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妮科莱·劳里奥特三辆马车中的两辆车门上有一个蓝色的大写N 字母,给一 个金色桂冠环绕着,很像直到今天索尔菲里诺桥上还存在的那个N 字母和桂冠。这 完全是拿破仑一世专有的,甚至于她接到内政部长一封信,传达陛下的怒火,最后 说,“当人们看见一辆马车上面有皇帝特有的符号时,即使你的是蓝的,他的是绿 的,他们也会认为那是皇家的马车,因而会很失望的。”妮科莱轻率地回信说他们 只会失望地发现他们在皇室方面弄错了。 通过报纸,这段轶事传遍全巴黎,虽然让吕克并不认为它很可笑,但是妮科莱 在英国咖啡馆、林边大厦、巴黎意大利剧院王子走廊和她的著名lunches (冷餐酒 会)上以她的描述招待十多个人,这,令她的客人们非常高兴,她开始在丛林温室 里招待宾客,这样他们就都可以逗弄一只只小猴子,喂一群淡泊的火烈鸟了。 无论如何,保留着一辆平凡的马车很合妮科莱的心意。她有时跟着让吕克去舞 蹈演员们和高等妓女们(两者都是有抱负,却名声很坏的)常去的地方时就用这辆 马车,了解她是对的给予她真正的一点点乐趣: 一旦结了婚,让吕克就会要更多的情妇,任何一个也不会长久。任何一个也不 认真对待,肯定任何一个也不能和妮科莱竞争。这些女人不仅仅是拥有那种习以为 常的爱好,而且是处在他这种新的生活地位和婚姻给他带来金钱的男人所需要的。 也许那种钱使让吕克富裕了,但是按妮科莱的想法它使他贫困了。他依旧是一个热 情的情人,一个有才华的情人,但是他身上的激情,那种曾经使她感到有趣而且使 她激动极了的火热的真正感情,却减退了。 当妮科莱流产时伤心极了的那个男人,结了婚一年之内生了他的女儿时他无动 于衷,仅仅在反对用皇帝的名字命名她为路易丝这个限度内感兴趣。然而,一旦路 易—拿破仑同意作教父,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当然也就毫无问题了。终究,通过他 的熟识宫廷联系,他政府里的朋友们,让吕克接受了豪斯曼的改造计划;改造巴黎 给让吕克的命运带来变化。 他现在是赛马俱乐部的一员了,与莫尔尼公爵这样的人结交,而且即使不十分 像阿尔塞纳·赫维特或拉萨尔伯爵那么富有,至少和他们在一起,常去大赛马场, 在赛马俱乐部赌博,养着五匹马,有一辆马车,在上流社会人们欢迎的时刻在布洛 涅树林里乘车游逛。通常他和妮科莱·劳里奥特一起乘车出游,但是她好像觉得比 起他们可能遇见谁,谁会遇见他们的可能性,他不大沉浸在和她作伴的乐趣了。 妮科莱不能,而且也没有抱怨。她毕竟如愿以偿了。他结了婚,即使不是一个 有钱的女人,但是一个使他富裕起来的女人。他可以使妮科莱保留着她过惯了的生 活方式。像下阵雨似的,他送给她昂贵、荒谬绝伦的一些礼物:一个宝石沙漏,不 是砂子做的,一颗像尼罗河那么蓝的蓝宝石和肥肥大大的盛装。但是不知怎地那颗 蓝宝石刺痛她的脖子,那个宝石沙漏使她抑郁。 她有时感到,但这种时候不常有。奥芬巴赫的Orphée aux En-fers (《地狱 里的俄耳甫斯①》)演出了两百多场,一夜又一夜,作为欧律狄刻①,她站在舞台 上,人们给她扔蓝玫瑰。她的工作乐趣从未黯然失色,阿谀奉承从未使她不高兴, 甚至使她感到惊奇,除了瞥一眼让吕克的包厢看出他的眼睛盯着合唱队里的牧羊女 时那些时刻以外,她的胜利乐趣是绝对完美无缺的。有时她也气馁地看到他在那儿 和他的妻子与岳母在一起。无论何时妮科莱看见阿兹玛,她都知道那个俘虏是让吕 克,她担心阿兹玛抓住了他。 因此就是坐着这辆没有记号的马车妮科莱·劳里奥特去帕斯卡·博贾德的画室, 就是她第一次在那儿遇见让吕克的那个画室。那是二月晚些时候一个下雪天,她的 双手插在貂皮手笼里取暖,把一条面纱拉到脸上,一种没有用的预防措施,因为在 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料到看见劳里奥特。虽然时髦的街坊邻居都往西边迁移了,但是 博贾德常去的地方依然保留着他们的豪放不羁的精神,甚至这儿捡破烂的人们似乎 也要摆好姿势让人画张像。 