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天亮前他醒过来。这床铺他差不多有20年没睡过,房间也将近10年没呆过。童 年生活已成为遥远的记忆,那是另一种人生。此时看来,墙壁显得近了,天花板也 矮了。随着时光流逝,他童年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已不复存在,如墙上穿着紧身 游泳衣的金发女郎招贴画等等。 作为一对互不说话的夫妻的孩子,他把自己的房间当成避难所。早在他成为十 几岁的少年之前,就将房间上了锁。他的父母只有得到他许可才能入内。 母亲正在楼下做饭,腊肉的香味飘溢整个屋子。昨晚母子俩很晚才上床睡觉, 现在她又早早起来了,她急于同儿子交谈。谁能责怪她? 他小心翼翼地挺直身子。伤口周围的老皮正在裂开、脱落,过多的挺身会使新 皮破裂、流血。他摸着胸部的伤口,恨不得用指甲插进去使劲搔痒。他交叉双脚, 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花板,他面露微笑。那是得意的微笑,因为逃亡生活已经终 结。帕特里克和达尼洛都不存在,他们身后的阴影已被彻底粉碎。斯特凡诺、阿历 西亚、博根等人,还有联邦政府和帕里什的微不足道的指控,都已被抛进垃圾堆, 现在没有什么使他惶惶不安。 阳光慢慢透进窗户,爬上墙壁。他迅速冲浴,在伤口涂抹药膏,裹上新纱布。 他已经答应母亲,要给她添几个孙子、孙女,以取代阿什利·尼科尔。那孩子 她至今还十分疼爱。他告诉了她伊娃的事。不久的将来,他一定带她来新奥尔良。 两人尚无结婚的明确计划,不过结婚是一定的。 母子俩在平台吃蛋糕和咸肉,啜饮咖啡。在此期间,古老的街道恢复了生机。 在邻居来报告好消息之前,他们已外出乘车兜风。毕竟,帕特里克想看看这个生他 养他的城市,那怕是短暂的。 9点钟, 他和母亲进了一家著名的商店。他买了新的卡其布裤子和衬衫,以及 一只漂亮的旅行包。在一家著名的餐馆,他们品尝了名点,然后在附近的咖啡馆吃 午饭。 他们在机场候机室呆了一个小时。两人拉着手,没有说什么话。登机时间到了, 帕特里克和母亲紧紧拥抱。她希望很快能看到孙子、孙女。说这话时,她强迫自己 笑了笑。 他乘飞机到了亚特兰大。然后,他用伊娃通过桑迪转交的帕特里克·拉尼根的 合法护照,登上了去法国尼斯的飞机。 他上一次见到伊娃是在一个月前,两人在里约热内卢度过了一个很长的周末。 每时每刻他们都呆在一起。帕特里克知道,追踪快结束了,他将被俘。 他们相互搂在一起穿过伊佩恩玛和莱巴伦的拥挤的海滩,全然不顾周围的欢声 笑语。在他们喜爱的两家餐馆,他们默默地吃了晚餐。面对佳肴,他们没有一点胃 口。两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话语简洁。最后这种马拉松式的谈话以流泪而告 终。 她曾劝说他再次潜逃,趁他还有能力,带着她离开巴西,隐居在苏格兰的某个 城堡或罗马的某个狭小公寓。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然而,那样的时候已经过去,他 已对逃亡产生厌倦。 临近黄昏,他们乘缆车到塔糖山顶看晚霞。晚上里约热内卢的景色是壮观的。 然而他们提不起兴趣。寒风中他们紧紧地拥抱。他向她保证,哪一天,事情平息, 两人将站在同一地方,观看晚霞,憧憬未来。她强迫自己相信他的话。 在临近她寓所的一个街角,他们道别。他吻了她的前额,掉头消失在人群中。 他不希望她去机场送行,因为怕她在熙熙攘攘的场合流泪。他乘飞机离开了里约热 内卢。他继续乘飞机西行,只见一架架飞机越来越小,一个个机场也越来越小。天 黑后,他抵达蓬塔波朗,找到他存放在机场的甲壳虫牌汽车,驱车到了僻静的鲁阿 蒂拉顿茨街,到了他简陋的家。