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麦克尔和男孩儿乘坐会馆里的一辆旅游观光车上路了。这辆车年久失修,但还 能凑合着开。男孩儿名叫克里斯琴(意思是“基督徒”。),他开着这辆车,终于 把他们带上了蜿蜒曲折的山路。走到路的尽头,他们下了车,朝海的方向走去。 低矮的松树、红木树和鹅掌柴簇拥在他们身边;尽管有几条淡水溪流,土壤还 是非常干燥。他们顺着来时的小路,向上走了大约一英里,来到一个带铁丝网的大 门口,两棵高大的胡桃树成了门框。几乎没有一丝风。 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朝他们走过来。麦克尔发现他们不是岛上居民,而是精瘦 的混血儿,样子非常像他不断听人说起的哥伦比亚人。他们检查了他的背包;还有 一个人看了他的护照。 克里斯琴用流利的西班牙语跟他们讲话,告诉他们说有人,也就是他,麦克尔, 要打这里通过——麦克尔就能听明白这么多。几分钟以后,他们来到一片清理过的 场地,这是一条带停机房的飞机跑道,还有一排住处可能是营房。 不知在哪儿,也不知是谁,正在敲着奥根鼓,那是仪式上用的一种铁皮鼓。人 们在唱颂神的歌儿。 “从水下招魂,”克里斯琴告诉他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一群山羊在啃着砍剩下的甘蔗碴儿和甘蔗碴儿之间的粗草。 偶尔会有一只羊抬起头来,怀着恶意,放肆地瞪着他们。 在跑道的尽头,人们正坐在傍晚的阴凉中,聚集在海地风格的房子和那座奇特 的会馆建筑周围,这座建筑带有立柱和尖塔,样子很像教堂。他听到又有一面鼓和 着奥根鼓的节奏响了起来。 麦克尔正费力地想跟上克里斯琴的脚步,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喊叫,近乎是一种 尖叫。他向收割过的甘蔗地对面望去,看见拉腊正朝他跑过来。她手里挥舞着一条 红色的手绢,手绢高高地飘过头顶。 麦克尔停下来等着她。拉腊喊着他的名字跑过来了。 两个哥伦比亚民兵站起身来,似乎想拦住她,但终于没动。拉腊抓住麦克尔的 手,领着他向会馆大楼和吭府的方向走去。 “我和我哥哥在一起,”拉腊说。麦克尔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看上去 疯疯癫癫,失魂落魄。 “你知道,麦克尔,”她说,“我又和约翰一保罗在一起了。我们再也不会分 开了。”他们一边朝吭府走,拉腊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 人们从茅草屋里走出来看他们。 “来,麦克尔,”拉腊说。“这就是招魂仪式! 从水下招魂! 为约翰一保罗。” 她抓着麦克尔的胳膊,抓得他有点儿疼。“麦克尔,他回到我身边来了。从鬼匿回 来,从海底回来。但是我得等着马里内特,因为她看管着我的灵魂。” 拉腊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缠结着,脏兮兮的沾满灰烬、草叶和昆虫,有死的,也 有活的。 “好,亲爱的,”他说。 “哎,麦克尔,你也有灵魂,对吗? 你有一个小天使。” “是那样叫的吗? ” “我们就是这样叫它的,”她说。“它在这儿呢,”她接着说,“在这儿等你。” 麦克尔拥着她轻轻地穿过会馆前的人群,进了会馆的入口。那里从前可能有过 门;但现在只有凉飕飕的阴影包围着他们。在会馆的会议室里,麦克尔看见罗杰· 海德正和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两个民兵在一起。那个女人看上去跟那里的环境很不协 调。她一身城里人的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信徒。 “你能来.今我钦佩.麦克尔.”罗杰- 海德说。“你做得很对。” 麦克尔觉得第一句话比第二句话更加可信。 “多帅的小伙儿啊,”希尔达说。“有人说过你该去演电影吗? ” “没有,”麦克尔说。那两个民兵护卫着希尔达。 “喏,坐下吧,”希尔达对麦克尔说。“你好像把自己弄干了? 也许你身上还 是湿的,嗯? ” “不是,”麦克尔说。 “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叫什么名字? 麦克尔? 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麦克 尔。” “不是,”麦克尔说。“我花了点时间冲了个澡,收拾妥当。把盐冲掉了。” “把盐冲掉了,”希尔达重复了一遍。“有血吗? 那家伙难道没有浑身是血吗 ? 从飞机里栽下来撞得? ” 麦克尔结结巴巴地想找一个合适的答案。