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路易- 拿破仑,像他的化妆舞会帝国中的所有演员一样,涂脂抹粉。 最初在1846 年,当他装作工人从哈姆堡垒逃出来时,他曾涂脂抹粉来掩盖他 坐牢的灰白脸色。1870 年他最后一次涂脂抹粉来掩饰他的痛苦膀胱结石的损害, 为的是他可以骑在马上率领法国军队,在可怖的乓乓乓,所谓的法普战争中,在把 第二帝国完全打倒的战争中,给耻辱地打败。 而且路易- 拿破仑上床要涂脂抹粉。 普通的巴黎人们,可能没有机会——或者愿望——和路易- 拿破仑上床睡觉, 却由于在《小将军》——它引起自己的乓乓乓、是一出带着煽动性的小歌剧,就像 奥芬巴赫的美妙歌曲一样阻止不住——上演的六个星期之内出版的,《癞蛤蟆拿破 仑》的后代,称作《癞蛤蟆破仑》的,含有辱骂性的两页小册子,搞得这个事实尽 人皆知了。 仅仅由于粗糙地画出的火炬才识别出《癞蛤蟆破仑》的作者;纸张,非常粗糙 低劣,铅字本身那么粗糙古老,以致警察局最后推断出,那是在以前用来反对ancien r égime(旧制度)的,一台秘密的小型印刷机上印的。那台秘密印刷机,他们对 克里隆解释说,或许只有三英尺高,那种形状模模糊糊、不吉祥地使人想起绞刑架, 但是它们有利于激进分子们、不满分子们、叛徒们,因为它们可以很快地拆卸,不 引人注意地收藏起来。警察局完全肯定这一台收藏在巴黎。也许在蒙马特雷。 不知怎地,古老的十八世纪印刷术很适合印《癞蛤蟆破仑》,它不严格地以拉 封丹的寓言为基础,就是把其它的动物们邀请到它的洞穴里那个臭气熏人的狮王那 个故事。乓乓兵,笑声回荡,从林荫大道传播到野营地,从飞心大街传到游乐园, 从滑稽咖啡馆传到英国咖啡馆,从公园里演木偶戏的人传到法兰西剧院,沿着新扩 展的里沃利大街,从巴士底地区一直传到香榭丽舍大街,这时《癞蛤蟆破仑》煽动 性地到达一座座顶楼和一处处市场,进入妓女们的吊袜带,做手套的人们的手指里 和捡破烂的人们的包裹里、卖炸土豆小贩们的口袋里、酿酒商人们和面包师傅们的 围裙里、石匠们、细木工人们和张贴广告人们的长满老茧的手里、煤商们的黑手里、 染色工人们变成蓝色的手里——但是没有书商们,他们向警察们保证,他们发誓他 们的手是干净的。绝对是干净的。他们发誓他们绝不会冒着吊销执照的危险去卖暗 示,尽管是影射的,皇帝的表象像癞蛤蟆,而他的特征是,哦,癞蛤蟆破仑,他在 床上的表现,像他作为皇帝的表现一样,是涂脂抹粉、矫揉造作、很不满足的小册 子。 书商们——从最低微的街头小贩到霍诺雷大街和什瓦泽尔走廊一带灯火通明的 一家家商店——声明他们和援引拉封丹圣人的典型角色来暗示老狮子的欲望并未减 弱,但是他的能力衰退了,在发挥色情的过程中,小胡髭上涂的蜡化了,胡子垂下 来这样诽谤性的小册子毫无关系。像在拉封丹的寓言中一样,猴子、狗和狐狸(后 者是唯一逃脱了的一个),给邀请到狮子的洞穴里,但是在《癞蛤蟆破仑》中,告 诉它们说,除了狮子的嘴它们可以吻它的任何地方。好像连狗都会吻老狮子嘴哩! 叫走进臭气熏人洞穴里的所有动物都在一个屋子里脱掉衣服,赤身683 裸体走到另 一间屋子,在那儿它们听到后面的门锁上,走到床边,上了床,看到赤身裸体的狮 子引起的欲望很快就满足了。 珂赛特为了反对这事而辩论、劝告、坚决要求妮科莱不要和路易- 拿破仑同床 共枕,太危险,更不必说令人很厌恶了。