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整整一夜他们就像准备结婚典礼一样狂热地为街垒的清晨攻击作好准备,但是 这儿期待的花束是火药、一道道烟雾、刀枪的闪闪银光,而且根本没有吃的东西。 通宵的零星战斗给起义的人们留下几个伤员和加入临时停尸所爱潘妮·德纳第行列 中的两具尸体。 从被子弹射穿脑袋死去的一个人身上,公白飞取得一件没有血污的蓝工作服, 给了马吕斯,用它换下了染上爱潘妮血迹的他那件衬衣。马吕斯把双臂从工作服袖 子里伸过去,那件衣服依旧散发着穿过它的人——一个泥瓦工助手的汗味。这就像 把别人的生活加到自己身上一样:带着那个人提过的灰浆桶,拿着他抽过的陶土烟 斗,爱他爱过的女人,吃他吃过的蒜肠和粗面包,喝他在goguettes (兴高采烈的 宴会)上、咖啡馆喝过的掺水葡萄酒,在那儿他和同伴们一起歌唱,在饮酒作乐的 掩护下歌唱掩盖他们政治活动的社团、他们的共和主义俱乐部、他们的热情、他们 渴望自由的心思。哦,泥瓦工助手现在自由了,不是吗? 穿上发出不熟悉的生活气息、不熟悉的这个人的工作服,马吕斯给珂赛特匆匆 写了一封告别信,派伽弗洛什把它送走,叫那个男孩不要回来。马吕斯帮着他的朋 友们收集在夜间小规模战斗中乏弹的一颗颗空弹壳,再给它们装满弹药,加固防守 阵地,给科林斯楼上作好他们晓得将会随着曙光来临的战斗准备。马吕斯也帮着治 疗伤员。公白飞受的医疗训练足以使他给伤口止血,但是他没有医疗器械,没有止 痛药,除了店主的白兰地。在夜间剩下的时间,这些起义者彼此紧挨着待在一起, 喝科林斯小餐馆老板永远不会让他们喝的好葡萄酒。他们低声谈着话。他们玩味着 饥饿的滋味,知道死人不会饿的,玩味着他们疲劳的滋味,知道死人不会疲倦的, 那些伤员甚至玩味着他们的疼痛,知道死人毫无感觉,也许死人什么都不了解,甚 至想不起往事。因为这个缘故,弗以伊,那个鼓风机制造工人用小刀在科林斯墙上 刻上, Vivele peuple (人民万岁)。 在街垒上面的哨兵们徒劳无益地警戒着。街道那么密集狭窄,黑夜黑得吞没了 一切,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依赖,他们都依赖听觉,依赖圣美里教堂的钟声和 愈来愈悲哀的号召,准备战斗,准备战斗,准备战斗……随着黑暗消逝,警钟似乎 不大令人惊恐,更哀求了。当伽弗洛什把马吕斯那封告别信送到武人街、又回到街 垒(违反了马吕斯明确表达的命令)时,他只带来最严酷的消息:就像马吕斯早些 时候说的,人心背离了他们。巴黎人民的拳头不会举起来——1832 年6 月5 日不 会成为暴乱变成革命的1789 年7 月14 日。这仅仅是市民骚乱,很快就会被镇压 下去。以后一些日子军队就会彻底搜查蜿蜒曲折的一条条街道,打死他们发现藏在 城市中心的任何人,警察就会搜查下水道,打死他们发现藏在里面的任何人。被标 作暴乱,麻厂街街垒、科林斯小餐馆、蒙德都大街和它们的防御者们就会给扔进历 史的垃圾箱里。 “你注定要灭亡,我们注定要灭亡,”克里隆说,“所有为共和国工作的人都 注定要灭亡。”“不会永远吧,”安灼拉说,一丝古怪的似笑非笑的笑影扭曲了他 的嘴唇,“专制统治者们不会永远胜利。共和国会出现。法兰西共和国是历史上不 可避免的事,而且它会来临的,因为法国人需要自由。自从1789 年他们就有了。 他们会永远拥有。热爱自由的人们可能给杀害了,但是阻挡不住。封闭后街垒!哨 兵们,各就各位!你们其余的人,尽可能睡一会儿。”透过桌子上几支蜡烛的微弱 光线,马吕斯仔细察看他每一位朋友的脸。我们都那么年轻,他沉思,有那么多事 情我们一点也不了解。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要说。