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妮妲可不想随便和陌生人谈起自己的私事,虽然她明知,约瑟或多或少都能 提供一些与公爵有关的资料。 她确信眼前这位绅土,可能是个社会名流,甚至很可能就是雪伦常说的某几个 大人物之一。 她沉思了一会,知道他正等着她答复,只好勉为其难地答道: “我要去伦敦。” “到达伦敦后又有什么打算?”他紧接着问。 “我要找个男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由于她正全心全意地对付着第二道食物,竞没注意到对方听到她的话后抬起了 眉毛,更没注意到他眼里,益感有趣而闪烁的光芒。 “那一定不难!”他说。 “我想一定很容易!”安妮妲点了点头,她口里还塞着食物。 记得昨晚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凯柔问她: “伦敦那么大,安妮妲,你怎么找得到他?你又不知道他的地址。” “那不难,”她很有信心地说,“伦敦不会有很多公爵,一定会有人知道,并 会告诉我他的官邸在哪里。” “差不多所有的贵族,都在他们的房名上冠上自己的名号,”雪伦立刻附和着, “譬如:雷德蒙公爵就住在雷德蒙宫,德贝伯爵就住在德贝宫。” “所以布鲁伦公爵就住布鲁伦官了,”安妮妲接了下去,“我想他大概就住在 美浮那一带吧!” “你下了驿车后,最好雇辆马车再去!” “我也那么想,”安妮姐说“只是贵了点,但又不能不坐,不然我伯会迷路。” “当然要坐马车罗!”雪伦马上同意,“如果走路去布鲁伦宫的话,仆人可能 会拒绝通报呢!” 安妮妲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这一点确实也曾困扰她。 假如这个宫殿,一如爸爸所描述的那样富丽堂皇,那么公爵自然是被如云的仆 众所包围了,她该如何通过这些仆役而晋见到公爵呢? 这个难题很快就解决了,因为她想到,她是以一个女土的身份去求见他,只要 坚持,仆人是没有理由阻止她的。 “是什么原因令你决定去做这样的——探险?”她的餐友打断了她的沉思。 他在说最后两字之前,显然停顿了一下,但是安妮妲并不在意,因为她己决定, 关于她这一方面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 她不愿意谈到凯柔或雪伦,除非她已说服了公爵,有把握把她的两个妹妹带进 社交圈去,若再继续谈论自己,不就得提到两个妹妹了吗? “你何不告诉我这次赛马的情形?我对于马匹还知道一点,我很想知道谁赢了。” 她的话并不假,她的确知道每一匹有名的赛马。 她父亲在世的最后几年中,深以眼疾为苦,因此安妮姐和她的妹妹们便必须每 天为他读报。 梅登上校不只订了早晨邮报,并且还看一种以赛马和拳击为主的体育报刊。 那些对拳赛的报导,或对拳击师受伤情形的描述,总令安妮妲惨不忍睹,因此 她尽量选择赛马方面的消息念给她父亲听,而每当她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便会告诉 她那些马主的故事,那些人多半是他的旧识。 因此,她把这个话题处理得非常好,活泼而不失趣味,今约瑟觉得非常奇怪, 她竟会知道这么多! “你是不是位马主,先生?”两人愉快地谈了一阵之后,安妮妲发问。 “是的!”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略为描述了一下他的马匹,但是却没有透露它们的名字。因此安妮妲想, 他这一次马赛很可能输了,而且败情惨重,所以才不愿提起。 晚餐结束后,安妮妲嫌饭后酒太浓而谢绝了。约瑟便建议她移到火炉边烤火。 “今天赛马未免太冷了一点,”他说,“这家客栈又大老,到处漏风!” “你大概没住过乡下,”她脸上映着火光对他微微一笑,“只要在乡下住上一 段时间,对于寒冷就能免疫了。” 她想起老家在寒冬的光景:门前的小路总是被冰雪封冻起来,而又每次都得自 己动手把积雪清除干净,挖出一条路来。 “你看起来并不象是能够在冷风中四处奔走的乡下女孩,”他说这话的时候, 嘴角上条扭曲的纹路更深了,“但愿在伦敦已有人准备用貂皮大衣包裹你,用温室 的花朵来妆缀你!” 他的话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安妮妲觉得有点奇怪。 她从没希望公爵会用貂皮大衣包裹她,而月。就算她们如愿地踏入那些社交场 合,那些相识的最多只会送些花给她罢了。 看来这位文土里先生,真有点自作聪明! 他有种优越感,好象自己要比任何人都好、都重要。 他这样做作,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既非名门、又没有什么地位吧!安妮妲禁不 住暗想,她真希望立刻让他明白,她的门第并不象她的衣裳所显示的。 “人们总以你表面的价值来衡量你,”她父亲曾这样悲叹过,“或许应该说, 他们以你银行的存款来衡量你!” 看来这话的确包涵了一些真理。 假如她穿得象个名门闺秀,她敢说约瑟就不会用那种会令她窘迫的态度来看她, 随至还会说些恭维的话呢。 于是她没在火炉旁坐下,却说: “先生,驿车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说得正确一点,五点钟我就得起身,我 想现在我该告退了,我这一天已经很男了。” 