阿纳托尔吗?”德克尔用意大利语问。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可他告诉我他是这个电话号码。”德克尔报出一个跟他刚才拨打的不一样的 号码。 “最后两个数错了。这里是57。”电话挂断了。 德克尔放好听筒,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人窥视他之后,挤入人群离开了。到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那个男人提到那两个特别的数字,是在通知他着手行动。如 果那个声音对他说“你打错了”,那么则是在告诉他赶快撤退,一切全乱套了。 2 萨拉瑞亚街附近的那套公寓位于三层楼上,既不过分奢华,也不是太简陋。 “空中的旅行怎么样?”公寓的主人问。他说话略带新英格兰口音,听起来像 是电话上的那个人。 德克尔耸耸肩,扫视一下室内朴素的陈设。“你知道那个老掉牙的笑话,失去 的总是最好的。”他说出最后一句联络暗号。“飞机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睡 觉。” “那么你没得时差综合征?” 德克尔摇了摇头。 “你不需要睡一觉喽。” 德克尔内心一动。这家伙为什么要提到时差综合征呢?睡一觉?是不是出于某 种原因他不想让我在今天的其余时间里和他在一起? 眼前讲话的这个人,德克尔以前没跟他共过事。他叫布赖恩·麦基特里克,现 年30岁,身高6英尺1英寸,体格健壮。他蓄着短短的亚麻色头发,肩部肌肉发达, 宽宽的下巴,这些使德克尔把他与大学橄榄球队联系起来。的确,麦基特里克身上 有许多东西都使德克尔联想起大学橄榄球队的队员——压抑不住的精力、跃跃欲试 的神情,等等。 “我不需要睡觉,”德克尔说,“我需要的是赶快做完被耽搁的事情。”他扫 了一眼电灯和墙上的插座,决定对什么事情都不轻信。“你怎么会住在这儿?这样 的老式公寓里会有窃听器的。” “这儿没有。我天天检查有没有那玩艺儿,你进门之前我刚刚检查过。” “那好吧。 ” 得知这房间里没有电子监听装置,德克尔很满意。他接着说: “你的报告表明,你已经取得了进展。” “噢,我发现了那帮杂种,没错。” “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线人发现的。” “对,我是这个意思。” “是怎么发现的?”德克尔问。“我们其余的人一直在四处搜寻。” “我的报告里写着呢。” “提示我一下。” “塞姆特克斯。”麦基特里克指的是一种高级可塑炸药。“我的线人在这些杂 种爱去的地方放风说,任何人只要出高价就可以买到塞姆特克斯炸药。” “你又是怎么找到你的线人的?” “以同样的方式。我放出风来说,任何人只要向我提供我所需要的情报,我会 对他很慷慨的。” “意大利人。” “见鬼,是的。那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联络人员。能摆脱一切干系的最佳 手段。一个像我这样的美国人得开个头儿,但过一段时间后,我们队伍的成员必须 是我们所在国家的国民。这样,采取行动后人家就不会追踪到我们头上。” “教科书上是这么说的。” “那你怎么说?” “这些国民必须是可靠的。” “你是在暗示我的线人有可能不可靠?”麦基特里克听起来有些焦躁。 “我们不妨说,金钱可能会使他们急于投靠任何人。”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是在追捕恐怖分子,”麦基特里克说,“你指望我通 过唤起报信者的公民责任感,去动员他们跟我们合作吗?” 德克尔微微一笑。“不,我相信古老的方式——利用他们的弱点。” “你这才说到点子上了。” “但我还是想见见他们。”德克尔说。 麦基特里克看上去颇为不自在。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德克尔补充一句。 “可我的报告里都写着呢。” “你的报告读起来很诱人。问题在于,我一向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你最快要多 久才能安排好这次会面?” 麦基特里克犹豫了一下。“今晚11点吧。” “在哪儿?” “我会让你知道的。” 德克尔递给麦基特里克一张纸条。“记住这个电话号码。记住了吗?好。”德 克尔拿起这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纸片走进厨房,往纸片上浇些水,看着它溶解、消失 在下水道中。 “要确认会面安排,可以在今晚8点钟打这个号码,或者此后每隔半 小时都可以打,直到10点钟。10点钟之后就不要打电话了。到那时,我就会认为你 无法召集起你的线人。在这种情况下,明天晚上再试试,或者后天晚上。每天晚上, 打电话的时间表都是相同的。找鲍德温,我的回答是爱德华。” “这是你旅馆里的电话吗?” 德克尔打量了他一下。“你开始让我担心了。不,这电话不是我旅馆里的。你 打这个电话号码时也一定不能在这儿打。” “我知道规矩。” “用一个你以前从未使用过的投币式公用电话打。” “我说过我知道规矩。” “尽管如此,提醒你一下没有害处。” “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麦基特里克说。 “真的吗?” “这是我第一次指挥行动,你想弄清楚我是否称职。” “你说得不错,你确实知道我在想什么。”德克尔说。 “好啦,你没有必要担心。” “是吗?”德克尔怀疑地问。 “我自己能对付。” 3 德克尔走出公寓大楼,穿过繁忙的街道,看到一辆出租车路过,便招手示意司 机绕过下一个拐角处等他。麦基特里克有可能正从他的公寓往外看,于是德克尔在 拐角后他视线之外的地方向出租车司机道歉说,自己改主意了,想再步行一会儿。 司机嘟嘟囔嚷地开车离开后,德克尔悄悄潜回拐角。拐角处的咖啡馆在主街和侧街 上都有橱窗。德克尔隐蔽在侧街上,透过咖啡馆的橱窗可以观察到麦基特里克公寓 的那幢大楼。咖啡馆正面橱窗反射的阳光正好遮住他的身影。 麦基特里克从公寓大楼里出来了,比德克尔预料得还要快。这个结实的汉子举 起一只手捋了捋短短的亚麻色头发,紧张不安地朝街两头看了看,急匆匆叫住一辆 空出租车,钻了进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像个闲人,德克尔必须找点事情干。他 从一根电线杆上解下用铁链锁着的租来的摩托车,打开贮物箱,把蓝运动茄克叠好 放进去,取出一件褐色皮茄克和一顶带深色遮面罩的头盔穿戴好。这样一来,他的 外貌大大改变了,即使麦基特里克回头观察有没有人盯梢,也决认不出他来。于是 德克尔发动摩托车,跟上了出租车。 这次会面并未令他感到鼓舞。他在麦基特里克报告里发现的问题现在变得更加 明显,也更加麻烦了。这并不仅仅因为这是麦基特里克第一次担任行动的指挥。毕 竟,这个人如果打算干一番事业,那他就必须有第一次,正像德克尔也有他自己的 第一次一样。其实,德克尔感到不安是因为麦基特里克太自信了。显然,他干这一 行的经验不足,却又不够谦虚,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局限。飞来罗马之前,德克尔曾 经向上司建议改派麦基特里克去完成一项不那么棘手的任务,但麦基特里克是他们 这行中某位传奇人物(战略情报局成员、中央情报局创始人之一、前行动部副部长) 的儿子。如果把他撤换下来,那位传奇人物肯定会来质问,为什么不给他儿子提供 升职的机会。 于是,德克尔被派来巡视,以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德克尔想,我这是来当保姆 的。他尾随出租车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之间。最后,他看到麦基特里克在西班牙 台阶附近下了出租车,便急忙跳下摩托车,把它锁到一根电线杆上,然后跟在麦基 特里克后面往里走。这儿游客众多,麦基特里克本来可以混到他们中间隐蔽自己的, 可是他那亚麻色的头发使他非常显眼。德克尔想,他应该把头发染成不那么引人注 目的深颜色,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 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德克尔眯缝起眼睛,跟着麦基特里克走过三一教堂,走 下西班牙台阶,来到西班牙广场。这儿曾经是一个著名的花市,现在却被面前摆满 珠宝、陶器和油画的街头小贩们占据了。德克尔目不斜视,紧紧盯着他的猎物。麦 基特里克往右一拐,走过伯尔尼尼船形喷泉,穿过人群,经过济慈1821年去世的那 幢房子,最后消失在一间咖啡馆里。 德克尔想,这又是干这一行的一个失误。在这种地方藏身真是太愚蠢了,外面 人来人往,如果有人暗中监视,是很难发现的。德克尔选好一个半隐蔽之处,打算 在那儿等上一阵。可是,这一次又比他预料得要快,麦基特里克和一个女人一块儿 出来了。这是个意大利人,20岁出头,高个子,身材苗条而性感,短短的乌发衬托 着椭圆形的脸蛋,太阳镜斜推在额头上面。她脚蹬牛仔靴,身穿紧身牛仔裤和大红 T恤衫,胸部显得格外丰满。虽然德克尔远在3 0码之外,也能看出她没戴胸罩。麦 基特里克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则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臀部,并且把大拇指伸到 他宽松裤的后腰袋里。他们沿着康多蒂街往前走了一段,接着拐到右面一条树荫覆 盖的窄街上。在一幢大楼前,他们停住脚步,急不可耐地接吻,随后走进大楼。 4 电话是9点钟打来的。 德克尔曾经告诉麦基特里克这个电话跟他的旅馆没有联 系,其实,是有联系的。这是他旅馆所在的那条街上另一头一家旅馆门厅内的投币 电话。德克尔可以边读报纸边等电话,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8点钟开始,每隔半小时,德克尔就踱到电话跟前,等待5分钟,然后回到舒 适的座椅上。9点钟电话铃响时,他正站在电话旁边。他拿起电话,“喂?” “是鲍德温吗?”他听出了麦基特里克不甚明显的新英格兰口音。 “是爱德华吗?” “安排在今晚11点。” “在哪儿?” 麦基特里克告诉了他。 听到这个地点,德克尔皱起了眉头。