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德克尔到达纽约时天正下着雨,是那种持续不断的倾盆大雨。在他习惯了新墨 西哥的干旱天气之后,这大雨让他感到曼哈顿对他已经是多么的陌生了。潮气几乎 能摸得到,让他很不习惯。在海拔大约一英里半的地方住了15个月后,来到这儿他 感到了大气的压力,而这又加强了他内心情感上的压力。他已经习惯于数百英里的 能见度, 摩天大楼让他觉得压抑。人也让他觉得压抑:新墨西哥的人口总数是150 万,但在曼哈顿,22平方英里之内就住着同样多的人,这还不包括使用长期车票来 岛上上班的几十万人,这使德克尔意识到——在体验了新墨西哥的宁静和开阔之前 他还从未意识到这一点——纽约的高度嘈杂和拥挤。 雨水冲刷着出租车的车窗,埃斯珀兰萨着迷地透过窗玻璃往外看。 “从没来过?”德克尔问。 “我到过的大城市只有丹佛、菲尼克斯和洛杉矶。那儿房子都不高,而且都很 分散。这儿所有的建筑物都挤在一起,互相重叠,一座比一座高。” “是的,我们不再有开阔的空间了。” 他们在曼哈顿东区南部的埃赛克斯街市场下了出租车。这座庞大的砖砌建筑物 已关门。德克尔把旅行包搬到一个门廊下避雨时,他的头痛加剧了。他在飞机上睡 过一会儿,虽然这不足以解除疲乏,但精神上的力量支撑着他——对贝丝的担心给 了他力量。 埃斯珀兰萨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市场,又瞥了一眼街对面的商店。“我们的旅馆 在这一带吗?” “我们没有旅馆可住。没来得及订房间。” “但你在机场打过一个电话,我还以为你是在预订房间呢。” 德克尔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加重了他的头痛,但他正全神贯注地想别的事,甚 至没有注意到疼痛。等到出租车远得看不到了,他走出市场的门廊,冒雨向北走去。 “我那是在跟一个人约时间见面。” “在附近吗?” “隔几个街区。” “那为什么不让出租车直接送我们到他那儿呢?” “因为我不想让出租车司机知道我的事。哎,恐怕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有很多 事得解释,但时间不够了。”德克尔不耐烦地说,“你帮了很大的忙,取消了新墨 西哥警方对我的监控。你带我顺利通过了阿尔伯克基机场的安检。没你我到不了这 儿。谢谢你。我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但你必须明白——我们的搭档关系到此结束。 叫辆车去城里吧。在这个城市里好好玩玩。” “冒着雨?” “去看场演出。好好吃顿饭。” “我有点怀疑,纽约的菜里大概不放红沙司和绿沙司吧。” “给自己放个短假。明早飞回去吧。你们局里的人肯定在纳闷,你到哪里去了。” “他们不会知道我离开了。我告诉过你,今天是我的休息日。” “那明天呢?” “我打电话请病假。” “你在这儿没有执法权。”德克尔说,“帮你自己个忙,尽快回新墨西哥去吧。” “不。” “你没法跟踪我的。只要过两分钟,你就会连我是怎么甩掉你的都不知道了。” “但你不会那么做。” “哦?是什么让你这么想的?” “因为你不能肯定你是不是需要我。” 2 那酒吧在第一大街上,离德兰西街不远。它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停业了。橱窗 上酒类广告的颜色已经褪得几乎看不出了。窗玻璃很脏,根本看不到里面。霓虹灯 标志上有几个字母烧坏了,现在读起来不是本尼,而是“木匕”了。一个乞丐手里 拿着装在纸袋里的威士忌酒瓶,颓丧地坐在门边的人行道上,对倾盆大雨毫不在意。 时间的飞逝使德克尔非常沮丧,他穿过街道向酒吧走去。埃斯珀兰萨跟在他的 后面,头上的牛仔帽已经换成了不那么引人注意的扬基队棒球帽,那是他们路上在 一个纪念品小摊上买的。他的长头发已经被扎在后脑勺上,因而也不那么引人注意 了。进酒吧之前,德克尔示意埃斯珀兰萨在门口停下,让那个不是乞丐的乞丐仔细 看了看他们。 “本尼在等我们。”德克尔说。 乞丐点了点头。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走进酒吧,里面烟雾缭绕。虽然外表寒酸,这个地方的生 意却令人吃惊地兴隆,一台大屏幕电视上正播放着足球赛,因而酒吧里噪音很大。 德克尔径直向大个子酒吧招待走去。“本尼在吗?” “没看见他。” “我打过电话。约好了的。” “你是谁?” 德克尔用了个假名,“查尔斯·莱尔德。” “你干吗不早这么说呢?”酒吧招待朝柜台另一头做了个手势。“本尼正在办 公室里等你。把你的包留在我这儿吧。” 德克尔点点头,把小手提箱递给他,在柜台上放了20美元。“这是酒钱,虽然 我们没喝酒。” 他带着埃斯珀兰萨走到柜台头上一扇关着的门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埃斯珀兰萨问,“你怎么不上前敲门?” “我们得先走个过场。我希望你不介意被搜身。” 门边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在玩桌球。他们转过身来,粗鲁而彻底地搜查了德 克尔和埃斯珀兰萨,一直搜到他们的脚踝处。整个搜查过程中,他们的眼光始终冷 冷的。他们没有发现微型对讲机或者武器,于是粗野地点了点头,放他们过去,回 去继续打桌球了。他们之所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是因为在德克尔的坚持下,埃 斯珀兰萨在阿尔伯克基机场就已经把他的警徽和手枪锁在德克尔的切诺基吉普车里 了。德克尔决定,如果他和埃斯珀兰萨必须开枪,绝不能使用将来会被人追查到他 们头上的武器。 德克尔这才敲了敲门。听到门后低沉的声音,他打开了门,看到一间窄小杂乱 的办公室,一个身穿条纹衬衫、系着领结和吊裤带的大块头男人坐在桌子后面。这 人已经上了年纪,秃了头,胡须银白。一根光亮的铜手杖横放在桌子上。 “还好吗,本尼?”德克尔问。 “正在节食。体重好像减不下来。不过这是医生的命令。你呢,查尔斯?” “我有麻烦了。” 本尼会意地点点头,他头部的每一个动作都把他的双下巴挤到了一起。“没麻 烦谁也不会来我这儿。”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德克尔指指埃斯珀兰萨。 本尼懒懒地抬了抬手。 “我的朋友得打个电话。” “就在那边。”本尼指指角落里的投币电话机。 “还是连在泽西市的一台投币话机上的?” “任何追查电话的人都会认为你在那儿。”本尼说。 德克尔向埃斯珀兰萨做了个手势,告诉他可以打电话。按照他们所商定的,这 个电话打给圣菲的米勒,问问看有没有贝丝和麦基特里克的消息。德克尔急着知道 贝丝是否还活着,在路上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请坐。”埃斯珀兰萨往话机里投币时本尼对德克尔说,“要我怎么帮你呢?” 德克尔坐进本尼对面的椅子里,他知道他们中间的桌子下面有支步枪。“谢谢。 以前我需要帮助时,你总是很合作。” “这使我觉得有趣,”本尼说,“一种步调上的变化,为我的政府做些事。” 德克尔理解他的意思。人们通常认为,中央情报局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海外,但 实际上它在美国各大城市都设有办事处,而且偶尔也在国内采取行动。不过从理论 上讲,它总是按照总统令的要求,事先通知联邦调查局。德克尔就是三年前在一次 与联邦调查局的合作中得到过本尼的帮助。那一次他伪装成一个与本尼有联系的黑 帮组织成员,设法打入了某个外国恐怖组织。该组织当时正通过有组织的犯罪活动 使百元面值的假美钞在全美各地泛滥,企图一举击垮美国。 “我敢肯定政府非常感谢你。”德克尔说。 “好啦,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想它啦。”本尼懒懒地耸耸肩。“那毕竟牵 涉到我的个人利益。对国家经济不利的事对我的生意也没好处。”他笑了笑。 “这次,我怕是不能给你这样的动力了。” “哦?”本尼面露困惑。 “如今我跟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要你帮我个人一个忙。” “帮个忙?”本尼做了个鬼脸。 德克尔听到背后埃斯珀兰萨对着话筒讲话,问话时声音低沉。 “帮什么样的忙?”显然本尼害怕听到回答。 “我需要知道怎样同尼克·乔达诺联系。” 平时本尼的脸颊上有一丝粉红色,现在他脸色变得苍白。“不,别再对我说了。 我不想卷进你和乔达诺的任何勾当里去。” “我向你发誓,这跟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尼原先无精打采的手势现在变得有力起来。“我不在乎!我不想知道任何有 关的事情!” 德克尔俯过身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任何有关的事情。” 本尼的手突然停在空中。“不想让我知道?” “我所要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信息。我怎样才能与尼克·乔达诺联系上?不 是通过他喜欢就餐的某家饭店的老板,也不是通过他的某个纵队长,更不是他的军 师,而是他自己。你不必给我们作介绍。你不会以任何方式牵涉进去。我负责联系。 