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萨基特走了以后,那个警察又回来了,嘟哝着说要和我玩二十一点。我俩玩了 几轮,可我无法静下心来玩,于是便装出用一只手出牌使我心烦的样子,也就不玩 了。 “他搞得你忧虑重重,是不是?” “有点。” “萨基特这个人真的很厉害,那些栽在他手里的人都沮丧不已。他看上去像是 位对人类满怀爱心的传道士,可他实际上心硬如石。” “说得是。” “这座城里只有一个人能制服他。” “是吗?” “一个叫卡茨的家伙,你一定听说过他。” “自然,我听说过他。” “他是我的朋友。” “交这样的朋友可不错。” “哎呀,你自己不能请律师,因为你还没有被传讯,因此不能叫任何人来。用 他们的话说,他们有权把你单独禁闭四十八小时。尽管这样,要是他到这里来,我 一定让他见见你,你听明白了吗?要是我碰巧和他提起你的事,他就有可能到这里 来。” “你是说你也分摊一份好处?” “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当然了,如果他不让我分摊一份好处的话, 他也就算不上什么朋友了,对不对?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在这座城里只有他才能制 服萨基特。” “你可以去和他说,伙计,越快越好。” “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后向我眨了眨眼。果然,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敲门声, 卡茨随即推门进来了。他个头不高,四十岁上下,脸庞苍老粗糙,留着一小撮黑胡 子,进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一袋布尔·德拉姆牌烤烟丝和一小包牛皮纸,给 自己卷了根香烟。一点火,烟卷的一面就烧着了一半,他再也没有理睬它,就让它 歪悬在嘴外边。火是着了还是熄了,他是醒着还是睡了,我根本无法弄清。卡茨只 是坐在那里,眼睛半闭着,一只腿搭拉在椅子扶手上,帽子扣在脑袋后面,就这个 样子。你也许会想,对处于我这种境况的人来说,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定很扫兴。不 对的,他也许睡着了,但即使睡着了,他看上去的样子,也好像他知道的事情比大 多数醒着的人还要多。我喉咙顿时有些哽塞,似乎轻便的四轮凯旋马车已经来到我 身边,即将载我而去。 那个警察看着卡茨卷香烟,就好像是在看卡多纳翻三周筋斗,实在不想走开, 但不走开又不行。他出去后,卡茨冲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开始。我和他讲了我们如 何出了事,萨基特如何试图证明我们为了得到保险赔偿金而杀死了希腊人,他又如 何迫使我在控告书上签了字,控告她也曾试图杀死我。他留心听着,等我说完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一言未发。然后站了起来。 “他确实使你处境尴尬。” “我本不该签字的,我不相信她会做这种该死的事,可他逼着我签了字,搞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处境如何?” “哎,不管怎么说,你不该签字的。” “卡茨先生,您能帮我个忙吗?您可否去看看她,并告诉她——” “我会去看她的,也会告诉她那些她知道了对她有好处的事情。至于说其他的 事情,既然我在插手此事,那我也会全部处理好的。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是的,先生,我听懂了。” “传迅时我会和你在一起,至少会有一个我选中的人和你在一起。既然萨基特 已经迫使你提出控告,我有可能无法同时为你们两个辩护,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再说一遍,既然我在插手此事,不论我做什么,我都会处理好这件事。” “无论您做什么,卡茨先生。” “我还会来看你的。” 那天夜里,他们又把我放在担架上,带我去法庭出席传讯。这是地方法官的法 庭,而不是正规法庭,没有任何陪审席或证人席及其他此类东西。地方法官坐在一 个平台上,身边坐着一些警察,面前是一个长桌子,横跨整个房间,谁有什么话要 说,就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方说。屋子里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刚把我抬进去,摄影 师们便纷纷冲我拍照,一片嘈杂声,由此可以断定,这里发生的事情非同一般。我 躺在担架上很难看到什么,可我还是瞥见了科拉,她和卡茨正坐在前排凳子上,还 瞥见了萨基特,他正在房间的一侧与一些拿公文包的人说话,也看见了一些验尸时 到场的警察和证人。他们把我放在长桌前面临时拼靠在一起的两张桌子上,还没等 他们给我盖好毯子,一起有关一个中国女人的案子就了结了,只见一名警察开始敲 打桌子请求安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俯下身来对我介绍说,他叫怀特,卡 茨让他作我的代理。