这时,外面的吭府里爆发出一阵欢庆 胜利的急促的鼓声。拉腊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有拉腊说 话的声音。 “她在喊神的名字,”罗杰告诉麦克尔。 “这么漂亮的姑娘,”希尔达说。“漂亮的姑娘,帅气的小伙儿。天生一对儿, 你们两个。” “一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罗杰·海德说。“我就那么想。” “说吧,出了什么事,麦克尔? ”希尔达问。“你钻到水下对我们的飞机做了 什么手脚? ”说着她大笑起来,好像那情景很滑稽一样。“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湿 漉漉的。发生了什么事? ” “比我预料的要容易些,”麦克尔说。“没费太大的——” “你在下边都干了些什么,麦克尔? ”她吼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把她那张 贫民窟孩子的粉脸凑到麦克尔跟前。 “是谁叫你下去的? ” “拉腊,”麦克尔说。这样回答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告密的人。 “拉腊,”希尔达重复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飞机掉下来了? ” “是她告诉我的。她到旅馆去了。” “她去了你住的旅馆,让你潜水去找那架坠毁的飞机? 而你答应了? ” “是我情愿去的。” 希尔达上下打量着他。 “爱情,嗯? 是爱情让你去做蠢事,对吗? ” 麦克尔点了点头。 希尔达扭头问身边的一个哥伦比亚民兵,爱情是否能让人做蠢事。那个士兵考 虑了一会儿。 “当然啦。”他说。 “当然能,”希尔达肯定地说。“撒谎、欺骗和偷盗。所有这一切。对吗,麦 克尔? ” “前两个箱子不成问题。也许我太粗心了。”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房间。 罗杰·海德站起身来,眼睛看着地板。希尔达的脸孔也更加严厉了。 “粗心,”她一边说一边摇着头。麦克尔意识到他刚才不应该指责自己。“粗 心很糟糕,麦克尔。” “但我并不真的认为自己粗心。我是有条不紊地处理每一个细节的。” 麦克尔能看出罗杰的脸色明朗了一些。他觉得自己相当镇静。 “我的朋友们常说,”希尔达告诉他,“谁犯了错误,谁就要补偿。现在轮到 你了。也轮到我了。” “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罗杰说。“我看见他跟着追了下去。是激流把箱子 从他手中冲走的。无论如何,”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褐色的朗姆酒,“我们 能够弥补。我们可以在以后几个月的生意中弥补这个损失。” “别人也犯过错误,”希尔达说。 “人人都会犯错误,”罗杰附和道。 “但是,”希尔达说,“你不会想听他们的下场怎样吧。” 接着她大笑起来,用西班牙语说了句什么话,逗得那两个哥伦比亚士兵大笑不 止,罗杰也心怀戒备地吃吃笑了。 “这么说,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先生? 如果有下一次,也许你能做好? ” “我一直很小心的,”麦克尔说。“我尽了最大努力。我追了好一阵子。” 麦克尔的辩解带有最后概括的意味,这让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了。 “难道我该背这个黑锅? ”希尔达问道。“我该替你们这些人去解释? 让我自 己坐在那把倒霉的椅子(指死刑椅,这里喻指代人受过。)上? ” “还可以补救,”罗杰说。 “我,”麦克尔说,“我会竭尽全力去弥补损失。” “是吗? ”希尔达问,“在美国你也能吗? ” “是的,”麦克尔说。 “你能,你这话真他妈的太对了。要是以为你回到美国就可以把我们忘掉,那 你就犯了天大的错误。如果我们去找你,你就得交货。” “是,”麦克尔说。 “你知道,”希尔达说,“我不像那些卑鄙小人,说美国这个美国那个的。我 在美国生活了很长时问。我在罗德岛住过。美国人有时候跟我还不错。我是说有些 人。”她看看罗杰,又瞅瞅麦克尔,眼睛里闪着一个风骚女人内疚的、滑稽可笑的 目光。“漂亮的家伙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 “这两个箱子很不错,”罗杰说。“约翰一保罗生前非常喜欢它们。” “走吧,”希尔达说,“去吧,麦克尔。到那边去跳舞吧。 和你的朋友一起去。