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哈姆堡垒的看门人是一个狂热的波拿巴分子,他的女儿曾经是路易—拿破仑的 洗烫衣物女工和情妇,而且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现在他们两个都住在巴黎。从来不 想他女儿已经嫁给了另外的人,在波拿巴这个问题上他依然令人难以忍受。当石匠 格林考特来堡垒干活时,由于议论了那位陛下几句,那个老头子竟然把他逼到咬牙 切齿的狂怒地步。不过那种工作很稳定,工资很不错,于是那个激进的石匠就闭口 不语了。 现在石匠的新助手不得不闭上嘴巴。格林考特对看门人解释说他儿子有了另外 一份工作,这个人,容德雷特,是一个远房侄子,从亚眠①来的哑巴。在看门人对 亚眠的人,不论是不是哑巴,表现了不以为然的意见时,那个文盲容德雷特用符号 签了到。他还说那个哑巴的工钱格林考特必须向司令官申请;给一个助手的工钱并 不意味着必定是给另一个的工钱。 珂赛特留在格林考特家,格林考特夫人依然怀着敌意,在村里散布情况,说珂 赛特和她的哑巴儿子是从亚眠来的远亲。他们来了以后那一天她就开始散布谣言, 在她把鸡蛋拿到村里小市场上的时候。格林考特家的庭院供给他们多余的产品,他 们除了养着一些鸡,还养着一头猪和一匹拉车的马。格林考特夫人最大的愿望是有 一头奶牛。 “你自己最好不说话,”当她在厨房动外科手术似的切掉南瓜上部时她警告珂 赛特说,“要不然他们立刻就会知道你是巴黎人。在像这样的村子里,他们一切都 知道,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就捏造,那些胡思乱想的家伙。我告诉他们我希望他 们怎么想,而你要照此办理,而且你还要一直戴着那顶灰白头发的帽子。如果他们 发现你在这儿,一个头发剪得像你那样的女人,他们就会以为你带来了热病,或者 在诱奸了神父以后从女修道院逃跑了。”珂赛特顺从地戴上那顶褪了色的帽子。 “请给我一些活儿,格林考特夫人。任何工作,不论多么讨厌的。我希望有用。” “你待在巴黎本来有用的,”格林考特夫人以那样的报复心理掏出一把南瓜瓤,好 像它们是路易—拿破仑的内脏。“政变以后,到圣诞节时,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 退缩了,街上架着大炮,那就是你们那么快就向波拿巴屈服了的原因。哦,夫人, 他们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在外省这儿把我们压垮了。有些地方,花了几年时间。我 丈夫几乎进了监狱,监狱或者流放到阿尔及利亚或卡宴,他本来会的,但是我紧紧 抓住他。 这些村里人,向牧师告发了我们,说我们是赤色分子,社会党人,在圣西蒙村 里我们是次于那个自由思想家的圣西蒙分子。我不得不去神父那儿去安抚他。是的, 那一年使我付出一头猪的代价,献给教堂。从那时起我一直使我丈夫端正自己的行 为,不过这些乡下人,对人说来他们是波拿巴分子。你知道波拿巴掌了权时,他们 对农民们说了什么吗?到地里去,生活会那么美好,仰着头,张开嘴,煮熟的百灵 鸟就会从天上掉下来。”“我听说过,”珂赛特冷淡地说。“请给我一些活儿干, 这样我们待在这儿时我就可以帮着挣碗饭吃。” ① 亚眠,法国北部一城市,位于索姆河畔,距离南边巴黎116 公里。 对她的街坊邻居讲完种种不满意见以后,格林考特夫人就补充说她希望珂赛特 和她儿子不会在这儿待很久。“你要知道,夫人,你是法国主要通缉的女人。那篇 煽动性文章,《癞蛤蟆拿破仑》,法国人人都看了。在圣昆廷,士兵们走过去时, 男孩们就学癞蛤蟆叫,哼哼唧唧向他们表示不满,然后顺着胡同撒腿就跑。在我们 这儿的村子里神父把你的小册子在广场上烧了。他说抓住任何看《癞蛤蟆拿破仑》 的人,就不许他领圣餐。”“如果法国那么喜欢路易—拿破仑,如果五百万人认为 政变是合法的,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乐意看抨击文章呢?”格林考特夫人举目望 着青天,她的两条光胳臂深深插在南瓜里,挖掉它的果肉。“一个可怜的人从驴身 上摔下来,夫人,多么可笑啊?他摔下来,你说,啊,泥塘里有一个笨汉。但是看 着一个主教摔下去!但是看着他穿一套华丽服装摔到泥塘里!看着皇帝变成一只癞 蛤蟆,连这个村里的波拿巴分子们,看了都发笑。看见国王在屎尿里走,法国谁会 不笑呢?你的故事,夫人,那个妒嫉雄鹰的癞蛤蟆,错把雄鹰当成秃鹫——我们都 记得布洛涅那回事,夫人。特别是这儿。然后那只那么爱好虚荣和装腔作势的癞蛤 蟆拼命鼓肚子,它像气泡一样瘪了。”格林考特夫人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穿上 官服,直挺挺站着照着镜子自我欣赏的驴。那一切都非常滑稽可笑,夫人。那些看 得懂的人看了,那些不识字的人都听了这些故事。它们都非常滑稽好笑。它们是很 危险的。你是危险的,因此我不愿意你在我家里。”“如果你不让我干活儿,至少 让我付钱吧。”“你儿子和马一起睡在马棚里。任何人都可以睡在稻草上。你睡在 我的丹尼斯的床上,他走了,很可惜。那张床空着。我在乎什么呢?”珂赛特掏出 她那串耗去很多的珍珠项链,开始解开它,但是格林考特夫人拦住她。 “把你的珍珠项链收起来,夫人,”她拿了一大盘果皮和碎屑,“去把这个扔 到后头猪前面。角落里有盛水的水桶。井在路下面。不要对任何人讲话。我丈夫决 不会让我接受《光明日报》的钱,不仅仅是你,夫人,还有你丈夫。我丈夫最佩服 彭眉胥先生。他忠实地阅读《光明日报》好多年好多年了。我们新婚之夜他还在阅 读。我本来应该知道我陷入什么麻烦中了,”她凄惨地补充说。“现在,去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