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圣胡安,拉腊把一个五美元的筹码押在数字18上,从各个角度把它遮盖严实 :每个角落,每条线,相邻的数码,加红区,中间的12和偶数号。轮盘旋转了四转 之后,她中了。她接着又选36盖打,又赢了。 兴高采烈的赌台管理员向他们表示祝贺。麦克尔看到拉腊冲他使了个眼色,悄 悄塞给他一个五十美元的筹码。 “来一把,”她说。“输了算我的。” 去往圣特里尼蒂的航班一拖再拖,最后,拉腊和麦克尔乘坐的飞机在波多黎各 着陆了。圣特里尼蒂爆发了大选之后的危机,军队本身发生了内讧。航空公司安排 他们在佛得岛(是波多黎各最好的海滨旅游带,)的一家旅馆里面过夜。他们住的 房问在十六层,濒临大海,从这里能听到海浪击打礁石破碎成朵朵浪花的声音。然 而,拉腊却急不可耐地要去豪赌一把。 漂亮的波多黎各少年穿着晚礼服在走廊里气喘吁吁地奔跑着,要追过他们的家 人。这些家庭成员操着好几种语言相互讨论着什么。拉腊赢了以后,他们发现了一 家能俯瞰海边礁石的酒吧。这家酒吧把桌子摆在人工开挖的岩洞里,周围是一丛丛 的天堂鸟和一株株的行者棕榈。这地方看上去赏心悦目,似乎所有的巧妙设计都是 为了好玩儿,丛林成了你坐在热带的月光下细细地品味冷饮的好去处。丛林上方那 轮明月几乎圆了,把一片银辉轻轻地洒在海边的礁石上。圣胡安的光与影使这个城 市看上去无忧无虑。 拉腊举起杯。“感谢这片美景的创造者,这是对他的纪念。” 麦克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你不会认为我冷酷无情吧,麦克尔。或者认为我不爱我的哥哥。我跟你说过, 我很怀念他。” “我摸不准你是在说约翰一保罗。我还以为你是在说华盛顿的某个侏儒呢。” 拉腊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麦克尔从邻桌端了一支蜡烛过来,好让他们的桌 上更亮些。 拉腊不住地用英语、法语和克里奥尔语打着电话,买离开圣胡安的机票;她打 电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赢了轮盘赌的幸运的微笑。“我们回房间去吧,”她说。 “在那儿,我可以好好打电话。” 拉腊上了床,孤注一掷地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麦克尔在她身边躺下。“关于 这次旅行,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 “比方说? ”拉腊问他。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从哪儿说起呢? ” “也许可以从报纸结束的地方开始,”麦克尔建议道。 他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件事情,尽管拉腊从没对他说起过。 麦克尔的策略是,对圣特里尼蒂的事情只字不提,单等拉腊说。那天早晨的《 迈阿密先驱报》报道了圣特里尼蒂极端恶劣的交通障碍和混乱秩序。麦克尔放下眼 镜,盯着大海出神。 “别愁眉不展的,麦克尔。一切都会对我们有利的。我真的爱你,你知道。这 就是我要你来的原因。” “我来,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拉腊。如果我想回去,今天晚上就可以走。” 事实上,他想跟拉腊一起分享危险的滋味。坠落,直到最大限度地感受拉腊,只要 能够生存下去,他甚至愿意冒更多的危险。 “你是我生死相依的伙伴吗? ”拉腊笑着问道。 她用自己的腿缠绕着麦克尔的腿,然后把腿别在他的腿下。麦克尔靠近她,用 手抚摸着她的身体,抚摸着一缕缕润泽柔滑的秀发。 “你知道,”拉腊说。“这不是个生与死的问题。我不相信那个。我并不是寻 求保护。只是想要我喜欢的人陪在身边。” 自从麦克尔开始问她问题,拉腊的声调就似乎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无论你需要什么,”麦克尔说。“凡是我能给你……” “我跟你说过,我们打算卖掉那家旅馆,对吗? ” “我猜想,那家旅馆是在一定的动机下投资兴建的,”麦克尔说。“为了政治 目的。” “不错,现在我想收回我的那一小部分份额。在纪念仪式之后,等做了最后道 别,我们就把每人应得的给分了。