“ 当麦克尔和罗杰来到外边,走进鼓声和那些疲惫不堪的会众中间时,麦克尔忽 然意识到,希尔达和她的朋友们一定是在等待夜晚的到来——要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事情马上就会发生了。夜幕很快就降临了,在这个纬度上,夜晚似乎总是突然降临。 拉腊在他耳边悄声低语。 “马里内特! 马里内特在这儿。” 拉腊能告诉他的只有这些。几小时以前,或者是几秒钟以前,她摔倒了。摔倒 以后,她就没有了时间概念;她跌入了创世之初的黑暗中,那里惟一的光来自发光 的蛇。 “我哥哥在哪里? ”她曾经逢人便问。 她现在就跟她哥哥在一起了。在蛇发出的光中,拉腊看见了马里内特。 “约翰一保罗? ” “小妹,”约翰一保罗说。 拉腊感到极度悲哀,失声痛哭起来。她抱着那两个盛放她们兄妹灵魂的加维瓶, 放进了吭府墙上的壁龛里。麦克尔跟在她身旁。 “拉腊,”麦克尔问,“你觉得他们会干什么? 他们会放我们走吗? ” 但是拉腊已经超脱于这些问题之外,她正在和一个老女人跳舞。那个女人身上 披着染色的绸衣和饰带,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她们跳的是旋转舞。老女人一边旋转, 一边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嚎叫。这声音听起来像小孩儿在发怒,但是任凭哪个小孩儿 也发不出如此尖利、如此野蛮的吼叫。 她的目光不像其他跳舞的人那样呆滞,而是异常敏锐,充满狂暴的愤怒,正如 她的尖叫声一样。拉腊极力想模仿她,配合她的动作,但是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 她无法跟上她。 那个老女人,或者说男人——管她是男是女,把烟卷从嘴里拿出来,像个喜剧 演员似的轻轻地弹了弹烟灰。她把头往后一甩,发出一阵更加尖厉的叫声。接下来 的叫声里可能时而是词语,时而是纯粹的啸声,麦克尔无从知道。他本能地躲到一 旁。 “马里内特! ”拉腊喊了起来。 马里内特似乎发现了麦克尔,开始嘲笑他。她伸手指着麦克尔,尖叫着,然后 张开双臂,仿佛那是一双翅膀,围着麦克尔转圈儿,好像她要装成昆虫一样。拉腊 哈哈大笑起来。 马里内特拥抱着麦克尔;麦克尔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被马里内特绸衣上的汗 味儿和薰衣草的香味儿熏得透不过气来。她头上戴着灰色的假发,一边儿的颧骨上 点了一颗美人痣。她的衣服实在破旧得很,好像刚从箱子底儿拿出来似的,而她本 人好像也和这些衣服一起,刚从箱子底儿或者坟墓里走出来。麦克尔顺着她的手势 看过去,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把园艺大剪刀。她把大剪刀在麦克尔的头顶上晃动着, 冲着他的脸尖声叫喊。拉腊也跪在那里尖叫。其余的会众紧紧地围拢在拉腊的周围, 把红色的布条敷在她头上,有手绢和班丹纳印花大手帕。这时,马里内特转身不见 了,消失在黑夜中。 麦克尔跪下去把拉腊扶了起来。拉腊已经不再尖叫了,她把头靠在麦克尔的肩 上。麦克尔觉得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看。 突然,一架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从闪烁的飞机灯,麦克尔判断那是一架中型 客机——麦道DC一7 型。他感觉飞机的飞行高度不超过几百英尺。目送着飞机远去, 麦克尔发现集合在燃着篝火的吭府旁边的民兵更多了。大约有十二个人,他们看上 去很放松,来复枪在身上晃来晃去。岛上居民似乎也聚集得更多了,他们随着欢送 马里内特离去的平静的鼓声摇晃着身体,轻轻地拍着手。拉腊紧紧依偎在麦克尔的 怀里。曼博微笑着递给她一杯无色的朗姆酒,拉腊一饮而尽,跟喝水一样。麦克尔 尝了尝瓶子里的酒,呷了半口。 麦克尔想把拉腊搂在怀里,安慰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可不知怎么,她身 上的衣服发出一股脏布的味道。麦克尔仔细看看她的脸,才发现他搂着的竟是马里 内特。马里内特冲他大笑,眼睛狡黠地眨着,闪着洋洋得意的亮光。 她开始尖叫起来,一会儿是真嗓儿,一会儿是假嗓儿,她变换着嗓音嚎叫着嘲 弄麦克尔。马里内特啐了一口,麦克尔看到了她的仇恨。她在麦克尔的鼻尖前挥舞 着大剪刀。 “拉腊,”麦克尔叫了一声。 有人用克里奥尔语喊了句什么。 “吻一下刀刃,”另一个声音解释道。 他吻了。他后来会想他试过了。对这个在他眼前旋转的臭烘烘的女人,他无法 闭上眼睛不看。 “女巫! ”麦克尔说道。那其实是一声尖叫。