乔达诺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告诉我怎样跟他取得联系的。” 本尼紧盯着德克尔,好像在试图听懂一种外语似的。“有什么原因可能使我愿 意这么做呢?” 埃斯珀兰萨的电话打完了。他转向德克尔。 “有什么消息吗?”德克尔的胃部痉挛起来。 “没有。” “谢天谢地。至少,还没有消息说她死了。我还有希望。” “她?”本尼抬起他那厚重的眼皮。 “我的一个朋友。我正在找她。她身处困境。” “而尼克·乔达诺能帮忙把她救出来?”本尼问。 “他无疑有能力这么做,”德克尔说,“这就是我要跟他谈的事。” “你还是没给我一个帮助你的理由。” “我爱这位女士,本尼。我要你这么做是因为我爱她。” “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我在笑吗?” “帮帮忙,我是个生意人。” “那么还有另一个原因。尼克·乔达诺对这位女士特别感兴趣。他认为是她杀 了乔伊·斯科拉瑞。” 本尼退缩了一下。“你说的是黛安娜·斯科拉瑞?乔伊的妻子?天哪,尼克调 动了所有的人在找她。” “瞧,也许我能帮他找到她。” “说明白点吧。如果你爱她,怎么会把她交给尼克呢?” “那样她就不必终生逃亡了。” “当然不必。她会死掉。你还是没说明白。” “那么下面这个理由也许能行。”德克尔说,“如果尼克·乔达诺对我和他会 谈的结果感到满意的话,他也许想要报答任何判断明智、使会谈得以进行的人。” 本尼皱着眉盘算着。 3 另一头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次,就有一个刺耳的男声说道:“你打这个号码最 好能有合适理由。” 紧接着德克尔就听见了留言机的嘟嘟声,于是他把他要说的背了出来。“我是 斯蒂夫·德克尔。你应该是熟悉我的名字的。你的人曾在圣菲监视过我。我有重要 事情必须和乔达诺先生谈,是有关黛安娜·斯科拉瑞和她丈夫被杀的事。此外还牵 涉到一个叫布赖恩·麦基特里克的联邦法院执法官。30分钟后我再打电话。” 德克尔把话筒挂回话机上,出了玻璃肮脏不堪的电话亭,穿过黑暗的雨雾来到 一家关了门的器械商店门口,埃斯珀兰萨正在那儿等他。 “跟着我烦了吗?” “你带我到这些有趣的地方时,我就不烦。” 4 那家花店在格兰德街上。门上的一个招牌上写着:星期日与假日照常营业。德 克尔开门走进店里时响起了铃声。他周围散发着殡仪馆里的那种花香。埃斯珀兰萨 好奇地打量着摆满陈列室的五彩缤纷的鲜花以及鲜花上方的闭路电视摄像机。脚步 声响了起来,他转过头去。 一个戴着园丁手套、穿着工作服、主妇模样的中年妇女从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出 来。“对不起,马上7点钟了。我的助手应该锁门了。我们已经打烊了。” “我想我失去了时间概念,”德克尔说,“我有很长时间没跟你做生意了。” 他从柜台上拿起一支钢笔和一张名片,写了点什么给这位女士看。“这是我的账户 号码,这是我名字的拼法。” “请稍等,我查一下我们的记录。” 女士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上了门。德克尔知道,那门旁边的镜子是单向透明玻 璃的,从镜子背面可以看见门外的人。他还知道,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正从镜子后 面盯着他,而地下室里另外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则正盯着闭路摄像机的显示器。 为了不让自己不安的情绪流露出来,他装出对冷藏柜玻璃门里面各色美丽的花 束感兴趣的样子。自己不知不觉、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中,这使他很吃 惊。 埃斯珀兰萨看了看表,“再过10分钟你必须打那个电话。” 那女士回到了鲜花陈列室。 “埃文斯先生,我们的记录表明,两年前你在我们这儿寄存了东西。” “是的,现在我来结清账户。” “我们的记录还表明,你总是订购同一种鲜花。” “两打黄玫瑰。” “对。请进这个陈列室。” 这个小房间在柜台的左边。墙上挂着展示这家店所能提供的各种鲜花花束的照 片。房间里还有一张平平常常的桌子和两只木椅,德克尔关上门,上了锁,和埃斯 珀兰萨在椅子上坐下。埃斯珀兰萨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主妇模样的妇女 从另一扇门里走进来,把一只公文箱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了。 门咔的一声关上的瞬间,德克尔打开了公文箱。埃斯珀兰萨俯过身去,看见了 放在泡沫塑料凹垫里的东西: 一支380型瓦尔特手枪,一个备用弹盒,一盒子弹, 以及两个用途不明的小电子器件。 德克尔克制不住对自己的憎恶。“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碰这些东西。”5 “你打这个号码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 嘟嘟。 “我是斯蒂夫·德克尔,我又打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乔达诺先生谈,这 关系到黛安娜·斯科拉瑞和……” 另一头有个男人拿起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有那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语调。 “关于黛安娜·斯科拉瑞你知道什么?” “我要和乔达诺先生讲话。” “我就是乔达诺先生。”那个男人气愤地说。 “你不是尼克·乔达诺。你的声音听起来太年轻。” “我父亲不接陌生人的电话。把有关黛安娜·斯科拉瑞的事告诉我吧。” “还有布赖恩·麦基特里克。” “这个名字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让你父亲讲话。” “你想说的任何有关黛安娜·斯科拉瑞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德克尔挂了电话,等了两分钟,又往投币电话机里塞进硬币,按了同样的号码。 这次没有留言机。相反,第一次铃声只响到一半,就有一个沙哑苍老的男声说: “我是尼克·乔达诺。” “刚才我正和你儿子谈黛安娜·斯科拉瑞。” “还有布赖恩·麦基特里克。”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我儿子说你还提 到了布赖恩·麦基特里克。” “一点没错。” “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不是警察?” “我们见面时,你可以对我搜身以确保我身上没带发报器。” “那并不意味着你不是警察。” “嗨,如果你是个那样的妄想狂,约时间见面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有短短一会儿,双方都沉默着。“你在哪儿?” “曼哈顿南部。” “站到弗拉蒂伦大厦靠第五大街那边,一小时后会有辆车到那儿接你。司机怎 么知道站在那儿的就是你?” 德克尔看了埃斯珀兰萨一眼。“我手拿两打黄玫瑰。” 6 在第五大街弗拉蒂伦大厦南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德克尔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侍 者给他们端来他们要的饮料然后走开。他们选了一张偏僻角落里的桌子。咖啡馆里 的人不多。即便如此,德克尔还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之后,才俯下身去,打开旅行包,拿出他先前在花店里从公文箱里取出来的那个小 东西。这东西是金属的,有火柴盒那么大。 “这是什么玩艺?”埃斯珀兰萨问。 “它发出导引信号。而这个——”德克尔把手伸进旅行包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 金属盒。“——接收信号,只要信号不是从一英里之外的地方发出来的就可以。汽 车在第五大街上经过弗拉蒂伦大厦往南开。你坐上出租车在北边的麦迪逊广场公园 等着。我上了乔达诺派来的车之后,你等15秒钟再跟上来,这样就不会太显眼。接 收器有指针显示,这根指针会指向左、右、或者正前方,这要看信号从哪个方向来。 这个量表用1到10来告诉你离得有多近, 10表示最近。”德克尔轻轻一按开关,把 接收器推到发送器前面。“好的,系统工作正常。你拿着接收器。如果出了问题, 我们的会合地点是这家咖啡馆门前, 时间是每一个整点。但如果我到明晚6点还没 有出现,你就尽快回圣菲去吧。”德克尔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吧。” “你的包怎么办?” “你拿着它。”包里有手枪、备用弹盒和那盒子弹。德克尔知道他会被搜身。 再说,带着武器见乔达诺也不可能吓住对方。“无论我被带到哪里,我到那儿10分 钟后,拨本尼给我的号码,要求跟我讲话。要让人觉得如果我不接电话就会发生糟 糕的事情。” “然后呢?” “我跟你讲话时会给你暗示的,你就照着去做。” 