“再见。”他不安地挂上电话,离开了旅 馆。虽然他曾对麦基特里克说他没有得时差综合征,事实上他正遭受着这种综合征 的折磨,所以夜间实在不愿工作。而且,下午的其余时间他一直忙碌着。表面上, 他是为一家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工作的。为了掩护自己的行动,下午,他赶到这家 公司去报到。公司内他的联络人处保存着一个寄给他的包裹,这包裹只有一本精装 小说那么大小。 回到旅馆房间后,德克尔打开包裹,取出一把瓦尔特380型半自动 手枪,试了试,确认这枪可以正常使用。他本来可以选择一种杀伤力更强的武器, 但他宁可要小巧玲珑的瓦尔特手枪。这把枪仅比他的巴掌大一点,装入枪套后可以 塞在牛仔裤后腰内,外面再穿上运动茄克,只要不系扣,一点也看不出来。尽管如 此,德克尔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5 这伙人一共有5个——那个德克尔曾看见和麦基特里克在一起的高个漂亮女郎 和四个意大利男人。这四个男人年纪从20岁出头到30岁不等,个个瘦骨嶙峋,头发 全都往后梳得光溜溜的。从衣着上看,这伙人像是一个小团伙——牛仔靴、牛仔裤、 西部牛仔皮带搭扣和斜纹粗棉布茄克,甚至他们抽的香烟都是同一个牌子的——万 宝路。然而,联结他们的还有一个更牢固的纽带。他们明显相像的面部特征说明他 们是四兄弟和一个妹妹。 这伙人坐在一家咖啡馆楼上的单间里。这儿离纪念碑广场很近,那是罗马最繁 华的商业区之一。这种会面地点真叫德克尔担心。这不仅因为这种地方人多眼杂, 而且,照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麦基特里克是不可能在这么一个夜晚顾客盈门的地 方订到单间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空的葡萄酒瓶和啤酒瓶,看来德克尔来之前这伙人 已经在这个单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麦基特里克从单间的一个角落里监视着外面的动静,德克尔向这伙人略致问候, 便转入正题。“我们追踪的这帮人异常危险,”他用意大利语说,“我不希望你们 做任何危及你们自身安全的事情。哪怕你们只有丝毫的怀疑,认为自己引起了他们 的警觉,也要赶快停止活动,向我的朋友报告,”他指指麦基特里克,“然后销声 匿迹。” “那样我们还能得到你们许诺给我们的酬金吗?”其中一个兄弟问道。 “当然能。” “这再公平不过了。”那年轻人把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单间里烟雾腾腾,德克尔的嗓子眼开始发痒,时差综合征引起的头痛更加厉害 了。“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兄弟中的一个窃笑起来。 “我的话可笑吗?”德克尔问。 “不是你的话,是他们。是你们要我们找的那帮人。我们立刻就明白是谁了, 我们和他们一起上大学。他们总是在说疯话。” “意大利人的意大利。”他们的妹妹说。 德克尔看了看她。直到现在,她还没怎么讲话呢。她已经换下了下午穿的那件 大红T恤衫, 现在她穿的是件蓝色的。虽然有斜纹粗棉布茄克半掩着胸脯,仍能看 出她没有戴胸罩。 “他们总是在谈论这个,意大利人的意大利。”刚才介绍过了,他们的妹妹叫 雷娜塔。她的太阳镜依然斜架在她那男孩式的乌黑短发上。“他们不停地抱怨欧洲 共同体。他们坚持说,放松民族戒备只能使意大利遭到外国人的毒害。他们指责美 国支持欧洲联盟运动的目的是为美国产品创立新市场。如果欧洲的其他国家被瓦解, 那没关系,但意大利必须奋起战斗,以阻止美国在经济上、文化上的统治。所以, 当美国外交官陆续死于爆炸事件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帮人,尤其是他们打电 话给警察局,自称是‘墨索里尼的孩子’。墨索里尼是他们崇拜的英雄之一。” “如果你们怀疑他们,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向警察局报告呢?”德克尔问。 雷娜塔喷出一口烟雾,耸了耸肩。“为什么?这帮人曾经是我们的朋友,他们 并没有伤害我们。但是,由于证据不足,他们会被从监狱释放出来的,那时他们就 会伤害我们了。” “也许警方会找到足够的证据。” 雷娜塔轻蔑地一笑。 她那苗条而性感的身体摇晃了几下,T恤衫下的乳房也随 之微微颤动。“我向你保证,这帮人不是傻瓜,他们做事不会留下把柄的。” “那我再问你一遍,没有证据,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因为布赖恩付给我们钱之后,”她指指麦基特里克。德克尔心中一惊,麦基 特里克居然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她。“我们一直严密监视着我们的朋友。你们的大 使看完歌剧在开车回使馆的路上被炸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跟踪他们时发现他们躲在 距被炸轿车仅半个街区处的一辆汽车里。他们肯定使用了遥控引爆器。” 德克尔沉默片刻,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激动。罗宾斯大使的被暗杀激起了 华盛顿某些高层权势人物的义愤,致使他们失去了惯有的谨慎,下令采取行动制止 这些恶魔——以一种或另一种方式。德克尔的上司之所以承受着来自暗中的压力, 正是因为麦基特里克引起了他们这些人的极大好感与关注。如果麦基特里克的线人 能够明确证实这帮恐怖分子对暗杀事件负有责任,问题就算解决一半了。另一半将 是根据他们的情报采取行动。 “也许他们是碰巧在那个地区的。”德克尔说。 “他们大笑着开车离去。” 德克尔的喉咙一阵发紧。“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雷娜塔告诉我了,”麦基特里克插话道,“但显然他们不会一直住在那个地 方的。”他做了个手势,以示强调。“必须尽快处置他们。” 德克尔不无忧虑地想,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永远不应该让线人知道他 们的操纵者在想什么。再说,麦基特里克所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雷娜塔告诉我,他们常去一个俱乐部,”麦基特里克说,“如果我们能把他 们全引到那儿……” 6 “你在那里面究竟干了什么?”会面结束后,德克尔和麦基特里克一起走出来 后恼火地问他。 “我不明白你在讲些什么。” 德克尔紧张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眯缝起眼睛,迎着接连飞驰而过的汽车的 耀眼车灯,注意到有一条小巷,赶快抓住麦基特里克的左臂,拖着他离开这块喧闹 的夜生活区。 “你泄露了我们的任务,”他们一远离行人,德克尔立刻嗓音嘶哑地低声说, “你把你的真名告诉了她。” 麦基特里克面露尴尬,无言以对。 “你和那个女人睡觉,”德克尔说,“难道你的教官没教过你,你永远、永远、 永远不能和你的线人发生私人纠葛?” “是什么使你认为我和她睡过觉?” “今天下午你们站在那儿口对口地人工呼吸。” “你跟踪我?” “这并不很难。你违反了那么多规矩,我不得不这样做……凭你嘴里的酒气, 我敢断定,我来之前你和他们一块喝过酒。” “我是想使他们跟我在一起时感到自在些。” “钱,”德克尔说,“只有钱才会使他们感到自在,而不是你那迷人的个人魅 力。这是在做交易,不是社交俱乐部。还有,你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处置’?我不记得我说过——” “在我听起来,你实际上是在当着外人的面暗示,我们追查的人将会被……” 虽然声音很低,而且小巷里又很隐蔽,德克尔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那个会授 人以把柄的字眼。 “最终否决。” “什么?” “这难道不是个新的委婉语吗?过去是‘以极端的伤害终结’,现在是‘最终 的否决’。” “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次行动难道不是以此为目的的吗?如果没有人彻底地制止他们,这些杂种 将会一直这么暗杀下去的。” 德克尔转过身,从黑暗的小巷里往外盯着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的行人,唯恐有人 偷听他们的谈话。“你疯了吗?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告诉过别人吗?” 麦基特里克犹豫着。 “那个女人?”德克尔追问道,“你告诉那个女人了?” “不错,我不得不把这个想法讲给她听,不然我怎么说服他们动手呢?” “天哪。”德克尔轻声叹道。 “这种断绝是可行的。我已经假造出一股敌对势力。他们除掉那帮人,然后给 警方打电话,自称是‘墨索里尼的敌人’。” “该死,把你的声音放低点。” “谁也无法证明我们与此有关。” “那个女人能够证明。”德克尔说。 “她不能,当我销声匿迹之后,她没有任何具体的证据。” “她知道你的姓名。” “她只知道我的名字。”麦基特里克说,“她爱我。她会为我做任何事情。” “你——”德克尔在黑暗中朝麦基特里克逼近过去,以确保只有他才能听见自 己恶狠狠的低语。“你给我仔细听着,美国政府不参与暗杀活动。美国政府并不追 杀恐怖分子,而是搜集积累证据,让法庭对他们量刑治罪。” “是,当然,不错。正像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恐怖分子杀死11名以色列运动 员之后,以色列人并没有派出恐怖小分队去追杀他们一样。” “以色列人做什么事情与我们无关。那次行动后来被中止了,因为他们杀死了 一个无辜者。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进行暗杀活动的原因。” “好吧。可现在你听我说,”麦基特里克说,“如果因为我们没有胆量去干应 该干的事情而让这些杂种逃脱的话,那我们俩都将失去这次行动的机会。” “明天中午。” “什么?” “回你的公寓去,待在那儿别出来。”