爱情,忠实的爱情,需要漫长 的一生来证明它本身的忠诚。马吕斯现在明白了这种爱情,就像来得太晚的最后一 次仪式领悟了它。他掏出他的廉价笔记本和铅笔写道: 我心爱的人: 时间只对活人有关系,不久我就会加入时间触不到的那些人中间。不过我必须 告诉你,即使那个时刻快到了,但是什么也侵蚀不了我对你的爱情。我用最后一口 气拥抱你。我对你的爱情会超越时空存在着,会超越我,存在于你心中。我爱你, 而且会一直爱你。像人在可能的范围内超越时空一样。 爱情是它自己的国度,但不是它自己的世界。世界侵犯爱情的国度,但是毁灭 不了它。我在爱情的国度里,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 马吕斯1832 年6 月6 日致找到这封信的人,请把它送给武人街7 号珂赛特· 割风小姐。 他借了弗以伊那把小刀,在墙上Vive le peuple(人民万岁)下面,敏捷地挖 了一条小隧道!好像填子弹似的把那封短笺卷成一卷,而且确实,使它成了一种子 弹,用刀尖把那封短笺塞进洞里,用削了的软木塞和即将燃烧完的一支蜡烛蜡油把 它封住。然后他去找安灼拉,他正坐在翻倒的板条箱上,手持卡宾枪凝视着街垒。 马吕斯也琢磨着这一堆石板、铁制品和木头,沉思一定是什么事出了毛病。“你在 看什么?”“未来。”“共和国吗?”“第二共和国。1792 年我们有过短暂的第 一个。”“你真的看到它将来存在着吗?”“当然。你也看到,要不然你就不会在 这儿了。”“也许我来这儿的原因没有你那么高尚。”“没有任何高尚的理由去死, 我的朋友。只有高尚的理由活着。”突然安灼拉苍白的脸变暗淡了。圣美里教堂的 钟停止敲了。周围的城市一片静寂,这两个年轻人会意地相视一望。 安灼拉把人们,包括哨兵们,集合起来。他们站在科林斯小餐馆前面,在那里, 失去圣美里教堂的钟声就像死了一个朋友似的,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确实如此。 “希望现在离开的任何人,”安灼拉简单地对他们说,“就那么做吧。那很好。那 是可以理解的。”他补充说,他暂时放弃了指挥官的神态。 “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啊?”古费拉克,学生们当中的一个,愉快地大声喊叫, “暴徒吗?破门抢劫了,然后就调转方向,跑回窝里的劫匪吗?我们是革命者,不 是暴徒! Vive la republc (共和国万岁)!我们会像自由的法国人——我们不 会活着看到的共和国的公民们一样战斗!”“我们会为共和国而死!”帕乔利大声 呼吁。 安灼拉沉思了片刻,他在他们掀起铺路石修筑街垒的尘土里蹭蹭脚。“朋友们, 我们的鲜血会在巴黎的街道上流淌。”马吕斯走上前,“刀枪比绞刑架好。绞刑架 比贫民窟好。街垒不是杂乱无章的建筑—— 一辆公共马车、几个葡萄酒桶、铁床 架、台球球台。 伙计们,再看看它。这个街垒是由两个理想:自由和共和国——砌成的悲痛护 堤。”“出版自由,教育自由!”帕乔利大声呼喊。 “一人一张选票!”那个制革工人科尔维尔大声呼喊。 “有选举权的人,进行统治。”弗以伊,那个鼓风机制造工人欢呼道。 “会运用铁锨的人也会运用选票!”“手放在机器上的人,”那个印刷工人维 迪尔说,“是十九世纪的主人。”“也是未来的主人,”马吕斯大声说。 “要第二共和国,否则就死亡!”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很好,”安灼拉紧张不安地踱来踱去,“但不是人人都留下。我们知道我们 没有希望。所有已婚的男人都必须离开。