妮科莱很高兴她的意外出现使她的老朋友大吃一惊,他正在给一个脸色苍白、 贫血相的女人画像,她赤身裸体坐在他前面,不是害羞地把腰臀部摆好姿势,而是 那清清楚楚、毫不修饰的、上帝赐给每个人的肉体。向妮科莱·劳里奥特介绍了一 下,那个模特儿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博贾德请米米穿上衣服,说他们不久以后 再画。她并不特别匆忙,也不特别感兴趣地穿上衣服,拿了她的五个法郎。 “她似乎是一个缺乏灵感的模特儿,”米米离开时妮科莱评论说。 “她激起人异乎寻常的情绪。”妮科莱绕着画室走了一圈;高大的墙壁上挂满 画,更多的斜放着,像令人厌烦的临时演员等待分配角色似的两三幅堆着紧靠在墙 上。“今年沙龙接受了你的任何画吗?”博贾德清洗着一支支画笔,摇摇头,说他 和他的一些朋友大概会在画廊每人展出几幅油画,但是沙龙拒绝接受显然使他很沮 丧。他透过1848在布洛涅画的那一堆画最后抬头看看她的帽檐。“那是一个令人惊 叹的夏天,在两次洪水,六月战斗和政变中间的和平安宁的一个孤岛。那儿有一种 我想永远不会再感到的魔力。”一次估量一幅画,妮科莱说,“你在这儿,在油画 上投上魔力。”“也许,不过它们不是神话主题,也不是历史画,也不是寓言画。 它们不是古典的、光洁无毛的裸体画,也不是in extremis (最后一刻)的处 女。它们什么也不代表,只代表它们自己。”“这是让吕克的父亲吗?”她走到《 花园书房》那幅画跟前。 “他的死对于世界是极其重大的损失。”“甚至我都听说他怎样死去的——你 知道我多么不关心任何那种事,”妮科莱大笑一声补充说。“他一定是一个强有力 的人,但是让吕克从来不谈他。这是他母亲吗?”她停在目光凝神直视、系着黑缎 带、脸上溢光流彩的那幅画跟前。“她很美。”“她是我了解的最卓越的女人。” ① 俄耳甫斯,希腊神话中善弹竖琴的歌手。 ① 欧律狄刻,希腊神话,俄耳甫斯之妻。 对此妮科莱不能回答任何开玩笑的话,她继续望着那幅画,最后说,“我能从 你手里买了这些画吗?全部?”“我真的怀疑你的情人愿意看见墙上他出卖了的这 些人。”“让吕克没有出卖他的家庭。他只是没有和他们一起去英国。他母亲也没 有去。”博贾德停止清洗画笔。“什么使得你说这话?”“他结婚时她在场。” “那是不可能的。她在英国,”他坚持说。 “人人都知道《癞蛤蟆拿破仑》的作者在法国。那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希 望你为我安排一次会面。我想和让吕克的母亲、珂赛特·彭眉胥见见面。光明。人 人都知道她是光明,你为什么显得那么惊奇呀? 这是老老实实的要求。这和政治毫无关系。”博贾德,他在出版《波拿破仑》 上起的作用,就他了解的,是一个秘密。冲洗了画笔,就把它们直着插在瓶子里。 “现在的彭眉胥男爵立刻就会把她出卖了,”他说,“珂赛特,和每一个与她有联 系的人。”“也许。也许你冤枉了他。无论如何,我不会。我根本不关心政治。 这是个人问题。”妮科莱站起来,带着她过去那种漫不经心的优美风度在屋里 绕着圈儿走,不时回头望望他。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伦敦吗?”“噢,博贾德先生,让我们彼此别开玩笑, 别装模作样。凭着我们过去的交情我那么希望——”“我和彭眉胥夫人没有联系。” “不过你知道谁和她有联系。”她又停在1848 年画的一幅幅油画前面。“你不可 能摒弃或忘记这些画里的人们。”“我没有摒弃他们。马吕斯·彭眉胥死了。芳汀 独自在英国。让吕克迁移到另一个世界,而珂赛特·彭眉胥——”“依旧在巴黎某 个地方。请求你,博贾德先生。就转达一下我的信儿。我会在她喜欢的任何时间, 任何地方和她见面。她根本不必害怕。 我绝对会是独自一个人。你安排好了时,就带着消息来我家——还有那几幅画 的价钱。”“我不会为了我的一些画出卖我的朋友,妮科莱。”“当然不会。你把 画卖给一个朋友。”“这是不可能的。她决不会——她不会——”“告诉她我想和 她谈谈她儿子的事。她会来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