她说的确是实话,明天一大早五点钟的时候,她就要上车了。此刻屋里的暖意, 丰盛的晚餐,和约瑟劝她喝下的那一小杯酒,都令她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真谢谢你,”安妮妲又迅速地接了下去,“若非你的好意,恐怕现在我还饿 着呢!”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那么快就离开我。” 约瑟举到唇边的酒怀突然停住了,随手放在几上,然后又说: “你够漂亮了。既然你志在找个男人,那么,不用再找下去了!” 话没说完,他便伸手把她往怀里一带,顺势抱住。她惊得一时呆住了;在她还 来不及抗拒时,他的唇已吻上了她。 有好一会儿,她被这突来的强吻炙得昏乱了,竟然忘记了挣扎。 他的唇紧压着她的,激烈而有所渴求,所予的感觉与安妮姐曾想象过的迥然不 同。 就在她挣扎着要伸手推开他的时候,一种让她彻底震撼的异感突然窜遍了全身, 就好象遭到了电殛。 她为这强烈的震撼所苦,却又情不自禁的为之销魂。可是在她尚未弄清这震源 的所在,甚至连想都不及想之前,她多年所持的教养已指斥她,要她奋力摆脱。 但是她丝毫使不出力来,约瑟把她全罩住了:他的唇攫住了她的,他的膀臂钳 住了她全身,她根本动弹不得。 安妮妲这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同时也明白她必须挣脱他! 顿时,她脑子 里电光火石似的一闪,便提起脚跟狠狠地往他的脚上一踩。 他惊叫了一声,嘴里不知诅咒了些什么,她就趁着这么一瞬,扭出了他的臂弯, 直往房门奔去。 她奔到了门口,抓住门门之后,才注意到他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她调头向他发 话,希望自己能疾颜厉色地痛斥他一番,没想到却艰难得几乎说不出口。她听见自 己终于说了,但是竟柔和得毫不带火气, “我以为……我是和一位……绅土用饭!” 说完便冲出门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和。 她跑上嘎嘎作响的橡木梯子,一口气奔回了小楼阁,迅速掩上门,点燃了蜡烛, 然后一下倒在床上,犹有余悸地想起了几分钟前的狼狈处境。 她竟被吻了!她这一生中的第一吻竟糊里糊涂地被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占去。 以往自然也有不少男人想吻她,乡里史库家的男孩子们,来她家拜访她父亲的 那些光棍都曾看上她,此外还有位国会议员! 他是个带着四个子女的鳏夫,当安妮妲断然拒绝了他的亲吻时,他还伪称他只 不过想要收她为继室罢了。 饱受这些人的骚扰之余,她红着脸暗下了决心:除非遇上了她真心爱上的人, 她将永不献上她的嘴唇。 她这么下决心,自然还有其他因素:她曾多次听人说起,当今的摄政王行为如 何不检点,而他的朝臣又如何地不自爱。她虽是一知半解的,却也能猜到,他们所 说的一定与接吻有关,然后她便自己推衍出一番道理,和一个自己不爱或并不准备 嫁给他的人接吻,便是使自己蒙羞了。 如今这事竟发生在她身上了,她从没想到接吻时双方竟会那么亲密,亲密得惊 人……更恼人。 那种感觉真奇怪,既令她欢乐又令她痛楚,当他把唇压着她的时候,尤其明显, 更占优势,窜遍了她全身,几乎掠去了她的心智! 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禁不住这样自想着。 然后她又立刻斥责自己:管他怎的?他感觉如何,根本不值得她去想! 他行为不轨又欺人太甚!不仅厚颜邀了个毫无助力的单身女子共餐,还趁机占 她便宜。 此刻她后悔没抓住刚刚那个机会狠狠数落他一顿;但她那时正迫不及待地想逃 出他的掌握因为,她已知道他有多强壮,若再落入他手里,便再也逃不掉了。 她恨恨地想着,希望那一脚踩得够重,的确把他给伤了! 这很可能:由于天气冷,她不仅穿上那件沉重的天鹅绒长袍,同时还在那双薄 底的室内拖鞋下加垫了一块木后跟,为求美观,木跟还剥得细细的,自然成了利于 重点攻击的最佳武器! “活该,就让他痛去!”她觉得这就是报复了。 可是,她立刻又想起他嘴唇自她体内唤起的那种异感。 事情发展得那样快,直到现在她几乎还无法相倍,约瑟的手真搭上了她,并且 着着实实地吻了她。 但是事情确实发生了! “我还能说自己从没被人吻过吗?当然不能!”她知道事实已无法挽回。 想着、想着,她愈觉得约瑟可恶:他对她的悔辱还不仅仅是这一吻呢! “既然你志在找个男人,那么,不用再找下去了!” 她也记得他说达句话时的表情,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究竟把我……想成了 怎样的女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因话语天真而被误会,并且竟误会到这种教人说起便会脸红的 地步! “他竟敢这样对我!”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大声嚷了起来: “他竟敢这样对我!” 她恨不得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喊,恨不得现在手里就有把剑把他杀死;假如刚刚 踏在他脚上的,不是她的鞋跟而是一把锥子就好了。 