这些我都能处理。我只是不想孤零零地待在岛上。” “你好像说过你有美国护照? ” “是的,我因为母亲的关系,拥有美国国籍。我父亲的家族很早就拥有这家旅 馆,从它还是一个蔗糖加工厂的时候,自打有奴隶的时候。像岛上的很多人一样, 我父亲的家族最初是十九世纪从海地来的。他们随身带来了奴隶。” “可他们是白人,对吗? ” 拉腊只是微笑,耸了耸肩。 “在圣特里尼蒂,珀塞尔是个重要的姓氏。但是在殖民社会的最高阶层”—— 拉腊假装难过地摇了摇头——“不是第一流的。很多老殖民地人会告诉你说:珀塞 尔家嘛? 人都不错。在岛的南面。从海地来的,你知道。他们交游很广。法国人。 克里奥尔人,知道吧? ” 麦克尔点点头。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拉腊说。“在美国南方,从来没有人要求我的祖母离 开普尔曼式卧车(十九世纪美国发明家乔治·普尔曼(1831 —1897) 设计的豪华型 列车车厢,常用为特等客车。意谓在种族意识强烈的美国南方,她祖母一直被视为 白人。)。”麦克尔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该死,麦克尔,”她说。“约翰一保罗 过去经常以此博得笑声。” 她告诉麦克尔说,她不希望遇到麻烦,但是她会带些贵重首饰回家,而那里的 政治形势又极端不稳定。凡是看过报纸的人都知道。 “而且,我哥哥和他的合伙人跟南美的一些人有生意往来,我不知道他们会如 何拼命地想争夺地盘。我不希望发生暴力或者任何严重的事情。我不想没有人做伴。” 麦克尔回想起了互联网上那个守护拉腊的热带怪兽。 “我们俩要分头到达那里,”拉腊告诉他。“因此,有几件事情你必须记住。” 两人分头到达,这是麦克尔始料不及的。 “为什么要分开? ” “噢,结果刚好是那样。他们在飞往罗德尼的美国航班上有个座位,我把你安 排在那上面。我想,我或许会在经由别克斯岛飞往万圣湾的航班上找到一个座位。” 她握着麦克尔的手。“别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可怜的宝贝儿。回来的时候我们会一 起飞的。问题是,我得赶到那里参加我哥哥的宗教仪式。” “殡葬仪式,对吧? ” “不是,天主教的仪式已经结束了。这些仪式是当地的。有几分像共济会的。” “大概,我会在岛上了解到你更多的东西。” 拉腊闭上眼睛,满脸幸福的憧憬。 “从罗德尼,你坐一程公共汽车,”她告诉麦克尔说。 “那里的人很穷。他们不会同情你的。时时刻刻看好你的包。” “我可以打一辆车。” “一个人,我才不会打车呢。” “即使在白天? ” “汽车跑到第一个凹坑,就会有一个无赖抓住你。通常是一个持有昂贵武器的 被解雇的士兵。抢劫公共汽车或者马车。那里不是海地,但是这年头却不时有恶劣 事件发生。 好在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嗯? “ “是的,知道。我希望这是一次愉快的旅行。雨林。” “愉快的旅行,”拉腊念叨了一遍。“是的。” “当然,我明白,这一周在路上可能会遇到一些地方上的骚乱……” 麦克尔意识到拉腊有意打断他的话。 “听我跟你说,麦克尔。共济会的仪式是岛上的惯例,地方风俗。他们跟你以 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拉腊压低了声音,盯着麦克尔的眼睛。 “让我告诉你那里的人相信什么。他们相信,在前一年死去的人的灵魂,会被 带到海底一个叫做鬼匿的地方。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灵魂又被从海底带回来了。 我们即将举行的仪式就是为这个。” “原来是这样,”麦克尔说。这仪式本身的传统内涵令他宽心了很多。 “我哥哥是个心浮气躁、不安分的人。人们相信他拥有特殊的力量,相信他会 做邪恶的事情。” “真的吗? 他做邪恶的事情? ” “人们相信,他出卖了我的灵魂,把它给了一个叫马里内特的老婆婆。” “你的教母。” “她活在几个世纪以前,”拉腊说。“我归她。我属于她。”拉腊说话的时候, 麦克尔盯着她的眼睛。“马里内特,” 拉腊小声重复道。