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座神殿,也就是拉腊跳舞的吭府,傍依着共济会会馆,是用树叶和树枝搭建 而成的。在神殿的中央,从泥土地面直通到房顶的,是一根盘旋上升的蛇形柱子, 这就是“中心柱”。拉腊和二十几个跟珀塞尔家族沾亲带故的会众正在围着中心柱 跳舞,庆祝拉腊哥哥的灵魂得到救赎。 他们面向一堵由树叶和树枝搭建的墙壁,墙上到处留有放瓶子的壁龛。彩绘的 瓶子上点缀着发光的鳞片,镶嵌着锡皮刺。这些加维瓶里面装着灵魂,有些是活人 的,有些是死人的。发亮的肥厚的树叶反射出点点火光。 鼓在不停地为约翰一保罗敲着,每一面鼓都包含着自己的灵性:铁皮黄铜奥根 鼓,以及妈妈鼓、小鼓、滚鼓和二鼓。点燃了中心柱的周围四堆篝火,把蛇神阿姆 巴拉团团围住。人们唱着颂歌,祈求父神莱格巴(伏都教中在尘世和神灵界守门的 老人。他的标志是太阳。)——十字路口的洛阿,或者祈求巴隆·撒麦迪(伏都教 中衣衫褴褛的丧尸之神。尸体被复活时,会以他的形体出现。)——死神的保佑。 鼓敲了整整一夜,拉腊几乎随着鼓点跳了整整一夜。 曼博一次又一次地给她端来朗姆酒,并且拿来一块儿圣布,布上饰有神的威符 儿。她跳舞时面对的彩色玻璃墙上堆满了花朵——不同的花朵代表不同的神秘力量, 带刺的叶子花和青苹果花代表比藏戈——约翰一保罗生前供奉的神的力量。还有鸡 蛋花、黄蝴蝶花、火炬松脂苹果花和常春花。花代表不同的哈达神,其他的则代表 石头神。 代表马里内特的,是盛开的盖格花。最重要的是,拉腊既希望马里内特来,又 害怕她真的会来。 “约翰一保罗,”她祈祷说,“如果你从海上回来,如果你从鬼匿平安归来, 就让马里内特把我的灵魂还给我吧? ” 有人在会馆里冲着外面喊她。那是一个叫希尔达的女人,她和两个哥伦比亚民 兵正在里面等着拉腊。拉腊从火光中走出来,走进会馆周围晦暗的光里。希尔达两 手抓住拉腊的肩膀。 “你看起来够陶醉的,小姑娘,”希尔达说。 拉腊把头偏向一边。这个女人逼上来,使劲盯住她的眼睛不放。 “很好玩儿,是吧? 我希望那个迷幻告诉过你,如果你想耍花招欺骗我们会有 什么下场。看看你的鬼神是不是还能帮你。” 一个民兵用西班牙语说着什么。这之前他一直主张决不饶恕,嘴里反复念叨着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迷幻对你心存眷恋,”希尔达对拉腊说。“但他认为你跟那头蠢驴上过床。” 她指的是卡斯特罗。“有这事儿吗? 他是不是给过你一块绿宝石? 你是不是勾引了 那个龟儿子?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拉腊说。 拉腊转身回到篝火旁;没有人阻挡她。鼓还在不停地敲着,篝火渐渐熄灭了。 莫讷山上空第一道天光亮起来的时候,她又跳起舞来。她在跳着舞的时候,看见罗 杰.海德带着他的小男仆顺着飞机跑道的边缘走过来。那个男孩儿提着两个箱子, 一手一个。一个是长方形的铁箱,另一个是圆柱形的金属筒。拉腊家族收藏的岛上 艺术品就装在这个圆筒形的箱子里。 在去会馆的路上,罗杰喊她。 她摇了摇头,于是罗杰用克里奥尔语跟和她在一起的人说话,问他们拉腊有没 有进入通神的状态,神灵附体了没有? 他们非常兴奋,异口同声地回答:还没有呢。 还没有呢,他们一齐说,不过很快就要来了。 曼博让拉腊喝了一口没掺水的朗姆酒,她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把一块代表埃 祖拉神的带镶饰的旗状布条贴在拉腊汗津津的脑门上。随后,她用这块布蒙住拉腊 的脸,布上的朗姆酒以及同朗姆酒一样熏人的香水味,几乎令拉腊窒息。