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天下午,拉腊和罗杰开车到了万圣湾旅馆的休息室,想对时局做个准确的估 量。旅馆里惟一的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荷兰人,名字叫做范德雷尔,他为欧盟做过 大选的观察员,每次观察之后,他都随即递交一份关于大选结果的综合性观察报告。 范德雷尔总是待在万圣湾。这里离位于罗德尼的首都很远,传真机大部分时间收不 到传真,也没有大批的雇佣警察可用。然而,那里的饮食条件还不错,范德雷尔有 他自己可靠的情报来源。每隔一天,他都会乘坐一辆蓝白相间的联合国轿车,驶过 那段长长的公路,去看看首都,还有两地之间的地形走势。在万圣湾比较容易把事 情理出头绪来。 罗杰和拉腊到了旅馆的院子后,发现范德雷尔正忙活着摆放他的开胃酒。他前 一天去了罗德尼,今天一上午,电子邮件纷至沓来,都威胁着要他的命。 “以前,这里的恐吓信号常常是一只装在麻袋里的无头公鸡,”他告诉拉腊说。 此时,他趿拉着一双“人”字形拖鞋,身穿一件肥大的浴衣,在吃午餐。“现在, 你会收到一封恐吓电子邮件。” “哪一个更糟糕啊? ”拉腊问他。 “鸡比电子邮件更不容易删除,”范德雷尔说,一边摸着兼具悲喜剧效果的小 胡子。“当然啦,那时候要比现在富裕。这年头,谁也没有多余的公鸡。” “是社会正义党来接管吧? ” “是朱诺特和美国人。这一次,他们将使选票生效。不过,军人集团总会按照 它一贯的作风行事。” “你会一直待到大选结束吗? ”拉腊问。她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伸手去 理顺他那海滨流浪汉似的蓬乱的白发。被太阳漂白的几绺头发耷拉在他宽阔的脑门 上。 “不管怎么说,我也老朽了,没什么好怕了。我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不要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拉腊说。 “他们就是冲我个人来的,”荷兰人说。 恐吓信号通常预示着一种起源于海地的惩罚,这种方式被人们以宗教的借口称 作“勒布伦神父”(一种起源于海地的火刑,受刑的人坐在火堆上,脖子上套着一 个浸过汽油燃烧着的橡胶轮胎。),牵涉到的人有可能会被活活烧死。任何年龄的 人都很难对此不屑一顾,范德雷尔是个勇敢的人。有人说,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为斯 雷布雷尼察惨案(一九九五年七月,波黑塞族以及南联盟派出的军警部队进入了当 时处于联合国保护之下的斯雷布雷尼察,杀害了七千余人。荷兰政府后来就此发表 报告说,荷兰政府和联合国都应对此事承担责任。此次事件的真相要复杂得多。) 替荷兰政府赎罪。 罗伯特夫人——一个刚从助理服务员提升到前台领班的当地女人——过来告诉 他们说有新闻界人士来访。一个名叫莉兹。麦基的美国年轻女记者,同时又是迈阿 密特写报道的作者和该地区的问题专家,她已经预约过,现在希望能跟他们凑在一 起聊聊。 “麦基? ”拉腊问道。“她不是我们不欢迎的人吗? 你是不是知道她要来? ” 罗杰点了点头。 “麦基小姐并不是万圣湾的朋友,”他说。“但是,她是尤斯塔斯·朱诺特的 亲密伙伴。” 拉腊费了半天劲,也没有想起朱诺特的模样来,因为在拉腊到圣布伦丹学校教 书之前,朱诺特已经离开了,作为一个奖学金获得者,被送到了美国的预备学校。 “尤斯塔斯肩负着使国防军美国化的使命,所以,把他的好朋友拒之门外决非 明智之举。不管怎么说,”罗杰说。 “你会发现她还算有趣。” “我发现她很迷人,”范德雷尔说。“我本来想雇用她做助手,但是不幸得很, 尤斯塔斯看中了她。他将成为我们这个地方的安德烈·谢尼埃((1762 —1794) , 法国诗人、著名记者。)。图森((1743 —1803) ,为海地历史中带领黑人造反的 英雄人物。)。玻利瓦尔((1783 —1830) ,南美最伟大的将军,为抵抗西班牙殖 民者、争取民族独立的英雄。)。而她呢,会把他的壮举写进历史。” “我想,我们不需要招待她吧? ”拉腊问。“她又不是游记作家。” 罗杰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正要好好招待麦基小姐。” 拉腊想了想。“你知道,”她说,“弗朗西斯有一种方法,能把羊烤得半熟不 熟的,吃起来令人作呕。或许我们应该屠宰一只羊吓吓她。” “弗朗西斯的烤羊美味极了,”罗杰赞道。“我会吃馋的。算了,麦基小姐是 个该死的禁欲者。让她八点钟吃饭,她会饿坏的。她住在罗德尼最低级的嬉皮士小 旅店里。旅店名叫‘弗雷迪的精华’。” “所有年轻的白人嬉皮士都曾在那里住过。” 罗杰苦笑着点了点头。“我应该知道,宝贝儿。” “不骗你,罗吉。你到弗雷迪旅店去接过那些白人男孩儿,是吧? 那是骗局。 谁来付账? ” “有时候,”罗杰叹了口气说。“做生意确实很艰难。” “好在,”拉腊说。“她没有把我们请到那里去。” 范德雷尔站起身来。他们听到有辆车在旅馆的回车道上停下来。 “我不想和新闻界的人谈,”荷兰人说。