人们大喊起来。麦克尔慢慢倒下 了;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他又看见了拉腊。拉腊已经从他身边走开了。 “拉腊! ” 这次是拉腊,不再是马里内特了。是他的拉腊,麦克尔想,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漂亮而聪颖,她结实的双腿稳健有利,他还记得她那运动员般矫健的动作。拉腊手 里拿着两个彩釉小瓶子,就是放在墙边隔板上的那种。她转过身来,从吭府的对面 望着他。 麦克尔觉得自己听到了枪声,那枪声从周围黑漆漆的森林里,从大海的方向传 来。但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戴着弯边儿大礼帽,穿着一身破 旧的长大衣和一件饰有编织威符儿的红色小马甲。 “麦克尔,”拉腊对他说,“这是盖迪。看他给你带来了什么。”那些会众簇 拥到麦克尔身边,就像刚才对待拉腊那样,把红色的饰花大手帕和手绢敷在他的头 上。他听见鼓声响起来了。“这是为你,麦克尔,”拉腊说。 此时,麦克尔疑惑她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拉腊。 那个戴大礼帽的高个子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 “麦克尔,”盖迪说。“麦克尔,威风人儿。” “他是盖迪,麦克尔,”曼博说着,递给麦克尔一杯朗姆酒。 “喝掉它,麦克尔,伙计,”盖迪说,然后就不见了。 听! 麦克尔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鼓声是在对他说话。 这是多么明显啊,他想;它们一直在演奏着他的命运,从他第一次听见鼓声开 始,从许多个小时以前。鼓声从没有离开过他。它们充满了他生命的每一个时间片 断,变奏出他熟悉的各种声音。从二鼓的节奏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嘴对着潜水呼吸 器喘气的声音,在海底,自己的呼吸声一定也是这么响。 “噢,麦克尔,”拉腊说。“我们的盖迪。盖迪老爹。我们伟大的巴隆。巴隆 ·撒麦迪。” 麦克尔在想,他以前是否曾经意识到拉腊的声音有多么甜美,她语音中受岛上 音乐的影响有多么不可思议,多么迷人。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拉腊。他想,爱,就在 眼前,不管它意味着什么。 现在巴隆·撒麦迪又回来了,从黑暗中,从蛇神达姆巴拉显示神威的中心柱旁 边。巴隆·撒麦迪推着一辆独轮车。 独轮车上有一个大铆钉,这让车子看起来更加灵活。车上,有一个被勒死的动 物伸着大红的舌头,比火焰映照下的任何东西都要红。那是一只羊。 “嘿嗬,麦克尔,”巴隆·撒麦迪说。“嗨,瞧这儿,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麦克尔开始一步步地往后退。拉腊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往后退。曼博走过来 了,还有伟大的巴隆,巴隆·撒麦迪也跟着来了。 “你是谁,看在基督的分上? ”麦克尔问。他往后退得越来越快,太快了,拉 腊也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他。“你到底会是谁? ” 巴隆‘撒麦迪放声大笑,这是一种虚假的开怀大笑,像小丑或者像牧师的笑。 他晃动着独轮车和车上的山羊。鼓声为他们敲响。 “当一个人徘徊于生死两界之间的时候,他就会知道我是谁。嗬嗬。你这个捣 蛋鬼,麦克尔。竟然不知道生死之间横着什么。” “他就在那里守门,”拉腊说。也许是有人借着拉腊的声音说的,因为她似乎 从来不会说“他就在那里守门”。 “嗨,麦克尔,”巴隆大声说。“为礼拜日活着,要不就去墓地。麦克尔选择 哪一种呢? ——我是巴隆·撒麦迪吗? ” “听他说下去,麦克尔,”拉腊喊道。她的声音听似在很远的地方。剩下的篝 火没有几堆了。人们紧紧围成一圈,绕着篝火转。 “好,我说! ”巴隆·撒麦迪喊道。“我就是巴隆·撒麦迪。 没有星期五,我就不存在。没有礼拜日,就不会有我。在那个地方……“巴隆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字,麦克尔注定不会听得见。 “你是谁,伙计? ”麦克尔问他。 回答他的是小丑般的笑声和嗬嗬嗬的回声以及独轮车的震颤。突然间,他跟罗 杰·海德面对面地站着。 “如果我是你,”罗杰说,“我就不会去玩儿这些游戏。” “你说什么? ” “如果我是你,”罗杰说,“我就要救自己的命。” 