我命令这样,”没有人移动时他又补充说, “有家累的人在这儿阵亡不仅仅是死,他还犯了杀人罪。他杀死他的妻子儿女。他 使他的儿子们贫穷挨饿。他使他的妻子女儿们沦为娼妓。你们中间可能有些人,” 他的凝视目光掠过大约四十个人,其中大概有三十个穿工人服装的那一群人,“— —已经看到你们的姐妹母亲们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们愿意使你们的妻子女儿们遭到 同样的命运吗?我们都知道付给男人两倍于女人的工资。巴黎的工人靠工资几乎不 能生活,但是一个劳动妇女靠她的工资只会饿死,饿死或者出卖肉体。或者两样都 有。”“在医院,”公白飞悲伤地说,“我看到过女人们偷偷溜走,把婴儿们,不 管是死是活,扔在台阶上。我看到过当场杀死婴儿。我看到过弃儿们吐出黑乎乎的 草根胶泥,因为只有这些东西吃。我看到过老老实实的女人们,做针线活儿谋生, 十指被针尖扎青了,照样受冻挨饿。她们变成妓女。她们不得不如此。沦为妓女— —登记的或不登记的,”公白飞像巴黎人那样耸耸肩膀,“区别只与警察局有关系, 与医生无关——被她们侍候的男人们打伤了她们才到医院。毁了这些女人的疾病并 不是性病,而是社会病。”公白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四下看看。街垒上一束火把的 眩目光亮,随着渐渐变暗淡的天空变暗淡了。有人弯下腰,吹灭了一支蜡烛。“慢 慢饿死,卖淫,如果你们把你们的妻子儿女抛下,那就是等待着他们的命运。” “我命令已婚男人离开,”安灼拉以下结论的口吻重复说,但是依旧没有人动一动。 马吕斯走上前。“把你们的武器留给我们这儿其余的人,走吧。让你们的儿女 们牢牢记着我们。把你们的儿女们养育得相信共和国。没有任何高尚的理由去死。 只有高尚的理由活着。”他互通声气地向安灼拉点点头,“但愿我有这样的理由, 有个妻子,和我自己的一家人。维迪尔,去吧,放下你的枪,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回到你的印刷所和你家里人那儿。”“我的妻子得霍乱死了。我告诉过你们。” “不过你有孩子们呀。”“四个。”“他们会在大街上饿死,”那个流浪儿伽弗洛 什跳到维迪尔前面,“他们会寻找面包,倒毙在石板路上。”“你没有饿死呀!” “我?当然没有!不过看看我!我是巴士底的男爵!我是巴黎的伯爵!我是贫民窟 的皇太子!我是由大街和铺石路养育大的。来吧,摸摸我的胳臂——”伽弗洛什举 起他的瘦削的胳臂。“瞧,你摸到那儿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肌腱吗?看见吗?我,我 作了选择。我宁愿要我的新父母,大街和贫民窟。我的老爸,一天他管自己叫容德 雷特,一天叫法班图,一天同时叫教皇和国王。我关心他叫什么名字呢?他和那个 老妈,他们打我,踢我,留着最好的残羹剩饭他们自己吃,直到我说了话,这种merde (难摆脱的困境)够了。我有一个新母亲,她就是大街。我有一个新父亲,他就是 贫民窟。我是由他们的泥土制造的,但是其他的人们,那些刚刚被抛弃的发育不全 的小人儿们,他们遭了难,他们受冻挨饿。”伽弗洛什教训地用手指触触维迪尔的 胸口,“这就是会发生的事,老兄。”最后欧仁·维迪尔把枪递给马吕斯,说他愿 意离开,因为他有另外一个武器。他举起他的两只依然带着油墨的大手。“这些就 是我的武器。 我找一个会写文章的人,我排版,我会活到打倒国王,看到法兰西共和国那一 天。”另外四个人走上前,布兰查德,一个熟练的细木工人,霍乱使他失去三个孩 子,不过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妻子,一个老母依靠着他。