然后她勉强抑下了怒气,警告自己,生这样大的气也没有用了:反正今后再也 不见他,再也不全想他了。 反正,他可鄙、可恨,里外都不是人! 第二天清晨五点天还未大亮,驿车便起行了,约瑟爵土那厢,居然还不见动静。 新换的马匹,走起来自然要快捷得多,今天的行程看来是不会脱节的。因此安 妮妲不由得开始希望,希望驿车在傍晚以前就赶到伦敦,那样她今晚就可以去见公 爵而不必等到明天了。 要找个能够住的旅馆,并不困难,她很有信心,可是她也不至于那么天真!她 明白,象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多数的旅馆都不会接纳的,更何况她还要求最便宜的 房间了。 时间在她的感觉里,依然是缓慢难熬。幸好天已放暗,而今天所路上的路面显 然要比昨天的好得多。 马车夫显然也急着赶到目的地。他尽力策着马,连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也不容 许旅客多作停留。 一路上毫无意外,也没有什么盘问检查之类的,驿车终于驶进了来德巷的双鹅 车场,此时,车场里的大钟正好敲响了五响。 双鹅车场要比安妮妲所想象的大得多,喧杂而拥挤,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马匹 与车辆挤在一起。 她把心中的惊异说了出来,这时坐在另一角落的胖子先生,开腔了: “你以为这样就很多吗? 我上次问过店主,据说还有一千三百匹马,六十辆车 目前还在路上呢!” 这个大男人,说着一面伸了伸四肢,顺便揉了揉挤得快要发麻的筋骨,然后末 等车子停稳便先跳下车去,奔向场内付设的咖啡店去。 店内附带着卖些餐点,等车的旅客以及准备换车的旅客,多半就站在这里随便 吃一些糕饼、牛肉或火腿肉,而且通常都会喝上一口白兰地,等精神恢复后,再上 车。 安妮姐记得凯柔的叮咛:去见公爵之前,先得打扮起来,于是她迈进那个附设 的咖啡店去,想找间她可以换衣服的房间。 “要两先今。”门房的答案非常简洁。 “两先令?”安妮妲叫了起来,“我只不过用十分钟!” “这就是我们的价钱。”门房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样子,安妮妲明白,再和他争 下去就是件蠢事了。 ‘好吧! ”她一面说,一面把钱付给他,于是他就叫个小孩带她去店后一间最 小、设备又差的房间。 她脱下旅行时所穿的长袍,略略梳饰了一下,然后换上了那件三姐妹公认为最 好的长袍。 若以时尚的眼光来看,这件长袍显然已经过时,虽然安妮妲已把原来过宽的腰 身改窄了,腰线也提高了,同时还在领口加上一圈细致的花边。 无论如何,这个半红的软料子,十分适合她,至少为她苍白的脸颊,衬出几分 姹红。 至于头上的小软帽,可是她们三姐妹分工合作而成的,手工尤其精巧的雪伦, 还为它加上了一些缎带。 她迅速地装扮自己;她一向装扮简单,修饰起来毫不费事。不用多久,镜子里 已出现了一个令她满意的身影,虽然比不上凯柔和雪伦,但是她的确够漂亮了,足 以和任何一个伦敦女子,竞艳一时。 她私心也这样期望着,因为她虽然已尽可能地美化了自己,可是这只够得上卡 夏城的标准,如今所到的是个文物荟萃,时髦华丽的大都市,她所做的努力会不会 徒然呢? 这个恐惧立刻被打消了。 因为,有件事实早己被肯定了:凯柔和雪伦是美丽的,而她自己却绝对称得上 漂亮。 假如她不这样想,就有一点自欺欺人了。 安妮姐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不能够相信自己,则更不要想说服公爵了。” 她寻了一辆出租马车,要车夫载她去布鲁伦宫。 “是不是科隆街?” “对了!”安妮妲含糊了一声,心想但愿他说对了。 一声吆喝,马儿就乖乖地走了起来。安妮姐倚在车上,暗想,雪伦说中了,伦 敦的大家院果然是根据屋主命名的,车夫自然都知道这些大宅的住址。 马车两三转,便转到了一条又平又直的大石板路,而路旁的景致也显得越来越 优雅。显然这是个高级住宅区了!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马蹄敲在石板上的回声, 滴答、滴答的,直敲得她心儿七上八下。 放眼所至尽是朱门华厦;巨大的花园中则摇曳着迎春早放的名花。 有紫丁香,郁金香,另外还有几株梅花,都开得十分明媚,虽说自己的家乡也 有这样的花,却是怎样也不及它们! 安妮妲撑起窗户,快意地浏览着:街上来往着各式各样的行人,她几乎忘却自 己是坐在一辆奔腾的马车上,而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大舞台,生动活泼的戏景正 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展开。 啊,伦敦真够刺激!这是她的评语,又象一声叹息。 她专心看着窗外的众生相:一只穿红衣,骑在小丑头上的猴子令她喷饭;站在 圆桶上,把桶身踏得团团转的山羊则令她称奇。 有挽着篮子沿衔叫卖玫瑰花、水仙花的女人,也有把松饼用盘子盛着顶在头上, 一面摇铃招揽着生意的男人。 这一切把安妮妲给迷住了,直到马车放慢,穿过了一扇精致的大铁门时,她才 警觉过来,车道的尽处,一幢白色的建筑物赫然在目。 车道不长,安妮妲只能及时向两旁各望了一眼。她看到花床里种的是殷红色的 郁金香,回廊上的白色大石柱子则显得年代悠远而古色古香。