麦克尔跑进黑暗中以后,鼓声似乎还在紧追着他不放。 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奔跑起来,连他自己也惊诧不已。他既然已经 莫名其妙地跑开了,就不可能停下来,除了加快速度,他不可再做任何事情。 齐腰深的灌木丛不停地把他绊倒,使他摔倒在乱石棱层的地上,皮肤上划出了 一道道的口子,好像他是被拖着走过这一段路的。然后他又在一条浅浅的溪流里奔 跑起来,溪底满是坚硬的石头。他看见前面有火光,就开始调整自己的方向。他离 开会馆已经很远了。但是招魂仪式上的火还在燃烧着,透过火光他还能看到晃动的 人影。 鼓声还在响,还是在敲击着他的生命时光。他穿过黑暗的空间,溅起串串水花, 仿佛是在自己的坟墓中。他要逃离巴隆·撒麦迪,他的生命之神和他的冒险之王, 他就住在巴隆·撒麦迪那黑暗邪恶的空间里。为生命掘好了坟墓的万物之王。巴隆 ·撒麦迪的鼓声仍在为他敲响。 但是前面也有火光,电灯在火光中闪烁着。他信心大振,尽管身下的水越来越 深,水底越来越软,黏滞了他的脚步。他听到了枪声,有人在开枪;枪声大多是单 发的,但偶尔会传来自动机枪一连串的射击声。枪声在很远的地方,他辨不清它们 的方向。 他疲惫不堪,口干舌燥。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那是一种呼哧呼哧的干喘,越 来越厉害。烈酒的味道令他作呕,他想喝水。他一边跑一边伸出手,想掬起一点清 凉可喝的东西;这个动作使他失去了平衡,他别着腿连着打了几个趔趄,好不容易 才恢复了平衡。他双手作杯,捧起了一种难闻的东西,稠乎乎的难以下咽,而且令 人反胃。 他似乎听到有很多人跟在他后面跑,踏着他刚刚走过的同一条河,沿着河岸呈 扇形散开。他看见五十码开外的路上有一辆汽车在跑,汽车正爬到半山腰。前面的 火光就在路旁,圆桶里的火苗散发出汽油的臭味,借着火光,可以清楚地看见圆桶 里冒着浓黑的油烟。公路盘绕的那座小山被呈脊状延伸的冻土包围着,冻土的轮廓 在火光的映照下像立体地图一样清晰。山头上,探照灯的光芒沿着河谷扫来扫去。 他没有刻意避开探照灯的扫射,只是在灯光断断续续的扫射中寻找自己的路。 有一阵儿,他一边跑着,一边坚信巴隆·撒麦迪在和他一起跑,当然不是像他 那样笨乎乎地奔跑,但却在他身边与他同步移动,只是为了好玩儿,为了训练这个 被他占有的动物。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上了大路以后,他发现路面上有铺过的痕迹。自从开始奔跑到现在,他还是第 一次正面、理性地思考自己奔跑的意图。 他完全是在和神赛跑。神就是追赶他的人,是他赛跑的终点,是他近乎无意识 的飞奔的全部意图,也是他奔跑的过程。 他顺着这条现代公路的边缘往前走,感觉自己要么摆脱他生命的主宰就在身边 的幻觉,要么进入一种能摆脱这种幻觉的幻觉之中。他不再跑了。他连一丝跑的气 力都没有了。 在他前面有一道封锁线。大约有五十个岛上居民挡住了去路,绝大部分是男人。 烧过一半的旧胶皮轮胎堆放在路肩上。几只上百加仑容量的大圆桶里装满了轮胎皮 条,散发出一股恶臭,像刚被宰杀后拿来生烤的肉的味道,像某种可怜的动物的鲜 肉。他还能看见在离开大路很远的地方,割成条的轮胎堆成了小山,在燃烧着。那 些人站在那里,似乎是准备迎接下一个盛大的场面,迎接勒布伦神父的半夜弥撒。 到那时,这些鲜肉不再是血淋淋的,而是变成了普通的菜肴;当每一粒生命超 验物质都在嚎叫中被从牲畜的体内烧掉,这种神秘仪式就会成为一种逆向的圣餐变 体(圣餐变体论相信,做弥撒的时候,神父所献的面包和酒会变为耶稣的肉和血。 逆向的圣餐变体.意为用人类的血和肉代替圣餐仪式上的酒和面包。)。 一个砍甘蔗的大个子青年向他走过来。“嘿,伙计,你给我捎来了什么玩意儿, 嗯? ”又有一个小孩儿喊:“给钱,白人。”这是岛的那头儿流行的方言。是她家 那一带的。她是谁? 拉腊,她的名字叫拉腊。她的灵魂属于马里内特,正像他的灵 魂属于盖迪,巴隆·撒麦迪一样。有一场赛跑,他已经跑下来了。而她却不见了。 他有成沓的美元和当地的钞票。他先把这些钱整理好,把它们折弯,再一张张 地弹回来,发出啪啦啪啦的诱人的声响,然后一张张地分出去。他侧着身子挤过人 群,他是以加倍小心、谦恭礼貌、极其亲切随和的方式挤出去的。这种施舍行为起 了一定的作用;等到把所有的钞票都分发完了,他就挤到了那些失败者和矮子中间, 这些人刚才被挤到了后边,除了贫穷和绝望,他们耍不了什么花样足以令他恐惧。 他这些做法不会被人瞧不起的,因为他已经穿过了这道封锁线。好多年来,岛上没 有多少游人,岛上居民对外人的敌意已经有些淡薄了。 走在坑坑洼洼的路边上,他一点儿也不孤独。鼓声一直陪伴着他。隐隐约约的 人影从他身旁经过,有些影子移动得太快了,显得他好像一直站在原地没动。