德克尔说,“别做任何事情,也别和那 个女人联系。别出来买报纸。别做任何事情。整12点时,我会去敲你的门,告诉你 上头对你做出的决定。如果我是你,会把行李捆好的。”7 德克尔对自己说,40岁生日快乐。浴室镜子里他脸上那种憔悴的表情说明,因 为操心麦基特里克的事,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时差综合征,加上他曾尽力屏住 气不吸入呛人的烟雾,使得他的头痛至今尚未消退。昨夜送到客房的夜宵是意大利 宽面条、鸡肉和马沙拉白葡萄酒,这顿饭依然滞积在他的胃里。他那警觉的蓝绿色 眼睛的眼角上,开始出现了几道皱纹,这似乎给他粗犷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刚毅。所 有这些好像还嫌不够,他又在自己稍稍有点长的沙褐色鬈发中发现了一缕灰发。他 嘟囔着把它们拔掉了。 德克尔想,对大多数人来说,星期六早晨是周末的开始,可对于干我这一行的 人来说却不是。他甚至回忆不起来,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他有过真正的周末,感到 轻松愉快过。不知怎么,他想起曾跟踪麦基特里克走下西班牙台阶,经过济慈去世 的房子。他想象着济慈是如何一口口咳掉自己的生命,肺病挤压着他,憋得他透不 过气来。他那么年轻,却已经取得了伟大的成就。 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德克尔穿上长跑运动衣,尽力不去理会汽车废气造成的薄雾,避开人行道上拥 挤的人群,跑步来到他前一天曾去报到的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他那迂回曲折的路 线使得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跟踪他,这一点使他很满意。出示证件后,他被让进一间 办公室, 里面有一部装有扰频器的防窃听电话。5分钟后,他与他在弗吉尼亚州亚 历山大城的主管通上了话。主管也是在这家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 他那头电话的扰频器调到了德克尔的这个频率上。 持续15分钟的通话使德克尔愈发感到沮丧。他得知,麦基特里克的父亲听说了 他的打算,也许是麦基特里克昨天深夜给他父亲打了电话吧(德克尔只能希望,麦 基特里克使用的是投币电话,而且通话时比较谨慎)。他这位父亲不仅是情报工作 这一行中的一位传奇人物,而且曾经担任过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主席,至今仍具有很 大的政治影响,麦基特里克的父亲对德克尔本人的工作能力提出质疑,指责德克尔 企图把麦基特里克调走,以便把麦基特里克找到恐怖分子的功劳归于他自己。虽然 德克尔的上司声称,在德克尔和麦基特里克的冲突中,他个人站在德克尔一边,然 而事实却是他出于对自身利益和退休金的考虑,被迫不理睬德克尔的警告,继续让 麦基特里克留在岗位上。“照看好这个孩子,”上司说,“别让他出差错。核实一 下他报告里的其余情报。我们将把这些情报转交给意大利当局,然后就把你们俩都 撤出来。我向你保证,永远再不会让你和他共事。” “眼下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德克尔一路跑回旅馆,怎么也无法减轻自己沮丧的情绪。他把浴巾铺在客房地 板上, 一连做了150个俯卧撑,接着又做了同样数量的仰卧起坐。汗水从他结实的 双肩、窄臀和肌肉发达的双腿上滴落下来。他又练习了几套柔道动作,随后冲了个 澡,换上干净的牛仔裤和牛津布衬衫,最后穿上褐色皮茄克,遮住后腰上的手枪。 他的胃依然很不舒服。 8 按照预定的时间,德克尔在中午12点整敲了敲麦基特里克的门。 没人答应。 德克尔又敲了敲,皱着眉头等了一会儿,然后敲了第三次,又等了一会儿,眉 皱得更紧了。他往走廊两头扫了几眼,取出藏在皮茄克领子里的撬锁工具。10秒钟 后,他冲进公寓,关上身后的门,拔出了手枪。是麦基特里克失约了,还是他出了 什么事?德克尔开始小心仔细地搜查。 客厅没有人,浴室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卧室没有人,连壁橱里都没有人。德 克尔最恨壁橱——谁知道那里面会隐藏着什么。他觉得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搜查 完之后,便坐到客厅的一把沙发椅上,思索着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公寓里的东西 全都摆得整整齐齐,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麦基特里克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到麻 烦了。也许,德克尔又一次想到,这个狗杂种失约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德克尔又搜查了一遍麦基待里克的公寓。这一回他搜得更仔 细了。他搜遍了每一只抽屉的里面、下面和后面,床垫的下面和床底下,沙发椅和 长沙发后面,灯架以及浴室水箱的里面和后面。 搜查的结果使他大为震惊。麦基特里克呈上报告后不仅没有销毁他的记录,而 且把记录藏在一个并不难预料到的地方——厨房搁板的纸垫下面。除了德克尔前一 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些人的名单外,他搜出许多地址,其中一个是麦基特里克和雷娜 塔一起进去过的那座公寓大楼,另一个是一个叫做台伯俱乐部的地方。 德克尔在心里记牢这些情报,把记录放到一个托盘里,点燃烧掉后把纸灰碾成 碎末。他从厨房的小窗往外望去,看到一条小巷的砖墙,便趁着一阵微风把纸灰洒 落下去。他的胃饿得很不舒服。他从一条面包上切下一块,拿着回到客厅,一边慢 慢咀嚼,一边皱眉盯着公寓的前门。 这时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 德克尔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强烈。他想,自己应该怎 么办呢?他可以再到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去,打一个紧急电话给他的主管,通知他 麦基特里克没能按时碰头。但那除了使主管认为,德克尔一心要找麦基特里克的麻 烦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呢?这家伙干工作马马虎虎——德克尔已经把这个问题报告 上去了。所以,难道没有可能麦基特里克忘记这次约会或者故意失约吗?也许他眼 下正搂着雷娜塔躺在床上呢。 德克尔想,要真是那样,他可比我聪明得多。上一次我搂着什么人躺在床上是 什么时候呀?他记不起来了。他常年在外奔波,亲密的异性朋友为数很少,而且都 是干他这一行的。偶然相识的女友根本不可能——即使在艾滋病蔓延之前,德克尔 也一直避免过那种一夜露水夫妻的生活。他的理论是,做爱使人放松警惕,而跟一 个自己丝毫不了解的女人在一起时放松警惕是毫无道理的。 德克尔想,这种鬼工作,它不仅使你成为偏执狂,而且把你变成个和尚。 他环顾这间沉闷的客厅,一股霉味直刺他的鼻孔。他的胃依然很不舒服。 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9 直到德克尔把公寓里的面包全吃光了,锁眼里才响起拧钥匙的声音。这时已经 是晚上近9点了。麦基特里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看到德克尔便愣住了。 “关上门。”德克尔说。 “你怎么——” “我们有一个约会,记得吗?关上门。” 麦基特里克关上门。“没告诉你吗?难道我父亲——” “不错,他传了个口信给我,但这似乎并不是取消我们约会的理由。”德克尔 站了起来。“你究竟一直在哪儿?” “你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跟踪我吗?” “说明白些。” 麦基特里克冲到电视机旁,打开电视。“有三个电视摄像组在现场,肯定有一 个频道仍在从现场报道——”他来来回回地选频道,手不停地颤抖。“瞧。” 德克尔起初没能理解他看到的情景。他盯着嘈杂而混乱的图像,一阵不祥的预 感猛然掠过他的心头。滚滚黑烟吞噬了天空,烈焰从窗口喷出。在一片残垣断壁中, 消防队员紧紧握住水龙头,朝着一大片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奋力喷射。越来越多的救 火车一路尖叫着开到一片混乱的其他急救车辆、警车和救护车中间。德克尔心惊胆 战地意识到,有些尖叫声并不是救火车的警笛,而是那些正在被抬上担架的伤员发 出的。他们被烧焦的面部因疼痛而扭曲变形,已经不成人样了。还有许多躯体裹在 毯子里一动不动。警察正在把人群往后驱赶。 “这是怎么回事?看在上帝的分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麦基特里克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视上一位记者就开始谈论恐怖分子,谈论“墨 索里尼的孩子”,谈论迄今发生的最严重的反美暴力事件。在这次大爆炸中,有23 名美国游客被炸死,另外43名受伤,他们全都是盐湖城一个旅游团的成员,当时正 在台伯俱乐部出席宴会,庆祝他们在罗马的最后一个夜晚。 “台伯俱乐部?”德克尔想起他记在心里的那个地址。 “雷娜塔告诉我,恐怖分子常去那儿。”麦基特里克面色惨白。“她对我说, 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决不会出差错。这件事本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雷娜塔向我发 誓说——” “别啰嗦了,”德克尔一把抓住麦基特里克的肩膀。