但是妮科莱,非常任性,而且兴高采烈 (明显消除了她的名望衰落下去的谣言),回答说如果他们要成为一家子叛徒,那 么就让它步调一致吧,而且就想想她会从皇帝的床上带回来什么吧。 她确实带来了:她带着再点燃起光明的火炬的燧石和火绒离开了那张床。珂赛 特写了《癞蛤蟆破仑》,但是她疑虑重重,认为出版它是不明智的。但是帕乔利安 装好那台秘密的印刷机,要印刷,如果《癞蛤蟆破仑》不能发送到巴黎外面,毫无 关系。欧椋鸟很赞成这事。马吕斯,他的新闻记者的本能觉醒了,也宣布冒险是值 得的。毕竟,自从《波拿破仑》发表以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而且,马吕斯对珂 赛特讲,大家都会理解真正讲的是什么。 大家确实理解。在《癞蛤蟆破仑》秘密出现后,帝国早期实施的过去那种残酷 的出版法强加到印刷出版业上,镇压运动开始了。奥芬巴赫急急忙忙把片片断断的 《马赛曲》从《小将军》歌剧中去掉。检查员们凶恶地袭击他们认为会危害帝国信 用的任何东西。在发表大规模轻浮无聊、空洞恭维、胡言乱语和毫无意义的文章上, 报纸一个赛过一个。皇后的服装变成萦回不散的重大事件。内政部长把克里隆邀请 到他的办公室明确说明形势的严重性。如果这次会见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莫尔 尼公爵也在场,他们两个提醒克里隆多年来皇帝一直依靠他来阻止光明活动,而他 完全彻底地失败了。 “不仅仅是最近几年,”内政部长咆哮说,“而且以前的政权记录说明马吕斯· 彭眉胥逃避了你三十年。”“那不是真实的,”克里隆为自己辩护,“他经常坐牢 ——”“我们不要他坐牢,”莫尔尼公爵说,“如果你记得的话,我们让他坐过牢。 我们不希望他成为烈士。我们不希望他的妻子成为烈士。我们不希望他们给从塞纳 河里捞出来。我们希望他们消失踪影。我们希望他们沉默无声。我讲清楚了没有?” “这些是皇帝的命令吗?”“你离开这个办公室时这些就是给你下的命令,如果你 不能照办,也许你倒宁愿在阿尔及利亚执行任务,或者更好一些,在新卡利多尼亚。” 克里隆首先从最卑微、最软弱、最温顺的下手。米米·拉斯考克斯在武力威逼下给 从飞心妓院驱逐出来,而且搜查了她那间贫寒的屋子,只发现吗啡。大妈向克里隆 报告,米米有几个常客,不过其中一个是画家,稀奇古怪,极其反常,他的兴趣, 哦,趋向绘画。 克里隆的士兵们然后跨过塞纳河向克里奇林荫大道进军,他们花了几个钟头拆 毁博贾德的画室,找寻那台秘密印刷机,而博贾德就给他们画速写。 在滑稽咖啡馆密探们像苍蝇一样增加了三倍看守着一个危险窗口,而且(估计 密探们不得不在那儿)法根尼斯太太把价钱增加了一倍,失掉了好多她的老主顾, 希望她能安然度过难关。使她成为红色共和主义分子就够受的了。每天夜晚她上楼 以前都要往拿破仑三世的半身塑像上吐唾沫。 给克拉索克斯伯爵夫人送交了驱逐令,说房东把这个老烟草仓库卖了,它将像 河边附近所有其它的老鼠窝一样拆掉。克里隆亲自把通知拿来,说明可以让她继续 留着,推迟拆毁,如果她…… 她听克里隆把话说完。如果人们坚决要讲话,她学会了,最好还是给予他们那 种满足。克里隆讲话时,她越过他的肩膀,仰望一根根椽子,那儿胎儿似的一包包 衣服网膜高高挂在头顶上,她思考她不仅花费精力创立了生意,而且建立了不受情 绪影响、精明强干那种声誉的时刻。