人们 在黑暗中喊着他的名字。那些声音称呼他“莱格巴”;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戴着一 顶大礼帽。他能摸到自己的下巴上有一把假胡须。 有一辆汽车在他身后鸣笛。他便远远地离开大路,但是,那辆轿车小心翼翼地 从他身边开过以后,停了下来。这是一辆梅赛德斯,它光洁的挡泥板上蒙了一层红 色的尘土。 司机是一个岛卜十兵.司机旁边还有一个带着自动步枪的士兵。 车后门开了,麦克尔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舒适地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这个人长 着橄榄色皮肤,蓄着一把整洁的胡子。他穿着一身制服;衣领上佩戴着英国高级军 官的红色领章。此人就是朱诺特上校,岛上新秩序的行政长官,本宁堡步兵学校的 毕业生,格林纳达战役的老兵。 “省点儿劲吧,埃亨,”上校说。“你到哪儿去,我送你。 哎呀,“他看着麦克尔溅满污泥的裤子说。 “不用,”麦克尔说。“我快走到头了。” 上校耐心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啊,是的,快走到头了,很好。来, 和我一起坐车走。” 于是麦克尔上了车,那个士兵递给他一张《迈阿密先驱报》。.“垫上,”上 校解释说。车沿着莫讷山脚下的路往前开,他们行驶在远远高于海平面的山路上, 星星在头顶闪烁,月亮高悬在大海黑暗的地平线的边缘。低垂的云层碰到路面以下 嶙峋突兀的石头就四散飘去。 “太遗憾了,你只能在白天欣赏到这里美丽的景色,埃亨。这是西半球最美的 风景之一。法国人曾经想在这里进行圣战。在那个海湾上! ”他指着右边的一片黑 暗。“唉,现在你无法看到。”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朱诺特上校说,“荷兰角! 多么秀丽的半岛。我想你知 道,我们这里最近一直没有多少游客,部分原因在于充满暴力的政治环境。社会不 安定,你知道。” “是的,”麦克尔说。 “喔,这里有个秘密。旅游轮渡公司一直都在使用‘荷兰角’这个名字,可他 们就是不告诉游客这地方在哪儿。他们跟游客说,这里是‘天堂角’。还有比那更 好的地方吗? 爸爸、妈妈和小孩子都愿意到天堂角,对不对? 因此关闭通往这个岬 角的那些充满战争与流血的道路,派一队一百五十人的雇佣军把岬角封锁起来,只 放几个衣着鲜艳的商贩和一个铜鼓乐队经过。这个办法不错,是不是? ” “好主意。” “对,”朱诺特说,“对于旅游轮渡公司来说,是个不错的主意。天堂角。那 些该死的游客在海上纵情玩耍,不知道自己正处在格洛克枪口和热油煎锅之间,我 的意思是说这是危险地区。不,他们是在天堂。如果我们把那些雇佣兵全部撤下来, 那些可怜虫就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下地狱了。他们会经历某种社会紧张局势。” “你将接管这里,是吗,上校? ” 上校谦虚地耸了耸肩。 “你会维持天堂角的传统吗? 包括旅游轮渡? ” “当然,”上校说。“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们可以不用雇佣军来发展天堂角。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可惜,要实行一点儿小心谨慎的镇压——我们会让那个古 老而美好的天堂乐园再回到岛上。天堂,乐园! 高档的,高档的! ”上校放声大笑 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很担心我的朋友,”麦克尔说。“拉腊·珀塞尔。我把她丢下啦。我担心 他们会伤害她。” “我知道你的故事,埃亨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人,是她本人的朋 友。好啦,你不用着急。因为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包括会馆。她会很安全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所以你不必担心。明白? ” 麦克尔默默不语。 “你会喜欢住在别人的乐园里吗? ”上校问。 “我想象不出来。” “把它当成一次不幸。一次非常重大的桃色不幸。” “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麦克尔说。“我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 “是的,伙计。