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拉腊乘坐头等舱从明尼阿波利斯起飞,费用由他们出。 他们在五月花酒店给她安排了一个小套间。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一个身穿 制服的汽车司机在里根国际机场的安全门后面等她。拉腊想,记住司机这张脸或许 是个好主意。 也许有一天,她会在机场拼命地回避这个人,躲起来。司机是个膀大腰圆的“ 科罗”(通常指一类西班牙男人,他们的典型特征是穿卡其布裤子,无袖贴身T 恤 衫或者法兰绒衬衣只扣最上边的一个扣子,头戴发网,刺有墨色文身。),那张脸 颇似雕像中的沙克②。 司机把拉腊惟一的行包放进汽车后备箱里,他那石雕神像般的脸上浮现出细细 的笑纹。他竟然放开自己讲了个小笑话,这令人愉快的细小发现把我们这位漂亮的 乘客逗乐了。拉腊的西班牙语通常还过得去,但是在这种交通噪音下却施展不开。 在他们的周围,总有飞机在不停地起飞和降落。司机说的话都从她耳边溜走了,她 几乎什么也听不清。当司机惊恐地发现,他的俏皮话似乎惹得拉腊有些焦躁,没有 得到回馈,于是,他马上收敛起微笑,把余下的半截话头和剩下的笑料,都塞回了 他灰土土的身体里,他的脸也是灰土土的。他那可怕的眼睛里闪烁着忧惧。 在剩下的那段旅途中,拉腊想方设法打消司机的疑虑。 雇用他开车的那些人通常都不大喜欢笑话,蹩脚的笑话会惹得他们勃然大怒。 他们喜欢把讲笑话作为自己的专利,让别人受罪来听;否则,他们会怀疑人家无礼 和大逆不道,他们相信这些笑话中总有这样的成分。跟这些人打交道,拉腊慢慢发 现,如果不是那种蹩脚的噱头,幽默诙谐,对于司机们所服务的势力阶层来说就意 味着人情味儿和善意。 反讽把他们像老鼠一样驱散,尽管从来没有散得很远。 汽车直接把她送到坐落在弗吉尼亚的山上的房子。她想,不知道是否还能看到 五月花酒店的那套房子;一想到整个晚上都要住在这所大房子里,还要跟主人应酬, 她就感到讨厌。 这是一所希腊复古式(十九世纪上半叶盛行的一种建筑形式。)的种植园住宅。 洁白的圆形柱子一尘不染,草原的四周围着同样完美无疵的栅栏,一直伸展到雾蒙 蒙的山上。牧场上有一两匹马。她在心里忖度,它们是阿根廷马吗? 绿草上顶着一 层冰,沼泽地里的芦苇披了一层白霜,僵硬地挺在那里。在牧场的北端,有几片未 化尽的积雪。 拉腊默默地祈祷,希望没有人吩咐司机把她的手提箱从汽车后备箱里取出来。 司机也没有那样做。一个长相颇似英国人的男管家为她开了门。拉腊向他问好。 他用地道的西班牙语回答她。一声冷漠的招呼,大约是“为您效劳”。他们走 进了一问铺着地毯的长长的屋子,屋里有枝形吊灯和沙发。浅黄色的墙壁上,挂着 解放战争中那些克里奥尔(克里奥尔人,为生长于西印度群岛和南美各地的欧洲人 的后裔。)将军们悲剧风格的头像。不知什么人怂恿那位老议员让人画了幅像,使 他看上去像艾尔‘格雷考((1545—1614).西班牙古典画家)笔下的检察官,他 脚上穿着美洲鳄鱼皮的靴子,脚边散落着弄皱的文件。那文件无疑是为他参加竞选 拉选票的《糖限额法案》。 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走过来,她系着黑色的围裙,腰带上挂满了钥匙。 “只有这一个包吗? ”她说的是拉腊的手提包。拉腊把手提包递给她。“你要 不要去梳洗一下? ” 女人跟在拉腊后面,上了一段楼梯。拉腊非常不快地发现,女人领她来的地方 原来是一间卧室。这问卧室有着非常好的视野,能一览牧场上的马群和青葱的山脉。 “浴室在左首,亲爱的。” “我需要用我的手提包。” “没问题,”女人陪笑说道。她啪的一声把手提包扣上,递了过来。她有没有 搜查过包里的电线和枪? 无论如何,女人还是把包还给了她。 “我还以为我要住在五月花呢。” “当然啦。