我点了点头,可他不停地低声说是卡茨先生派他来的,那个警 察发火了,开始使劲猛敲。 “科拉·帕普达基斯。” 科拉听到后站了起来,卡茨把她领到长桌旁。科拉从我身边经过时,差点碰着 我,说来也怪,就在这一片骚乱中,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总是令我心乱的 那种气味。她比昨天看上去稍微好一些,穿的是一件较合身的罩衫,套装洗烫过, 鞋子也打了油,一只眼虽然仍旧发青,但已经消了肿。其他有关人员也都到了前面, 他们排成一排后,警察让他们举起右手,然后开始领头宣誓,保证自己所说全是事 实,绝无谎言。他说了一半停下来往下看,看我的右手是否也举了起来,我开始没 举,这时赶紧举了起来。他重新咕哝了一遍誓言,我们也都跟着咕哝了一遍。 地方法官摘下眼镜,对科拉说,她被指控犯有谋杀尼克·帕普达基斯的罪行, 同时犯有攻击弗兰克·钱伯斯以便杀死他的罪行;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进行陈述, 但她所做的任何陈述都有可能被用来起诉她自己;给她的有效申辩期限为八天,在 此期间的任何时候,她都可以要求开庭辩护。他一口气讲了一大串,时不时听见有 人在咳嗽。 地方法官说完后,萨基特紧接着说了起来,声言我和科拉杀了人,证词与当天 早上他和我说的那一套大体上一样,只是这次他使事情听起来十分严肃。讲完之后, 他又让证人作证。首先是急救车上的医生,此人讲述了希腊人死去的时间和地点; 接下来是监狱医生,是他做的尸检;再接下来是验尸官的秘书,他核实了验尸记录, 并把记录交给了地方法官。后来又上来两个证人,但我想不起来他们说了些什么。 总之,这一大帮人所能证明的就是,希腊人死了。这件事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因此 并没怎么在意。卡茨根本未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提问。每当地方法官看他的时候, 他就挥挥手,证人也就站到一边去了。 在证明希腊人确死无疑之后,萨基特动了真,拿出了一些有分量的东西。他叫 来一个自称是代表美国太平洋州事故保险公司的人,此人讲述了希腊人如何就在五 天前领取了保险单。他还讲述了希腊人的投保范围:如果生病,希腊人将连续五十 二周得到每周二十五元的赔偿;如果在事故中受伤而不能工作也将得到同样的赔偿; 如果四肢中有一个丧失,将得到五千元的赔偿;有两个丧失,将得到一万元的赔偿; 如果他在事故中丧生,他的寡妇将得到一万元的赔偿;而事故要是发生在火车上, 他的寡妇将得到两万元的赔偿。讲到这里时,他的话听上去开始像是在兜揽买卖, 地方法官举手示意他停下来。 “该保的险我都保了。” 听了地方法官的笑话,大家都笑了,连我也笑了。他的话听上去滑稽得很,准 保会令你吃惊。 萨基特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地方法官转向了卡茨。卡茨想了想,开口和保险 公司那个人说话时,他说得很慢,好像要确保一字一句都准确无误似的。 “你是这起诉讼的当事人之一?” “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的,卡茨先生。” “你希望这笔赔款能够不予以支付,理由是有人犯了罪,是这样吗?” “是这样。” “你真的相信有人犯了罪,相信这个女人杀了她的丈夫以便得到这笔赔款,此 外,她还想方设法要杀死这个男人,或者故意使其置于危险之中,所有这些都在她 的计划之内,目的就是要获取这笔赔款,是这样吗?” 那家伙稍稍微笑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就好像要回报对方的恭惟并也要确保一 字一句准确无误似的。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卡茨先生,我要说,我经手过成千上万个类似的案例, 这种欺诈案我每天都要碰到,因此我认为,调查此类案件,我有着不同寻常的经验。 可以说,在我为这家以及其他几家公司工作的所有这些年中,还从未见到比这再清 楚不过的案子了,我不仅相信有人犯了罪,我还真的知道有人犯了罪。” “没有问题了。法官先生,对这两项指控,我都为其做有罪辩护。” 法庭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他就是扔了枚炸弹,也不会引起更快的反响,记者 们纷纷冲上前来,摄影师们也挤到长桌前拍照,你碰我,我撞你,乱作了一团。地 方法官发火了,开始敲击桌面,呼吁大家保持秩序。萨基特看上去就好像挨了一枪 似的,整个法庭人声鼎沸,就像是有人突然把贝壳塞到了你耳边。我使个劲去看科 拉的脸,可所能见到的只是她的嘴角,只见她的嘴角在不停地抽动,就像是有人大 约每过一秒钟便把一根针扎进去似的。 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抬担架的那些人把我抬了起来,跟着那个叫怀特的 青年走出了法庭,然后他们带着我跑步穿过两个大厅进入了一个房间,屋里面有三 四个警察,怀特说了句什么,提到了卡茨,警察们听后便走开了,抬担架的人把我 放在书桌上之后也出去了。