他们走到了咖啡馆的门口。 “你在这儿叫出租车不会有问题的。” “德克尔。” “什么事?” “你对这件事有把握吗?” “没有。” “那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从这儿走出去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但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除了直接去问题的来源地之外还能去哪儿。” 埃斯珀兰萨犹豫了一下。“祝你好运。” “贝丝比我更需要好运气。” “但是如果……” “他们已经杀了她?” “对。” “那么我会遇到什么事也就无所谓了。” 一分钟后,德克尔走进越来越暗的雨夜中。他转向右侧,朝弗拉蒂伦大厦走去, 他希望埃斯珀兰萨在这一分钟里叫到了车。他担心麦基特里克也许会对贝丝做些什 么,又不由地想起,麦基特里克在罗马对他父亲开枪的那天晚上也同样下着雨。 他提前5分钟到了弗拉蒂伦大厦,手里显眼地握着黄玫瑰站在一个门廊下躲雨。 他的感情很复杂:不同程度的疑惑、担心和忧虑。但只有疑惑是对他自己而言的, 其余都是外向的:对贝丝的担心,对她可能已经遭遇到的事情的忧虑。但最要紧的 是,他感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他而言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 要的行动。 他想起了贝丝说的一些事,那是她两天前告诉他的。那天是狂欢节,星期五, 他们从那个电影制片人家的聚会上出来,开车回到德克尔的家——那是他们之间正 常关系的最后时刻。当时好像是正常关系,不过现在德克尔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有 一点正常之处。他们做爱时,月光透过卧室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皮肤变 成了象牙色——这甜蜜而苦涩的回忆让德克尔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后来,他们肩并 肩躺在一起,德克尔用胳膊搂着她,他的胸口紧贴着她的背,小腹紧贴着她的臀部, 膝盖也紧贴着她膝盖的弯部,蜷着腿,保持着像勺子一样的姿势。她沉默了那么久, 以至于他以为她睡着了。他记得,他吸气时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她开始说话时, 那吞吞吐吐的声音是那么轻柔,他几乎没听见。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小声说,“我父母打架打得很厉害。” 她又沉默不语了。 德克尔等待着。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贝丝轻声继续说,声音中没有一丝紧张, “现在还是不知道。私通,钱的问题,酗酒,可能是任何事情。每天晚上,他们冲 着对方大喊大叫。有时更糟,就不仅仅是喊叫了。他们扔东西,互相扭打。假日里 他们打得尤其可怕。每逢感恩节或圣诞节时,我母亲总要准备丰盛的菜肴。然后, 马上就要吃饭时,总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开始互相大喊大叫。我父亲就会冲出 门去,只剩下母亲和我两个人吃饭。而吃饭时她会一遍遍地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坏 透了的杂种。” 她又沉默下来,德克尔没有催促她。他很明白,不论她想倾诉什么,那都是她 的心里话,都得让她自己慢慢说。 “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我受不了时只好求他们别打了。我推父亲,想阻止他 打我母亲。但那只能使他转过来对付我。”贝丝终于继续说下去了,“我脑海里至 今仍浮现出父亲的拳头向我打过来时的情景。我真怕他会杀了我。这是晚上发生的 事情。我跑进卧室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客厅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我把枕头塞进床 单下面排成一排,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我睡在那儿一样。我肯定是从电视上或其他什 么地方学来的这个方法。然后我缩到床底下,就在那儿睡觉,以为这样父亲若是进 来用刀杀我,我就能保住性命。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是那样睡觉的。” 贝丝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德克尔觉得她在抽泣。“你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吗?” 她问。 “不是,我父亲是个职业军人。他很严厉,固守着纪律和控制权。但他对我从 来没有动过粗。” “你真幸运。”黑暗中,贝丝擦了擦眼睛。“我过去常读骑士和美女的故事, 亚瑟王什么的。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生活在那些故事中,有个骑士来保护我。我还是 个小孩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画。以前我常随手画出我心目中的那个骑士。”被单 窸窣作响,贝丝朝他转过身来。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泪水在她面颊上隐约闪 现。“要是我再画那个骑士,他准会像你。你让我觉得安全。我再也用不着钻在床 底下睡觉了。” 两小时以后,那帮杀手闯进了他的房子。7 一阵雨打在德克尔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虽然仍被感情所困扰,他还是留 心观察着从弗拉蒂伦大厦前那一摊摊积水里驶过的车辆。一个个互相抵触的问题折 磨着他。贝丝给他讲的事是真的吗?抑或她是为了使钩子钩得更牢,在用谎言骗取 他更多的同情,诱使他不顾危险保护她呢?问题归结到了一件事上,她是爱他的呢, 还是在利用他?自从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经历上对他撒了谎之后,他一直在烦闷 地考虑这件事。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虽然,如果 真相并非如他所愿意听到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因为事实上他已经 完完全全地爱上了她。 车灯穿透雨帘,一辆灰色的奥兹莫比尔车从车流中开出来,停在德克尔面前的 路边上。后车门打开了,乔达诺的一个手下下了车,用僵硬的头部动作示意德克尔 上车。德克尔的肌肉紧张起来,决心也更加坚定。他走到那人旁边,双手分别握着 一束玫瑰。 “这就对了。”那人假笑着。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 “我搜你身的时候,你的手就这样拿着花别动。” “在大街上?那边有辆警车正开过来呢。” “上车去。” 德克尔数了数,他看见前座上有两个人,后座上还有一个。他上车时,觉得那 第一个人紧跟在自己后面,挤在他旁边。他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发送器连同花梗一 起握在了右手里。司机把车从路边开走,轮胎溅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 一支手枪对准了德克尔。后座上的两个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没带东西。” “那些花呢?” 那两个人从德克尔握起来的手里抽出玫瑰。他们大专心了,没注意到他仍把小 发送器藏在握成杯状的右手里。 “无论你想跟老板谈什么,最好老实点儿。”其中一个人说,“我从来没看见 过尼克发这么大的火。” “嘿,这儿什么东西那么臭?”另一个人问。 “是这些花。闻起来就像穷鬼葬礼上的气味。” “大概是这家伙的葬礼吧。”德克尔左边的男人一边狞笑一边摇下车窗,把揉 烂了的玫瑰扔了出去。 8 整个行程中,德克尔一言不发,那些人则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自顾 自地谈论着橄榄球、女人和印第安人居留地内的赌场——都是安全的话题,并没有 什么表明他们是罪犯。而德克尔一直在想,埃斯珀兰萨是否乘出租车跟上来了,发 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机是否会注意到后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 须有信心。 此时刚过晚上8点。 雨点更密了,黄昏变成了黑夜。车灯刺破雨幕,司机随意 驶过几条街道,以防万一有人跟踪,然后在拥挤的亨利·哈得逊大道上朝北行驶, 最后往西开上乔治·华盛顿桥。