“而麦基又是个危险的布雷区。顺便 提醒一下,”他边往外走,边告诉他们说。“朱诺特成功地保卫了罗德尼,还有整 个南部岛屿。他的部队几小时之后就会开过来,他们有几支美国支援小分队,还有 配备了先遣队的特种部队。” “那就是说,”罗杰道。“大批饥饿的前政府军的士兵很快就会涌到岛的这头 来。这里是他们藏身的好地方。”他愉快地冲麦基小姐挥了挥手,麦基正往楼上来。 “我们恐怕不得不赶到会馆,把这种情况对付过去。在这个岛上共和国,局势正在 变得混乱不堪。” 拉腊禁不住抓住桌子边。“我们必须在傍晚时分赶到那里,”她对罗杰说。“ 参加招魂仪式。” “我差点忘了,”罗杰说。“我们应付完了麦基就去。” 拉腊指的是为约翰一保罗举行的仪式。 麦基小姐来了,她穿着卡其布裤子和一双凉鞋,上身配一件海军蓝的T 恤衫, 外罩一件针织羊毛衫以防晚间的丝丝凉风。她很漂亮;纤秀的脖子和小巧精致的五 官,使她看上去像个舞蹈演员,只可惜个子不够高。她的色调跟桌子周围的烛光非 常和谐。她看上去相当随意,拉腊可不希望看到她这样。 “这里的美丽让我心醉,醉意难消啊,”麦基感叹道。 “真是终生难忘。” “呵,现在,”罗杰风趣地说道。“你又多了一份眷恋。 加勒比的月亮会使得这种魅力更加无法抗拒。“他喻指的是尤斯塔斯·朱诺特。 “我听说你父亲是罗杰·海德,那位小说家,”麦基很快接着说道。“是真的 吗? ” 罗杰淡然地微笑着,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听着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那都是些虚张声势的过时玩意儿,对吧? ”麦基抓住这个话题不放。“豪侠 而柔情的南方啊。你不是在这儿或美国长大的吧? ” “我们住在阿砍岛(墨西哥的地名。),”罗杰说。“在托洛茨基博物馆大街。” 麦基冲他咧嘴一笑,露出长长的牙齿。然后,她转向拉腊,有点不太礼貌地上 下打量了她一番。 “听说你在萨林斯堡教政治学,珀塞尔小姐。” “叫我拉腊。” “你研究该岛的现代史吗? 这里的腐败和贫困? ” “我担心我们不能久待,莉兹,”拉腊说。她掸了掸肩,又甩了甩头,仿佛想 抖落掉莉兹·麦基对她的放肆无礼。 “我们没有时间来讨论重大的历史问题。” “我的问题,”莉兹说,“全是与现代历史有关的。关于目前的独立问题。我 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 “我们担心,”拉腊说。“你跟社会正义党——还有国防军——的密切联系会 使你的报道带有某种个人色彩。而且,我们今天晚上还有个约会。” “事实上,”罗杰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到我的朋友们那里去。” “我们继承了这里的历史形势,”拉腊说。“我们全都如此。每一个人。我们 在这里做生意,我们在这里待了两百年了。我们每天付给工人体面的工钱,比海外 的美国公司或者欧洲公司都要高。” “听说你们涉嫌往美国私运毒品,这是真的吗? ”莉兹·麦基又露出了长牙一 笑。 “从来没有一件毒品案与圣特里尼蒂有关,”罗杰对她说。“没有。所有当地 的生意人都受到这类指控,而美国拥有的公司都被说成是清白的。这是为什么? ” “消息灵通人士说的。他们说这里面有政治因素。” “想留下来过夜吗? ”拉腊提醒道。“如果你在天黑以后上路,路上会很麻烦 的。” 拉腊和罗杰把麦基送上了车,看着她上了路。她的司机是朱诺特手下一个受过 美国式训练的士兵,司机把车开出回车道时,面有忧色。麦基小姐挨着司机,坐在 前排。 “真是愚蠢的浪费时间,”他们也开车上路的时候,罗杰说。“不管哥伦比亚 人到了没有,我们都得把货运出去。飞行员已经做好准备了。” “等天黑下来,”拉腊说。“是送我来的那个飞行员吗? ” “不错,”罗杰说。“我尽量不把他们相区别。” “我不会问你关于毒品的事,”拉腊说。 “你没有必要。人们不会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噢? ” “你知道,”在他们离开公路,沿着雨林中的小路颠簸前行的时候,罗杰说。 “我们享有良好的声誉,还因为我们不私运毒品。至少我们以前是。我们主要从事 艺术品买卖。 人们经常问我们一些关于绿宝石的问题。“ 当黑夜的幕很快落下的时候,鼓声开始了。 “我有希望,你知道,”拉腊说。“我受到了祝福,我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 罗杰扫了她一眼,笑了,一边费力把汽车从沟里开出来。 “怎么啦? ”她问道。 鼓声更响,鼓点也更密了。他们听到了奥根鼓(海地的一种打击乐器,原文为 ogan,由一块扁平的铁做成,用一根金属棒敲打。诵常存伏都教祭祀神灵的神秘仪 式中使用。),一种金属打击乐器的声音,定下了统帅全场的节奏,剩下的鼓点就 在依次附和着它的节奏响起来了。 “你跟他太像了。” “啊哈,”拉腊快活地说。“神秘冥界中的双胞胎嘛。” “我希望不会出乱子,”罗杰说。“但愿你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