科尔维尔,他的女人几 天前刚刚生了孩子。拉图尔,住在戈滨林河沿岸的一个染色工,他的皮肤是鲜黄色, 他的衣服有一道道绿色条纹。还有克里隆,他的妻子儿女们在里昂。安灼拉仔细观 察他们其余的人。他对一个坐在地上、紧紧握着卡宾枪的人点点头,“你有儿子们, 奥拉德,你曾把他们带到我们的会场。”“我不离开,”奥拉德用刚强不屈的声音 回答,不抬头仰望。 公白飞走过去,带着行家的神气把住奥拉德的下巴,使他的脑袋转来转去。 “张开你的嘴。”“不。”“你得了病,不是吗?霍乱。”奥拉德起立时用他那支 卡宾枪作拐杖。“是的,我得了病,希望上帝使我们死在茅屋里的尸体把病传染给 那些在食槽里打滚的资产阶级肥猪。我得了病,但是我愿意在战斗中死去,而不愿 上吐下泻死掉。我的儿子们知道我不会回去,因此挑选搭救别的人吧。”他病恹恹 地慢慢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们都走回去,甚至那些将要死去的人都向那个得了瘟疫的人致敬。 “离开有什么好处,”科尔维尔反对说,“看看,天亮了。城里士兵、警察、 像那个沙威一样的密探密布。一旦越过街垒,不管怎样我们也会被打死。”“不, 你们不会的。”听到安灼拉一句话,公白飞拿出在头天夜里小规模战斗中死去的国 民自卫军的几套军服。那几套军服很潮湿,上面布满的血迹变成土锈色。穿着这种 军服的人一定会给误认为是伤兵,而不是逃跑的起义者。“穿上吧。”安灼拉说。 但是只有四套军服,有五个人。 “我留下,”克里隆自动地说,“我是新到巴黎的,如果这以后我们任何人有 机会的话,我有。人们都不认识我。我留下打死那个密探沙威。那是我的责任。” “很好,”安灼拉命令他们其余的人换衣服。“赶快。你们现在就必须离开。”当 那四个人脱下自己的衬衫正穿军服时,科林斯小餐馆后面发出喊声,是古费拉克给 摔到地上时爆发了一场搏斗,他被一个从后面街垒上跳过来,跳到他们中间的国民 自卫军推推搡搡着蹒跚而行。他身手矫捷、身强体壮、一脸络腮胡子,他把肥胖的 古费拉克往前推,以一个花甲老人令人震惊的力气和灵活劲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他说,放下刀,放开古费拉克。“除非穿着这身军服, 不然我怎么能穿过一条条大街?”冉阿让注视着他前面穿好一半军服的人们,“我 看我不是唯一抱着这种想法的人。”“你是谁?”古费拉克问,揉搓着他的喉头。 “我是一个救别人的人,”冉阿让回答,脱掉那身国民自卫军军服。 克里隆把他那件磨破了的学生外套递给冉阿让,就穿上那套国民自卫军军服。 他庄严地拍拍维迪尔、布兰查德、拉图尔、科尔维尔,所有将要在后面街垒上消失 踪影的人的肩膀,问问他们的姓名。“你的姓名呢?”他转向马吕斯。“要不是你 讲的绞刑架和贫民窟那番话,我就决不会同意平安逃脱。”但是马吕斯没有听见克 里隆说的话。惊讶得发了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新来的人的脸。那确实是珂赛 特的父亲。不可能的。不,并非不可能。未必可能。毕竟,他时常看到割风先生和 珂赛特在卢森堡公园一起散步。远远地,而且是一些时候以前看到他,那倒是确实 的,而且他从未穿过军服。不过,这个人,他能是别的人吗? “还有你,大爷,”克里隆问,一只同志式的手搭在冉阿让的肩膀上,“我该 知道我的救星的名字。”“我不是你的大爷,”冉阿让回答,“你的救星是耶稣。 现在离开这儿吧。”多年来用铁链拴在别人身上,使冉阿让怕人触碰。他抖落掉克 里隆搭在他身上的手,内心却在估量着他面前的那个人。这个马吕斯被珂赛特热爱 着。被珂赛特爱着,是她热爱的。