在新泽西州这边,他又顺着巴力塞兹大道向北开。 接德克尔上车一小时之后,司机往左开进沉睡中的阿尔卑斯镇。 车里的人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司机开过几乎空无一人的闹市区,再往右拐,又 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安静而树丛茂密的地区。这里的灯光显得既高雅又明亮, 到处是占地半英亩的大房子。每处地产之间耸立着高高的顶端有尖铁的锻铁栅栏。 汽车开上一条车道,停在一扇威严的金属大门前。司机探身到雨中冲着一个对讲机 讲话。“我们把他带来了。” 大门向两边敞开一条空隙,足够让司机把车开进去。德克尔透过雨水冲刷着的 后窗往后看,看见奥兹莫比尔刚刚进来大门就关上了。他没看见任何有可能跟上来 的出租车的车灯。汽车沿着一条弧形车道往前行驶,最后停在一座三层砖房前面, 砖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山墙和烟囱。德克尔已经习惯于圆角、平顶的低矮土坯房屋, 因而这房子在他看来显得很不真实。弧光灯照亮了地面。德克尔注意到,树木离开 房屋有段距离,所有的灌木都很矮。沿着栏杆装的东西在德克尔看来像是最先进的 入侵警报器,即使有某个闯入者成功地过了这一关,在他试图接近房子时也找不到 任何隐蔽之处。 “有好戏看了。”德克尔左边的那个人说。他开了自己这边的门,下了车,等 着德克尔。“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德克尔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他是欢迎这个动作的,这 样在被拽着冒雨走向通往屋内的宽石阶时,他就有机会装作绊倒了。他跌倒在一簇 灌木旁,趁机把那个小导引仪塞到灌木丛下面,然后任由那个男人把他拉起来,拽 进房子里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门厅十分宽敞,地面铺着大理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个带枪的警卫, 接下来他看见警卫身后有个麻脸彪形大汉。之后他几乎没时间看其他可能有的出口, 就被推揉着急步走过一条橡木嵌壁的过道,穿过双层门,进到一间铺着厚地毯的书 房里。 德克尔对面贴墙摆着皮面装帧的书籍。右面的墙上是镶在镜框里的家族画像。 左面依墙摆着玻璃橱,每个橱里都有许多花瓶。房间的中央主要是一只宽大的古式 书桌,桌子后面是一个70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壮实,穿一身昂贵的深蓝色西服, 嘴里吐着烟雾,眯眼看着德克尔。这人的脸萎缩得厉害,下巴像裂开的一样,两边 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他那短短的浓密白发格 外显眼。 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人向德克尔转过身来。这是个30多岁的男人,但他与那位 老人的区别并不仅仅表现在年龄上。年轻的这个衣着时髦,与老人那身保守的服装 一比,显得俗不可耐。年轻人戴着夺目的珠宝首饰,老人身上则一件也看不见。年 轻人看起来没有老人健康,身体有点发福,大概最近因为嗜酒而放弃了锻炼。 “你们搜查过他吗?”老人问带德克尔进来的警卫。他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好 像是德克尔在电话上听到过的声音,即那个自称是尼克·乔达诺的人。 “接他上车时搜过了。”一个警卫说。 “我还是不满意。这家伙的衣服湿了,给他一件浴袍穿吧。” “是,先生。” 乔达诺审视着德克尔。“好了,你还等什么?” “我不明白。” “脱下你的衣服。” “什么?” “你有听力障碍吗?脱下你的衣服。我要确信你身上没带发报器。钮扣、皮带 扣、拉链,我全都怀疑,特别是你曾经当过暗探。” “布赖恩·麦基特里克肯定告诉过你我的很多事。” “那个狗娘养的。”年轻的男人说。 “弗兰克,”乔达诺警告他说,“在我们弄清他没带发报器之前别说话。” “说到我的衣服,你的话当真吗?”德克尔问。 乔达诺没回答,只是紧盯着他。 “也许这是你追求刺激的方式。” “嗨。”年轻男人生气地站起来。“你觉得你能走进我父亲的房子里来侮辱他 吗?” “弗兰克。”乔达诺又说了一遍。 年轻男人犹豫着是否该扇德克尔一记耳光。他盯了他的父亲一会儿,退到一边 去了。 德克尔脱下运动衫。 乔达诺点点头。“很好。合作总是比较聪明的办法。” 德克尔一边脱下衬衣,一边看着乔达诺走到摆着花瓶的玻璃橱旁。 “你对瓷器知道点什么?”乔达诺问。 这问题大出德克尔所料,他不解地摇摇头。“你是说骨灰瓷器之类的?”德克 尔镇定地脱下鞋袜。 “那是瓷器的一种。之所以叫它骨灰瓷器,是因为它是用骨头磨成粉做的。” 德克尔更镇定了。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下了长裤。他裸露的皮肤感觉到 了刺痛。 “所有的衣服。”乔达诺命令道。 德克尔脱下三角裤。他尽可能地保持住尊严站在那儿,把胳膊垂在身体的两侧。 “接下来还有什么?搜查肛门吗?你自己来?” 年轻男人看上去气极了。“你想挨一记耳光吗,啰嗦鬼?” “弗兰克。”乔达诺再次重复他的警告。 一个警卫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走进来。 “拿给他。”乔达诺用雪茄示意。“把他的衣服拿到车上去。” 男人照着做了。德克尔穿上浴袍。袍子长及他的膝盖,宽大的袖子刚过胳膊时。 系上带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学习搏斗术时穿的练功服。 乔达诺拿起一只做成苍鹭形状的花瓶。那鸟的脖子直挺着,钩形的嘴张开着。 “瞧,光似乎能穿透它。我用手指叩它时你听着,有回声的,像水晶一样。” “很有意思。”德克尔的口气中缺乏热情。 “比你知道的要有意思得多。这些花瓶是我的胜利纪念品,”乔达诺说,“它 们在警告我的敌人——”他的面颊开始发红。“——别骗我。骨灰瓷器。磨成粉的 骨头。”乔达诺把鸟状花瓶拿到德克尔面前。“跟路依基打个招呼吧。他想骗我, 于是我让人用酸烧掉他的肉,把他的骨头磨碎,做成了这个。我把他放进我的纪念 品柜子里。跟其他想要骗我的人一样。”乔达诺把花瓶朝房间里巨大的壁炉扔过去, 瓷器摔成了碎片。 “现在路依基只不过是堆垃圾!”乔达诺说,“而且如果你也试着骗我的话, 下场将会跟他一样。所以你回答下面这个问题时要当心点。关于黛安娜·斯科拉瑞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9 尖利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乔达诺和他儿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光。 “也许是麦基特里克。”弗兰克说。 “该死的,最好是他。”乔达诺拿起电话。“跟我讲吧。”他皱起眉。“你到 底说谁——”他盯着德克尔。“谁?是什么让你认为他在……” “是找我的,”德克尔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看看我是不是还好。”他从乔 达诺手中拿过话筒,对着话筒说:“这么说你找对地方了,很好。” “差点没找到,”埃斯珀兰萨冷静的声音在另一头说,“我没敢跟得太近,怕 被你那司机看见出租车的前灯,这可真够难的。” “你在哪儿?” “邮局外面——去大路得经过这儿。” “5分钟后再打来。 ”德克尔把话筒放回叉簧上,朝乔达诺转过身去。“只不 过是以防万一。” “你以为当我觉得你妨碍我的时候,电话上的某个人就能救得了你这个傻瓜吗?” “不。”德克尔耸耸肩。“但在我死之前,我知道我的朋友会跟我其他的朋友 联系,然后你很快就会跟我同路,那会让我死而无憾的。”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打在落地窗上的雨也好像突然沉默了。 “没人敢威胁我父亲。”弗兰克说。 “路依基的那玩意儿听起来无疑是你父亲在威胁我。”德克尔说,“我诚心诚 意地来这儿讨论一个双边问题,却并未受到尊重,而是被迫……” “双边问题?”乔达诺问。 “黛安娜·斯科拉瑞。”德克尔停了停,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取决 于他接下来说的话。“我想替你去杀她。” 乔达诺目瞪口呆。 弗兰克走上前来。“为了她对乔伊做的事,我们有很多人都想杀了她。” 德克尔仍然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不敢暴露出涌上他心头的欣慰之情。弗兰克 用的是现在时。贝丝还活着。 “你想让我相信,你睡过她之后还想杀了她?” “她对我说了谎。她利用了我。” “这真糟透了。” “是对她而言。我要找到她。我要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我们就应该告诉你她在哪儿?”弗兰克说。 “还有布赖恩·麦基特里克在哪儿。他也利用我。他冒犯我。