“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 什么?” “昨天夜里,”麦基特里克停住话,连连透了几口气,“在会面之后,在我们 争论之后,”他的胸脯起伏着,“我知道,在你夺走我的行动指挥权、窃取我的功 劳之前,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真的相信你告诉你父亲的那些混账话?你真的认为我嫉妒你?” “我不得不采取行动。我不敢肯定我打给我父亲的电话能解决问题。雷娜塔和 我一直在商量着一个计划,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我跟你分手之后,又回到了咖啡 馆。雷娜塔和其他的人仍在楼上的单间里,我们决定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 “竟然未经批准。”德克尔大吃一惊。 “我去找你批准吗?你会告诉我不许采取行动。你会想方设法把我从此地打发 走,然后由你自己来实施这个计划。” “我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德克尔说。电视屏幕上,烈焰从楼门口喷吐而出, 又一堵墙倒塌了,消防队员们踉踉跄跄地倒退着。警笛的呼啸愈发尖利了。裹在烟 雾中的救护队员把一具具躯体抬上救护车。“快给我讲讲这个计划,这个所谓完美 无缺的计划。” “这是个简单而绝妙的计划。” “哼,我相信这一点。” 雷娜塔和她的人将等待时机,到那帮恐怖分子聚集在一个地方时——也许是一 套公寓,或者是台伯俱乐部,雷娜塔手下的一个人将把一个装满塑料炸药的背包藏 在恐怖分子出来的必经之处。他们一出现,雷娜塔就按下遥控装置的按钮,引爆炸 药。这样看上去似乎是恐怖分子随身携带的炸弹因事故意外爆炸了。 德克尔惊愕地听着。房间好像在倾倒下来,他的脸直发麻。他怀疑自己的头脑 是否清醒。他对自己说,这不可能发生。他不可能听到这种事情。 “简单?绝妙?”德克尔揉搓着自己疼痛的前额。“你难道就没想到你可能炸 错人吗?” “我绝对有把握,雷娜塔他们找到了恐怖分子。” “你难道也没想到,在炸死恐怖分子的同时,你可能炸死许多无辜者吗?” “我警告过雷娜塔别莽撞行事。如果有丝毫的怀疑,别的什么人也在爆炸区域 内,她就必须等待时机。” “她?”德克尔真想抓住麦基特里克狠狠摇晃几下。“你的常识哪里去了?绝 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引爆炸药,为什么她会愿意?” “我问过她。” “为什么?” “她爱我。” “我肯定是在睡梦中,这肯定是一场噩梦,”德克尔说,“不一会儿,我就会 醒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包括谋杀?” “杀死恐怖分子不是谋杀。” “那你到底把这叫做什么?” “处决。” “你真叫人吃惊,”德克尔说,“昨晚你把这叫做‘最终的否决’。你想把这 叫做什么就叫做什么吧,可这仍然是杀人,当有人同意这样做时,你就应该问问你 自己,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的。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是爱情。” “我不能相信,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钱。” “他们使用的塑料炸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我给的。” 德克尔感到好像被人猛击一掌。“是你提供的炸药?” “这次行动一开始时,给了我一些塞姆特克斯炸药。雷娜塔的人向恐怖分子提 供这种炸药以表示自己的诚意,从而打入了他们的内部。” “是你提供的……?”德克尔愈发感到惊恐,呆呆地盯着电视上尖叫着的警笛, 盯着浓烟、烈火、废墟和尸体。“是你的责任——” “不,这是个错误!不知为什么,那个背包在错误的时间爆炸了!不知为什么, 俱乐部里挤满了美国人!不知为什么——我……雷娜塔肯定弄错了。”麦基特里克 说不出话来了。 他咧着大嘴,嘴唇翕动着,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你手里的炸药远远不足以造成这么大的灾难。”德克尔直截了当他说。 麦基特里克朝他不解地眨眨眼睛。 “你只有一份样品,”德克尔说,“这足够引诱恐怖分子上钩,使他们认为他 们还能得到更多的炸药。雷娜塔必须设法搞到更多的炸药,才能炸毁整幢建筑。” “你在说什么呀?” “动动你的脑筋!你招募的不是一伙愿意帮你找到恐怖分子的大学生!你这个 白痴,你招募的正是那些恐怖分子!” 麦基特里克大吃一惊,眼睛都发直了。他使劲地摇着脑袋。“不,这不可能。” “他们一直面对面盯着你呢!真奇怪,他们怎么能够忍得住不当面嘲笑你?传 统的陷阱。你跟雷娜塔做爱时,她一直在向你提问,而你把我们的全部计划都告诉 了她,把我们为抓住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告诉了她。” 麦基特里克的面孔愈发惨白了。 “我说得不对吗?”德克尔问。“你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了。” “天哪。” “昨天夜里,当你告诉他们你可能会被调走时,他们认为,应该结束这场游戏, 重新开始工作了。是你提议实施这个针对恐怖分子的计划,还是雷娜塔?” “她……”麦基特里克咽了口唾沫,“是她。” “为了帮助你事业成功。” “是的。” “因为她爱你。” “是的。” “这个计划是她首先想出来的?” “是的。” “现在,她已经使用了你交给她的塞姆特克斯炸药的样品。我敢打赌,他们已 经拍了照、录了音,作为你卷入此事的证据。她把你的炸药样品和她自己的炸药混 在一起使用,炸死炸伤了一个旅游团的美国人。你想要自己的事业成功吗?哼,小 子,你的事业完了。”10 “这真糟透了。”在跨国房地产咨询公司里,德克尔听着防窃听电话里上司疲 倦的声音。“那么多人被炸死,太可怕了,真叫人毛骨悚然。谢天谢地,这不再是 我的责任了。” 德克尔愣了片刻,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坐直身体,握紧了话筒。“不是 你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是我的责任吗?你要把这个责任推卸给我?” “你听我解释。” “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你是在最后一刻才把我派到这儿来的。我曾经向你报 告,我认为这次行动要出麻烦了。你不理睬我的意见,而且——” “并不是我不理睬你的意见,”德克尔的上司说,“麦基特里克的父亲接管了 这项工作,现在由他负责。” “什么?” “这次行动由他负责。他一接到他儿子的电话,就开始动员每一个欠他情的人。 现在他正在飞往罗马的途中。他抵达罗马的时间应该是……” 11 午夜刚过,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私人所有的银河号八座位喷气式专机降落在达· 芬奇机场。德克尔守在海关和移民局外面,等着一个高个白发、贵族气派十足的男 人在里面和那些官员办手续。据德克尔看来,飞机上没有其他乘客。这个男人已经 72岁了,身体却惊人地健壮,宽宽的肩膀,古铜色的皮肤,面部线条粗犷,仪表堂 堂。贾森·麦基特里克身穿三件套的灰色混纺毛料西装。这套衣服,以及他本人, 都看不出丝毫急匆匆长途旅行的痕迹。 德克尔以前曾三次见过这位传奇人物。麦基特里克朝他走过来时,冲着他微微 点了点头。 “飞行顺利吗?我替你拿箱子吧。”德克尔说。 但是,麦基特里克紧紧抓住手提箱,从德克尔身边走过,一直朝机场出口走去。 德克尔追上他,他们的脚步在空荡荡的机场大厅里回响着。夜这么深了,机场里几 乎没有人。 德克尔已经租好了一辆菲亚特。在停车场上,麦基特里克看着德克尔仔细检查 汽车,以确保在他进入机场的这段时间内车没有被人装上窃听装置。只是当麦基特 里克坐进汽车、德克尔驱车穿过黑漆漆的雨雾朝城里驶去时,这位大人物才开口说 话。 “我的儿子在哪里?” “在一家旅馆里,”德克尔说,“他使用的是另一种身份的护照。在那个事件 发生后……我想你在途中已经听说了?” “你是指爆炸事件吗?”麦基特里克忧郁地点点头。 德克尔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朝前望去。“爆炸事件发生后,我认为 你儿子再待在他的公寓里是不安全的。恐怖分子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你怀疑他们会袭击他?” “不。”德克尔瞥了瞥后视镜里的那串汽车灯光。天很黑,又下着雨,很难断 定是否有人在跟踪他们。“但我不得不假定,他们会把有关他的情报和证据泄露给 警方。我相信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他们要把一个美国情报特工与针对美国人的恐 怖袭击活动联系起来。” 麦基特里克的表情绷紧了。 “我一旦确信没有人跟踪我们,立刻就把你送到他那儿去。”德克尔说。 “你似乎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我在尽我的全力。” “那你考虑过没有,这次事件应该由谁承担责任?”麦基特里克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 雨点拍打着汽车的顶篷。 “比方说,你来承担?”麦基特里克问道。 “我决不打算承担这次责任——” “那么想出一个什么别的人来吧。如果有什么是你可以确信无疑的,那就是我 的儿子决不能承担这次责任。” 12 这家普普通通的旅馆坐落在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上,没有一点引人注目之处。 德克尔朝旅馆的夜班门卫点了点头,出示了证明自己住在这里的旅馆客房钥匙,随 后陪着麦基特里克穿过窄小的门厅,从电梯前走过,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麦基特 里克儿子的房间就在三楼上。只要有可能,德克尔一向避开可能成为陷阱的电梯。 麦基特里克似乎认为这种防范措施很有必要。