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知觉失灵无法精确地感受一切 爸爸坐在书房里,手里握着雪花玻璃球。玻璃手感冰凉,让他摸着觉得很舒服。 他摇摇玻璃球,看着里面的企鹅消失无踪,随后,雪花便缓缓飘落,企鹅又慢慢地 现身。 霍尔冒雨从毕业典礼会场骑车回到我家。看到霍尔安全无事,爸爸本来应该觉 得放心才对,如果霍尔能平安地闯过风雨,塞谬尔应该也没问题。但爸爸仍然感到 不安,他朝坏的方面打算,越想越担心。 琳茜的毕业典礼让他悲喜交加,巴克利坐在他身旁,很尽职地告诉他什么时候 该微笑,什么时候该鼓掌。他通常知道该如何反应,但现在他的反应比一般人慢, 最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他的反应就像在公司处理保险要求一样,等一阵子才看得 到结果。大部分人看到疾驶而来的车子或是从高处滚下来的石头都会赶快跑开,爸 爸却要过一会儿才反应得过来。他好像遭受了无可避免的挤压,从此神经知觉失灵, 无法精确地感受一切。 巴克利敲敲书房半开的门。 “进来。”爸爸说。 “别担心,他们会平安回来的。”十二岁的小弟已经相当老成,而且善解人意。 虽然买菜煮饭的不是他,但家里却由他一手打点。 “儿子啊,你穿西装看起来真不错。”爸爸说。 “谢谢,”小弟听了很高兴。他想让爸爸以他为荣,今天早上他花了不少时间 琢磨衣着,甚至请外婆帮他修剪垂到眼际的刘海儿。小弟正值尴尬的青春期,他不 再是个小男孩,却也不算大人。他大部分时间穿着宽大的T 恤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裤, 但今天他觉得应该穿上西装。“霍尔和外婆在楼下等我们。”他说。 “我过一会儿就下去。” 巴克利把门关严,将门锁紧紧带上。 我的衣柜里依然留着那个标着“暂时保留”的盒子。那年秋天,爸爸把盒子里 最后一卷底片送出去冲洗。每当晚饭前好不容易有些时间独处时,或是从电视上看 到,从报纸上读到什么让他伤心的消息时,他就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这些照 片。 以前我拍这些所谓的“艺术照”时,爸爸总是一再告诫我不要浪费底片,但我 的这种浪费却拍出了他最好的一面。他看着其中一张照片,我的角度取得非常好, 他的脸清楚地呈现在三尺见方的照片上,绽放出钻石般的光芒。 爸爸曾教我如何取景和构图,我拍这些“艺术照”时,八成听了他的话。他把 底片送出去洗,却不知道底片的顺序或是我究竟拍了些什么,洗出来的照片中有一 大堆“假日”的独照,我还拍了许多草地和自己的脚,有一张照片上那一团模糊的 灰影其实是小鸟,我还试着拍摄柳树树梢的落日,结果只呈现出一些黑点。有段时 间我决定只拍妈妈,有一天爸爸从照相馆取回那卷底片,他坐在车里看着手里的一 摞照片,几乎认不出照片中的女人是谁。 那之后,他一再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看,次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了。每回他注视 着照片中女子的面容,便会感觉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萌生、滋长。隔了好久之后, 他才发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直到最近,他内心的伤痛触动了他,迫使他允许自 己坦然面对心中的情愫,他发现自己重新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结了婚,天天朝夕相处的夫妻,居然忘记对方长得什么模 样。如果一定要他解释的话,他只能说他们忘了彼此的模样。底片中的最后两张照 片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我记得那时爸爸刚下班回家,“假日”听到车子开进车库的 声音开始大叫,我则忙着叫妈妈看镜头。 “他马上进来,”我说,“站直一点。”妈妈照着做了,这就是我喜欢摄影的 原因之一,一拿起相机,我就可以指挥被拍照的人,即使连爸妈也得听我的话。 我从眼角瞄到爸爸从侧门走过院子,他手里拿着轻便的公文包,我和琳茜很久 以前曾经好奇地检查公文包里有些什么,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爸爸放下公文包,我趁机拍下妈妈最后一张独照。妈妈显得若有所思,似乎努力想 摆出没事的样子,我按下快门,照片中的她几乎已经像平常一样。在最后一张照片 里,我抓拍的是爸爸靠过来亲吻妈妈的脸颊。妈妈的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丝失落。 “是我让你变成这样吗?”爸爸把妈妈的照片排成一列,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闪电停了。”我妹妹说,此时汗水已经取代了雨水,濡湿了她的肌肤。 “我爱你。”塞谬尔说。 “我知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我要娶你,我要和你一起住在这栋房子里!” “你说什么?” “无聊透顶、毫无意义的大学生活已经结束了!”塞谬尔大喊,他的声音充满 了小小的房间,在坚实的墙壁间回荡。 “我不觉得大学生活毫无意义。”我妹妹说。 塞谬尔本来一直躺在我妹妹身旁,此时他站起来,跪在她面前说:“嫁给我吧。” “塞谬尔?” “我不想再照着规矩来,嫁给我吧,我会把这栋房子收拾得漂漂亮亮。” “谁来养活我们呢?” “我们可以养活自己,”他说,“我们一定想得出办法。” 她坐起来,和他一起跪在地上,他们俩人都衣冠不整,体温逐渐下降,觉得越 来越冷。 “好。” “你答应了?” “我想我没问题,”我妹妹说,“我的意思是,好,我答应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