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好吧,你也可以把他算作你的敌人,”弗兰克说,“我们有很多人在找他们 俩。” “在找——我还以为他是为你们工作的。” “过去我们也这么想。他昨天就该来汇报了,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又回去 为联邦法院执行署工作了吗?要是她明天在法庭上出现……” “弗兰克,”乔达诺说,“我还得告诉你多少次才能让你闭嘴?” “对我而言,你们没什么秘密。”德克尔说,“我知道她明天的作证对你们很 不利。如果我能发现她在哪儿,我会为你们解决问题的。她会让我接近她,这样… …” 电话铃又响了。 这回乔达诺和弗兰克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德克尔的身上。 “又是你朋友,”乔达诺说,“让他别打扰我们。” 德克尔拿起话筒。 “我要和尼克讲话。”一个傲慢的新英格兰口音说道。 是布赖恩·麦基特里克。10 时间似乎静止了。 德克尔的脉搏急剧地跳动起来。他急切地压低了嗓门,唯恐麦基特里克听出自 己的声音来。“那女人还活着吗?” “你说得对极了。 而且除非午夜时我拿到100万美元,她还会活下去。要是你 们不出这笔钱,她明天就会出现在法庭上。” “你在哪儿?” “你是谁?如果10秒钟后我还没听到尼克的声音,我就挂上了。” “不!你等着。别做任何事。他来了。” 德克尔把电话递给乔达诺,乔达诺的眉毛扬了起来,神色中显出疑问。“是麦 基特里克。” “什么?”乔达诺一把抓过话筒。“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昨天就该给我打电话 的。你到哪……?等一等。别马上回答。你的话机安全吗?用我给你的那个扰频器。 打开它。”乔达诺拨动话机旁边一个黑盒子上的开关——大概是和麦基特里克的扰 频器设定了同一代码的扰频器吧。“现在跟我说吧,你这个杂种。” 德克尔从桌边走开了。第四个警卫现在也回来了,弗兰克和他们都被乔达诺往 话筒里喊叫时的凶猛表情吸引住了。 “100万美元?你疯了?我已经付给你20万了……还不够?搭上你的命够不够? 我告诉过你我是怎么对付那些给我捣乱的聪明家伙的。这是你遇到过的最好的生意。 遵守诺言,干你的事去吧。要向我证明你的确干了。我会忘掉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 德克尔沿着与那些警卫平行的方向往左移动了几步,但因为怕引起他们的怀疑, 没敢走到他们的身后去。他扫视了一下房间,把注意力集中到壁炉上。 乔达诺听着电话,大吃了一惊。“你这个垃圾瘪三,你居然是认真的。你跟我 要100万美元的高价……我用不着你提醒, 我知道她的证词会毁了我这一生的。” 乔达诺的表情变得更狰狞了。“对,我知道在哪儿。但是午夜太早了。我需要更多 的时间。我得……我不是拖延。我没想骗你。我只想解决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我 没把握能在午夜搞到钱……还有一个表示真诚的方法。你刚才打来电话时跟你讲话 的那个家伙——他就是作为交易的一部分你要我们在圣菲干掉的那家伙。你的老朋 友,斯蒂夫·德克尔。” 乔达诺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看着德克尔,他的神经绷紧了。 “他是来拜访我们的。给我打了个电话,想来诚心诚意地谈谈。他就站在我面 前。想过来看看吗?……不?你不信任我吗?……好吧,我提议,我们替你干掉他。 你要证明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而我会证明德克尔已经死了。你将得到100万,但我 没法在午夜时搞到钱给你。”乔达诺皱起眉毛。“不,等等。别挂。”他把话筒摔 回叉簧上。“这个浑蛋真让我烦死了。午夜。他说要么午夜拿钱,要么就不做这笔 交易。他认为我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就会有更牢靠的办法了。” “我们到哪儿去见他?”弗兰克气呼呼地说。 “从这儿往北两英里路的观景台。” “在巴力塞兹国家公园吗?” 乔达诺点点头。“这个杂种就在那附近的什么地方。我们把钱和德克尔留在食 品店的后面。” “麦基特里克也把那个女人留在那儿吗?” “不。他说得等他拿了钱走掉,并证实我们没跟着他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干。” “他妈的。” 乔达诺转身面向摆了皮面书的那面墙。他按了按墙的一部分,一个把手露了出 来。 “你真的要给他钱?”弗兰克问。 “难道我有别的选择吗?我没时间来猜他要干什么。明天不能让黛安娜·斯科 拉瑞走进那间法庭。以后我会对付麦基特里克的,他总不能老这么藏着。但是现在 ——”乔达诺用力拉了一下把手,巨大的书架从墙面上移开了,后面露出一只保险 柜。他迅速拨了一组数字,猛地拉开柜门,抽出一叠叠用橡皮带绑着的钞票,放在 桌子上。“那个壁橱里有只公文箱。” “万一麦基特里克拿了钱却仍让她作证呢,”弗兰克过去拿公文箱,“或者万 一他明天早上再要更多的钱呢?” “那我就再给他钱!我不能在监狱里过下半辈子!” “我们可以试着跟踪他,”弗兰克说,“或者趁他来拿钱的时候抓住他。相信 我,我会让他告诉我们那女人在哪儿的。” “但是万一他说出来之前就死掉了呢?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已经70岁了,监狱 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电话铃第三次响起来。 “可能又是麦基特里克。”乔达诺抓过电话。“跟我说吧。”他对弗兰克直皱 眉毛。“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肯定把扰频器关掉了。”乔达诺怒气冲冲 地关上自己的扰频器,然后对着话筒气冲冲地说:“我告诉你……谁,德克尔?看 在上帝的分上,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别再打电话来找他。他走了,我的一个手下把 他送进城去了……闭上嘴听着。他已经走了。” 乔达诺摔下电话,告诉德克尔:“你的保险措施到此为止。你以为你能威胁我 吗,嗯?”他转向那些警卫。“带这个靶子到悬崖那儿去干掉他。” 德克尔感到腹部一阵冰冷。 “就在午夜之前,把他扔在观景台那儿的食品店后面。弗兰克到时会带着钱到 那儿去的。”乔达诺说。 “我到那儿?”弗兰克吃惊地说。 “我还能放心地把钱交给谁呢?” “我以为我们会一块儿带钱去。” “你是傻瓜吗?明天可能被判有罪的人不是你,要是我被发现跟这件事有牵连 ……喂,”乔达诺命令那些警卫,“你们还待在这儿干吗?我说了带他出去干掉他。” 德克尔感到胸口的压力增强了,他看见其中一个警卫把手伸到西服下面去拔枪。 他的身体就像一只被压紧了的弹簧,现在这只弹簧突然被放开了。当乔达诺和麦基 特里克在电话上争论的时候,德克尔就计划好了现在要发生的事情。他注意到壁炉 旁边的一套工具。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抓起了那把长而细的木镐挥舞起来。木镐砸 在那个警卫的咽喉部。他的喉骨发出清晰可闻的破裂声,他的气管因肿胀而阻塞。 由于不能呼吸,他挣扎着丢掉手枪,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他往后倒下去,倒在另一 个警卫身上,而那个人被德克尔用金属镐头在头顶敲了一记,早已倒地而死。第三 个警卫想从衣服下面拔枪时,德克尔用力把木镐掷出去,镐头居然插进了那个警卫 的胸口。接着,德克尔扑倒在地,抓住第一个警卫丢掉的手枪,击中了第四个警卫, 击中了乔达诺…… 剩下的唯一一个目标是弗兰克,可弗兰克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用悬垂着的窗 帷作掩护冲向一扇落地窗,撞破窗玻璃,消失在窗帷后面的暴风雨中。德克尔开了 枪,但没打中他。他只来得及注意到,在那个被击中的警卫躲到一张椅子后面举枪 瞄准时,桌子上的公文箱已经不见了。 德克尔开枪打死了警卫,击毙了冲进房间里来的前门警卫,接着又打死了紧跟 着冲进来的麻脸大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稍停了一下,迅速地轻轻关上灯, 向落地窗跑过去。风从破玻璃中灌进来,把窗帷吹得飞向房内。他想起了外面的弧 光灯,以及房子周围缺少掩蔽物。他想象着弗兰克从乔达诺的保安人员保留在空地 上的一棵大树后面向自己瞄准。即使他能够开枪打灭弧光灯,他身上的白浴袍在黑 暗中也会成为显而易见的靶子。他扯下浴袍,扔在地板上。但尽管他的皮肤呈棕褐 色,在黑夜里还是显得很苍白。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也会是个显眼的靶子。 我该怎么办?很快就要到午夜了,我必须赶到观景台去。德克尔又从另一个倒 在地上的警卫身上拿了一把手枪,转身冲进过道里。就在这时,在他右边,一个警 卫从后面的一扇门闯进过道。德克尔击毙了他。 雨水从打开的门那儿飘落进来。德克尔来到门口,身体紧贴在门边,朝房后被 弧光灯照亮的空地上看了看。