怀特在房间里转了转,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女看守带 着科拉进来了。科拉进来后,怀特和女看守出去了,门关上了,房间里就剩下我们 俩。我试着找点话说,却不知说什么好,科拉则来回走个不停,看也不看我一眼, 嘴角仍在抽搐。我不停地咽口水,过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了一个话题。 “咱们受骗了,科拉。” 她一言未发,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 “卡茨那家伙,他只不过是个警察的眼线。看守我的一个警察叫他来给我帮忙, 我原以为他是个正派的人,看来咱们受骗了。” “喔,没有,咱们没有受骗。” “咱们是受骗了。那个警察向我兜售他的时候,我就该察觉的,可我没有,还 以为他不会要花招呢。” “我受骗了,可你没有。” “我是受骗了,他也愚弄了我。” “我现在全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我开车;我也明白了上一次为什么一定 要我下手而不是你。啊,是的,我爱上了你,因为你很聪明,现在我发现你真的很 聪明。我因为一个人聪明而爱上了他,然后却发现他真的很聪明,你说这怪不怪?”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科拉?” “受骗了!我想说我受骗了。你和那个律师,你俩编排得不错吗!按你俩的编 排,我试图把你也杀死,这样一来,就好像你不可能与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然后你 们迫使我在法庭上服罪,因此也就丝毫牵连不着你了。好吧,我想我是够蠢的了, 但我还没蠢到不可救药的份上。听着,弗兰克·钱伯斯先生,等我把事情真相全说 出来之后,再看你有多聪明!要知道正好有‘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说。” 我试着和她说理,但无济于事。她恼羞成怒,连涂着口红的嘴唇都变白了,就 在这个时候,卡茨推门走了进来。我试图从担架上跳起来和他玩命,但却动弹不得, 原来我的背部全都用胶布包扎着。 “滚出去,你这该死的密探,你说你会处理好这件事,我要说你处理得是不错, 但我现在总算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滚出去!” “嗨,怎么回事,钱伯斯?” 听他的口气,你会以为他是一名主日学校的老师,看见一个孩子因为口香糖被 人拿走而哭叫起来,便去劝他。 “嗨,怎么回事?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是告诉过,只是一旦你落到我手里并尝到我的厉害,愿上帝帮助你。” 他看了科拉一眼,好像这件事他真的搞不懂,或许她能帮他弄明白。科拉来到 了他身边。 “此处的这个人,这个人和你,你们俩联合起来攻击我,以便让我受到惩罚, 而他却可以逃之夭夭。嗨,这件事他和我一样有份,他不可能免受任何惩罚。我要 说明真相,全部真相,马上就说。” 他望着她,摇了摇头,作出一副十分虚假的样子。 “哎,我亲爱的,要是我的话,可不会那样做。这件事如果你交给我处理的话 ——” “你处理过了,现在由我来处理这件事。” 卡茨站了起来,耸了耸肩,出去了。他刚刚离开,一个大脚红脖颈的家伙便带 着便携式打字机进来了。此人把打字机放在一张椅子上,下面垫了两本书,摆好姿 势,然后看着科拉。 “卡茨先生说你想供述?” 他的声音短促而又刺耳,说起话来脸上还笑嘻嘻的。 “是的,供述。”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每次两三个词,刚一说出,他便迅速敲到打字机 上。她从头说起,讲述了她是怎么见到我的,我俩如何开始幽会的,有一次曾如何 试图杀死希腊人但却没能得手,等等。有两次,一个警察从门外探进头来,但打字 的那个人举手示意说还没完。 “再有几分钟就行了,警官。” “好吧。” 讲到末了时,她说她对她先生投保的事一无所知,我们杀死他根本不是为了得 到保险赔偿金,只是为了除掉他。 “就这些。” 他把打好的材料收拢在一起,让她在上面签了字。 “请你在每一页上面签上姓名的首字母好吗?” 她签了首字母之后,他拿出了一个公证印章,让她举起右手,盖了章,签了字。 在这之后,他把材料放进口袋里,关上打字机,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叫了声女看守。 “我好了。” 女看守进来把她带走了。抬担架的人进未把我也抬了出去,他们跑步前进,路 上撞上了一群人,这群人正在围观科拉,原来她和女看守正站在电梯前等着到上面 的监狱去。监狱位于司法大厅的顶层。抬我的那几个人穿过人群往前走,结果我身 上的毯子被拖拽在了地板上,科拉拾起毯子并给我塞好,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