马吕斯散发出与他的眼神中,甚至他的举止姿态 中清晰可辨的强烈感情,一种莽撞热情很不一致的天生高贵风度。冉阿让渴望问问, 你配得上我的美丽女儿吗?但是天大亮了,没有时间了。也许永远不会有时间了。 有人把一支枪放到他手里;但是冉阿让拒绝了。“我不想打仗,不过我会尽力帮忙。 伤员们在哪儿?”安灼拉把马吕斯叫到街垒那儿。虽然天亮了,但是他们什么也看 不见。不过,他们仍然听得见军队行进的声音。“他们在这整个地区到处调动军队,” 安灼拉说,“就像密探后面的歹徒一样。”他们就是这样。军人的沉重脚步声和击 鼓声变得更清晰可闻。因为一条条狭窄的街道不允许部队调动,于是部队分散成纵 队,不过他们都知道在哪儿再集合,当时飞过那个地区的一只小鸟都会看到士兵们 穿过狭窄的铺石街道在行进,增长成更大的人流,当太阳升到这个古老地区歪歪斜 斜的烟囱管帽上、修修补补的屋顶上和塌陷的门面上时,他们的刺刀在第一线阳光 中闪烁着。如果人民打算起来战斗,这是他们的机会。 但是向军队射出的唯一一颗飞弹是一个老妇人投掷的盛满屎尿的夜壶。 在麻厂街,人人都陷入沉默。帕乔利,那个小猴子,爬到街垒顶上,取下那束 无用的火把。“那是什么声音?不是部队。是另外的东西。”公白飞、马吕斯和安 灼拉已经在街垒顶上,极目远眺,但是不可能使木头和灰泥,无论它们多么腐朽, 随着他们的视线消失。他们侧耳倾听。当声音愈来愈近时,科林斯小餐馆周围的一 栋栋老房子颤动起来,好像它们的腐朽建筑经受不起回响着空炮弹壳的嗒嗒声、手 枪敲击石块声、战车辚辚的嘎吱嘎吱声和地下隆隆的轰鸣。大炮。沉重地运载着炮 弹和葡萄弹霰弹筒的炮兵弹药车,就在它后面,再后面,是装载着更多的步枪、一 箱箱子弹、像臼齿一样排列起来、带来后续部队(步兵在前,分遣部队在后)的更 多的炮兵弹药车,十多个炮手拿着火把——照亮黎明是无效的,但是点燃火炮是必 不可少的。 “各就各位!”安灼拉大声说。 “为了这些小街小巷我们该感谢上帝,”公白飞对马吕斯说,“只有那种八磅 重的小炮弹他们才可以打过来。如果我们是在战场上——”“八磅重的炮弹就够了。” 马吕斯说。 “是的,不过不是现在。”公白飞用毛瑟枪瞄准,打死炮手们当中的一个。 步兵一阵射击;街垒上的人还击。尽管硝烟弥漫,但是步兵还是以冲锋和猛烈 的掩护炮火出击,不过起义者们并未反击。他们的每一颗子弹都必须计算。当炮手 们试图固定大炮弹道时,街垒上的人们就向他们射击,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消灭掉。 军队不是以人数计算伤亡,仅仅以军团计算,因此当士兵们战死时,步兵穿过漫天 烟雾依然前进,直到最后,传来命令,“后退!”在战火纷飞的辛辣浓烟迷雾中, 街垒上的人们急忙再装弹药,把伤员抬到科林斯小餐馆的厨房里。但是军队不再接 着袭击时,他们变得警惕起来。安灼拉朝大街上凝视。他可以听见下面和远处国民 自卫军伤员们的呻吟声,透过灰茫茫的浓烟,刚刚辨别出军队开始效法起义者:当 炮手们依然运用大炮轰击时,他们就挖出一块块铺路石块,给自己修筑了一道胸墙。 安灼拉打死一个炮手。帕乔利打死另外一个。他们迅速作好迎击再一次攻击的准备。 这时一个军官,穿着华丽的蓝白军官制服,举起军刀,当烟雾在曙光中升起时, 他走上前大声呼喊:“投降吧!救你们自己的命吧。没有人来帮助你们战斗。你们 的革命完蛋了。不投降就死亡!”从街垒远处他的岗位上,马吕斯向他的同伴们呼 喊:“你们记得我们的历史吧,伙计们?你们记得滑铁卢战役吧?你们记得康布罗 纳将军吗?英国人呼吁他投降,而他说——”安灼拉跳到街垒上,站在上面,向军 队呼喊道:“Merde (该死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