他没看见弗兰克,可一颗子弹从那边飞了过来,打掉 了一大块门框。好在他及时缩回到门里面来了。他注意到一排电灯开关,把它们全 部关上了,于是这一部分房屋和空地全都陷入黑暗之中。 他随即从开着的门口冲出去,快速跑过被雨水浸透的草地,跑向一排灌木。他 关上弧光灯之前就看见这些灌木了。刺骨冰凉的雨水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一颗子 弹飞过他身后的草地向他射来,他扑倒在第一簇灌木丛后面,匍匐着往前爬去。他 爬到了另一簇灌木丛那儿,没想到他的胸口和小腹贴着的不再是柔软的草地了。实 际上,他是在花坛上面,是在花茎和泥土上面爬行。花茎刮伤了他的皮肤。泥土。 他把泥土涂在脸上。他在泥里打了个滚,用泥裹住自己,遮住皮肤。他知道雨水会 很快冲刷掉这种伪装。他必须赶快行动。 就是现在!他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棵大树下面,差点滑倒在草地 上。这棵树像是变粗了,树干变成两棵了。一个人影吃惊地急急转身,从树干旁跳 了出来。德克尔扑倒在柔韧的草地上时,那个人影冲德克尔刚才站的地方开了火。 从枪口的闪光处看,他瞄错地方了。子弹从德克尔头上飞了过去。德克尔连开三枪, 看着那个人影倒下去。他急忙冲向前,闪身躲在树后。 他打死的是弗兰克吗?他朝那个倒下的男人望去,看出那人穿的是件西服。弗 兰克没穿西服。 弗兰克在哪儿呢?枪声会惊醒邻居们,警察也会很快赶到这儿来。如果到那时 我没有抓住弗兰克,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得在警察来之前离开这儿。我要是进 了监狱,就救不了贝丝了。 他听见房子的另一边有隆隆的声音,是车库的门开了。德克尔猛然醒悟,弗兰 克根本没有藏在这儿等着打死我!他跑到车库去了! 德克尔知道可能还有别的警卫,可能这些警卫正在黑暗中用枪瞄准着他,但他 不能因此而停步不前,他没有谨慎行动的时间。现在父亲已死,弗兰克不太会继续 执行原定计划把钱给麦基特里克。那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贝丝的证词又不是针对 弗兰克的。他可能会留着那笔钱,然后告诉麦基特里克想对贝丝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已经不再重要了。麦基特里克别无选择,只能杀死贝丝,免得她向有关部门告发 他。 德克尔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朝敞开的房屋后门跑去。有人从暗处开了枪, 他冲进房子时,一颗子弹从他旁边飞过,但他没有回身开枪。他唯一的想法是冲到 前面,趁弗兰克开车经过门口时一枪干掉他。他猛地打开门,裸着身体蹲下来,瞄 准着。 车前灯闪了过来。一辆深色大轿车,是辆卡迪拉克,呼啸而过。在滂沱的雨夜 中,它就像是一个污点。德克尔开了枪,听见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汽车冲向大门。 德克尔又开了一枪,听见了子弹穿透金属的声音。突然,他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打 开大门的嗡嗡声。另外还有一种声音:远处的警笛声。 奥兹莫比尔仍然停在房子的前面,就是那些枪手把德克尔从曼哈顿接来后停车 的地方。卡迪拉克的尾灯向大门移动时,德克尔跳下台阶冲向奥兹莫比尔。他猛地 拉开司机座边上的门,万分激动而又满怀希望地往里看,发现钥匙留在点火器上。 车内的灯光使他成了活靶子。他弯腰钻进去,用力关上车门好让灯光灭掉。他 还没有坐稳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他急忙转身,瞄准开着的房屋前门。突然,两个 警卫举着枪的庞大身影赫然出现在前门那儿。就在此时,他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奥兹 莫比尔的另一边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警卫!他被包围了。另一边的那个 警卫朝他开了枪,枪响了一声,两声,子弹紧贴着德克尔的头飞了过去。德克尔还 没找到机会扣动他自己手枪的扳机,站在敞开的前门外面的两个警卫就已摇晃着往 后退去。又是两枪,那两个警卫倒下了。德克尔这才吃惊地意识到,在奥兹莫比尔 另一边的不是警卫,而是—— 埃斯珀兰萨喊道:“你还好吗?” “还好!上来!你开车!” “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快上来开车!” 德克尔又听见快速逼近的警笛声,匆忙跑向前门台阶右边的一簇灌木丛。 “你上哪儿去?”埃斯珀兰萨一边喊着,一边把德克尔的旅行包扔进奥兹莫比 尔,自己坐到了方向盘前。 德克尔在树丛底下摸索着。他扒着,刨着,想要找到他要的东西,最后终于抓 到了他到这儿后佯装摔倒时藏在灌木丛底下的小发送器。他拉开奥兹莫比尔的后门 跳上去,嘴里大叫着:“弗兰克·乔达诺在刚刚走掉的那辆车里!我们必须赶上他!” 德克尔还没来得及拉上身后的门,埃斯珀兰萨就开动了汽车。他挂上挡,踩下 加速器,汽车在环形的车道上急速转过弯来,驶向大门。大门正在慢慢地关上。门 外边,卡迪拉克的尾灯渐渐消失在右边那个方向。在左边,警笛声更响了。正前方 大门左右两扇门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了。 “抓牢!”埃斯珀兰萨大喊道。奥兹莫比尔呼啸着开进那条空隙中。左边的门 擦过车身,右边的门碰到了车的另一边。有那么一瞬间,德克尔真担心汽车会被大 门挤住。然而,当埃斯珀兰萨更用力地踩加速器时,奥兹莫比尔猛力冲出那条空隙, 居然把两扇门从门柱上给撞掉了下来。德克尔听见车后的那两扇门砰砰地倒在湿漉 漉的人行道上。埃斯珀兰萨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在积水中打起滑来,把水溅起老 高。奥兹莫比尔侧滑着开上黑沉沉的公路,正了正方向,轰鸣着向卡迪拉克追去。 “太棒了!”德克尔说。他哆嗦起来,这才记起乔达诺让一个警卫把他的衣服 扔到这车里了。他在后座上摸了摸,找到了衣服。 “这是在山路上开车时学会的,”埃斯珀兰萨一边说,一边驱车紧跟在卡迪拉 克后面,“那时我才13岁。” 德克尔穿上内衣和裤子。衣服很潮,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他从后车 窗望出去,寻找着警车上闪亮的警灯。虽然警笛声很近,但四周依然黑沉沉的。埃 斯珀兰萨关掉了奥兹莫比尔的车灯,夜色一下子变得更浓了。 “没必要让我们的尾灯告诉警察我们往哪儿开了。”埃斯珀兰萨说。 卡迪拉克向前驶了半个街区,刹车灯亮了,弗兰克向左急转弯拐过街角去了。 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德克尔看见了后面疾驶而来的警车。警灯闪烁着,警笛尖啸着, 数辆警车停在了乔达诺的宅院前。 “他们还没发现我们,但总会发现的。”德克尔说着,匆匆穿上衬衣。“你在 那个街角减速转弯时,他们会看见刹车灯的。” “谁说要减速了?”埃斯珀兰萨开到十字路口,猛地一打方向盘,汽车倾斜得 几乎翻倒在路边,接着又正了过来,从警察的视线中消失了。“我过去经常参加减 重高速驾车赛。那时我才14岁。” “你15岁时干了什么?参加撞车比赛吗?”德克尔伸手拿他的鞋袜。“上帝, 除了卡迪拉克我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你最好把前灯打开。” 埃斯珀兰萨差点把车撞到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上,吓得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吧。” 车灯亮了。“也没多大用处,你是怎么使用这车上的挡风玻璃刮水器的?是这个开 关吗?不。这个呢?”刮水器摆动起来。 前面,卡迪拉克向左急转弯,又绕过一个街角。 埃斯珀兰萨加快了速度,在最后一瞬间刹车,从十字路口转过弯去。正转弯时, 汽车驶过一摊积水,轮胎在一片油腻的路面上吃不住劲了。汽车颠簸着驶上路边, 擦着一根灯柱开过去,右边的侧视镜被灯柱撞掉了。然后,车又歪歪斜斜地开回到 路上。 “不,我15岁时是在偷车,而不是赛车。”埃斯珀兰萨说。 “你怎么会在那房子那儿出现的?” “电话里那家伙告诉我你走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麻烦了。我看看你给我的接 收器。导引信号很稳定,因此我猜想那家伙在撒谎,你还在乔达诺那儿。但无论发 生了什么事,我待在电话亭里是毫无用处的,所以我让出租车载我到了那座房子外 面,正好听见了里面的枪声。” “我们离开时,我没看见外面有出租车。” “司机对我起了疑心。他看见了接收器,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在跟踪什么人, 他一听见枪声,就让我付了钱,命令我下车,然后飞也似的开跑了。我能想出来的 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翻过栅栏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还从我的旅行袋里拿了手枪。” “对你来说,幸好我拿了枪。” “我欠你的情。” “别担心——我会想法让你还我的。