这位年逾古稀、身材高大的老人 紧紧拎着自己的手提箱,没有表现出丝毫疲劳的迹象。 他们来到312号房间, 德克尔在门上敲了四下。这是通知麦基特里克的儿子是 谁来了的暗号。然后,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房间里黑洞洞的,他皱起眉头, 轻轻打开一盏灯的开关。当他看到床上根本没有人睡过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 妈的!” “他在哪儿?”麦基特里克问道。 虽然德克尔知道找也是白费劲,他还是仔细检查了浴室和客厅。“你儿子有个 不遵守命令的坏习惯。这已经是今天一天里的第二次了,他不按照我的吩咐待在他 自己的房间里。” “他肯定有充足的理由。” “要是那样,这房间里会有变化的。他没有带走他的手提箱,这大概意味着他 打算再回来。”德克尔注意到床头柜上有封信。“喏,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麦基特里克显得有点不安。“你告诉过他我要来?” “当然啦。为什么?怎么啦?” “也许这不是最明智之举。” “告诉他他的父亲就要来了有什么不对?” 麦基特里克已经打开了这封信。他眯缝起苍老的眼睛,但除此之外,对他正在 读的这封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最后,他垂下拿信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德克尔问。 麦基特里克没有回答。 “写了些什么?” 麦基特里克仍然没有回答。 “告诉我。” “我不能肯定,”麦基特里克声音嘶哑地说,“也许这是自杀前的遗书。” “自杀?什么——”德克尔从他手里接过信。信是手写的,看到信首的称呼语, 德克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永远长不成大人的常春藤名牌大学学生的形象。 爸爸: 我大概又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这话我似乎说过许多遍了,不是吗?对不起。 我希望你知道,这一次我的确很努力。真的,我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考虑到了。我才 非常隐蔽,猎物已经十拿九稳。又要谈到出差错了,是吗?我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 糟——使你难堪,还是不能成为你那样的人。但我向你发誓,这一次我不会犯下错 误一走了之的。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等到我完成了我必须做的事情,你就 再也不会感到我给你丢人了。 布里 麦基特里克清清嗓子,好像他说话有困难似的。“布里是我给布赖恩起的绰号。” 德克尔又把信读了一遍。“‘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他在说什么呀?” “我很担心,他打算自杀。”麦基特里克说。 “那样能够不再使你感到他给你丢人吗?你认为这是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吗?” 德克尔摇了摇头。“自杀可能会抹去他的耻辱,但抹不去你的。你儿子谈到的不是 自杀,那远远不够激动人心。” “我不知道你说的——” “他是个喜欢自我表现的人。‘我不会犯下错误一走了之的。责任是我的,惩 罚也是我的。’他谈到的不是自杀,而是去跟对方扳平。他是找他们去了。” 13 德克尔一个急转弯,把租来的菲亚特从康多蒂街拐到一条窄街上。他的前车灯 刺破雨帘,照射出前面两辆顶灯闪闪的警车。在一座公寓大楼灯火通明的入口处, 两个身穿油布雨衣的警察正跟门廊里几个愁容满面的人交谈着,那些人全都穿着睡 衣或者睡袍。许多窗户里都亮着灯光。 “真糟糕,我希望我弄错了。” “这是什么地方?” “星期五我曾跟踪你的儿子和一个女人来过这儿,”德克尔说,“她的名字叫 雷娜塔。他没告诉我她的姓,很可能这是个化名。她是你儿子招募的那伙人的头儿, 这意味着她是炸毁台伯俱乐部的那伙人的头儿。换句话说,她是恐怖分子的头儿。” “这只是个假设。你不能肯定这是同一伙人。”麦基特里克说。 “你儿子多次提到一个词,我敢说你知道这个词——最终的否决。” 德克尔减慢车速,沿着窄街慢慢从警车旁驶过。车轮碾过水洼时,泥水飞溅, 两个警察抬头望望菲亚特,又回过头去跟门廊里的人继续交谈。 “再说,你也不能肯定这些警察和布赖恩之间有什么联系。”麦基特里克说。 “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不能认为这是巧合。如果我是布赖恩,这将是我首 先应该去的地方。他要到这儿找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报仇。有一个确定这一点的方 法。我停下车,你走过去跟警察谈谈。你愿意我这么做吗?” “天哪,不。一直往前开。我是个美国人,他们会问我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 他们会提出许多问题,我将不得不出示我的证件。” “是啊。如果恐怖分子已经把布赖恩涉嫌爆炸事件的证据交给警方,如果警方 把他跟这幢公寓大楼里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把你跟他、跟台伯俱乐 部爆炸案联系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吗?” “你认为布赖恩找到了那个女人吗?”麦基特里克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对此我表示怀疑。这儿没有救护车。”德克尔加速拐上另一条街。 “你担心他怒不可遏,会杀死那个女人?” “不,叫我担心的是正好相反的后果。” “我不明白。” “她把他杀死。”德克尔说,“你的儿子不是她的对手。更糟的是,他太骄傲, 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帮家伙全都是老练的杀手,他们干这一行干得十分出色,而 且,他们喜欢干这个。耍弄布赖恩使他们十分开心,但如果他们认为对他们来说布 赖恩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威胁时,他们会立刻干掉他的。他甚至可能留不下个全尸 送回国安葬。” 麦基特里克紧张起来,身体坐得更直了。“我们怎么制止他呢?” 德克尔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斜眼朝车外瞥去。“你儿子喜欢把文件 在公寓里乱丢。比方说,有一份他的线人的名单和地址。” “老天爷,你在告诉我他的工作能力竟那样差?” “我有一种感觉,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23人死亡,43人受伤。这足以说明他 的工作能力差到何等地步。” “那份名单,”麦基特里克恼火地说,“你为什么要提那份名单?” “我烧掉名单之前全都记了下来,”德克尔说,“雷娜塔的名字和地址排在名 单的头一个。他首先要到那儿去,这是合乎逻辑的。我想,他还会一个个地去其他 所有地址,直到找到她,这也是合乎逻辑的。” “但如果他们真是恐怖分子的话,他们是不会待在这些地方的。” “完全正确。”德克尔猛然拐过一个街角。“他们是职业老手,是不会把自己 的真实地址告诉布赖恩的。雷娜塔也许把刚才的那套公寓作为一个栖身之处,作为 他们骗局的一部分。但看来布赖恩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眼下怒火满腔,一心只 想报仇。住在那些地方的人们遭到了他的威胁,但其实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事。也许,雷娜塔正希望他这么干,也许这是她最后开的玩笑。” 麦基特里克语气焦灼地问:“名单上离这儿最近的地址在哪儿?” “在河对面,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去那儿。他已经领先我们许多了。”德克尔加 快了车速,轮胎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咝咝的声响。“现在他可能已经到达第三个或 者第四个地址了。我打算按相反的顺序逐个去这些地方,首先去最后的一个地址, 然后再去倒数第二个。希望我们能碰上他。” 14 雨越下越大。德克尔想,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是,现在是深更半夜,没有交 通堵塞来耽搁我们。 然而,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既开得快,又防止出事故。 前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由于休息不足,他至今没能从时差综合征中恢复过来。现 在,他越发感到困倦。他的眼皮发涩,脑袋疼痛不已,耳后部有种压迫感。 令人吃惊的是,年龄那么大的麦基特里克没有表现出一点时差综合征的迹象。 他高高的身材依然坐得笔直。他指指外面问:“那些高大的建筑物是什么地方?” “城市大学。”德克尔停下来对照一下地图,驱车拐上一条窄街,然后又拐上 另一条窄街。这些街一条比一条黑暗,一条比一条狭窄。他努力辨认着一个接一个 挤在一起的建筑物上的门牌号码。在一扇门前,他停了下来。“就是这个地址。” 麦基特里克隔着车窗睁大眼睛朝外望去。“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灯光,也没有 警察。” “看来他还没有来过这儿。”汽车内的声响使德克尔迅速转过身去。 麦基特里克一只手抓住车门把手,正在迈步下车。在黑沉沉的雨雾中,只能隐 隐约约看见他站在路边的身影。 “你这是要——”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麦基特里克不失尊严地说,“但我仍然记得应该 如何跟踪监视。