车子还没驶到门阶的 时候,一个带着银色假发,身穿镶金边的蓝制服的男人,已从门厅里闪了出来。 她跨出了马车,然后又因为旅行箱和旅行斗篷都必须留在车上,而要马车候在 阶前等她。 她才踏上了门阶,那位举止严肃,有礼的男子已迎了上来。安妮妲断定这位必 是大管家了。 “你有何贵干,女土?”他的声音清冷,她听得出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我想见布鲁伦公爵。” “你是不是和他阁下约好了,女土?” “没有,”安妮姐回答,“但是请你告诉他阁下,就说凯,梅登上校的女儿安 妮妲·梅登,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他。” 她说得很慢,好让这位管家记得清楚,自然这些她都预习过了。 “请往这儿走,女士!”他引着她缓缓地向前走,就好象引着唱诗班走上圣堂 一样——安妮妲不由得如此想。 她被带进四壁刻有雕像的大理石的大厅;闪烁晶莹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悬下, 映着嵌在壁上的镜子,耀得满室生辉;厅底则是一座有着红色扶手的回旋式的梯子, 伸向深不可测的二楼。 她没有细瞧,但她知道,这厅里一定还有许多仆人。一股新的羞赧突然泛了起 来,于是她记起了妈妈的教导,她把头抬了越来,把背也挺直,尽量表现出良好的 风度来。 管家打开了西厢一扇暗红的厅门。 “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女士,我这就去通知公爵阁下。” 说完,便把安妮妲独自留在那里,走了。 安妮妲禁不住比好奇,便四下打量起来。 这间房间虽然不大,却十分精致。她从没想到,一个房间内竟会设置了那样多 的珍宝! 她在卡夏城也曾拜望过一些望族,但是没有一样器皿用具比得上眼前的镂花的 橱柜、雕纹写字台和高背椅。而那些挂在四壁的图画,令她直觉感到全是杰作,而 那些摆在案头的瓷器及珐琅饰品自然都是无价之宝! “但愿爸爸以前能把公爵本人说得详细一点!” 而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他在乡间住了那么久之后,对公爵的房子印象仍然那 样深刻,更难怪他每次谈起公爵时,总是说他的餐厅怎样华美,沙龙怎样神奇,再 不就是花园、马匹……但是,他却从来不曾描述过公爵这个人。 她只知道,一定很老了,因为她的父亲和他认识时,公爵已不年轻。此外,她 还知道的便是,公爵曾经屈尊纤贵地做了她的教父。 但愿他还不至于聋得听不见我讲话!一个不乐观的念头,突然在她脑里浮现。 这种想法似乎一发而不可遏止,猝然间,这类稀奇古怪而令人担忧的念头都跟 着来了。 倘若公爵已老病得下不得床来! 那样,她还能指望他,引领着三个女孩子步入时髦的社交圈? 倘若他不只是聋了,并且也瞎了——这都是她以前所料未及的。那样,又怎能 欣赏到凯柔和雪伦的美貌?那么,许多她已备好的有利言辞,就要落空了。 可是现在再去思考这些,就太晚了。她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发动,她已到了伦敦, 而且已经身在布鲁伦公爵的大厅里。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一项成就了! 她觉得十指发颤,两膝发软;于是她捡了一张靠背椅坐下。 壁炉上的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在宁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嘻杂,那声音好象 带着轻视,那样子就象一副优越的面孔,指斥着她不该到这里来,根本无权停留, 最好现在就滚回去。 它无情地震击着她的神经——五分钟过去了,然后十分钟、十五分钟也过去了。 安妮妲开始奇怪,他们是否把她给忘了。她想管家一定去管饭去了,对于她的 存在丝毫不在意吧! 她忧虑了一会,却也立刻自觉荒谬: 公爵总不会专程坐在家里等她,他此刻正有朋友来访也说不定! 他现在可能正在休息,也很可能正在换衣,准备进晚餐。 她焦虑地望着那毫不留情的“闹”钟,再十分钟就要六点了;在老家,正是晚 餐时刻,至于伦敦——记得雪伦曾经说过,摄政王阁下总在七点钟进餐。 时间继续溜走。当安妮妲确定她的确被遗忘的时候,那扇与大厅相通的门,却 突然打开了,管家在门口出现,用一种习惯的声调向她宣布: “请你随我来,公爵阁下要见你。” 安妮姐迅速站了起来,却尽量放缓了脚步,企图把被折磨殆尽的尊严恢复。 他们穿过大厅走上一条宽阔的甬道,安妮妲远远就望见,有两个仆役模样的人 物,正守在尾端的一扇大门外。 当他们到管家和安妮姐走近了,便立刻打开了那一扇厚实的、桃花心木的门, 而适时地,管家也为她做了通报: “安妮妲·梅登小姐到!” 怀着一股从容就义的精神,安妮妲昂然跨了进去。 一进门她举目所见的都是书,那么多书! 一叠叠地直达屋顶!她立刻明白这是 间图书室,然后,她又发觉,就在壁炉前面,站立着一位男子。 她缓缓地向他走了过去,突然间,她停住了! 有她阵子,她以为身在梦中;站在面前的,竟然不是位老人,却是约瑟·文土 里爵土!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安妮妲直盯着他,发现约瑟 惊讶的程度并不亚于她。