不过我觉得你懂,嗯? 要是你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我倒会很吃 惊。” 路延伸到一处灯光非常集中的地方,那里似乎是这个岛的尽头。大块的陆地让 位给了洒满月光的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海浪的地方是几何形状的陆地,被红光和 白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我们别无选择,对吧? ”上校说。“我们住在这流血的乐园里,而现在为了 生活,我们不得不卖掉它。乐园,还有其他一切不合规矩的小东西。”他往后靠在 了座位上,拍了拍麦克尔的膝盖。 “哎,我们这里有人们想要却并非必需的所有迷人的东西。毒品、咖啡、巧克 力、朗姆酒和橙味酒、烟草、姑娘和小伙儿。不应该消费这些东西。它们对你有害 无益。没有它们你能活得更久,可它们是,噢,如此美妙,是的,确实。你多么想 要这些东西啊。那就是我们的财富。” 汽车开到了万圣湾国际机场的人口处,要经过一个检查站。这里到处都是穿着 岛上新军制服的士兵。那些士兵往梅赛德斯里看了一眼,就挥手放行了。 “海内存知己(”海内存知己“原为一著名的军队进行曲的名字,又叫”越过 远洋的握手“,是美国作曲家约翰.菲利普.苏泽(1854 —1932) 于一八九九年创 作的。),不错! ”朱诺特上校说。“你到了华盛顿,向我的朋友们问好。告诉他 们我想让总统给我颁发勋章! 嘉奖我为‘反毒品战争中的勇士’! ” 汽车停了下来,司机过来开门请麦克尔下车。他从这辆空调车里走出来,走进 了温暖的海风中。 “反大麻战争中的勇士。反可卡因战争中的勇士。没错! 反蔗糖和糖果的战争。 反朗姆酒的战争。反雪茄烟的战争。反奇异珠宝的战争。反敲诈勒索、赌博和一些 常见的坏事的战争。你告诉总统,乐园里的军队向他这位伟大的人物致以崇高的军 礼,战争在各方面都进展顺利。告诉他,我认识他爸爸,我想要勋章。” 麦克尔只有一个背包,是从他的旅馆房间里带过来的。 他从那些戒备森严的士兵中间穿过,走向那座木结构的候机大厅。旁边,停着 一架Dc一7 型客机,飞机引擎已经发动了。有半个排的戴绿色贝雷帽的美国特种部 队士兵看护着飞机。他走在候机大厅那刺眼的荧光灯下。在通勤航空公司的检票处, 一个年轻的古巴裔美国女人给他检了票。 检票台后面的墙上有一面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也不像盖迪。可是巴 隆正在移民出境窗口等着他。窗口那儿有一位海关官员被两个维持秩序的士兵左右 警卫着。那位移民官就是巴隆·撒麦迪(此处指巴隆附体在移民官身上。)。 “你必须出示粉红色出境登记表,”巴隆·撒麦迪说。 “否则,你不能上飞机。” 麦克尔在衣兜里翻找了两次。他又翻了一遍。然后他又在背包里找了好几遍, 可怎么也找不到粉红色出境登记表。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对巴隆·撒麦迪说。 “他们对你没有特殊规定,伙计。”巴隆说。“要么你把粉红色出境登记表给 我,要么你站到队列外面去。你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麦克尔回头看了看,发现确实有很多人在等着过移民出境检证口。 “我来的时候先飞到罗德尼。我想他们根本没有给我那张表,”麦克尔说。“ 我必须登上这架飞机。”事实上,这绝对是他心里想的惟一一件事情,而且他已经 做好了准备,即使杀人,或者死掉,他都要登上这架飞机。 他的情绪快要失控了,这时,他看见朱诺特上校走进了候机大厅。上校看见了 他,就朝验证窗口走了过来。 “放这个人过去,”上校说。“他是我的信使。” 巴隆·撒麦迪已经离开了那位海关官员,官员温和地退到了一边。这是一种告 别的表示,是盖迪常玩儿的一种典型的小游戏。 朱诺特上校陪着麦克尔走进了没装修的候机室。他们正握手的时候,上校突然 把脸转向一边。 “呃喔,”他告诉麦克尔,“我看见了一个我不想见到的人。”他匆匆忙忙从 刚才进来的海关门口走了出去。 在往候机区的最后一排座位走的时候,麦克尔看见莉兹.麦基正站在女厕门口。 她看上去非常气恼。两个岛上士兵和她在一起。相比之下,那些士兵看上去很快活, 乐呵呵的。 麦基看见了麦克尔,招呼他过去。 “耶稣基督!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她问道。 “我想我要走啦。” “你想你要走啦? ”麦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看着这些东西。”