死神盖迪 (伏都教的死神,通常戴着黑色的大礼帽和墨镜,穿燕尾服。)讲述了一个使用比 藏戈巫术偷香水的逗乐故事。大家都替歪戴着高帽子的死神拊掌叫好。每个人都笑 得十分开心。分明是一个女人在用一个老头儿的嗓音讲故事。这个不男不女的人装 扮成死神,给大家描述海底下的鬼匿。巴隆·撒麦迪,巴隆‘克里米内尔。 拉腊一直在跳舞,但她没有为神的力量所驱使。她在鼓声中寻找她哥哥的灵魂, 寻找她自己的灵魂。曼博随着拉腊起舞,手舞足蹈,活像个助产婆。又有一个老女 人跟在曼博身后亦步亦趋,滑稽地模仿她的动作,简直把这个助产婆模仿得惟妙惟 肖。拉腊大笑起来。“双胞胎,”她对罗杰说。“马拉沙(伏都教的万神殿中,马 拉沙又称神圣双胞胎,是宇宙中四大元素力量的代表.像阴和阳、热和冷一样,是 对立矛盾统一体。它象征着统一、和谐、平衡。)。双胞胎! ” “他妈的,”罗杰气呼呼地说。曼博听了开心地大笑起来。 几个哥伦比亚民兵带着手灯出来了。哥伦比亚人越来越多地用自己的人当保安, 不愿再依靠当地人。民兵们命令拉腊和罗杰快进会馆。拉腊想继续跳舞,但是罗杰 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领进了会馆。 “没事儿,小姑娘,”他说。他放开她的手,拿起桌上放的一瓶巴班庭朗姆酒, 喝了一大口。 “为什么说没事儿? ”希尔达问。“我看见那儿只有两个箱子。可我要的是三 个。” 卫兵们像机器人一样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把弹仓猛地向前一推,警惕地扫 过肩头的视线,平端着枪,左指右点。 “杀死他们! ”一个卫兵说。他不喜欢黑鬼,却对白人情有独钟。 “这是怎么回事,罗杰骗子? ”希尔达问。“他妈的怎么搞的? ” “是我们让她的朋友潜上来的。我们竟然能找回这些东西真是个……”他顿了 顿,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儿,然后微露笑意,“奇迹。” 拉腊看着这个漂亮的小个子女人悄悄地逼近罗杰。她那张通过注射肉毒杆菌毒 素除过皱纹的俏脸,突然变了形,成了类人猿的面孔,因贪婪而变得令人惊骇。要 不她就是故意做出贪婪的模样,假装的贪婪要比本色的贪婪更令人胆战。罗杰虽然 心惊,却还能保持镇静。拉腊走过来站在他身旁。 罗杰把两个箱子放在会议室的一张胡桃木桌子上,掏出钥匙,把箱子打开。 希尔达安静下来,走到她的公文包跟前,翻开一个像订货簿的东西。 第一个箱子里分隔出许多小抽屉,抽屉里放着绿宝石。 有些抽屉格子里放着切割过的绿宝石,上面都系着标签卡,标明每块宝石的克 重和种类。有些抽屉里放着毛石,一看就是没切割过的。 第二只箱子,就是那个圆筒形的箱子里,乱糟糟地塞满了作衬垫用的纸张。由 于海水渗透了画筒,衬纸全都浸湿了,已经凝成了一个砣块。 “那,”希尔达问罗杰。“这是谁的呢? ” “这是她的,”罗杰告诉希尔达,一边往外甩着画筒里的水。“绝大多数是水 彩画。”他伸手从箱子里把浸湿的圆筒抽出一半。“只有几张是油画。岛上的作品。” “那是我的,”拉腊说。“还有约翰一保罗的。” 希尔达看着她没有说话。 “喔,”过了半晌,她才说。“不错,嗯? 艺术。我喜欢。” 外面,铁皮黄铜奥根鼓统领着哈达鼓的声音。鼓点的力量无法抗拒。一个男人 在用女人的声音尖叫着(伏都教仪式中有神灵附体的说法,认为人的肉体被神灵附 着以后,人就只剩下躯壳,魂魄会暂时不知去向。如果一个男性神附着在一个女人 身上,那么这个躯体就被视为男性。)。拉腊一边小心地把画儿的边边角角分离开 来,一边仔细地听着他哥哥的声音。 “喔,伙计们,”希尔达说。