她木愣了半晌,然后不由得脱口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呢!”他回答得更快。 他看起来要比昨晚更不可一世的样子,显然那是因为他此刻穿的是件晚礼服。 深蓝色的上装拖着尖尖的燕尾,更衬托出他肩膀的宽阔;衬衫的领子高高竖起, 正好顶着他的下颔,领结打得比昨晚更繁复、更花俏了。接着,安妮姐忆起了昨晚 的不快,那不可原谅的一幕又在她脑海里浮现,她原有的羞怯一扫而空,代之而起 的则是满腔愤怒。 她告诉自己,此刻绝不能让他占上风,更不能让他有捣蛋的机会,无论如何, 今天是见定了公爵了! “我要贝布鲁伦公爵!”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噢,我明白了,”约瑟爵土点了点头,“但是我却奇怪昨晚和我有块儿进晚 餐的摩根小姐,怎么一到伦敦就变成了梅登小姐了?” 安妮姐突然升起了一层新的恐惧,假如他把在旅店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公 爵,那该怎么办? 她既然答应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一同吃晚饭,则说她绝无引诱对方之意, 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她猜想,约瑟必是和公爵同住一起的,那么她是否该放聪明点,恳求他替她保 住这个秘密呢? 然后她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真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说不定反而会招来他一顿 奚落。 “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呢?”约瑟爵土又问。 “当然不!”安妮妲毫不妥协,“我和公爵见面时,你若能够不在场,我就很 感激了!” “你有机密的事要谈?” “是一些私事,”安妮妲依然闷着声说,“和你绝对扯不上关系!” “可是我很感兴趣,”约瑟依然不放过,“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脚起了一块 青紫,还在痛呢!” “我听了很高兴!” “你对于摆脱麻烦倒是很有一套!你大概经过不少练习吧?” 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往上昂。 “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情,”她故意做出骄傲的样子,“假如你想和我一起 留在房里等公爵的话,我建议我俩最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发现,她怎样也无法把语气说得凶恶,因为她不时注意到约瑟眼中那一 股似嘲笑又似恶作剧的神色,他微微扭曲的嘴角,也象昨晚一样,总意味着什么。 “好了,我们现在不用再斗了,”侈了一会之后,他又开口了,“你现在该说 明白,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 “找你?”安妮妲立刻辩驳,“我和你有什么……?” 她突然僵住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击倒了她。 她灰色的眼睛在小脸上睁得大大的;约瑟爵士又开口说话了,就好象在回答她 尚未出口的问题似的: “我就是布鲁伦公爵!” “你?但是,怎么会是你?”安妮妲直觉地反问,她心理一团紊乱,根本无法停 下来思考。“公爵已经……非常、非常老!” “我想你指的是我的父亲吧!他三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八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月!”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气。 “可是你明明说你姓文土里……。”她近乎稚气地问。 “不错,那只是我旅行时常用的一种化名。” 公爵指了指椅子,用手势请她入座。 “请坐,梅登小姐!我想这下你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见我或者我的父亲了?” “他怎么会死了?”安妮妲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竟没料到这点……。” “这是每个人都逃不了的。”公爵回了她一句,那语气就好象在嘲笑她似的。 “你可能觉得好笑,”她有点激动了,“可是我一直以为他会坐在这里,听我 不得不对他讲的话!” “我正在听!” “可是,那不同!”安妮妲显得焦躁了。 “为什么不同?”公爵又问。 “至少你不是我的教父!”安妮姐有点恨恨地说。 公爵笑了。 “原来你就是我父亲那些教子、教女之一啦!我一直弄不懂,他为什么老爱接 受那样的责任,既然他从不在意那些小孩的生长过程,又不准备在遗嘱里为他们留 些什么!” “我并不求什么!”