住在那里很艰苦,但是我们安排好了。” 她们相视而笑。没有进一步的寻根究底。 “为您效劳,”女人说。 拉腊在镜子前只逗留了片刻,便走进浴室。她尽可能地冲淡西北航空公司的飞 机留在她身上的各种香味儿,让自己放松下来。她忽然想起来,女人搜寻的是照相 机和录音机;而不是枪。还没到那地步。 突然问,拉腊发现镜子摄住了自己。她盯着自己深色的、近乎绿色的眼睛。在 那个岛上,在还有人记得她的那些地方,人们相信拉腊没有灵魂。 很多人都相信这一点。人们说,她死去的哥哥把她的灵魂带到了万圣湾的水下。 在鬼匿;还说他把拉腊的灵魂给了马里内特,一个放荡的女人;马里内特凶残嗜杀 的狂怒使她在几个世纪以前就变成了石头神(海地伏都教中的一个神,代表黑魔法、 愤怒、死亡沮咒和狂野的性放荡。)。人们说,马里内特占有了拉腊,并且把她当 奴隶驱使着。 还有人推测说,拉腊的丈夫,一个活在现世的男人,即那个赤化的法国人,看 守着她的灵魂;也有说法认为,菲德尔(即菲德尔·卡斯特罗。)本人,萨泰里阿 教(结合了非洲部落宗教和天主教仪式的一种宗教。)的祭司和主神埃雷呱(即耶 和华。)的仆人,把她的灵魂拘禁在一块绿宝石里面。再不就是,马里内特玩了某 种幽灵鬼怪似的逆转的魔法,把拉腊的灵魂带到了非洲,让它在那里做苦工,采掘 绿宝石,以偿还拉腊的家族对奴隶的虐待。无怪她总是一身疲惫,有时候记不清发 生过的事和自己做过的事。 最糟糕的时候,或者说当情况变得难以忍受,当拉腊一夜一夜地梦见马里内特, 当拉腊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她就走到镜子前,又是求告,又是大笑,又是哭喊, 想要回自己的灵魂。有时候她唱歌,唱法语歌、非洲歌,还有吉姆‘莫里森(吉姆 .莫里森(1943 —1971) ,美国摇滚歌手、神秘主义诗人、酒鬼和瘾君子,死于过 量吸毒。)的歌。也有的时候,像她那天看到的司机一样,她把自己的歌声强压下 去。有一次,她试图在镜子前面引颈自缢。难熬的日子。日日夜夜,看着镜子里的 自己没有灵魂。 有些时候,她发誓说自己根本不在那里,镜子里的人她根本不认识,这问屋子 也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房间,里面装饰着珊瑚扇子和盔甲、一些供奉圣母和圣婴的祭 坛,或者是祭拜其他一些神灵的——像玛玛耶、阿格威、埃雷呱和奥贡(这四位均 为海地伏都教的神,其中阿格威是原始的海神,奥贡是战神。) 等等。玛鲁(十七至十八世纪居住在西印度群岛及荷属圭亚那的逃往黑奴或其 后代。)的众神圣、变形的泰诺(泰诺人,指巴哈马和大安的列斯群岛已绝种的印 第安人。)食人番,他们把长长的蜥蜴舌头紧紧地贴在镜子上,想尝尝里面那个面 色像鱼肚一样苍白的白人美女。这女人的灵魂在鬼匿。 然而,有一件事情预示着希望。没有人说过她的灵魂会永远失去,不是永久性 的。有些时候,有很多时候,拉腊根本不相信这类说法。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 这类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刚开始的几次,是在多年前,拉腊在镜子里看见了马里内 特或者鬼匿的时候,总是哈哈大笑。她把这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来吓唬她在瑞 士学校的女同学,想让自己在她们眼里显得有外国气派、坏而且危险。拉腊回到岛 上以后,修女玛格丽特·奥利弗告诉她不要担心。这位修女对神秘事物有着自己的 信仰。 拉腊下楼的时候,发现墙上挂着一些画像,她上次来访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画像。 看样子它们似乎是从照片临摹下来的。