告诉我在那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德克尔没有回答。 埃斯珀兰萨追问道:“为什么打枪?” “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个警察,”德克尔说,“我不能肯定,把事情详详 细细地告诉你是不是个好主意。” 又一个急转弯,卡迪拉克带着他们来到镇上杳无人迹的大路上,他们在大雨中 飞速驶过商业区里影影绰绰的几家商店。 “他马上就要上州际公路了。”德克尔说。 “在那之前我赶不上他。”埃斯珀兰萨试着加速,但几乎失去了对奥兹莫比尔 的控制。“尼克·乔达诺死了吗?” “对。”德克尔嘴里很干。 “是自卫?” “毫无疑问,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 “那么出了什么问题?你担心警方会认为你到那儿就是要杀死他?认为你离开 圣菲时就计划好了要除掉他?” “要是你这么想,他们也会这么想的。”德克尔说。 “这办法倒是直接解决了黛安娜·斯科拉瑞的问题。” “贝丝·德怀尔。她的名字是贝丝·德怀尔。我在努力救贝丝·德怀尔。就在 前面。”德克尔急切地指着一串快速移动的车灯强光。“那儿就是州际公路入口处。” 卡迪拉克的刹车灯亮了,弗兰克·乔达诺放慢车速,打算驶过环形路,开上通 往州际公路的坡道。他刹车刹得太用力了,汽车失去了控制。卡迪拉克猛烈地打起 转来。 “天哪。”埃斯珀兰萨叫道。奥兹莫比尔向打着转的卡迪拉克开过去,卡迪拉 克则正以可怕的速度越变越大。“我们要撞上他了!” 埃斯珀兰萨踩了一下刹车。刹车咬紧了,但仍不够。他又踩了一下,然后踩住 不放。他们的车继续朝卡迪拉克冲过去。突然,一阵狂风扑向奥兹莫比尔,汽车在 被雨水冲刷光滑了的路面上失去控制,开始打滑了,车尾滑到了前面。车打起转来。 德克尔搞不清方向了。他从打着转的奥兹莫比尔的前挡风玻璃望出去,只见卡 迪拉克打着转,显得越来越大,就像频闪灯的灯光。突然,卡迪拉克不见了。德克 尔紧张地想,那车肯定滑到公路下面去了。与此同时,奥兹莫比尔倒向一侧。车下 的地面变得柔软起来。是草!奥兹莫比尔右边的后挡泥板碰到了什么东西。德克尔 的上下牙齿撞在了一起。外面响起了金属破裂的声音。一只尾灯碎了。奥兹莫比尔 猛然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埃斯珀兰萨的声音在发抖。 “没事!乔达诺在哪儿?” “我看见他的前灯了!”埃斯珀兰萨加大油门,将奥兹莫比尔开离它刚才撞上 的那棵树。汽车摇摇摆摆地驶过一片泥泞地,开上进入州际公路的坡道。在前面, 卡迪拉克轰鸣着从一条沟里爬出来,朝着州际公路上的车流疾驶而去。 “你杀了他父亲。”埃斯珀兰萨的呼吸声很刺耳。“如果你再杀了儿子,贝丝 ·德怀尔的问题就解决了。没人会从她身上得到好处了。乔达诺的人也不会再找她 了。” “听起来你对我的方式并不赞成。” “我只不过是在发表意见。” 前面,乔达诺冲上州际公路,迫使其他车辆转向避开他。喇叭一声接一声地响 起来。 “乔达诺有100万美元在那车里。”德克尔说。 “什么?” “是打算付给布赖恩·麦基特里克的,是杀死贝丝的报酬。从现在起,90分钟 之后,他将等着人把钱送给他。” 埃斯珀兰萨跟在卡迪拉克后面飞驶上州际公路。“但如果钱没送去呢?他会放 了她的。” “不会。麦基特里克疯狂得会出于忿恨而杀死她。”德克尔说,“钱必须交给 他。也许我能用钱让他带我到贝丝那儿。事实上,弗兰克显然不想把钱送去,他在 往南开。交钱的地方在这儿往北几英里的地方。” 尽管下着倾盆大雨,埃斯珀兰萨仍冒险把车速加快到70英里。他开到超车道上, 向前直冲,渐渐接近了右车道上隔了五辆车的卡迪拉克。雨水冲刷着挡风玻璃。刮 水器几乎来不及刮净雨水。乔达诺的前面有车,不能再开快了,于是他也开上超车 道,加快了车速。卡迪拉克溅起的水泼在奥兹莫比尔的挡风玻璃上,埃斯珀兰萨看 不清前面了。他骂了一句什么,急转弯开进右车道的车流空隙中。现在离卡迪拉克 只有四辆车的距离了。 乔达诺莫名其妙地减慢车速,落在别的车后面了。不一会儿,卡迪拉克便与奥 兹莫比尔并行了。乘客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乔达诺举起了右手。 “他要开枪!”德克尔大喊道。 埃斯珀兰萨踩下刹车。乔达诺开枪时,奥兹莫比尔已经退后了一些,子弹正好 在挡风玻璃前面飞过。 乔达诺又减速了,又往后靠近了些,想试着再开枪。 德克尔弯腰去抓他们离开乔达诺家时他扔进车里的手枪。乔达诺开枪了。子弹 穿过司机座位旁的侧窗,从埃斯珀兰萨的头上飞了过去,又打碎了后座的侧窗。前 侧窗的钢化玻璃碎成了参差不齐的小粒,洒了埃斯珀兰萨一脸。 “我看不见了!”埃斯珀兰萨喊道。 奥兹莫比尔来回摇晃着。 乔达诺又在瞄准。 德克尔开了枪。在封闭的车厢内,枪声震耳欲聋,就像有两只手扇在他耳朵上 似的。没有时间打开后车窗。子弹穿透玻璃,从乔达诺那敞开的前车窗飞进去,打 掉了他的一块挡风玻璃。乔达诺退缩了一下,不再开枪了,他不得不用双手来把住 方向盘。 埃斯珀兰萨挣扎着想要看清楚,奥兹莫比尔又摇摆了起来。德克尔发狂地朝前 座俯下身去,抓住了方向盘。他们眼看就要撞到前面一辆车上了,他猛地把方向盘 打向左边,越线进了超车道,车身狠狠地撞了一下乔达诺的卡迪拉克。 “脚踩在加速器上别放开!”他对埃斯珀兰萨大叫。 “你在干吗?”埃斯珀兰萨眼睛看不见,急得发狂。他把一片片玻璃从眼睛周 围扒拉开。 德克尔俯身在前座上,更用力地把方向盘往卡迪拉克那边打去,朝着它猛撞。 他觉得自己都听见乔达诺的尖叫声了。德克尔第三次用力撞卡迪拉克时,把它撞到 了路的外面。乔达诺惊恐万状,转过车头开向绿草覆盖的中央隔离带,沿着坡度徐 缓的路堤摇摇摆摆地开下去,接着又冲上一个斜坡,迎着道路另一侧疾驶而来的车 灯亮光开了过去。 德克尔跟着他,几乎与卡迪拉克并排行驶。奥兹莫比尔驶离州际公路时他觉得 颠了一下。汽车开上了浸透雨水的草地,方向盘握在手里感觉轻快些了,他这才松 了口气。奥兹莫比尔上坡时他的胃直往下坠。突然,汽车斜对着飞速而来的车灯冲 了过去。 “刹车!”德克尔对埃斯珀兰萨大叫,“用力踩!” 奥兹莫比尔冲过两个车道上的车流,才算刹住了车。轮胎打滑了,在湿漉漉的 路面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把砾石甩到了路肩上。喇叭声不停地响着,车流飞驰而过。 前面,乔达诺往一侧滑过去,压坏了树丛,折断了小树,从一个雨水冲刷着的斜坡 上消失了。 德克尔疯狂地用力转动方向盘,以免汽车从斜坡上直冲下去。他不知道斜坡有 多陡,也不知道坡底有什么。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再减慢车速,“脚踩在刹车上别放 开!”他对埃斯珀兰萨大叫。 奥兹莫比尔继续滑向斜坡。德克尔则更加用力地转动着方向盘,砾石四处乱飞。 他怕奥兹莫比尔会翻过来,也怕车子向前冲时会撞到一棵树上。奥兹莫比尔打了个 转,车尾对着卡迪拉克消失的那个斜坡突然停了下来,德克尔的肋骨重重地撞在他 俯身其上的座位上。 “天哪,”德克尔说,“你还好吗?” “我想是的。”埃斯珀兰萨从他满是鲜血的脸上扒拉出更多的玻璃片。“我开 始看得见了。谢天谢地,我的眼睛没扎伤。” “我去追他!”德克尔抓起手枪,跳出奥兹莫比尔朝前跑去,冰冷的雨水抽打 着他。他隐约感到,他身后有几辆车从州际公路上开了下来,其中一辆甚至停下来 查看这起似乎极为严重的事故。他没理会这些,仔细观察着长满树木的黑暗斜坡。 卡迪拉克的前灯从坡下朝上照着,看来汽车翻滚着掉下斜坡后,车的后部朝下 躺在了坡底上。德克尔不敢直接走上前去,那样他将会完全暴露在车灯前,成为一 个清清楚楚的活靶子。他快步走到右边,钻进大雨冲刷下的黑暗树林里,小心翼翼 地从又陡又滑的斜坡上往下爬。爬了30英尺之后——据他的判断是这么远——他来 到坡底,然后向左转,朝卡迪拉克那往上照着的车灯处匍匐过去,手里握着枪,随 时准备射击。11 树枝啪的响了一下。雨水落在浓密的树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使得那声 音变模糊了。德克尔屏息听着。在那儿!又一根树枝啪的一响。就在汽车附近。 德克尔蹲了下来,隐蔽在矮树丛中间。一个人影在树林中移动着。一个男人踉 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卡迪拉克的灯光勾勒出他的部分轮廓。他捂着肚子,猫着腰, 跌跌绊绊地走着。后来,他呻吟着失去了平衡,往德克尔的右面倒下去,从车灯能 照亮的范围里消失,被黑暗的树林吞没了。但在这之前,德克尔看清那个男人并非 捂着肚子,而是抓着一只公文箱。 德克尔在树丛中向那人爬过去。虽然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不敢行动得太快。 他不能冒险。就在这时,另一种声音使他不安起来:他身后的斜坡顶上传来了说话 声。德克尔冒险转脸瞥了一眼,看见几支手电筒的光束向下对准了卡迪拉克,雨水 在光束中闪着微光。有一辆车就停在他从斜坡上下来的地方,肯定还有其他车辆停 了下来。但愿那些车中间没有警车。 德克尔继续往树丛里面爬,沿着他认为是乔达诺经过的路线向前移动。在他后 面,人们笨拙地爬下斜坡,拖着脚穿过树丛,一边拨开树枝,一边大声说话。