“她最先开始杀人,开了使法国人流血的先河。” “你想要回你的灵魂。” “我只能等我们从鬼匿收回约翰一保罗的天使,他的灵魂时,求他把我的灵魂 还给我。” “拉一腊一,”麦克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认为你有一个非常完善的灵魂, 完美无缺。” “不,”拉腊说。“你错了。你从来没有看到我。从某种意义上。” “那不可能,”麦克尔说。“那样,我们之间所有的东西都会是幻觉。”他说 这些话的时候,两人谁也没动。麦克尔思忖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基于这一点,有个 显而易见的结论他没敢说出口。 拉腊注视着他的眼睛,用手捂住他的嘴。“我有爱的自由,尽情地去爱。我死 后也爱你,我发誓。” “死后倒是没有必要。” “或许有必要,”拉腊说。 “我相信你,”麦克尔说,禁不住自嘲起来。 “这是人们常说的话。” “是的。是我说的。喏,是我。” “真的? ” “是真的。” “瞧,”拉腊说。“我只能解释这么多。现在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你知道的,”麦克尔说。“我们还要在那里潜水呢。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初衷。” “噢,是的,”拉腊说。“我们会做一次最棒的潜水,潜到时光老人所见过的 最美丽的珊瑚礁群。” 麦克尔觉得拉腊这种表达真是稀奇。但是接着,或许是为了形象地表达一种时 间概念,他把拉腊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身上,他侧卧在那里,让拉腊的手顺着他 的小腹往下滑。 此时在旅馆的房间里,这座古城柔和的灯光从拉腊背后的窗口透进来,麦克尔 觉得拉腊似乎从来没有显得这样脆弱和忧心忡忡。他感觉到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遥远 而疯狂的骚动。不可能来自拉腊。也不是出于他自己。这种疯狂不是来自人类,但 或许是某处地平线上事物的重新排列组合。 “好吧,”麦克尔说。“只要我们能潜水。” “噢,是的。” 他们房问的电话响了,拉腊迟疑了片刻,抓起了电话。 她兴奋地用西班牙语跟一个女人说话。拉腊让女人在电话的那头等候,她用手 摸着麦克尔的膝盖。 “麦克尔,如果我立刻动身,就可以搭乘经由别克斯岛的飞机。只有一个座位, 但是我必须赶去参加感化仪式。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不能错过。我乘这架飞机,你能原谅我吗? 求你了。“ “当然,”麦克尔说。“走吧。” 拉腊回到电话旁,兴高采烈地安排了麦克尔未来的行程,然后挂上了电话。 “你定在明天乘坐飞往罗德尼的航班。千万不要误了。” “打从十一岁起,我就没误过飞机、公共汽车或是火车。” “嗯,在罗德尼不要误了公共汽车。”她把麦克尔的头发抚向一边。“一走出 加勒比希尔顿酒店①,你就会感到震惊。别忘了看好你的行包。” “我的包会让强盗失望的。” “别开玩笑了,亲爱的,因为确实很危险。待在靠近汽车的地方——那儿会有 保安人员。在罗德尼,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雇一个警察。不要做出老练的样子来,那 样会遭杀身之祸的。等你下了车——你在沙特内的一个市场下车,然后找到一个名 叫法克特的人经营的一家商店。他并不是真正的管理人员,但是他能告诉你怎样到 万圣湾旅馆。多数人都很和气。等你到了旅馆,就待在那里。” “好的,”麦克尔说。“我想我听明白了。” “不,”拉腊说。“你没有明白我说的什么。我看得出来。” “你不是说怎样乘公共汽车吗? 你说得够清楚了。” “我不是在说公共汽车。我说的是另外一些事情。我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懂。” “那不是我的世界,拉腊。” “你想回家很容易。离开我,回到……从前的一切。但是你必须跟我来。” 麦克尔想理清所有的思绪。为了换取一种华贵而璀璨的东西,一种深层的黑暗、 陌生的体验、危险而又虚幻的东西,他似乎失去了一切。 “好的,我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说谎;同时他明白自己会跟随她的。“我 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