把我留在这儿,你一个人到下一个地址去。” “可是——”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在这里面了,也许他正在来这儿的路上。如果我们俩都到 下一个地址去,我们也许会无意之中错过他的。可是如果像这样把我留在这儿,至 少这个地方不会出事。” “我不认为兵分两路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是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你也会跟我争论,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不。”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麦基特里克开始关车门。 “等等。”德克尔说。 “我不会让你说服我改变主意的。” “我不是想说服你。喏,你最好带上这个。当我得知你要飞来罗马时,我叫他 们送了个包裹到公司办公室。我一直在等待,看是否有必要把它交给你。” “一把手枪?”麦基特里克吃惊地说,“你真的认为我需要用枪对着我的儿子?” “对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我拒绝——” “带上枪,要不然我不会让你留在这儿的。” 麦基特里克的黑眼睛里充满热切之情。他端详了德克尔一会儿,然后接过了手 枪。 “我将尽可能快地赶回来。”德克尔说,“我怎么找到你呢?” “慢慢驶过这个地区,我会找到你的。”麦基特里克关上门,把手枪掖到西装 里面,转身走开,隐没在黑暗之中。直到这位老人笼罩在雨雾中的身影消失在菲亚 特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外时,德克尔才开动了汽车。 15 德克尔花了8分钟的时间来到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地址。一路上他一直在盘算, 如果那儿没有迹象表明布赖恩到过那儿,他该怎么办。是等在那儿,还是再到另一 个地址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还隔着几个街区,德克尔就听到了黑 暗中警笛尖利的呼啸。他看到,雨雾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建筑物的上空升腾起一股血 红的光焰。他的胃因忧惧而绷紧了。他把菲亚特朝他要去的那条街驶去,一直开到 灯光耀眼、隆隆作响的救火车和其他急救车辆前才猛地刹住闸。火舌舔噬着一座公 寓大楼的窗户,黑烟腾腾。消防队员把水龙头对准熊熊烈焰喷射过去,救护队员则 忙着照顾那些幸存者,给他们披上毯子,帮他们吸氧。 德克尔惊骇地跳下菲亚特,尽可能地挤到火场跟前,以便确定失火的建筑究竟 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地方。随后,他匆匆穿过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跑回到车上,掉 转车头,迅速冲入雨中。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布赖恩为了报复,竟然放火烧 公寓大楼,想把恐怖分子困在火中吗?可即使像布赖恩这样一个愤怒得不能自持的 人也肯定会想到,这将伤及除恐怖分子以外的其他居民——就算恐怖分子真的受了 伤,就算他们真的那么愚蠢,竟会仍然待在他们告诉过布赖恩的地方。 德克尔想,我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就是我留下他父亲的那个地方。他焦急万分 地驾车穿过雨夜。菲亚特突然打滑,可又被他控制住了。在城市大学附近,他再次 拐上一条窄街,接着又拐上另一条。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狭窄的包围圈。离他留 下麦基特里克父亲的那个地方只有半个街区时,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 前车灯的强光之中。德克尔猛地踩住刹车板,往旁边一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这个人。 此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仰脸怒视着雷鸣电闪、乌云密布的天空,晃动着拳头吼叫 着。 此人正是布赖恩。德克尔的车窗是关着的,直到他匆匆跳出菲亚特,冲过一个 个水洼,抓住布赖恩时,才听清布赖恩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骗子!杂种!” 德克尔没有关前车灯。在灯光照射下,他看见雨水正顺着布赖恩的面颊往下流 淌。 “胆小鬼!” 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你得跟我离开这条街。”德克尔说。 “来跟我决斗!”布赖恩冲着黑暗处莫名其妙地尖叫着。 又有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来跟我决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德克尔的头发,灌进了他的脖子。“警察会来找你的。你不 能待在这儿。我得把你从这儿弄走。”他使劲把布赖恩朝汽车拖去。 布赖恩挣扎着。更多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跟我走。”德克尔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我把他留 在这儿了。” “杂种!” “布赖恩,听我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布赖恩挣脱德克尔的双手,又一次冲着天空摇晃着拳头。“你们害怕了!”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从楼上的一套公寓里用意大利语大声问道。 德克尔抓住布赖恩。“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父亲肯定会知道你在这儿。他 现在应该跟我们会合了。听着,我必须知道你是否见过他。” 一种预感攫住了德克尔,他登时感到浑身冰凉。“噢,天哪,不。布赖恩,你 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布赖恩没有反应。德克尔打了他两耳光,又使劲摇晃着他的脑袋,弄得他脸上 的雨珠四下里飞溅。 布赖恩面露惊恐,菲亚特的前车灯照射出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告诉我你父亲在哪儿!” 布赖恩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德克尔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看出布赖恩要带他去哪儿了——就是布赖恩的 父亲打算监视的那个地址。虽然是黑沉沉的雨夜,德克尔仍然看见门是开着的。 德克尔努力克制住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从皮茄克下面拔出手枪。布赖恩进门 时,德克尔让他弯下腰,自己弓身快步跟在他后面。德克尔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 黑暗,他看出,自己是在一个院子里。他注意到右侧有一个木头货箱,就赶快推着 布赖恩隐蔽到那后面。他跪在湿乎乎的鹅卵石块上,把手臂架在货箱上准备射击。 他把院内模糊不清的物体细细察看一遍,又仰脸逐个打量左、右和正前方几乎难以 辨认的阳台栏杆。 “布赖恩,指给我看他在哪儿。”德克尔悄声叫道。 起初,他拿不准布赖恩是否听见自己的话,但接着他看见布赖恩变换了一下姿 势,意识到布赖恩是在指给自己看。现在,他的视觉更加适应黑暗了,他看出在右 边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待在这儿别动。”他叮嘱了布赖恩一句,便冲到另一个货箱后。他端着枪, 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朝前冲去。这一回,他隐蔽到了一个似乎是古井的物体后 面。他的衣服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把肌肉箍得紧紧的。他离得已经很近了,能够 看出来那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头发——贾森·麦基特里克的头发。这位老人背靠着一 面墙半躺着,臂膀垂在身体两侧,下巴搭拉在胸脯上。 德克尔又一次环顾四周,随后从雨中冲过,奔到麦基特里克身旁,俯下身,伸 手试他的脉搏。尽管天很黑,他仍看出老人灰西装的右胸上有一处的颜色明显更深 些,这不是雨水造成的,是血。他来回摸着麦基特里克的手腕、脖颈和胸膛,试图 找到他的脉搏。 他终于摸到了,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间,他掉转身体,把枪对准一个迅速逼近自己的身影。 这个人是布赖恩。他匍匐着穿过院子,卧倒在他父亲身边,把脸紧贴在老人的 头上。“我不是有意的。” “帮我一把,”德克尔说,“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 “当时不知道他是谁。” “你在说什么呀?” “我没想到。” “什么?” “我以为他是他们中的一个呢。”布赖恩哽咽道。 “是你开的枪?”德克尔抓住布赖恩,在他的夹克衫口袋里摸到一把左轮手枪。 “他突然从黑暗里钻出来,我不由自主就开了枪。” “天哪。” “我不得不开枪。” “上帝保佑——” “我没想打死他。” “你没有。” “我在告诉你我——” “他没有死!”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布赖恩大为震惊的表情。 “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我们必须把他送到医院去。抓住他的脚。” 就在德克尔伸手去抬麦基特里克肩膀的时候,似乎有只野蜂从他耳际嗡嗡飞过。 一枚子弹啪的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德克尔猫腰扑到一个货箱后面隐蔽起来。这一枪射自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武器, 是从他的上方打过来的。他恼火地举枪对准那个方向。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黑暗 中他根本看不到目标。 “他们不会让你把他弄走的。”布赖恩说。 “他们?” “他们就在这儿。” 德克尔的心缩紧了。他意识到,布赖恩刚才为什么在街上大喊大叫。他不是对 着老天喊叫,不是对着上帝喊叫,也不是对着复仇女神喊叫。 他是在对恐怖分子大喊大叫。 布赖恩仍然趴在开阔处他父亲的身旁。 “到这边来。”德克尔喊他。 “我是安全的。” “看在上帝分上,到这个货箱后面来。” “他们不会对我开枪的。” “别说疯话。” “你来这儿之前,雷娜塔对我露了露面。她告诉我说,伤害我的最好方式就是 让我活着。” “什么?” “这样,我后半辈子会因为知道自己杀死了父亲而一直遭受良心的折磨。” “但你那一枪并没有打死他!他还活着!” “他仍会死掉的。雷娜塔绝不会让我们把他从这儿弄出去的。她恨透了我。” 布赖恩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在黑暗中,他似乎把枪对准了自己。 “布赖恩!不!” 但是,布赖恩并没有朝自己开枪,而是一跃而起,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院子后面 的黑暗之中了。 在瓢泼大雨中,德克尔吃惊地听到布赖恩咚咚的脚步声。他顺着一道木制室外 楼梯冲上楼去了。 “布赖恩,我警告你!”一个女人从上面喊道,是雷娜塔沙哑的声音,“不许 到我这边来!” 布赖恩的脚步声继续往高处去了。 阳台上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雷娜塔叫道,“走开,否则的话,我又要干我在别的 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了!” “你把我当傻瓜耍弄,你要付出代价的!” 雷娜塔哈哈大笑。“是你自己耍弄你自己!” “你要给我父亲偿命!” “是你自己杀死他的!” 布赖恩的脚步声往更高处去了。 “别做傻事!”雷娜塔叫道,“炸药已经安放好了!我要按引爆器了!” 布赖恩急促的脚步声依然在楼梯上咚咚作响。 一声巨雷淹没了他的脚步声。其实,那不是雷声,而是爆炸的巨响。院子后面 四楼阳台内的公寓里迸发出耀眼的闪光,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德克尔连连后退,爆 炸的碎片如瀑布般坠落下来,熊熊烈焰映红了整个院子。 德克尔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瘦瘦的、20岁出头的黑发 男子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前一天晚上德克尔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四兄弟之一。 德克尔浑身一紧。他们肯定一直包围着我,可我在黑暗中竟没有发现! 这个年轻人对雷娜塔引爆炸药并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他的注 意力却被院子另一侧的尖叫声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那一边自己 的一个哥哥,后者正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和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 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大雨似乎浇不灭他身上的火焰。他不住地尖叫着。 德克尔朝第一个年轻人连开两枪,击中了他的胸膛和脑袋。就在他倒下去时, 德克尔转身对准那个浑身是火的哥哥,两枪把他也撂倒了。从四楼阳台上蔓延开来 的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不时引起巨响,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枪声。 更多的残砖碎块落了下来。德克尔伏在货箱后面,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试图 找出更多的目标。布赖恩。布赖恩在哪儿呢?德克尔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 边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儿离他和布赖恩进来的那扇门很近。 但这个人不是布赖恩。这个从另一道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的身影又高又瘦,很 性感,是雷娜塔。她拿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一边朝敞开的大门冲去,一边向 院内连续不断地射击。本来,她这种被消音器减弱的枪声就跟拳头打在枕头上的声 响差不多,现在它则完全淹没在熊熊烈焰的喧嚣之中了。 在货箱后面湿漉漉的鹅卵石块上,德克尔用肘和膝一点点向前挪动着。他爬到 货箱的一侧,正巧瞥见雷娜塔就要到门口了。他隔着雨帘瞄准她,连开两枪。第一 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上,第二颗击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鲜血 喷涌而出。她的咽喉会因中弹而堵塞,以至于无法呼吸,不出三分钟,她就会窒息 而死。 尽管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德克尔还是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雷娜塔的一个哥哥 出现了。他边朝院子里开枪边从露天楼梯上冲了下来。到了雷娜塔倒下的地方,他 一把抓住她,把她朝敞开的大门拖去。与此同时,他再次开枪射击,但这一回不是 朝德克尔,而是朝院子后面的楼梯打的,仿佛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从那个方向射过 来的子弹打中。德克尔正要瞄准他开枪,另一个哥哥却蹿出来朝他这边射击,并帮 着把他们的妹妹拖到大街上德克尔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德克尔打完了手枪里的子弹, 连忙卸下弹盒,换上一只满的,但此时恐怖分子已经全跑光了。 德克尔的脸上汗水掺杂着雨水。他颤抖着来回转了几次身,以防还有其他隐蔽 的目标,他看见布赖恩跳下院子后面露天楼梯的最后几级台阶。 布赖恩握着左轮的手不停地哆嗦着。 “我们得离开这儿。”德克尔叫道。 此时离爆炸发生还不到一分钟。穿着睡衣和没穿睡衣的人们冲到阳台上,冲下 露天楼梯,逃离熊熊的大火。 德克尔躲开一块燃烧的坠落物,奔到布赖恩跟前,后者正用胳膊搂住自己的父 亲,试图把老人抱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布赖恩说。 “让我来抬他的腿。” 当德克尔和布赖恩抬着麦基特里克经过院子走向敞开的大门时,他听到人们惊 恐万状地拥下楼梯。 “等等。”德克尔说。他放下麦基特里克的腿,小心翼翼地端枪对准街上。他 看到一辆汽车从街边疾驶而去。红色的尾灯迅速变小,汽车冲过水洼,绕过一个街 角,消失了。 德克尔已经远离喧嚣的火场,可以听见越来越近的警笛那尖利而有节奏的叫声 了。也许有个恐怖分子没有离开,藏在哪辆汽车后面,企图伏击他们。但德克尔敢 肯定,恐怖分子听到警笛的叫声会跟他一样惊慌不安的。 他决定冒冒险。“我们快走!”他对布赖恩说。 在他们的背后,人越聚越多。他和布赖恩抬起麦基特里克,快步走到菲亚特旁, 把他放到后座上。布赖恩坐在后面守护着他父亲,德克尔则跳到方向盘后面,驾车 急速驶离,差点撞到街上的人群。与此同时,菲亚特后面众多警笛的尖叫声越来越 响。德克尔一踩油门,紧张地瞥了瞥后视镜,看到急救车辆灯光闪烁着出现在他身 后雨雾笼罩的街上。 但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德克尔想着,双手摸紧了方向盘。这条街这么窄, 万一有救火车或者警车突然拐进来,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那他们就开不出去了。 菲亚特就会被困住。 前面出现了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溜滑的街角。德克尔拐过弯去,发现自己驶上了 一条较宽的街道。黑暗中,前方看不见有闪烁的灯光逼近,后面的警笛离他们也越 来越远了。 “看来我们脱身了。”德克尔说,“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我只能这么说。” 德克尔尽力让自己的呼吸舒缓一些。“雷娜塔威胁说要干她在别的公寓大楼里 干过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我她在一些大楼里装上了炸药。在我去那儿找她和她的同伙后……” 布赖恩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你一离开那地方,她就引爆了炸药?” “是的。” “你闯到公寓里去大吵大闹,弄得大楼里的人们全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将把你跟这些爆炸事件联系起来?” “是的。” “雷娜塔企图让一个美国人承担这件事的罪责?” “是的。” “该死,你又让她利用了你。”