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贫民圣朱利安教堂的神父讲这个故事讲了好多年,当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一 个修女如何走进他的教堂,屈膝跪拜,把手伸到座位下面捡起一个他确信蠕动啼哭 起来的包裹,把它带到旁边的小教堂圣约瑟那里,他去找寻她时,那个修女消失了 踪影。那个神父确信这是一个奇迹。 他的听众们确信他喝了圣餐酒。没有,他断然宣称,有人在座位下面丢了一个 弃婴,一个修女不知从哪儿出现,救了那个孩子,就消失了踪影。 也许那不是奇迹,不过那确实是天赐。他有一个证人。那个拿鹅毛笔的百灵鸟, 慕菲塔德大街那个代笔人。她在那儿。她在旁边的小教堂那儿。 她看见那个修女,而且说她消失了踪影。 从贫民圣朱利安教堂,拿着鹅毛笔的百灵鸟匆匆直接去旧货商那儿还她那套修 女服装(伯爵夫人有很严格的规定,反对衣服还穿在身上还衣服。)伯爵夫人对妮 科莱依然很怀疑,即使赠给了那笔钱,但是她给珂赛特一根绳把口袋拴在脖子上, 告诫她天黑以后去野营地要当心贼。 “外面那儿有人为了两个法郎会杀死亲娘。”百灵鸟,穿着平常那身破烂羽衣 ——一顶缝着灰白头发的帽子、旧披巾,一条拖脏了的裙子——当春风化雨把下午 的积雪变成半融的雪水时匆匆向慕菲塔德大街走去。商店和货摊在东倒西歪的遮篷 和雨伞下展出商品;上面舒适的公寓房间里熬洋白菜使窗户布满蒸汽,而马粪在大 街上冒着蒸汽,咖啡馆里孩子们的声音混合着男人们的大笑声,小贩们大声叫卖。 她的第一步是酒店,那儿充满冰冷酒瓶子、稻草和明亮的煤气灯味儿,“请,来两 瓶,不要打开的和搀上杂酒的,”她用使人联想到彭眉胥男爵夫人的声音告诫说。 她在光线渐渐消逝时匆匆继续走下去,在多年以前几乎逮捕了欧椋鸟的那个面包师 傅商店里买了两条面包。她去那儿,而不去她平常按记数刻痕买面包的师傅那儿, 因为他会要她付清全部欠款。煤商,他的围裙、双手、脸和嘴唇都给煤灰弄黑了, 要先看看钱才给她值两个法郎的煤。在肉店里,珂赛特挑了一块还带着肉的骨头和 另外一小块肉,切细了。卖肉的问她在庆祝什么。百灵鸟没有回答,唯恐暴露她的 欢乐。但是当大街上的乐师们和点路灯的人们,大部分冻得嘴唇发青、神情严肃、 看到她情绪很好兴高采烈地向她问候时,她大声呼喊,“这将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就抛下他们连连摇头。 在元老市场她买了三支蜡烛。在乳品商摊买了一块柔软鲜美的奶酪和黄油。在 蔬菜小贩们中间,他们都快收摊了,她找到洋葱、洋白菜、胡萝卜,这些在这种严 寒天气里都特别贵,特别新鲜。冬天捡破烂的人们找到洋白菜头和胡萝卜残茎、奶 酪皮和发霉的洋葱,就认为自己很幸运了。“这是举行宴会吗,百灵鸟?”卖菜的 那个女人咧嘴笑着问。 “我在庆祝,因为生活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勇气,一部分是机遇,而且真的, 意想不到的事可能出现。”“啊,”那个女人说,把几样蔬菜用报纸包起来,“这 些话说得真好!那就是你是代笔人的原因吧,百灵鸟。”被一匹匹马一辆辆大车搅 和得稀烂的污泥,吸到珂赛特的木鞋上,而且在她的沉重负担下她几乎没有力气了, 但是当她走近捡破烂人们的飞地时她依然情绪高涨,在那儿,跨过几个圆丘,她可 以看见火快要烧完,味道不像木柴冒的烟那么芳香,而是辛辣的,他们究竟在烧什 么在空中留下问号。这种火发出的强烈光芒在黑暗中冒出通红的滚滚浓烟,她听得 见饥饿的孩子们的哭喊声,什么地方拉两弦提琴的刺耳声,一个女人好脾气的大笑 声,从另一个方向,当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从腐朽的棚屋里走出来时传来他吵吵嚷 嚷的怒火和船长要在月黑天撒尿时叫方舟咬掉她自己的烂红舌头的声音。珂赛特跨 过破铁片碎瓷器、破布烂片、飞扬的纸片,别人生活中的垃圾扔得这儿到处皆是。 野营地的一切都是城里扔出来的——包括住在这儿的人们。 她走近她自己的小棚屋,发觉一只匆匆奔跑的红眼老鼠对她怒目而视。她诅咒 它,而这儿的一只只猫,吃饱喝足,肥肥胖胖,那么油滑它们竟然会带着一个美食 家拒绝吃不新鲜面包的轻蔑神情看着老鼠走过去。在她的门口她拾起收集水的洋铁 锅锅盖。新鲜水是很宝贵的,雨雪是唯一的水源,除了长途跋涉去圣梅达尔德公共 泉水那儿打水。她拔开门闩,走进去发现全民族坐在马吕斯床边一个凳子上,他们 两个都睡着了,一个在打鼾。 全民族很快就醒了,抱怨点着蜡烛头就睡着了。“他还是一样,百灵鸟,一下 午没有动一动。欧椋鸟来看望他,为了使他振奋起来,甚至还谈了话,但是这耗了 他的力气,欧椋鸟说他应该睡觉。”