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珂赛特照着客厅里的镜子最后修饰了一下她的高耸的波浪状卷发,马吕斯走到 她后面,把嘴贴在她脖颈后面。“如果我必须去参加这个该死的舞会,至少我会有 陪同巴黎最美的女人的荣幸。”“值得吗?”他皱着眉头,注视着他们前面壁炉架 上那张请帖。亲王总统的请帖。 正是那种概念是荒谬、不能忍受、非常矛盾的称号,但是一经当选路易—拿破 仑立即坚持要那个破例的称号。不论《光明日报》曾经多么有力地赞成他的候选人 的资格,他们也不能支持一个亲王总统。“我们好几个月没有使用我们的剧场包厢 了,”马吕斯向他妻子抱怨说。“我们总是不得不参加这些可怕的舞会、宴会和招 待会,而且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邀请我们。我肯定得罪了所有的人。我没有扮演任 何亲信角色。《光明日报》攻击过总统、议会、军队和教士,尽我们敢担风险地攻 击了,却没有受到三次警告,给查封了。”“亲爱的,我确信你得罪了所有的人, 不过我有一件漂亮的新359 跳舞衣裳,而且这是晴朗的夏天夜晚,我不会听到任何 无趣或不讨人喜欢的话语。听到两者更好。”珂赛特在他的怀抱里转身,扬起嘴让 他亲吻。 “妈妈!”芳汀像一阵风似地跑进来。“Elegantissima (真优美)!”她说 出那个字来炫耀她的意大利语,那种比她的英语强,比她的德语强的语言。不再像 小马驹那么活泼笨拙,十五岁的芳汀露出一切迹象,在她成为成年女子时她会拥有 她母亲光辉灿烂的蓬勃精神和她父亲的强烈感情。“噢,我多么希望我能去参加亲 王总统的舞会。”“不要称呼他那个,”马吕斯责备她,“那句话语使我生气得难 以形容。”不过他对芳汀比对另外任何人都温和。他喜爱他女儿,一直是她的心甘 情愿的奴隶。她小的时候,他一直捱到没完没了的洋娃娃宴会结束。今年春天她的 新幻想是坐着马车游览巴黎,停在托尔托尼咖啡馆,炫耀一下她的新衣服,实际上, 是她的新形象,她爸爸非常乐意答应她的请求。他和让吕克的关系更复杂一些,但 是与芳汀的关系,单纯的喜爱就够了。 “我愿意去参加任何一种舞会,”芳汀以她的舞蹈教师指示她的姿势屈身滑行。 “除了我,人人都在干令人激动的事。甚至欧椋鸟都去参加舞会。”“他去参加什 么样的舞会呀?”珂赛特问。 “他来送这些校样时,他说他要陪一位伟大的夫人去参加舞会。我告诉他如果 他不告诉我是谁,他就不能借巴尔扎克的小说,但还是,磨蹭了二十分钟他才承认 那位夫人是他外祖母,那是捡破烂的舞会。那不是太滑稽可笑了吗?去女裁缝那儿, 说,我要一件十全十美的服装,花边要是里奇留大街贫民窟的,不是从王宫周围垃 圾堆里捡的一段缎带我碰都不碰。”马吕斯拿起大礼帽,伸出胳臂让珂赛特挽住。 “不久,芳汀,你每天夜里就会出去跳舞,在舞鞋上要花费我一大笔财产了。仅仅 为了看到你微微一笑的乐趣,年轻人们会在角落里排起队来。”珂赛特吻吻她女儿 的脸蛋,就拿起她的绿绸外套;它与她的薄荷色衣裳和褶裥裙子及披在她肩膀上的 一大条透孔网纱很相配;戴着自从她结婚起就挂在她的锁骨上的一大串珍珠项链和 在她的脸旁闪闪发光的一对绿宝石耳坠。 车夫打开车门,扶他们上了马车时,芳汀从客厅窗口向他们挥手告别,那是一 辆新马车和新车夫(那个酒鬼艾贝尔三年前完全失踪了)。 然后她转身上楼,记下阴暗大厅里时钟的时间。坐在在壁龛里一支支蜡烛的半 明半暗阴影中变昏暗了的楼梯上,她等待着。十八分钟以后,她听见她哥哥对阿德 莱德姨奶奶甜言蜜语地道了声晚安,就下了楼。她跳起来,吓唬他。 “你的行动一猜就猜到,让吕克,”她大笑着说,“爸爸和妈妈出去,于是— —二十分钟!你就准备去林荫大道。”他拒不回答。然而非常高兴让人承认他是林 荫大道上的男子汉。几乎十六岁时,他、阿尔塞纳·赫维特和他们那一伙人养成了 一种既生气勃勃又玩世不恭的神态。让吕克比他父亲高,然而马吕斯的举止带着几 分老军人的神态,他儿子却矫揉造作地迈着懒洋洋的步子。 芳汀跟着他下了楼。“要我沉默给三个法郎。”“小偷。收买你花了我的全部 津贴。如果父亲知道你的沉默可以收买,他会怎么想呢?”