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三十三岁 “我们私奔吧?”银姬系上安全带,说。 “到哪儿都一样。” 我加大马力,说。幸好不堵车。 “不管是到济州岛还是到布拉格,一下火车就会有年老且无聊的检票员面无表 情地检票,站前广场会有麦当劳汉堡包店,隐蔽的胡同后面还会有那样的女子聚在 一起等待客人的娼妓村。而且……” 我伸手把音乐的声音调低。是巴赫的奏鸣曲。分不清是第几首曲子,可是还能 跟着哼哼。方向盘似乎感觉更温柔。我稍微提高声音说:“进城就能看见价格昂贵 的高级西餐厅和百货店。郊区则林立着高级住宅。大部分男女会在麦当劳汉堡包店 见面,可比起贫民区生活,他们会更憧憬郊区豪宅的生活,梦想到百货店疯狂购物。 这样一来就会产生对人的偏见、差别和欲望,为了发泄不能达到欲望而产生的自我 厌恶、怜悯和怒气,最后夫妻间就会因为贫穷而开始争吵。” “啊!”银姬发出赞叹,“一到这里,就能让人心情舒畅。” 车正在驶入平野。风浪踩着金浦平野上半人高的稻草过去,看起来像车速一样 快。稻草上面忽慢忽快地飘过去云的影子。 “哪儿都一样的话……”银姬望着窗外,说,“静静的乡村怎么样?看过姜受 延出演的《至爱》吗?我们要不要也学主人公,在海边租一个破旧的房子住上一个 月?” “我……”我抽出一根烟,说,“跟你说过因为时局事件(泛指争取民主化运 动,主要是以学生为代表。) 出逃在外的大学前辈不到半个月就自首的事吗?“ “没有。” “别人都被抓了,只有那个前辈幸运地跑到了乡村。” 红灯,车停住了。摇低车窗,点上火。然后随着汽车开动,接着说:“那个前 辈的外婆家在忠北丹阳附近,他跑到了那里。我也曾跟着那个前辈去过一次。是一 个叫‘吾峙’的山头下面的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子非常小,连‘6.25’(指 1950年6 月25日发生的朝鲜战争。)也未能影响到它们。夏天猫头鹰啼叫,村子里 猫头鹰的数量比人还多。前辈的外婆出生在那个村子,也嫁给了那个村子里的男人, 并在那个村子活了一辈子,可以说她对邻居是了如指掌,到了什么程度呢……” 说着看了她一眼。银姬坐在那儿,头稍微向着窗外,不知是在看外面的风景, 还是在聆听我说的话,又或者是沉醉在音乐声中。 “前后山的哪个坟头属于哪一家他们互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锄草的时候 随地小便都让人感到害羞。” “哈哈。说的是。” 她莞尔一笑,伸着懒腰说:“等老了能到那样的地方生活就好了。心情该多么 平静啊!” “并不是那样。那个前辈一到那里,村子里所有的人仿佛是迎接亲戚般欢迎他。 可是那个前辈在那里也没能挺住,半个月就自首了。” “为什么?” “因为洞穴。” “……石灰岩洞穴?” “不是那个洞穴,而是柏拉图的著作《国家》中提到的洞穴。柏拉图把世界比 做洞穴,说我们在洞口背对着阳光站着,只看光的影像。还记得这个部分吗?” “好像在大学素质教育课堂上学过。”她说完笑了,“哈哈。真是古老的话题。” “柏拉图说,我们认为真实的事物,不过是事物理念的影子而已。但即使是这 样,人们也不愿把脸转向洞口,从正面看真实的世界。一旦鼓起勇气把脸转向洞口, 双眼突然暴露在阳光中就会感到刺眼炫目,最终什么都没能发现,重新把脸转向熟 悉的影像一边。” “可是?” “柏拉图这个比喻,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就是剖析俗人离开现实只想停留在自 己固有的观念世界的懒惰的生活习性,前辈说他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怎么样?” “他说吃完晚饭在村子里散步,感觉那么喧哗。” “为什么?” “因为挨家挨户都把电视声音调得非常高。” “对,村里人都把电视声音调得很高。” “可是,他说家家户户的电视都放在KBS 一个频道上。 因为是山区,只能收到那个频道。所以人们坐在家里看一样的连续剧和新闻。 那个时候,正是金秀妍编剧的一个连续剧最受欢迎的时候,说的是财阀的女儿和律 师、穷小子之间的三角恋爱关系。“ “是《爱情与野心》吗?” “不知道。反正,说每家都在看那个连续剧。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家伙跟前辈谈 得来,是放假回村的一个中学生,可是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家伙也沉醉到每天播放的 连续剧中,直到连续剧结束为止,前辈去玩,他都不打招呼。