安妮姐立刻解释说,“我只想请他帮个忙,我想我能够说 动他善良的心肠。” 公爵大笑了起来,笑得直向后仰,好象真有那么好笑似的。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父亲有善良的心肠!”他终于抑止了笑声, 说,“你想要他帮忙,赫,天下大概除了我以外就要算他最自私了!” 安妮姐捏紧了拳头,然后降低了声音说: “阁下,你不觉得你父亲的责任如今已落到你的肩头?” “那倒不见得!”公爵回视着她:“不过我倒想听听那是什么样的责任,梅登 小姐?” 这实在困难——比安妮姐以前所能想象到的困难还要因难! 她尽力不去想,却禁不住还是去想: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是昨晚强吻了她的男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个人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昨晚还在说,永远不要再见他,谁知却因命运的逆转,这个人竟成了唯一能 够帮助凯柔和雪伦的人! 公爵又出其不意地打断了她的缄默: “我知道,你又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饿。要不要先来点酒?或者先吃些点心?” “不用了,谢谢你,”安妮妲很快地回过神来,“我愿意告诉你我来的原因。 这件事太重要了,已弄得我食不知味了。” “你不讲,我怎会知道呢?”公爵说着抬了抬眉毛。 他往高背椅上一靠,摆了一个极舒服的姿势。安妮妲忍不住对自己说,她恨他。 他把气氛弄得愈轻松,反而令她心中愈恨,这样一来,她所以要提出的建议更 要显得荒谬了! “我父亲……凯·梅登上校……是你父亲的……老朋友, ” 她勉强地开始, “或许我该说……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常常说起……过去那些日子!” 她踌躇了一会,奇怪那些话为什么这样难讲,她有点唇干舌燥的感觉。 “说下去!”公爵做了个手势。 “后来我父亲……赌钱输了,”安妮妲只得继续,“我父母只能离开伦敦搬到 卡夏城去,因为以前赢来的房子就在那里……就这样的,他和所有的老朋友失去了 联络。” “我父母一直没和他联络?” “没有!”安妮妲摇了头。 “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我父亲从不念书,他对人一直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可是我父亲谈起你父亲的时候,总是怀着感情。”安妮姐不安地说,“因此 我想。虽然他已……过世了,公爵阁下或许还会亿起往日的情分,同时念在我是他 的教女……而愿意……。” 安妮姐的声音消失了。 在公爵的注视下,要她把那几个备好的字眼说出来,实在不可能,她不由自主 地神经紧张起来。 “你要他做什么?”公爵等了一会,看她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便又催促她说。 “我要他……把我的两个妹妹介绍给……伦敦的社交圈。”她结结巴巴地说出 这句话,两颊也跟着烧红了,直红到耳根子,但这份姹红依然掩不住她那双大眼所 流露的焦虑之色。 “把你的妹妹引进社交圈? ”公爵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我父亲绝不会喜 欢你的建议——他最痛恨所谓的社交圈了!他也从不需要它!至于你年轻的妹妹— —我怀疑他会和她们说上一句话!” “可是我们再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了! ”安妮姐低低地说,“而凯柔是那样漂 亮,比你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上千百倍;并且雪伦也是非常、非常漂亮,只 是漂亮得不同。她们截然不同于寻常的女孩——她们真正美得脱俗! 要比伊莉莎白 和玛利亚·甘宁漂亮多了……若让她们就这样埋没在乡间,这太不公平了!” “假如我父亲真答应了你这样别出心裁的建议——当然我知道他是绝不会答应 的,那么,你是否顺便也建议他替你应付这些开销呢?” 他揶揄得太过分丁,安妮妲禁不住怒从中来。但是她及肘警惕到:一发脾气, 一切便就完了,她应该用礼貌而诚恳的声调来回答。 “当然不!”她回答,但是挑畔的成分远比礼貌多,“我们已准备自己负担’ 自己!” 她一面说,一面把小荷包里的皮盒子掏出来遇了过去。 “嗅,那是什么东西?”公爵霎了霎眼。 他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于是安妮妲站起来,越过保持在他俩之间的距离,把 它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打开盒盖,望见了那一串她母亲为她们留下来的项链,一时愣住了。 “这是我父亲从印度带回来的,”安妮姐立刻补充说明,“妈妈一直留着它, 不论我们有多穷都不肯卖,我相信她有意把它留给凯柔和雪伦做嫁妆。” “可是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她们绝对找不到适当的对象,必须让她们来伦敦!” “你认为这就够做她们的用度了?”