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东尼奥第一个想到可以打工挣钱的地方就是托瓦开的墨西哥酒吧,他对那个 地方熟门熟路,那儿的客人大多讲西班牙语,来中国前,他几乎逛遍了加拉加斯的 各类酒吧,还学会了调许多种鸡尾酒的技巧,如今给托瓦打工,应该是有用武之地 的。老板托瓦近来顾客盈门,生意兴隆,油光光的脸上整天挂着笑容,那两撇胡子 也翘得格外得意,听完了安东尼奥的请求,他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慢悠悠 地将古巴雪茄从嘴角撤了下来:“听着安东尼奥,我的小兄弟,看在上帝的份上我 不能不帮你,你可以在我的酒吧里调酒,当boy ,但是每天晚上客人多的时候你可 得亮出那点拉丁舞绝活来,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让每杯酒都涨价,涨出来的钱 给你算工资,我呢按营业额纳税,也别让中国税务官抓住错,要是你小兄弟有本事 挣小费,统统归你自个。”安东尼奥乐了,上前捻了一下托瓦的胡子:“好老头, 我会让你的客人越来越多。” 整个寒假,安东尼奥天天在墨西哥酒吧打工,从下午两点干到午夜十二点,调 酒、开单、端盘子、结账,什么活都得干,晚上八点以后,还得换上黑色燕尾服为 客人表演拉丁舞,那时他已经很疲劳了,脸上却要带着笑容,手脚一点都不能松懈 偷懒,拉丁舞要的就是这种劲头,这份激情。墨西哥酒吧的客人不少是来自南美或 西班牙的商人,他们花了很贵的酒钱,买的就是这份货真价实的享受。所以每当午 夜过后,安东尼奥骑着自行车回F 大学留学生宿舍楼时,疲惫酸痛的四肢都在寒风 中发抖,他躺倒在床上总要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以后才起得来。他没有尝过这种打工 挣钱的味道,最初的几天新鲜劲过去后,余下的只是每天机械重复的无奈和疲劳。 他挣的钱已经够支付留学生楼的房租和日常生活开销,可是寒假很短,一晃新学期 又要开始了,他还得挣那每学期1000多美元的学费,否则他的学生签证会被终止, 他没有理由再呆在中国了,他第一次发现在中国留学的学费竟然那么贵,折合成人 民币近一万元钱,因为以前每月有父亲的汇款,他交了那么多的学费却三天两头逃 课,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心疼。安东尼奥在最累的时候不止一次拿出那张回程机票, 他也想过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到委内瑞拉去,回到加拉加斯查考区那栋温馨的别墅 里去,可是上海这个地方就像充满魔力似的,当他出现这些念头的时候总有办法让 他再找个理由留下来,比如他会想到好吃的中国菜和渡边美惠的笑容,也会想起他 每天清晨风雨无阻走向教堂的老祖母,老祖母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快乐起来吧, 笑一笑,明天的太阳又是新的。现在老祖母的话也成了安东尼奥天天要对自己念叨 一遍的格言了。 安东尼奥去留学生办公室交了800 元钱的预付金,这样他就可以先得到下半年 的签证,他只说父亲的钱还没寄到,过几天就来付清学费,那个管收费的女会计很 顶真,在交费期限到来之前就几次三番地催促安东尼奥,安东尼奥想了个法子,他 走过留学生办公室的时候先从窗子里瞧上一眼,要是那女会计不在,他就进办公室 去,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他是要来缴学费的,可是偏巧女会计不在,那就怨不了他, 如此这般做了几回,女会计就不再向安东尼奥催讨学费了,也许她觉得是自己的原 因,谁让自己正好不在办公室呢?可是到了开学后一个星期,安东尼奥依然没有凑 齐学费,没有缴费单据就领不到教材,也进不了教室。这天安东尼奥骑车去酒吧打 工,在校门口碰到了温小慧,温小慧一脸不满:“安东尼奥你老毛病又犯了,开学 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在外面闲逛不来上课,看来你父母真不该送你出国留学,白 白浪费钱。”安东尼奥做了个和从前一样的鬼脸,他宁可让温小慧误认他是故意逃 课,也不想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她,在他看来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难处,干嘛非得让 全世界都知道呢?他又想起了“明天的太阳是新的”这句话,骑车的时候情不自禁 吹起了口哨。 留学生宿舍楼下面有个学生咖啡馆,每天中午是最热闹的时候,可以看到各种 肤色,听到各种语言,安东尼奥看准这个时机,在咖啡馆角落里摆开了拍卖摊子。 因为一直没有凑齐学费,又想正大光明呆在F 大学,他想到了拍卖。他的摊子上放 着一只高级随身听,一把“箭”牌网球拍,一件崭新的“鳄鱼”牌T 恤衫和一些电 脑游戏光盘,本来这些东西都是他最心爱的,自从去酒吧打工后,他再也没有时间 听音乐打网球了,闲下来只想睡觉,睡觉。渡边美惠反对安东尼奥在学校里搞拍卖, 一来觉得脸上无光,二来她知道这些东西对安东尼奥意味着什么,要不是为了凑学 费,他是无论如何舍不得卖的。安东尼奥不这样想,他只想靠自己的能力来支付学 费,他跟姐姐和妹妹保证过他能自己养活自己,那么为了做到这一点,选择什么方 式就显得不重要了,委内瑞拉人常说,你可以用一块金表换一片面包,只要你觉得 快乐,世界上还有比快乐更重要的事吗?再说这些东西以后有了钱可以再买嘛。一 个韩国学生看中了那把网球拍,跟安东尼奥讲价钱:“要是把你那只有阿加西签名 的网球一起卖给我,我可以出两倍的价。”安东尼奥朝他挥挥手:“我就是把自己 卖了,也不会卖那个网球。”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笑声,那韩国学生悻悻然离去了。 有个吸烟时不吸到海绵嘴舍不得扔、在餐厅买饭菜总要缠着服务员再加一点、被全 班同学叫做“吝啬鬼”的日本学生走过来,他一句话也不说,将一叠钱交到安东尼 奥手上,爽快地买下了网球拍。安东尼奥数完钱,一把拉住“吝啬鬼”:“嗨,你 可想好了,买了东西可不能后悔,过一会儿这钱我就花了。”“吝啬鬼”连连点头 :“后悔的不会,后悔的不会。” 温小慧看到安东尼奥按时来上课了,以为这个大男孩终于服了她的管教,不禁 有几分得意,后来听一些学生说起安东尼奥卖东西凑学费的事,又有点自责,她实 在想不到这个富家男孩在家庭遭受如此巨大的变故时,居然能宠辱不惊,脸上依旧 是阳光灿烂的笑容。下课后温小慧找了个机会跟安东尼奥单独面对面,又像是关心 又像是安慰,安东尼奥很奇怪这个女老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么多没用的话,他的国 家眼下是遭遇了很大的危机,可也用不着全世界的人都来陪着唉声叹气呀,他对温 小慧说:“老师,如果你现在去委内瑞拉看看,大家还会像平常一样喜欢说笑话, 开玩笑,要是哪个人愁眉苦脸走在大街上,那个人一定是傻子,因为他不知道怎么 去寻找快乐。”几天后温小慧买了好些汉字练习字帖送给安东尼奥,她知道他写汉 字一直有困难,提出免费辅导他,还说那样会让她觉得快乐。安东尼奥有点感动: “老师,那我们就一起快乐吧。”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