乔治·奥威尔(乔治·奥威尔(1903--1950), 英国作家,著有《一九八四》。冷战时期他被认为是反极权作家。),阿瑟·凯斯 特勒(阿瑟·凯斯特勒(1905--1983),英国小说家,著有《正午的黑暗》。),还 有几位族长似的人物她不认识,不过她猜测那可能是拉丁美洲的军界要人。其中有 一个可能是皮诺切特(即奥格斯托·皮诺切特,智利的前独裁者(1973 一1990) 。)。 楼下,似乎刚刚开过一个董事会。十几个身穿意大利服装的人随意而松散地从 会议室里走出来。有英裔美国人、西班牙裔或墨西哥裔的美国人,还有几个非洲一 拉美裔的美国人。全是清一色的男人,有几个是她认识的。有个年轻的海地裔美国 人,受雇于一位议员的参谋机构。还有一位英俊潇洒的古巴裔美国人,是院外活动 集团的说客。 据说,他在过去的十年中几乎写下了某些国会议员的每一行提案。他的那些枯 燥乏味的文章反映了他的委托人的利益,他们通常是些海外的法人团体。这些人三 三两两地站在接待室里,等着那位男管家给他们安排车辆。 那位古巴男人向拉腊走来。拉腊尽管有些害怕,可觉得见到他的感觉还是不错 的。她总是抵挡不住古巴人的魅力。 “嗨,拉腊。到南方来了? ” 拉腊耸了耸肩,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但愿是为了好事而来。” “过复活节,”拉腊对他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是不是趁大家还没有离开,我给你引见一下? ” “不了,”拉腊说。“真没办法。” 古巴男人祝拉腊好运,拉腊也给了他同样的祝福。他盯着拉腊的眼睛看了片刻。 拉腊又跟那个海地裔美国议员参谋,一个实力派人物,打了招呼。那两个男人转身 离开,到一边聊天去了。拉腊认识的另一位男人也凑了过去。他是一个美国人,是 某福音派新教基金会的代表。 “所以,”古巴裔美国人对他的同僚们说。“我跟他们说过,听着,不要让那 家伙参加外交关系委员会。为什么? 嘿,那家伙是个阿拉伯主义者。我们想让他从 那里滚出去。 见鬼去吧,混蛋! “ “可是,巴勃罗,”那个平和的海地裔美国人说道。“他根本不是阿拉伯主义 者。那根本不是真的。” “请原谅,”那位院外游说家说道。“他穿着一双尖头的小鞋子。乘地铁的时 候,我挨着他坐的。鞋尖还朝上翘起。 他是个穆斯林恐怖分子。他的对手是个敬畏上帝的土包子,一个正派人。这是 对恐怖宣战。“ 那位美国人,一个敬畏上帝的职业土包子,惬意地大笑起来。拉腊微笑着在一 把椅子上坐下,一边等着迷幻泰里莫斯,一边听着另外一些人的交谈。这些人有说 英语的,有说西班牙语的,也有说法语的。 她看到了在里根时代曾经活跃一时的一个学术团体的几个成员。他们现在只是 残兵余勇了,但是他们的财力和人力一度绰绰有余。拉腊曾经师法她的前夫,去为 他们工作,在她离开了伟大的德斯蒙德·詹金斯,并且不再为苏维埃虚假情报机构 服务之后,她成为这个学术团体的一员。 那时候,没有人关心是谁谋杀了哈马舍尔德(哈马舍尔德(1905 一1961) ,瑞 典经济学家,曾担任联合国秘书长,并获诺贝尔和平奖,在一次飞机意外事件中丧 生。),或者蒙博托(蒙博托(1930 —1997) ,扎伊尔前独裁者。)吃人肉的事。 南非正在垮台,权杖从布尔人(布尔人,是指南非荷兰殖民者或其后裔。)笨拙的 手中跌落下来。厄立特里亚(埃塞俄比亚的一个省。)发生了大屠杀;古巴士兵在 带回他们的红旗勋章的同时,也把艾滋病带回了家。伊斯兰势力公开露面,并且日 渐猖獗。 拉腊和她的丈夫最后被委派到一个包容甚广的机构,这个机构操纵在一些狂热 分子手中,越来越缺少经费和力量,也越来越无法无天。这是一个错误;法国人对 他们管理不善,后来不再需要他们了,就把他们转送给了美国人。到那时,冷战在 非洲已经缩小到了有限的几个遭受饥饿和种族屠杀的灾区,在世人的眼里已经微不 足道。