公爵又问。 “至少值五百镑! 只要她们赶上这一季,在今年六月前,她们一定找得到结婚 的对象!” “哦,我发现你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嘛!梅登小姐。”公爵又用眼光把她打量了 一次。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对我们有多么重要!”安妮姐回答。 “我们? ”他反击似的问,“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纳入这个大计划里。我还 以为你只关心你的妹妹呢!” “我是说……我也得到伦敦来……这样才方便照顾她:们……或指导她们,” 安妮妲被问得呐呐得说不出话来,“假如她们自己就能应付……我就没有理由留在 伦敦了。” “嗯,你很有忘我的精神,梅登小姐。”他淡淡地说,听起来却绝无恭维之意。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见你父亲了!”安妮姐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我觉得 他可能会因为没能在老朋友困难的时候帮上忙而……抱歉,而……会……借着帮助 他的女儿……来补偿。” “我父亲才不受道德或道义等大帽子的限制! ”公爵斩钉截铁地说,“他甚至 会认为是你父亲自己与他脱节的,根本不关他的事!”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安妮妲说话了,声音既小又低: “你也不会……答应我,这样的……请求罗?” “我当然不会!”公爵淡然地说,“我还是个单身汉,梅登小姐!说得明白一 点,要引荐三个少女,我绝非适当的人选……不管她有多么漂亮动人!” “还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说。”安妮姐又做了一次挣扎。 “什么事?”公爵问。 “我父亲和你父亲还有点亲戚关系。他们同是一位高祖母的后裔,无论如何, 我父亲有时候还称你的父亲为表哥。” “那个高祖母的名字叫什么?”公爵接着又问,而安妮妲却正吸着她鼻子。 “黛博拉。” “不错,家谱里确有这个名字!” “那样,就不算是帮助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以争取同情的方式纠缠他,同时也明白,她所做的种种理由, 就好象用纸牌叠起的高塔,经不起风吹草动,垮定了! 她更明白,这一次伦敦之行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她知道她应该调头就走! 她注视着公爵的脸,发现他竟然毫不为她的恳求所动,甚至连一丝兴趣都没有。 她已失败了!她暗叫了一声,心里好象压上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 她把皮盒子自他手上拿过来,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公爵问。 “回家!” “你今晚有地方住吗?” “我自己会找!” “在这个时候? ”公爵近乎严厉地问,“我亲爱的小姐,你绝不能独自在伦敦 街头流浪!” “您阁下大可不必关心!”安妮妲漠漠地答了一句,“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就象昨晚哪样?”他问。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象巨浪一般地涌了上来,她大声抗辩: “错不在我!” “不在你? 你连一个仆人都不带就出门旅行了!而且你又告诉我,你要去伦敦 找一个男人!” “我没想到阁下会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气得眼都绿了。 “太岂有此理了!” “那你要我怎么想?” “但你应该……看清楚!我看起来象是……那种女人吗?” “哼,你太天真了!”依然是那种冷嘲热讽的声音,“不想惹麻烦的女孩,绝 不会单独旅行的,绝对不会——你听清了没? ——并且她们也从不会接受陌生男子 的邀请!” 那种严厉的声调,再度把安妮妲激得满脸通红,她无法再忍受他的屈辱。只见 她迅速转过身,加快步伐,再度往门口走去。 “除非你告诉我要到哪里投宿,否则3不许走!”公爵严厉地命令道。“看情形, 你在伦敦一定有相识的了。” “我从来没到过伦敦!”安妮妲头也不回地说。 她想就此奔了出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遏止了她的意念, 同时还隐约地告诉她:没有经过他同意,她是绝对闯不出去的! “再破、再笨、再白痴的主意,都要比你的好!”公爵又吼了起来:“你怎会 这样异想天开?!真是愚蠢、荒谬之至!” “我以为……你的父亲会……帮助我,”安妮姐嗫嗫地说,“我并不准备…… 太麻烦他,也没打算……住进他的屋子,我们自己会找房间子住下……而你父亲… …应该会……为我们找一位伴妇!”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个疯狂的举动! ”公爵依然是怒气冲天,“说得 好,找个伴妇!