德克尔说。 “但我报了仇。” “报仇?” “你看见我干了什么,我打中了她。” “你……? ” 德克尔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似乎感到路面在摇晃。 “你没有打中她。” “我打中了她的咽喉。”布赖恩说。 “你没有。” “你企图把这件事归功于你吗?”布赖恩质问道。 德克尔想,老天爷,他真的疯了。“这儿的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布赖 恩。即使是你打中的她,也不能使我小看我自己或者更加看重你。正相反,我为你 感到难过。生活在这种记忆之中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为我感到难过?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你比我强吗?你有什么权利自以 为比别人优越?” “忘掉这件事吧,布赖恩。” “为我感到难过?你是在企图把我的功劳归于你吗?” “请你冷静些。”德克尔说。 “你恨透了我,接下来你就要声称是我打伤我父亲的了。” 德克尔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是真实的了。他觉得自己一阵晕眩。“随你说什么吧, 布赖恩。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到医院去。” “太对了。” 德克尔听到了警笛有节奏的叫声。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着向他这边驶过来。他握 着方向盘的手掌直冒汗。一转眼,警车飞驰而过,朝他们来的方向开过去了。 “布赖恩,把你的左轮给我。” “你这话当真?” “当真。把你的左轮递给我。” “你必须——” “就这一次,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说。还会有警车开过来的。人们会报告警 察说,有一辆菲亚特开走了。我们很有可能被拦截住。我们有个伤员在车上就已经 够糟糕的了。但如果警察发现我们有手枪的话——” “你要我的左轮干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利用它的弹道特性来证明是我向我父亲 开的枪吗?你唯恐我会处理掉这把枪?” “不,我打算处理掉它。” 布赖恩惊奇地竖起脑袋。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德克尔把车停在黑沉沉的街道边,转过身去盯着布 赖恩,一字一顿他说:“把你的左轮给我。” 布赖恩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慢慢把手伸到茄克衫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德克尔也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枪。 直到布赖恩攥着左轮手枪的枪筒把它递过来时,德克尔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在 院子里帮着布赖恩抬起他父亲之前,他拾起了老人的手枪。现在,他拿着那把枪、 他自己的枪和布赖恩的左轮,钻出菲亚特,顶着冰冷的雨水,环顾了一下黑沉沉的 街道,以防有人偷看。随后,他绕到路边石旁,跪了下来,假装检查轮胎的气足不 足,悄悄把三把枪全都扔进了下水道。 随即,他返回到车上,驱车离去。 “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是吗?”布赖恩问。 “是的,”德克尔忿忿地答道,“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16 “他失血太多,”急诊室的医生用意大利语说,“脉搏既微弱又不规律,血压 也很低。我不想太悲观,但恐怕任何结局都可能出现,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我明白,”德克尔说,“对你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他的儿子和我都非常感 谢。” 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回急诊室去了。 两位神情疲惫的医院官员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候诊室的一个角落里。德克尔转向 他们说:“对你们在这件事情上的合作,我十分感激。我的上司将会更加感激。当 然,我们会以适当的方式向每一位有关人士表示这种感激的。” “您的上司一向是最慷慨大方的,”其中一个官员摘下他的眼镜说,“我们将 尽最大努力,不让政府当局得知这位伤员受伤的真实情况。” “我完全相信你们的谨慎。”德克尔跟他们握手时悄悄塞到他们手心里的钱随 即被他们装入了衣袋。“太感谢了。” 两位官员一离开,德克尔就坐到了布赖恩的身旁。“你一直没插嘴乱讲话,这 很好。” “我们和这家医院有默契吗?” 德克尔点点头。 “这家医院是第一流的吗?”布赖恩问。“它看上去规模很小。” “这家医院是最好的。” “我们等着瞧吧。” “祈祷没有坏处。” 布赖恩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你信教?” “我不喜欢急于做出决定。”德克尔看了看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他们 抢救你父亲要花不少时间。我看我们最好回你的旅馆换上干衣服。” “可要是我们不在时出了事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要是他死了?”德克尔问。 “是的。” “要是那样,我们在不在这间屋子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全都是你的错。” “什么?”德克尔突然感到了压力。“我的错?” “是你把我们拖到这个一团糟的局面里来的。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怎么竟然会这么认为呢?” “如果你星期五没来催我仓促行动的话,我会很好地对付雷娜塔和她的同伙的。” “我们为什么不在去你旅馆的路上讨论这个问题呢?” 17 “他声称,你一带他走出医院,就把他推到一条小巷里揍了一顿。”德克尔的 上司说。 “他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是星期一,德克尔又来到跨国房地产咨询公 司的办公室里。不过,这一次他不是通过防窃听电话,而是在面对面跟他的上司谈 话。 上司头发花白,松弛的面颊紧张得发红。他隔着桌子俯过身来。“你否认他的 指控?” “布赖恩是在公寓大楼事件中受的伤。我不知道这个我打了他一顿的怪念头从 何而来。” “他说你嫉妒他。” “没错。” “他说,因为他发现了恐怖分子,你很生气。” “当然。” “他说,你为了向他报复,就诬陷他无意中打伤了他的父亲。” “亏他想得出。” “他还说,事实上是他开枪打中的恐怖分子,而你却试图把这功劳窃为己有。” “听着,”德克尔说,“我知道你必须保住自己的退休金,我知道你承受了很 大的政治压力,你必须保住你的职位。但你为什么要对我重复那个笨蛋的话,把他 那些荒谬的指控当做事实呢?” “你为什么认为它们是荒谬的呢?” “去问问布赖恩的父亲。他身体十分虚弱,他能熬过来真是个奇迹。但他将能 够——” “我已经问过他了。” 德克尔不喜欢上司严肃的口吻。“怎么样?” “贾森·麦基特里克作证说,布赖恩所说的全部属实。”上司说,“恐怖分子 打中了他,但在此之前,他看见他儿子打中了三个恐怖分子。本来,检验弹道可以 进一步证实贾森·麦基特里克的话,但你十分聪明地把那天晚上使用过的所有武器 都处理掉了。” 德克尔的目光和他上司的一样镇定。“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贾森·麦基特里克就警告过我——不能让他的儿子承担责任。我 很喜欢这个老家伙,所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我本来应该更当心些才对。敌人不是 在外部,他就在我身边。” “贾森·麦基特里克的人格是不容怀疑的。” “当然啦,没有人想跟贾森·麦基特里克为敌。他那无能的儿子把一次重要行 动搞砸了,也没有人愿意承担用人不当的责任。但是,必须得有个替罪羊,是吗?” 上司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掩盖住布赖恩在此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的?”德克尔问,“难道恐 怖分子没有把他有罪的证据寄给警方吗?” “你打电话提醒我会发生这种事情后,我通知了我们在警察局内部的线人。确 实有个包裹寄到了那儿,我们的线人把它扣下了。” “那么新闻界呢?没有给他们寄包裹吗?” “寄给了一家电视台,以前恐怖分子往这家电视台投送过消息。我们也截获了 那个包裹。危机已经过去了。” “除了那23个被炸死的美国人。”德克尔说。 “你不想在你的报告里作任何修改吗?” “有一处要修改。我的确把那个笨蛋揍得屁滚尿流。我真希望把他揍得更厉害。” “没有别处要修改了吗?” “我希望加上一句话。”德克尔说。 “噢?是什么?” “星期六是我40岁生日。” 上司摇了摇头。“我看这句话跟此事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愿意等一会儿,我会把我的辞职报告打印出来的。” “你的辞职报告——但我们并没有要求你走得那么远。究竟你认为辞职能给你 带来什么呢?” “生活”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