她差不多七十岁了,她沉思,也许现在这儿发 生的事情,是那场离开人间的一种排练。脱离肉体。那趟旅行人不携带任何东西, 最后只留下名誉。 而且,最近五年生意不景气。真富于戏剧性。不过她想,也许吸引到拿破仑三 世宫廷里的流氓骗子们的数目下降了,不过那不是真的。如果稍有区别的话,那就 是每年来到的更多了,直到整个宫廷塞满了他们;他们非常高贵,沉浸在礼仪中, 富裕得要命,那么富裕,人数那么多,以致他们不再需要旧货商的服装来证明身份 了。如今他们是他们自己的旧货商人。如果他们在豪斯曼的林荫大道后面过着悲惨 生活,但是当他们走出来“转悠”时,他们的身份与跨过车轮和脚步川流不息的宽 阔广场,互相凝视着、造型一致的建筑物的花花绿绿facadc(门面)很相配。他们 甚至不是她可以用她那个《昂贵的煎蛋卷》的故事来告诫的人——没有人在乎里外 是否相称。重要的只是外表。不,伯爵夫人沉思,全神贯注地听着克里隆讲话,她 热情地欢迎过拿破仑三世,却没有预见到当流氓骗子们给吸收到巴黎人的生活中时, 她就会失业。“很有趣的建议,”当克里隆说完了时她同意说。“你保障我外孙子 的安全,他不会给流放到法国外面吗?”“欧椋鸟没有写《癞蛤蟆破仑》。他没有 印它。我要的是手上有油墨的人们。”伯爵夫人吐出她那颗看不见的籽儿。“我, 我需要考虑考虑。三个钟头,先生,不会再多了。”克里隆就要反对,但是她似乎 那么通情达理,因此克里隆同意了,在那儿留下两个卫兵,当他们在死胡同的泥潭 里前进时,他们的脚溅起泥浆。 三个钟头以后,回到老烟草仓库,克里隆发现旧货商的商场寂静无声。只留下 旧货商的皮面登记本,在火炉炉箅子里烧焦了,但是没有烧毁。现金没有了。伯爵 夫人消失了。容德雷特们消失了。几只长嘴的狗也消失了。卫兵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凄惨地在上面飘浮着,从高高的吊架上悬挂着,一个个衣服包缄默无声,只证实了 风行一时的事物,确实,一切事物,转瞬即逝。 直到莫尔尼公爵提供给克里隆一份最近六个月曾和皇帝同床共枕的女人们的名 单,克里隆才理解追捕欧椋鸟他只会发现轻于鸿毛的东西。 在这份名单上——在许多名字中有一个名字——是妮科莱·劳里奥特,在这儿 只认出巴黎意大利剧院的字样,好像她依旧是一个无名的挥舞棕榈叶片的人,而不 是奥芬巴赫的女皇似的——更不必说她是彭眉胥男爵的情妇那种事实了。 克里隆在秋天的一天去彭眉胥家访问时蒙索公园的树林像变老的美女一样毫不 优美地抛掉了青枝绿叶。阿兹玛早就去和科琳和阿尔塞纳住在一起(为了明显的原 因),而且令阿尔塞纳非常沮丧,令科琳非常厌恶,《癞蛤蟆破仑》出版以后不久, 爱潘妮也搬去了。即使她是皇帝的爱女,但是爱潘妮最后那个名字也注定她受到皇 帝的冷遇,而且虽然丈夫可能不容易摆脱,但是可以很快地把他抛弃。爱潘妮不重 新考虑一番就这么做了,把大吃一惊的路易丝安置到女修道院学校,告诉她这对她 有益处。 也许唯一没有抛弃让吕克的人是阿尔塞纳,在光明发表的《癞蛤蟆破仑》传到 赛马俱乐部以后——毫无疑问是通过刷锅洗碗的仆人们、擦皮鞋的人们和马夫们— —他们要开除他的时候,他甚至为他辩护。在来自阿尔塞纳的压力(或者他的金钱) 下,赛马俱乐部勉勉强强地留下让吕克,但是没有人愿意让人看见他甚至与那本丢 脸、叛逆、含有粗鲁辱骂的《癞蛤蟆破仑》稍有牵连的人在一起,因此也许那就是 克里隆下午来拜访时让吕克在家的原因,他给领到客厅,让他久等,直到让吕克穿 着睡衣,认为适合下楼为止。 “喝咖啡吗?”“这不是社交访问。”让吕克按铃要咖啡,点上一支香烟,立 即说明他不知道他母亲在哪儿,他像克里隆一样厌恶、轻视、憎恨煽动性言论,事 实上,而且大体上大大表白了一番,坚决表示他忠于皇帝。 克里隆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你父亲活着吗?”让吕克滔滔不绝的话停止了。 他结结巴巴,支支吾吾起来,低声嘟囔说谣言,虽然第一支香烟还未燃尽就又点上 一支。 “1851 年你一定想到这种可能性。你告诉我你找不到他的尸体。”“我…… 那是,一些尸体……我以为……”让吕克清清嗓子。“人们说我父亲张开双臂,朝 着士兵们走去,他们拒绝按照军官的命令开枪,因此军官不得不亲自开枪,近距离 射击,真的开了枪。他怎么经受得住那个?不可能的。”“然而他经受住了。他受 了重伤,他们以为他活不了啦,但是他活下来。他给关押在哈姆堡垒。”“就是皇 帝作为囚犯关押的地方吗?”“有点讽刺意味。皇帝并非没有幽默感。”“他们为 什么不让他和其余的叛乱者们一起受审?”“你父亲已经是一个烈士了。他在哈姆 监狱时至少他是一个沉默的烈士。”“他现在不在那儿了吗?”让吕克把两支香烟 都扔到干燥的壁炉里。 “他逃跑了。”当让吕克低声咒骂,又点上一支香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时, 克里隆留心观察。“一个姓格林考特的石匠帮助了你母亲和欧椋鸟,于是他逃跑了。 我们最初以为他们逃到比利时,不过即使他们逃去了,他们也回来了,他们在巴黎 这儿。”克里隆脚步沉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似乎在审查墙上的一幅幅学院美术 作品、缀着金色流苏花边的一条条窗帘、锦缎靠垫上的金色流苏、雕刻在沉重乌木 上的华丽装饰,装在镀金镜框里的一幅幅油画。他拿起一个百音盒,它演奏起《妮 科莱华尔兹舞曲》,于是把它关上。“你妹妹在哪儿?自从你保证我可以在这儿抓 住和她在一起的欧椋鸟以后我就没有看见她。”他揉揉他面颊上那块伤疤,它在他 的白胡子上清晰可见。 “是的,哦,如果你没有抓住,那是你自己的过错。你的士兵们是无能的傻瓜。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她第二天跑掉了。令人很厌恶,不是吗?她和那个妓女与 罪犯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一起睡下。”克里隆在一幅仰望着天空、粉红色、肉感的裸 体画、一个个欢快嬉戏的小天使在睡着的战士们脑袋周围飘游的油画前面停住。用 要是在另外的人们身上可能被认为是大笑声的低沉声音说,“她不会是第一个。 妓女罪犯的孩子们到处都是。甚至在你的家庭里。”让吕克跳起来,像武器似 的挥舞着香烟。“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克里隆先生?”“用不着和我来赛马俱乐部 决斗那一套。那简直滑稽可笑,对于像你这样的人特别滑稽可笑。装出你有任何荣 誉观念是不适当地自我吹嘘罢了。冉阿让这个名字对于你有任何意义吗?”“会有 吗?”