由于 他们弄出的嘈杂声,即使乔达诺可能发出什么声响,德克尔也听下见了。他必须躲 着手电筒光,弯腰隐蔽在矮树丛里寻找。他想道,那笔钱,没有那笔钱我就没法找 到贝丝。 他试探着在黑暗中往前迈了一步,马上感到脚下空了。又是一个斜坡。他差点 摔了下去,幸亏他自己的力量把自己拖住了。他抓住一棵树,悬在上面,然后奋力 爬上一块滑溜突出的岩石。雨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衣服冷冰冰地贴在他身上。 他做着深呼吸,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没法知道斜坡往下有多长,但坡度显然非常 陡。要是乔达诺摔到了下面,在黑暗中根本不可能爬下去找到他。 卡迪拉克那边,手电筒的灯光在树丛中扫射着。德克尔想,他们分散开去找司 机了。如果乔达诺没有从斜坡上掉下去,如果他还活着,他会尽量离那些手电筒光 远一些。他会往哪边走呢?德克尔不得不随意作出一个选择,他转向了右边。 要不是因为德克尔弯腰躲过一根齐胸高的树枝,乔达诺抓着的那块石头就会砸 在他的脑壳上,而不是砸在他弯着的脊背上了。这一下砸得他够呛,也让他大吃一 惊。他头昏眼花地倒在地上,枪也脱手了。乔达诺疯狂地从暗处向他扑过来。德克 尔就地打了一个滚,感觉到那块石头挟带着一股凶猛的气流从他头边飞过,重重地 砸在湿地上。他抬腿就是一脚,从乔达诺的身下踢中了他的腿。乔达诺把全身的重 量压在他身上,几乎让他窒息了。德克尔的身体扭动着,他感到身旁就是斜坡的边 缘。乔达诺举起石头朝德克尔的脸砸下来,德克尔则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在这时, 德克尔觉得身底下的地面塌了下去。他和乔达诺突然一起在黑暗中从半空中摔了下 去。他们撞上了一块突出来的石头,翻滚着,又接着往下掉。突然间,他们颠了两 下落到了地上。这反而让他们吃了一惊。 尽管德克尔尚未喘过气来,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举拳就朝躺在自己身边的乔 达诺打去。在黑暗中,他的拳头从乔达诺的肩膀边上掠了过去。乔达诺的手里仍然 抓着石头。虽然由于黑暗他无法瞄准,石头还是擦伤了德克尔的肋部,疼得德克尔 弯下了腰。这新的疼痛令德克尔怒不可遏。他跳起来,抬手猛击过去,但乔达诺往 后一缩,躲过了这一下,挥着石头又打了过来。德克尔感到石头带着一阵风差点砸 到自己脸上。他想靠近乔达诺以防他再来这么一下,就在黑暗中冲过去,猛推了乔 达诺一把。两个人一起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乔达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僵住了, 胳膊直直地伸着。他浑身哆嗦着,呼吸声就像内胎漏气的声音。接着,他的胳膊垂 落下来,身体一动也不动了。周围只有淅沥的雨水声。 德克尔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鼓励自己准备继续战斗。 慢慢地,他意识到乔达诺已经死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躯体仍然站立着。 “我告诉过你我听见了声音!”一个男人大声喊着。手电筒光在雨中的树林里 扫过。脚步声重重地向德克尔摔下来的斜坡边缘靠近。 德克尔想,我不能让他们看见他!他冲向乔达诺仍怪异地站立着的地方,用力 地去拉他,却感到非常费劲,这时他才极不舒服地意识到,乔达诺是被一根断树杈 锯齿状的尖头给刺死了。 讲话声和脚步声更近了。德克尔想,绝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他把乔达诺沉重的 躯体放倒在地上,刚要把他往黑沉沉的树林里拖,一束手电筒光从陡坡上照下来, 直直地照在他身上,他惊呆了。 “喂!”一个男人叫道。 “我找到他了!”德克尔喊道,“我觉得我听见这儿有动静!我爬了下来,而 且找到了他!” “天哪——”另一个男人叫道,他也把手电筒往这边照。“看看,这么多的血!” “你能摸到脉搏吗?他还活着吗?”另一个人叫道。 “我不知道!”德克尔喊道。手电筒的强烈光线直刺他的眼睛。“我想我听见 的是他摔下来的声音!他肯定摔死了!” “但他还有可能活着!我们得叫救护车!” “他可能是摔断了脖子!我不敢动他!”雨水在德克尔的脸上流淌着。“上面 的人里有医生吗?” “我们需要救护车!” 几个人用手电筒照着路,慢慢地从泥泞的坡上抓着树枝往下爬。 “他干嘛往这边走?”一个人爬到了坡底。“难道他没看见州际公路在后面吗?” “车出事时他的头大概碰伤了!”德克尔说。“他很可能是被撞昏了头。” “天哪,看看他!”有一个人背转过身去。 “他摔下来时大概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呢?”德克尔说。 “女人?”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德克尔说,“听上去她像是受了伤!她在哪儿?” “所有的人注意!”一个男人叫道,“继续寻找!这儿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人群散开了,人们用手电筒扫射着,迅速地寻找着。 德克尔利用这个混乱局面,退到了暗处。他往斜坡上爬的时候踩到泥里滑了下 来。他抓住裸露的树枝,踩着突出来的岩石继续往上爬。人们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想 知道他怎么样了,在他们怀疑他不是搜寻人员之前他必须离开。但是我不能不拿到 乔达诺的公文箱就走。 他摔下来的时候没拿着公文箱。它在哪儿呢?要是搜寻人员发现了这些钱,我 就没办法救贝丝了。 德克尔的心怦怦地跳着。他爬到了斜坡的顶端,看见失事的卡迪拉克附近有更 多的手电筒光。目前他还能藏在矮树丛中,但那些搜寻人员可能很快就要搜到这一 带了。他吃力地喘着气,猫下腰,想搞清自己的方位。乔达诺是从哪边袭击他的? 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德克尔转身凝视着下面,黑暗中他依稀分辨得出乔达诺的尸 体。他回想着他们在坡底的搏斗,推测着他们一起落地的地方。如果他们是落到那 块地方的话,他们就是从他左边摔下去的,而乔达诺出手时应该是从…… 德克尔在矮树丛里匍匐向前。此时,手电筒灯光开始朝他这边照过来了。不! 德克尔想。他从未感到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如此强烈地涌动过。他觉得他的脉搏也 从未跳得如此之快。他感到耳后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公文箱。必须找到公文箱。我 需要它。没有公文箱就救不了贝丝。 他差点就从它旁边爬过去了,但他还是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碰到的是什么东西。 他抓起公文箱时,真担心自己的心脏会由于压力的消失而破裂。与此同时,他的脚 碰到了身后坡沿附近的什么东西。他的手枪,乔达诺用石头砸他时从他手里掉出来 的。他把枪插进茄克衫里面,现在他有胆量希望自己能成功了。他还有机会救贝丝。 但手电筒光再往这边来,他就救不成她了。要是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是警察呢? 德克尔的衣服满是泥水,他继续在矮树丛里向前爬,尽量不弄出声音来。他爬到了 他觉得是他开始进入树林的地方。他往后看着,等着手电筒光移得离自己远一些。 他一等到机会,就飞快地从树丛里爬上去,一直爬到州际公路边上才停下来。车辆 在雨中飞驰而过,轮胎嘶嘶作响,车灯雪亮。路肩上停着几辆车,多数都是空的, 车里的人肯定都到树林里帮助寻找车祸的幸存者去了。其中一辆是巡逻警车。初看 见它时德克尔心中一惊,好在这车里也没人,不过警察可能很快就会回来。 警车旁边是那辆奥兹莫比尔。在车里,埃斯珀兰萨垂头丧气地倒在方向盘后面。 即使从远处,也能看出他满脸是血。德克尔想,我不能再等了。为了防止树林里有 人正看着他,他用身体遮挡着公文箱,迅速钻出树林,沿着州际公路快步走了过去。 德克尔上了车,埃斯珀兰萨坐直了身体。 “你看得见吗?能开车吗?” “能。” “走吧。” 埃斯珀兰萨转动点火器上的钥匙,发动起奥兹莫比尔,迅速开进了车流。“你 看上去糟透了。” “我并没有为这种场合刻意打扮。”德克尔盯着后面,看是否有人跟踪他们。 好像没有。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回来。”埃斯珀兰萨说。 “我不知道你会守在车里。你做得对。” “偷到车逃跑时我会是个好司机。事实上,我过去就是。” 德克尔看了看他。 “那是我16岁时的事。”埃斯珀兰萨说,“你拿到公文箱了?” “对。” “弗兰克·乔达诺呢?” 德克尔没回答。 “那么贝丝·德怀尔又少了一个麻烦。” “是自卫。”德克尔说。 “我没说是别的原因。” “我需要这个公文箱。” “100万美元。拿着这么多钱,有的人根本不会想去救任何人。” “没有贝丝,我就救不了我自己。”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