珂赛特把一个个包裹放在小桌上,那儿墨水池 里的墨水已经冻了冰,而马吕斯那本书,他从监禁中抢救出来的漂泊文件,上面压 着一块砖头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他没有力气读书写字,但是从床上,看到那部《1848 年回忆录》,似乎使他很高兴。她摘掉她的旧帽子,一直走到床边,坐在那儿,抚 摩他的头发,把它从他的额头上推开,吻吻他脸上延伸下去的那块伤疤,呼唤他的 名字。 “他的胃需要东西磨磨,百灵鸟,”全民族悲哀地说。 珂赛特搂住他的肩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当她小声讲一些亲爱的话时他喜笑 颜开。马吕斯吃力地举起手,揉乱了她的短发,说他惦念着她。“你知道今天是什 么日子吗?”她低声细语说。珂赛特微笑着转向全民族。“今天是一个节日,我们 结婚的周年纪念日,圣诞节,真的非常特殊的事。看啊!”迅速地、她砰的一声把 盆里的冰壳砸碎,洗净她的脸,在袖子上擦干,从背包里掏出两瓶酒,像战利品似 的,把它们高高举起,这时洋葱、洋白菜和胡萝卜都滚出来。 “百灵鸟开始偷窃了,”全民族评论说。“那是不坏的生活。短促的一生,但 是不坏。有更坏的。”珂赛特拿出三支蜡烛,借着蜡烛头儿把它们点上,于是这个 地方似乎烛光摇曳。除了铺着粗糙稻草床垫的一张床、一张破桌子,还有一个木凳 子,在一块阁板上,修修补补的一个个洋铁皮盘子、一个平底锅、一个水盆,互相 依靠着放着。她炫耀她的两条面包,把煤拿到通风不好的小火炉那儿;烟在木墙上 熏出一道道条纹,但是由于炉子冰凉,没有生火(已经好多天了),因此看到用报 纸引火,火焰发出光芒的那种欢乐,就完全弥补了冒烟的不便。 “你们猜猜这是什么!”珂赛特把那个包裹高高举起。“肉!是的,真的!还 有这一包,这是一块上面还带着肉的骨头!喂,全民族,你拿走所有这些,”除了 两个洋葱她把所有蔬菜都捆起来,“把它放在玛丽—约瑟芬的汤锅里。你拿走这第 二条面包。还有这第二瓶酒。我坚决要求。”“这会好好冲洗一下我们的嘴喽,百 灵鸟。”“感谢你陪着他,不过你看吧,明天马吕斯就会开始恢复健康。他就会好 起来,那么好,那么快,”珂赛特使了个眼色。“我们就要给我们的门搞把锁了。” 全民族发出粗鲁、充满深情的咯咯笑声。作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手势,唱着一支小曲 就走了。 珂赛特回到马吕斯躺着的床边,他的双臂枕在头下边,脸上流露着好奇的微笑。 “现在不要问我它是从哪儿来的。不要浪费你的精力。我没有偷它。我会把一切都 告诉你。不过现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将要好起来,亲爱的。你会的,你将会那么强 壮,不久你就会像你一向那样和我做爱了,你记得吗?”“所有那些夜晚,”他润 湿他的干裂嘴唇,“我们在一起的所有夜晚。我们决没有想到它会结束。真不知道 ……”“它不会结束,噢,亲爱的,坐起来。请你。你能吗?你一定要试一试。” 他的肿关节的疼痛在他的脸上扭绞着掠过,但是他在床上撑起身子,于是她给他围 上毯子。“珂赛特,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丈夫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不能供养。我 不能保护——”“你不是一个失败的人。我们的誓言是共同的。我们应该互相热爱、 互相爱护、互相保护。看见你摆脱了监狱。噢,我想圣徒们都没有体验过我看见你 和欧椋鸟穿过树林那一天感到的幸福。亲爱的,我们在一起。 再也不要离开我。看啊,屋里渐渐暖和起来。看看那有多么大的关系?”“确 实有很大关系,不是吗?温暖,”他微笑起来。“温暖。”她使劲拔出酒瓶瓶塞, 泼溅着往两个杯子里倒了一些,把一杯放在他手里。“喏,马吕斯,你拿得住的。 你可以的。你将会好起来,亲爱的。将会有很多温暖、食物和光明。”她和他碰碰 杯。“为我们,马吕斯,像我那些年一样,像我们永远会那样,Fortuna-tus 和Fortunata (幸福的男人和幸福的女人)而干杯。”珂赛特喝了她那杯酒,就爬到床上他身边, 在他依然颤抖时搂住他。当小屋里充满炉子里的暖气,酒的温暖劲儿在他的血管里 扩散开时,他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珂赛特闭上眼睛,抱住他,她的头紧偎着他 的胸口,愉快地倾听着他的心跳。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