“冉阿让,24601 号,是一个罪犯,他后来积聚了一笔财产或者杀害抢劫了 人,不清楚他怎样得到那些钱。人们以为他死了,淹死了。但是他没有。他承担起 照料一个孤儿、一个小女孩、一个妓女的私生女儿的责任。他把这个小女孩培养成 有教养的小姐,使她在女修道院受了教育。 当然,一个富有的女孩,她结了婚,她嫁得相当好。”“嫁给谁了?”让吕克 抽烟时手指颤抖起来。 “我可以说吗?”克里隆掏出一支香烟,一边抽烟一边继续在屋里踱来踱去, 他的长着白胡子的下巴突出来。“我曾经遇见过冉阿让。我是1832 年当另外的人 们将要舍生就义时离开街垒的五个人当中的一个。 他们都知道这点。他们都心甘情愿地牺牲,相信他们牺牲对人们的思想方式、 人们的生活方式,会有影响,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法国更大的利益。 很愚蠢,是吧?甚至牺牲这个字眼都带着蛀虫的味道。就像荣誉那个字眼一样。 就此而言,就像爱情一样。”“听起来你自己好像是一个老红色共和主义者,克里 隆。这可极其不相称。”当仆人端来一托盘咖啡,离开了时,让吕克恢复了一点他 过去的沉着姿态。 “我从来没有声称我从事过这些事情,不过我辨认得出爱情、荣誉和牺牲。我 把它们看作弱点,不过你根本看不出它们。”“继续讲你的沉闷故事吧。”让吕克 给自己倒了一些咖啡。“这个女孩嫁给了谁?”“这个妓女的女儿,被一个罪犯养 育大的,那个女孩吗?那个女孩是你母亲,彭眉胥先生。你父亲也要感谢冉阿让救 命之恩。1832 年马吕斯·彭眉胥本来会被杀死,至少会被捕、监禁,但是他被那 个罪犯救了。”克里隆抽完他那支香烟,“因此你看,你和欧椋鸟比你想象的有更 多共同之处。也许你妹妹仅仅是返本归原罢了。你的家庭来自贫民窟,她为什么不 该回去呢?”咖啡托盘、壶、几个杯子、几把调羹都飞了,在未点火的壁炉里摔得 粉碎,让吕克胳臂一抡就使它们都飞了。“从我遇见他那一天起,他就滴答着屎尿。 贫民窟的淤泥。”“甚至你的妻子都比你可能想象的与欧椋鸟有更多相同之处。”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像尽人皆知的,是一个泼妇似的、贪婪、脾气很坏的美人, 一个泼妇似的、贪婪、脾气很坏的老丑婆娘的女儿。”“如果我的记录正确的话, 特鲁兹博伊斯伯爵夫人本名叫阿兹玛·德纳第。她母亲死在监狱里,她父亲是一个 凶恶的贼,一个伪造证件的人、一个暴徒、一个阴沟里的卑鄙家伙,他曾经拥有一 个小客栈,滑铁卢中士客寓。”“你误解了。她父亲是滑铁卢的中士。他为拿破仑 一世服役。她认识小时候的我母亲。她知道……”让吕克开始明白了那种险恶的可 能情况。 “毫无疑问,彭眉胥男爵夫人和特鲁兹博伊斯伯爵夫人在幼年时曾在一个粪堆 上玩耍,为了一些残羹剩饭打架,”克里隆继续说下去,“但是在1833 年阿兹玛· 德纳第和她父亲一起去了美国。他们去纽约逃避法国判处他的死刑。也许,在纽约 那儿,皇帝陛下通过德纳第小姐生了一个孩子,也许他仅仅和一个法国妓女在美国 的床铺上上了床。”克里隆耸耸肩膀。“因为皇帝或多或少承认了你的妻子是他的 后代,所以那种区别就有可讨论的余地喽,不过它造成了一幅比特鲁兹博伊斯伯爵 夫人毫无疑问为你描绘的更严酷的图画。”让吕克的魁梧躯体倒在丝绒沙发上,他 的眼睛似乎完全失去生气。 克里隆带着就要碾死一只飞蛾那样的征候毫无顾忌地注视着让吕克。