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当珂赛特打开蒙德都大街102 号新咖啡馆的大门时,光辉灿烂的冬天阳光洒满 地板上,它的光亮一直伸展到后面马吕斯独自坐着的地方。 “共和国万岁!”那个店主呼喊(最近他还对帕乔利表示他支持国王哩)。发 现那只是一个女人店主非常高兴,他无需出卖他新表示的忠诚,于是他忙着刷盆洗 碗,当这位穿着一身朴素衣服的美丽女人走到他唯一的顾客跟前,拉住那个男人的 手时,他从眼角注视着。 “马吕斯?”他抬头仰望;他疲倦得眼睛露出黑眼圈,他鬓角那道伤疤衬托着 他的苍白皮肤显得很暗淡。她摘下手套,用手指掠掠他的卷曲头发,“我知道你会 到这儿来。”“第二共和国,那是我青年时代的梦想,而且我活着看到它实现了。” 他倒了一点酒。“除了我们三个,帕乔利、维迪尔和我,青年时代的梦都在这儿消 失了。当然,还有克里隆。我们一定不要忘记那第五个人。”“令人啼笑皆非,不 是吗?他为国王工作,现在国王垮台了。你认为,他会干什么呢?他会向谁告密?” “他会找到另外的主子来为他效力的。”店主端来另外一玻璃杯酒,于是马吕斯哗 啦哗啦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酒不好,不过倒不是蓝色的酒。“有那样的人们。他 们具有狼心狗肺,永远要有主子。他们是他们的主子们必不可少的,他们是好走狗, 但他们不是人。”“随着共和国成立,”珂赛特宣布,“我们会完全摆脱了密探。” 马吕斯凄然一笑。“你看见这儿刻在墙上的这行字吗?”“Vive le peuple (人 民万岁)!”她用手指摸摸那一行字。 “弗以伊用刀子刻了那行字。他是一个鼓风机制造工。你看看这个——”他指 着它左下方桌子边那个地方,“你看见这块蜡吗?它刷上油漆了,不过你看得出来。” “是的,我看得出来。”“那天夜晚我给你写了一封短笺。我写着说,爱情是它自 己的国度,但不是它自己的世界。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生活在爱情的国度里,如果 世界不允许我,我就去另一个国度,人们一去不复返的那一个。”“我们已经生活 在爱情的国度里了,”她使他放心,害怕似乎要把他吞没了的悲哀。“我们是我们 自己的国度,马吕斯。”“是的,”他的苍白面孔喜笑颜开,他爽朗地笑起来。 “我们永远会这样。你要那封信吗?我可以给你取出来。不会很困难。”“不,我 有了人。把那封信留在墙壁里吧。对于我那张纸并不重要。”珂赛特双手握住他的 手。“在大街上人们说一群暴徒在抢劫杜伊勒里宫。”“好。抢劫吧。挖出所有老保 皇主义者的金银财宝。王族家庭逃跑了,乞丐们躺在他们的床上,但是这儿的酒并 不比1832 年的好。更坏了。 Carpe ho ras (抓紧时间),”马吕斯若有所思地说。“拉马丁抓住时间宣 布第二共和国成立,珂赛特。就那么爱虚荣和装腔作势的一个人而言,他表现了真 正的勇气。有一个由诗人领导的,由作家们、编辑们、与我同等地位的人们、即使 不是我的朋友们领导的共和国,使我感到非常荣幸。他们甚至要求我成为临时政府 的一分子,但是我拒绝了。”“噢,马吕斯,我本来想为共和国尽力——”“也许 我已经为它尽了力。而且,我没有勇气在这些人面前担任这项工作。我的优点,像 我的缺点一样,使我不适合担任它。我不像拉马丁那样自命不凡、架子十足、很不 真诚。我不像马拉斯特那样玩世不恭。 我不是像弗洛康那样随风倒的芦苇。我不像他们那样有才干,有能力,而且政 府机构不像它对人们的生活所起的作用那么使我关心。我是一个爱沉思的人,我想, 一个作家,肯定不是一个演员,而那是现在所需要的。”“演员?”她问,想起给 一群乌合之众带走的那个穿着戏装的将军。 “在市政府大厦,在国民议会,在全巴黎,第二共和国的演员们都在翻找革命 的箱笼,挖出刀枪、羽饰和假发,1789 年的锦缎背心,1793年的红帽子。1800 年军队的大翎饰。大革命时的人活在每个人心中,他们的行动,他们的言语,我们 从学生时代都能背诵。我们会唱他们的歌,摆他们的姿势,利用他们的辩才,模仿 他们的姿势,他们的戏剧性动作,热情地冲过去。”“希望他们不依赖恐怖时期的 刺激性活动。”“按照高尚的理解,珂赛特,我们仅仅是可怜的狭隘演员,”马吕 斯叹了口气说,“不过我担心悲惨的结局。”“马吕斯,你怎么能啊?这是你渴望 盼望的大事。这是你的朋友们舍生忘死想看到的时刻。你在这儿。你是其中一分子。” “你也是的。你要知道,珂赛特。我们一起为《光明日报》写的那些文章,照亮了 进行这次革命,进入共和国的道路。随着博爱,上帝使我们摆脱了国王,赐给了我 们自由。不过考验还会来临。平等会进行到什么程度?我来这儿与过去的灵魂们, 像蒂埃尔先生说的,作了作姿态死去的人们一起庆祝。”“噢,甚至都不要考虑他。 我来这儿的路上,我在大街上听说蒂埃尔几乎疯了,担心他会出什么事,缩在他的 家里。”“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他并无恶意,不过我害怕人们会像他那样,只听到伟 大的历史机构,根本不关心它碾碎的生命。权力利益结构,那就是他了解的一切。” “他不是临时政府的成员。”“不是,不过我们用革命只解放了演员们。1848 年 的剧本,那个剧本还没有完全写好,问题是,谁会创造那个结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