“你们说是弄丢的那个箱子,正是我们需要出手 的。这可是个悲剧。” “我来负责好了。”罗杰说。 希尔达打量了他一眼。 “你他妈的够痛快的。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原想在美国人和他们的盟友接管这个岛之前,把货运出去。”罗杰说。“ 他们已经控制了首都。这太冒险了。” 希尔达摇晃着身子,仿佛要甩掉罗杰的种种托词。 “希尔达,为了挽救这些东西,拉腊的朋友麦克尔差点儿把命搭上。” “难能可贵啊,罗杰。可是你、我,还有他,”——她把一只手搭在一个民兵 身上——“我们也得承担责任。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 “我会补偿的,”罗杰说。“我们双方会把事情摆平的。” “如果毒品在迈阿密被发现了,怎么办? ” 拉腊觉得罗杰似乎正在找回信心。 “它在哪儿都不可能被发现了,希尔达。它已经被彻底埋在了海底。我在海上 亲眼看见的。” “要是那家伙把它偷偷转移了呢? 也许他现在正在海底打捞呢。” “他们会把海底彻底搜查一遍的,希尔达。随时都会把飞机打捞上来。” 大家一时陷入沉默。一个跳舞的人走到窗外,擎着一张告示牌给他们看。那上 面画了一颗红心,红心中间是一颗黑星。那人随着鼓点的节奏晃动着告示牌。 “那个潜水员在哪儿? 这个麦克尔到底是什么人? ”希尔达问。“他为什么不 来见我? ” “他没来,希尔达,因为他不过是拉腊的一个朋友。他是教授,拉腊的男朋友。 他对我们的事一无所知。他也不想打听。当然,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是不敢来吧? ”希尔达说。 “你难道不会害怕? ”拉腊问她。 那个举着黑星红心牌子的人不停地在他们眼前晃动着牌子,仿佛这是个信号, 预示着某种事情即将发生。不过,鼓声依旧。 “叫他来见我,”希尔达说。“叫他亲口讲这件事。” “希尔达,”罗杰说。“如果我们想背着你把东西弄走,你觉得我们值得付出 这么大的代价来蒙骗你吗? 飞机坠毁了。要是我们让它待在海底不管,你可就完蛋 了。” 举着黑星红心牌子的人开始敲窗户,好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个该死的人是谁? ”希尔达尖声吼道。一个民兵挥了挥手,示意那个人走 开。 “他是盖迪,”拉腊说,“就是死神。” 过了一会儿,希尔达说。“让他来。这个麦克尔。让他到这儿来,看着我,亲 口说他弄丢了我的财产。” 罗杰看了一眼拉腊,然后说:“他不会来的。你说呢? ”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表。“瞧,你该走了。美国人,还有他们的警察,很 快就会到了。” “想好事,”希尔达说。“不行,伙计。派人把他叫来。 我想让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大家都看着拉腊。 “好吧,”拉腊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轮盘赌的筹码递给罗杰。“他看到这 个就会来的。” “你心里很明白,罗杰,”希尔达说。“我们说得越多,从那架死飞机上找回 来的东西就会越多。我想现在就见一见你的那个潜水员。” 罗杰看了一眼筹码。“希尔达,要是能够的话,我们把飞行员,连那架飞机, 一块儿给你带来。可惜得很,已经不可能了。” “你尽力吧,”希尔达说。 窗外,死神盖迪在为他们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