“你的不 幸——或者说你的低级趣味——在女人身上延伸到你的情妇,妮科莱·劳里奥特方 面。”“劳里奥特小姐和我的关系完结了。”“是她和皇帝睡觉以前还是以后?” “不可能的。她没有和皇帝睡过觉。”“但是她睡过。我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 “什么时候?”“十月初。”“不可能的。”“为什么?皇帝和许多女人睡过觉, 大概有几千个女人。”“她怀孕了。那是我的孩子。”“你认为那就会阻止她和皇 帝睡觉吗?”让吕克没有回答时,克里隆嘲笑说。“你看过《癞蛤蟆破仑》吗?” “人人都看到了。文盲都看到了。”“故事讲的是一只臭烘烘的老狮子把许多动物 召唤到他的洞穴,有许多狗和猴子,但是只有一只狐狸。我想妮科莱·劳里奥特就 是那只狐狸。”“妮科莱,背叛了皇帝,投向光明的那个人吗?不可能的!真可笑。 妮科莱厌恶政治。她一向如此。凡是她不能穿的戴的,她从不注意。她只关心 从阔佬们那里收集喝采声、珠宝和金钱。她甚至从来不看报纸。”“除了流言蜚语 和时装新闻以外,没有人看报纸。”“如果她和皇帝睡过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厌恶她了。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好几个月了,不过如果你认为妮科莱·劳里奥特 和光明有任何关系,那么你可真要拔掉那几个女人的爪牙。”他无精打采地把挡着 他的路的咖啡壶碎片踢开。“我告诉过你,如果我办得到的话,我会把他们都套上 手铐脚镣带到你那儿。”“连你父亲也带来吗?别介意,这是一个不恰当的问题。 背叛有老一套格调,完全像另外一些字眼,爱情、荣誉、怜悯、牺牲。甚至私通现 在几乎都不可能了。但是,一个女人还是可能以另外的方式背叛男人。”“女人们 只适合一件事情,但是也坏在这上面。”这时客厅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进来。她 的黑头发披散着,她光着脚,与其说穿着衣服,倒不如说随随便便披着一条与她的 皮肤同样的奶油色缎子床单。她非常年轻,也许十四岁,但是当她问让吕克什么稽 留着他,他为什么不回到床上时,她的声音有一种成年人、粗声粗气的锐气。 “滚出去。”他咆哮说,那个女孩厌烦歧视地望了克里隆一眼,就转身走了, 让门半开着。 两个男人都不讲话。克里隆漫不经心地掏出纸笔,好像要填写当票似的。“你 了解劳里奥特小姐的家庭布置吗?你认识她的仆人们吗?她有多少?”“如果你把 查洛特大街的车夫和园林工人计算在内,三个,四个,或许五个。我当然认识他们。” “乡下住宅,贝内迪克荒唐大建筑呢?”“没有一个。她带着巴黎的仆人们。” “她的仆人们中间有新的吗?”“没有,他们都跟了她好多好多年。他们就像那些 该死的狗和猴子一样——”“在《癞蛤蟆破仑》中狮子和一群狗和猴子睡觉,”克 里隆说。 “认罪,”让吕克的舌头胀成气球了,好像他被蛇咬了,毒液在他的血管里迅 速流过。“认罪,”他像咳出一团头发似的,刺耳地吐出那句话。 “饶恕你什么,彭眉胥先生?你犯了什么罪呀?”“认罪。”让吕克突然显得 失魂落魄,给出卖了,他再三地重复,认罪认罪认罪。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