然而,这是她从这自由世界的一端,从遭受破坏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幽灵的巨 大战场上,所能捞得的惟一的东西。 那位海地裔美国人顽皮地为他的两位朋友念起《时事通讯》上一段翻译过来的 报道,是某殖民地海岛上一位右翼种族民族主义者发来的。据传说,他一直在接纳 来自全球各大情报机构的资金。 “它的名字叫《阳光信使》,”那个年轻人解释了一句,然后接着念道:“‘ 只有非洲的太阳才能催生文明的天性。它从非洲一直照射到新月沃土(即今天的约 日、叙利亚和伊拉克一带。)。然而,唉,它最先吸引的却是冷淡而苍白的北欧矮 子,一个发育不良的种族,长着叫人惭愧的身量和冷酷的心。狡猾而残忍。我指的 是像世人周知的高加索种的人,或者说白人。总之,是白色人种。’”在场的各位 除外,“年轻的海地人顿了顿说道。 “等等,”有个美国人问道。“这家伙是我们的人吗? ” “宽大的帐篷,阿瑟。林立的大厦。”年轻人看了看他们请求继续往下念。 “‘然而太阳本身,”’他接着念道。“‘才是生命力的源泉和标志。因此, 白人中的一个领袖,或许是最具天赋的一个人物,以喷薄而发的活力,把一个黯淡 无光的太阳线条画作为自己的符号。朋友们,那个十字形的线条画代表了什么? 难 道不是代表太阳吗? 他把这个十字符号捻成太阳本身的形状,祈求这个伟大的星球 光明的恩赐。’”他指的是万字饰(为古代的太阳标志,吉祥幸福的象征。),“ 那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提示道。 “是的,我领会到了,”那个古巴人说。 海地年轻人清了清嗓子。 “‘他以这符号的名义,唤醒了他那瘫痪的种族恶魔般的力量。这位领袖人物 是如此的伟大,任何人——所有人——都必须敬仰他。即使当你承认他是个竞争对 手的时候。因此会有一天,当号角为齐格弗里德(德国民间史诗《尼贝龙根之歌》 中的英雄人物。)吹响的时候,鼓声会为我们伟大的太阳的儿女们——阿蒙太阳神 (阿蒙神,是古埃及的主神,相当于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宙斯或朱庇特。其形象为 头顶日轮的鹰头男子。)的孩子们——宣布一位领袖的诞生。尽管我不会亲眼看到 这一幕,但是此时,我灵魂的目光已经看到了! ”’“我的天! ”那个美国人说。 “他就是这样看的,阿瑟。他是个好人。” “再见,一路平安! ” 拉腊听出了那个她一直害怕听到的声音。他是阿根廷前军官,名叫马西亚尔· 佩雷斯。他喜欢自称“迷幻泰里莫斯”。 “愿我们的事业成功。”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跟他的人行拥抱礼送行。并非 所有摆出僵直的立正姿势的人都受到了拥抱。 曾经有个时候,像这样的聚会和散会都是绝密的事情,大家根本不拘于礼节, 各自从不同的门离开。但是现在,从迷幻泰里莫斯的会议上散会的人,都迈着从容 轻松的步子,从男管家的身边经过,等着他们的司机。或许该组织已经不再隐藏自 己的影响,而是在努力扩大影响。在此之前,资金已经秘密筹集好了,然而情况也 许会发生变化,拉腊想。 当只剩下拉腊和迷幻泰里莫斯两人的时候,迷幻泰里莫斯走过来,躬身吻了吻 拉腊的手。 “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出门时对你垂涎欲滴的样子? ”他问拉腊。“他们一定在 想,那位神秘的美人是谁呀? ” 拉腊给逗笑了。“那我会告诉他们说,这样的美人比比皆是。只不过是这座大 庄园中信手拈来的又一个神秘美人而已。” 迷幻泰里莫斯要了茶,于是两人挪到一个小雅座问喝茶;英国茶,比利时华夫 饼干。 “在我的想象中,我总觉得‘华夫’是个美国词儿,”他对拉腊说着,又把这 个词儿念叨了一遍,下颚的垂肉颤动着。 “华夫。一定是在匹兹堡被发明的,一个工头不小心把他的午饭洒在了工厂的 钢铁地板上,就冒出了这个词儿。” 他看拉腊没有回应,又说:“令兄的去世令我非常遗憾。 大家都指望你能回来参加葬礼。“ “我没能做到,”拉腊说。“我对他的死感到很难过,相信我。但是在我教书 的地方,很难找到什么人来临时代替我。我又初来乍到。我想说,那很难办,信不 信由你。” “我相信,”佩雷斯·迷幻泰里莫斯说道。“迷幻泰里莫斯”是好多年前他服 用迷幻药成瘾的时候获得的绰号,尽管他看上去根本不像那种人。他声称自己服用 的麦角酸二乙基酰胺(一种麻醉药的化学名称。)是阿瑟·凯斯特勒给的。凯斯特 勒与蒂莫西·利里(蒂莫西·利里(1920 一1996) ,美国前哈佛大学临床心理学家, 因服用迷幻药而被哈佛大学解雇。此人被美国新闻界称为“离经叛道的狂人”。) 是故交。拉腊认为,他的迷幻药可能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的首都。)从一 个与肮脏战争(“肮脏战争”,是指一九七六年至一九八三年期间,阿根廷军政府 对反对派人士实行残酷镇压和迫害的行动。约一万到三万人在遭到绑架、关押和拷 打后被杀害或失踪。)有关的中央情报局的合作者手里弄来的。他的绰号跟播种和 对抗左翼政治活动有些关系。一种迷醉之后的幻象。此人信仰某种新法西斯主义的 革命,拉腊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神秘美人之一。 “我们期望,在令兄死后,会给我们留下点儿什么。” “我想,你知道我们打算卖掉那个旅馆的,对吧? 罗杰正在处理我哥哥收藏的 岛上艺术品。我打算到那边去帮他。” “我们想知道,”这位军官说。“余下的部分是不是可以? 我们得支付那些哥 伦比亚人的费用。” 拉腊明白,那家旅馆跟哥伦比亚的一个右翼民兵组织有联系。她哥哥跟他们合 作过。他们在军事行动中曾经利用过那个旅馆和岛屿,尽管拉腊有意少过问这方面 的事情。 “现在是罗杰在处理事务,”拉腊对迷幻长官说。 “罗杰? 哦,对,是罗杰。”他的话里似乎带着温和的笑意。“罗杰。”仿佛 他对自己能够这样慈祥地宽容全人类而感到满意。 “约翰一保罗信任他。” “因此我们也一样。听说要举行一个纪念仪式,是吗? 或许我会参加。” 拉腊愕然地站着,担心自己的脸色一定变得煞白。他要到岛上! 这想法把她惊 呆了。 迷幻拍拍拉腊的手。“只是从精神上。我不会梦想去侵扰他的纪念仪式的。” “你一直对我们很好,”拉腊说。 “我们的工作……这一部分即将结束。但是还会有另外的战略部署和战斗。同 志们还在哥伦比亚继续战斗。令兄不在了,我们就把信任惠赐你和哥伦比亚兄弟会。” “你知道,迷幻泰里莫斯,我已经不干了。我们打算卖出。” “是的,我知道。”他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只首饰盒。他打开了首饰盒。拉腊看 到一枚绿宝石,伸手把它取了出来。 “先生! ”她看着迷幻泰里莫斯,那神情似乎凝聚了这位漠然的女人发自整个 身心的顺从。她的灵魂留在那块绿宝石里。 “它来自非洲,”拉腊说。“上面还有油。(据说真正的绿宝石需要上油,并 小心护理。)”她贪婪地盯着这块绿宝石,直到眼睛湿润了。“噢,先生! ”她探 身向前,两人彼此亲吻脸颊。 “现在,你必须告诉我,”迷幻泰里莫斯对她说。“你一定要说实话。菲德尔 给过你一块吗? ” 拉腊只是微笑。 迷幻泰里莫斯垂下眼睑。“我太不慎重了。” 他开始谈论圣特里尼蒂岛的形势。即使没有拉腊的帮助,他似乎仍然消息灵通。 “你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美国人。旧政权的情报机构甚至不能告诉我们这些人在 哪里。无论朱诺特的军队出现在哪里的战场上,美国佬总是跟着他。