你要我或我父亲到哪儿去找一位专门陪你们上社交场合的伴妇?尤其 在今晚这样的时候!” “我现在只是……去找间旅馆……罢了!” “真正有好名声的旅馆,有哪一间会接受象你这样装扮,却没有随从的旅客?” “总会有……地方的!”安妮姐依然反驳了过去,可是语声却低得几不可闻, 她觉得沮丧甚至绝望。 此刻她才开始害怕了! 伦敦这样大,犯罪案件百出,连远住乡下的她,都还不时听闻;她从没想,自 己竟也会有跌入这种阴影的一天! 她站在那里,显得那样娇小无助,直象个受惊的孩子,眼里一股惊惶,苍白的 双颊上,却依然残留着适才因激怒而起的红霞。 他凝视着她,而她从他的表情里得知,他之厌恶她,绝不下于她之厌恶他。 突然,他举起手,拉了一下绳铃。 “过去,坐下!”他命令道,“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好想!” 安妮姐还来不及说话,门已开了。 “把罗伯森给我找来!”公爵发出了一道命令。 “是的,主人。” 安妮妲只得在原光的树上坐了下来,她象个害怕受罚的小女孩,只敢在椅缘上 坐着。 公爵没去看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背着炉火站着,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方方 的下额,肌肉僵硬,两片嘴唇抿得一条线似的紧。他在发怒! 尴尬的两分钟过去了,书房门又开了,一位头发灰白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有 一股安妮妲很能体会出的操劳的神色。 “是您唤我,主人?” “是的,罗伯森,”公爵嗯了一声,“我要你替这位小姐找个伴妇!” “一个伴妇,主人?” “我已经说了!” “啊,我有点儿不明白,主人!” “那么,我要说得清楚一点,”公爵又说,“这位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一位 远亲——非常远,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亲戚了——她父亲和我父亲以前是朋友, 哼,假如我父亲有朋友的话!” 罗伯森先生立刻转身向安妮姐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她也立刻回了一礼。 “梅登小姐来通知我说,”公爵又以那副不可一世的声调说,“既然她同时还 是我父亲的教女,那么我就该挑起我父亲在世时所忽略掉的责任,得把她的两个妹 妹和她自己介绍给伦敦社会!” 安妮妲吃惊地喊了起来。 她抬头望著公爵,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有好一阵子,好象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终于同意了!她赢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样,你的好差事就来了,罗伯森,”公爵继续说,“你必须为梅登小姐找 位常识很丰富,并且深受那些大户欢迎的人物来做她的伴妇。” “哦,我明白,只是并不容易。”罗伯森先生说着,他脸上那股操劳的神色更 深了。 “我知道,”公爵说,“虽然难求,总还是找得到的。” “您觉得您的姑母——希母来伯爵夫人……?” “不可以! ”公爵没等罗伯森说完,便打断了。“那个讨厌的女人,别再跟她 打交道了。真弄不懂,你怎会提到她!” “请您原谅。” 两人又不再说什么了,而罗伯森显然又陷入了沉思。然后他又开腔了: “爱芙琳·林笛,就是您那位寡居的堂姐! 她丈夫曾经是驻布鲁塞尔的大使。 她现在全仗着国家的津贴为生,一点活动的机会都没有,我敢说她现在一定很想找 个机会重回社交圈,她以前也是位很活跃的人物呢!”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令我失望的,罗伯森!”公爵说,“爱芙琳很适合!你现 在派辆车去立刻把她接到这里来!” “接到这里?您是说现在?” ”梅登小姐要留下来,立刻就得有人陪伴她!” “是的,是的,那当然!我这就去,林笛夫人就住在长德社广场的北边。” “那么你就去吧,罗伯森!”公爵催促了一声。 于是他行了一礼,立刻告退了。 安妮妲站了起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欣喜而激动地说,“我没想到你竟会……答应。 我非常感激……大大的感激……全心全意地感激!” “让我先把话说清楚! ”公爵依然粗着嗓子说,“你这个疯狂、毫无理智的计 划,完全违背了我聪明的判断,敏锐的知觉,和我优良的天性!” “可是你已经……同意了!”安妮妲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紧张地盯着他说。 “是的,我同意了,但愿上帝助我!”公爵诅咒了一声,“愿我和这件毫无意 义的事越少关系越好!” “我会尽量不去……烦你!’’安妮姐谦卑地许下了允诺,她的心却已高歌! ———————————— 扫描校正:Luo Hui Jun 小勤鼠书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