有一个非常小的店铺, 去那里想要喝啤酒,可那里的老板娘也沉醉在连续剧中,收完钱后就不耐烦地让他 自己拿东西,要么用下巴,要么用手指一指。” 我把烟掐灭了。 “那个连续剧确实有意思,我也是从头看到尾。” “是的,可以理解。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安慰。可是前辈不得不挂念受拷问 的同事们,所以对他而言,通俗连续剧和隐瞒现实的荒诞新闻充斥着乡村,感觉就 像是监狱。说这就是柏拉图所谓的洞穴。” “……是啊。” “最终他自己跑到了监狱。” “现在还在?” “他进监狱之后开始学外国语了,现在正忙着背包旅行,制作旅行导游指南。” “这里也真有麦当劳?”银姬用手指指。车正在驶入江华邑:“哪儿都一样。” 说完,我把车驶向传灯寺方向。 她闭上嘴,好一阵只凝视着窗外,然后才说:“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到江华?” “这里最适合兜风。在京畿道,这里是保留文化遗产最多的地方。”我解释之 后,问,“到普门寺,还是到传灯寺?” “有什么不同吗?” “普门寺安静,佛堂的门是花纹。传灯寺人多,每个佛堂的房檐柱子下面还有 木匠为了惩治不忠的老婆而刻的裸体木雕。” “那普门寺更好。可是……”银姬环视窗外,说,“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 “不是说这里是保留文化遗产最多的地方吗?可好像是汽车旅馆最多的地方。” “哈哈。” 我笑过之后,说:“据说我们国家所有的国道,每隔十米有三样东西:法国梧 桐树、灰色电线杆和鸭煲店。” 过一会儿,银姬说:“果然如此。” “好像是世界的尽头。”银姬说。 我们正从净水寺驶入涵虚洞天。变成了土路,松林后面出现了退潮的黑色沙滩。 然后那上面仿佛是亚克力瓶般映照着彩霞。 我正对着大海把车停住,说:“如果雾津的特产是雾,那么江华的文化遗产是 退潮的沙滩晚霞。” 好像是老画家生平的画笔,沙滩上数亿个河影在浮动。 夜空中,好像是来送行似的,出现了星星。 术“我老了很多吧?”银姬把座位放倒躺着,问。 “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 “呵呵。谢谢。还是那个时候好。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动不动就习惯性地说‘ 过三十三岁我就自杀’吗?” “嗯。”我抬手抚摸她的头发。 “可是……”银姬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正是那个年纪。” 然后,转身看着我。 我把手伸进她的上衣,她转身抽出去。 “我不会做的。” “为什么?” “爱我吗?”她正面看着我,问。 “嗯。”我回答。 波涛的声音好像隔壁熟睡的老人的呼吸声,均匀地传过来。 “说谎!” 我解释:“爱情只是世上弹性最强的橡皮筋而已。” “橡皮筋?” “我是说爱情这个词的概念太广泛了。从路加福音第十三章第一节中出来的意 义到结婚,或者是单纯的做爱的意思,爱情的含义五花八门。” “我对我的丈夫没有肉体上的不满。只是需要偶尔在一起聊天或喝咖啡的人。” 银姬说。 “聊天?” “现在我还可以原谅我们国家所有搞政治的人,就是不能接受自己衰老。”她 叹出一口气,接着说,“真没想到过三十这么辛苦。”然后看一会儿我的反应,又 接着说,“你像那个前辈一样在周游世界时,偶尔给我寄明信片就好了。就像……” “就像……”我打断了她的说话,“《廊桥遗梦》中出来的克林特。伊斯特伍 德?” “你也看过了?”她向我这边转过脸来问。 “《情事》也看过吧?”我问。 “嗯。李政宰的演技太臭了。可是李美淑变得更性感了!” “《青花鱼》和《应如犀角独游行》也读过了?” “嗯。是我喜欢的作家。” “或许《妈妈有了情人》也看过了吗?” “嗯。” “《最后的舞和我一起》也读过了吗?” “嗯。可是那个不如《鸟的礼物》。” “他妈的,都看过了。”嘟囔之后,问,“真的不做吗?” “可是那天那个女子……”银姬突然转过话题,问,“你们两个人以前就认识 吗?” “谁?” “那天,奎真的结婚典礼上,穿橙色正装的新娘的朋友。” “以前见过几次。” “现在……还见面吗?” “会结婚的。” “真的?”她吃惊地抬起上半身。 “秋天。” “秋天什么时候?” “说跟医生结婚。” “嗬,我还以为跟你结婚。”她用胳膊肘击我,然后说:“我的丈夫,虽然谈 不来,但是个好人。我想最低限度保持礼节。” 砰一声,我用额头摁了汽车喇叭,然后嘟囔着问,“接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