“他不会相信的。不过 他会相信这话,如果我说你和阿尔塞纳·赫维特——”“够了。”他从口袋里掏出 钱来。 “况且,你并不需要这些钱。阿尔塞纳父亲的钱滚滚而来。你不是对我说他父 亲刚刚买了某个糖甜菜农场和工厂吗?糖甜菜,听起来令人厌烦透了,不过这至少 使阿尔塞纳沉浸在镀金的百合花里。”“你不要管阿尔塞纳沉浸在什么里。”她在 他前面跑下楼去,歪着脑袋,摆出女演员的姿态。“她的动作像那样吗?法兰西剧 院挥舞着棕榈叶片?你将要昏倒在她脚下吗?我想要男人们昏倒在我脚下。不久有 一天。”“没有人会为了你昏倒。”让吕克戴上手套。 “回到家里一定要使你付出一些代价,”她评论说。“仆人们的沉默可能比我 要的代价更高。”“人期望收买仆人们的沉默,却不期望收买一个小姐的。”“当 我成为一个伟大的夫人时,我的沉默就要按照常规收买。”但是她哥哥不再逗留着 倾听她其余的成年时的计划,就把她抛在那儿生闷气,诅咒命运使她成为女孩,而 像让吕克的男孩子们却可以在林荫大道溜达,而像欧椋鸟的男孩子们就可以在大街 上跑。 当阿尔塞纳和让吕克打开讨人喜欢地排列着铺着红丝绒、摆着镀金的不舒适的 一把把椅子,法兰西剧院彭眉胥家包厢的门时,枝形吊灯还没有变暗淡,管弦乐队 在演奏着欢快的divertissement(套曲)——令让吕克相当惊奇的是,里面已经有 人了。匆促介绍了一下:带着他最近征服的某位夫人的西奥堂叔和带着最新模特儿 的博贾德。让吕克介绍了一下阿尔塞纳·赫维特。然后他们都很不自在地互相凝视 着。让吕克知道博贾德和西奥堂叔的沉默不可能用三个法郎收买,但是在欺骗行为 上他需要他们合谋——了解,像他们都了解的,没有人像马吕斯那样厌恶谎话。 “我在这儿因为我在恋爱,”他宣布。像他期望的,这引起了成年人们的兴趣,甚 至他们的同情。“真的,这个剧院有一个姑娘我打算和她结婚。”管弦乐队vivaced (轻快活泼地)演奏下去,那些成年人越过客满的剧场眺望,期望让吕克指出下面 或者他们对面的一个艳丽少女。 “你们看不见她。她还没有上台呢。”博贾德问,“她是演员?”“她是一个 美人儿。”音乐变柔和了,幕布升上去,演出随之而来,当管弦乐队指挥忘乎所以, 奔放的乐曲超过演员们的声音时,他们明显地对他怒目而视。管弦乐队指挥似乎只 注意名角的乐谱线。蕾切尔小姐登上舞台,施展她的悲剧性魅力,让吕克不像他们 其余的人们那么着迷,在第二幕中间四重唱演出小组的少女们穿着宽长袍挥舞着棕 榈叶片给tragedienne (悲剧女演员)扇额头时,他的注意力才真的给吸引住。让 吕克在西奥堂叔和博贾德中间探身向前,小声说,“她在那儿。左边第二个。”审 美力要求秀丽女人,她却高大得不像样,她长着从她的古典式束发冠中逃逸出来的 一头淡黄色头发和明媚的灰眼睛。苗条、端庄、豪华,不过,也许,不是一个美人 儿,她没有线条。“我,”让吕克低声细语说,“看看我。”上个星期她看过;他 确信无疑。然而这一次,她的凝视目光却似乎古怪地停留在那个音乐指挥,一个难 看无比的人身上。身材高大,长着一个大鹰钩鼻子,他仰着头,好像乐谱印在天花 板上,或者说他不得不防止夹鼻眼镜掉下去。“她不可能对他感兴趣,”让吕克嘟 嘟囔囔地说,“他丑得像个怪物。”往后一靠,博贾德低声说,“那个姑娘吗?那 个有些风度淡黄色头发的?妮科莱·劳里奥特?”让吕克的声音落到肚子里,他的 整个胸膛似乎充满玫瑰花瓣和遮掩住他的怦怦心跳的管弦乐队中小提琴的乐声。 “你认识她?”博贾德的回答消失在咚咚的鼓声中,不过他似乎说了一声是的。他 认识她。她给他作模特儿。一个没有擅长的女演员不得不设法养活自己。她一个星 期给博贾德作两次模特儿。星期二和星期四四点钟。 “穿着衣服还是——”让吕克清清喉咙说,“不穿?”那个姑娘细长白皙的胳 臂把棕榈叶片伸出去;她走得太靠前,远了一寸,因此那位非凡的蕾切尔也又走了 一步,伸出胳臂,使得妮科莱的脸上投上一片阴影,不过在那一刻让吕克确信她抬 起灰眼睛望着他的包厢,她挑选出他来分享那个可能永世长存的令人陶醉的时刻。 “来亲眼看看吧,”博贾德补充说,“我等待着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