她 周围是一堆计算机、照相机和录音机,都用帆布包裹着,或是装在带维可劳尼龙搭 扣的小箱子里。“我得去一趟厕所,我不能把这些东西留给这两个四肢发达、头脑 简单的笨蛋。” “你侮辱了我们,”一个士兵冲她大笑着说,“我们不偷东西。” “不错,”另一个士兵说。“我们从来不偷朱诺特上校朋友的东西。” “朱诺特上校哪儿去啦? ”刚才那个士兵问。“怎么没见他来给你送行啊? ” “滚你妈的! ”麦基冲着那两个士兵说。“盯着这堆东西,就像它们给你施了 魔咒一样,”她告诉麦克尔,“别让那些人靠近。” “我们必须陪你一块儿进厕所,小姐,”先前那个士兵说。“列队! ” 麦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们就都笑弯了腰,乐得浑身颠儿颠儿的。 “我的意思是说,”莉兹对麦克尔说,“留心看一下行李。” 莉兹·麦基走进厕所以后,这两个士兵在嘀咕是不是装出要偷某件仪器的样子, 好把麦克尔赚进他们的游戏里。 最后——麦克尔想,很可能是因为他衣冠不整、精神失常的样子——他们放过 了他。 等莉兹回到她的行李旁,麦克尔就溜达着走进了候机休息室外的走廊里,这是 惟一能够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 这里是禁区,但哨兵还是给他放行了。他吸纳着岛上和大海上的各种气息,有 茉莉花香,有燃烧的果壳的味道,还有一丝橡胶燃烧时散发出的恶臭。从这么远的 地方——尽管至少也有几英里远——他还是能听到鼓声。他极力想弄明白,那边咚 咚的鼓声是否就是他的生命;如果那是他的生命、他的心灵,那么它会附着在哪里 呢? 然而,鼓声其实只是鼓声,只是那一个瞬问。借着机场围墙闪烁迷离的灯光,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辆独轮手推车,还有那只山羊的舌头。 他们登上了飞机;麦克尔看见特种部队的战士中有一个女兵,她戴着眼镜,俊 俏标致,长着像男人一样的宽肩膀。 当莉兹·麦基和这个女兵打招呼时,女兵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并且喊她“ 夫人。” “去你的夫人,兵妞儿,”莉兹冲她说。 更让麦基觉得丢脸的是,这个女兵也在这架飞往波多黎各的航班上,而且就坐 在她的后排,跟麦克尔只隔着一个通道。想解释清楚刚才那一切的冲动让麦基实在 受不了,她这还没有加上感情色彩。 “我简直没法相信,”她告诉麦克尔。“我是说,这太令人丧气了,我简直不 敢相信。” 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被从岛上赶了出来。 “我是说,不是因为有官方文件,也不是因为美国国务院,而是我把那头蠢驴 给弄丢了。我是说,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情人。”周围的人都停止了交谈 来听她一个人说。 “我想说,这是你们美国的第三世界大骗局——典型的胁迫和欺骗,没错。所 以才有腐败堕落。美国一些右翼官员也参与其中了,没错,还有他们在阿根廷和智 利的殖民地盟友,那些最最卑鄙的无耻之徒,可是,嗨,这一切都是轻描淡写。之 所以轻描淡写,是因为他们是流氓骗子,他们和我们根本不一样。我们是好人,我 们是戴‘绿色贝雷帽’的女孩儿,我们搞定一切,把坏蛋扔出去。只是我们还没有 把坏蛋完全清理干净,结果好人也变得和坏蛋没有什么差别了。嗨,实际上,看起 来他们都有几分像啦。而且等你再看的时候,流氓骗子都跑了,消失了,只是没有 全部消失而已。 有个白痴记者竟然把赌注押在那些好人的游戏方案上,后来她怎么样了呢? 我 是说,我知道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就在我看见你的时候! 我还想,这个傻瓜是谁? 那时我就知道一切都给弄糟了。“ “对不起,”麦克尔说。 “而我的朋友朱诺特,还有你的朋友……”她摇着头,说不出话来。“那个女 人。” “拉腊。” “就是她。” 没有她,麦克尔突然意识到,他就要过一种在颤动的空气中悬浮的生活,时时 刻刻,经受着失败的打击。 他们即将在圣胡安机场降落的时候,麦基又和他说话了。 “你可能是暴富了,嗯? 也许你想谈谈这个问题? ” “不,”麦克尔说。 “我看得出来鼓声刺激了你,”莉兹说。“我知道那件事。你找到上帝了吗? ” “没有,”麦克尔告诉她。“都一样,明白吗?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发生在我 身上。” 她摇了摇头,看着她的表,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