他们似乎控制 了所有的道路。所以,你和罗杰将不得不跟朱诺特打交道。美国人什么都会问他的。” 拉腊想告诉他说,这对她没有意义。当然,她心里更明白这一点。真是令人啼 笑皆非,她想,一个像迷幻这样毫无魅力可言的拷问者,竟然能引起一个人倾心的 冲动。 “这样,”迷幻泰里莫斯说道。“朱诺特会跟美国人,跟那些管事的人物谈。 罗杰·海德要跟哥伦比亚民兵谈。” “罗杰几乎准备退休了。等到旅馆一卖,他就要回到墨西哥。”拉腊希望事情 能这样发展。 “或许他还能跟我们合作一段时间。弄几块钻石到博卡(博卡区,是布宜诺斯 艾利斯市的第一港口所在地。)和希尔顿头岛(希尔顿头岛.在美国的南卡罗莱纳 卅,濒临大西洋。)的室内购物中心。直到债务还清。” 拉腊点了点头。会晤结束了,这个自称“迷幻泰里莫斯”的男人咔嚓一声立正, 对着拉腊行了一个国民军礼。 “祝你和你的美国保护者好运,”迷幻军官说道。这话令拉腊虚惊一场,她想 知道这位军官对情况到底了解多少。 据说,迷幻泰里莫斯经常把他的一些人带出去,活生生地扔进南大西洋,在出 发之前,他还要给他们朗读法文诗。 他的船员会在一轮夕阳从地平线上消失的瞬间,把这些人解决掉;或者在旭日 初现的瞬间。迷幻泰里莫斯会用一块手绢为他们擦眼泪。有时候他手里拿着某个妻 子的手绢,被处死的人会立刻辨认出那熟悉的气味。在地平线上那轮耀眼的阳光中, 这是多么残忍的眷恋啊。或者,有时候是某个丈夫的手帕,也有时候是某一个做母 亲的。 “我把那些聪明的教授搞得屁滚尿流,”迷幻泰里莫斯喜欢对人吹嘘说。“我 能让那些大男人哭鼻子。” “有时候,”他会说。“他们那么像孩子。又变成了小孩子,而我成了他们的 爸爸。‘爸爸? ’又是鼻涕又是泪的,我这不是挖苦他们。‘难道有鲨鱼吗? ’我 们会安慰他们说。 ‘在南大西洋里? 在这个大陆附近? 从来没有。你马上就会看到的。“’拉腊 到达五月花酒店她自己的小套间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还来得及乘最后一班地铁, 于是她出了酒店。似乎没有人留意她,不过最终还很难说。她向杜邦环岛(华盛顿 的富人区。)走去,路上经过一个公共电话亭,她拨了一个假号码。 她从康涅狄格大道(在美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西北区)乘地铁到了动物园, 然后冲卡罗拉玛公司方向往回走。在纽瓦克大街上,有一家埃塞俄比亚饭店,还在 营业,主要为东非和华盛顿的各种顾客提供夜间服务。在后面的一排座位上,有个 身穿慢跑运动衣的年轻女人在喝无醇啤酒。她披着一头又长又黑的直发,肤色很深, 五官具有闪米特人的特征。这个女人可能具有任何身份,拉腊想,然后在她桌子对 面坐下。 “说吧,这一次来有什么使命? ”女人问拉腊。 “料理约翰一保罗的身后事。” “是,我们知道,”年轻女人说道。“很不幸。是艾滋病,对吗? ” “不错,”拉腊说。“是这样。我们从来没做你认为我们做过的那些事。” “算了吧,还说没做。” “我们从来没做你认为我们做过的事。山上的人可能已经告诉过你了。” “嗯哼? 是吗? ” “我们现在要撤出了。因为我们打算卖掉那个地方。 我是说,办理转让手续。“ “你猜怎么着? 你不能走掉。我们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我的人在菲德 尔的墙上发现了你这个傻瓜跟他裸泳的照片。这张照片就挂在总统先生本人画像的 下面。 你欠我们的。“ ·“我在冒险,你知道。为了纠正那个记录。” “我们保留着这些档案。我们要纠正的是你。” “你太粗野了,”拉腊说。 “不错,”年轻女人说道。“我们只不过是警察。又没有什么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