他作好安排,开始等待。 每天下午4点至6点,他给她去电话。名字经常更换,内容用暗语。 随后,他的电话终止。 他们找到了他。 星期天12点过几分,尼斯来的火车准时到达艾克斯。他踏上站台,在人群中寻 找她的身影。其实他不指望她会出现。他只是心里怀着这个希望,而且可说是很强 的希望。他上下衣服一身新,手里拿着新旅行包。他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让司机送 他去城郊的加利西城旅店。 她已经以两人的名字——伊娃·米兰达和帕特里克·拉尼根——预订了一个房 问。能重新使用真名旅行真是太好了。那种使用假名和假护照的不安全感已荡然无 存。 她尚未登记入住,接待员对他说。顿时他的心一沉。他是多么希望她在房内, 穿着柔软的豪华睡衣,准备和他亲热。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是什么时候预约的?”他恼怒地问接待员。 “昨天,她从伦敦来电话,说今天上午到。但我们没见她的人影。” 他进房间,冲浴,然后将旅行包里的东西取出,预定了茶点。接下来他上床歇 息,梦见她敲门,他拉她进房。 他在接待处给她留言,开始在这个美丽的古城漫步。空气非常清新。11月初的 普罗旺斯格外迷人。也许他们要住在那些房屋中问。他一面看着古老的狭窄街道上 方的别致公寓,一面想。是的,那将是最好的居住地。艾克斯是大学城,尊崇艺术。 她的法语非常流利,他也要提高自己的法语水平。是的,法语将成为他的第二语言。 他们在这里住一星期左右,然后回里约热内卢过一段时期。不过他们的家也许不安 在里约热内卢。刚刚获得自由的帕特里克雄心勃勃。他想住在世界各地,学习各种 语言,吸取各种文化。 路上他遇到一伙年轻的摩门教传教士的纠缠。他摆脱了这些人,上了米拉波大 道。在他和伊娃曾经光顾的露天咖啡馆,他啜饮了咖啡。一年前他们手挽着手,看 着街上来往的学生。 他不相信她会出事。原因很简单,她误了那班飞机。他强迫自己等到天黑,然 后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走回旅店。 她还没有来,也没有消息,什么也没有。他给伦敦那家宾馆打电话,被告知她 已于昨天(星期六)上午离去。 他到了餐厅旁边的酒吧,坐在角落中。透过这里的窗户,他可以看到前面的接 待处。为了驱寒,他要了两大杯白兰地。倘若她进门,他便能看见。 假如她误了飞机,此时该来电话。假如她又在海关遇到麻烦,此时也该来电话。 无论护照、签证、机票出了何种问题,此时都该来电话。 眼下没人追踪她。那些坏家伙或被监禁,或被保释。 他又喝了些白兰地。由于他是空腹,不久就醉了。他改喝浓咖啡,以便保持头 脑清醒。 酒吧关门, 帕特里克回到自己的房问。此时是里约热内卢上午8点,他极不情 愿地给她父亲去了电话。他和她父亲见过两次面。她介绍说,他是一位朋友,也是 一位加拿大籍委托人。从那以后,两人无任何来往,但帕特里克别无他法。他说自 己在法国,需要和自己的巴西律师商讨一个法律问题。对于这样早打扰,深感抱歉。 不过他似乎无法找到她。而事情又特别重要,特别急。保罗本不想搭话,不过这个 打电话的人似乎对他女儿的情况非常熟悉。 她在欧洲,保罗说,星期六他和她通过电话。此外他再也没说什么。 帕特里克在极度痛苦中度过了两个小时。然后,他给桑迪打电话。“她失踪了。” 他说,此时声音非常恐慌,桑迪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帕特里克在艾克斯的街上游荡了两天,漫无目标地乱窜,偶尔打打瞌睡,不吃 不喝,只是饮酒和浓咖啡。他不停地打电话,向桑迪询问消息,恐吓可怜的保罗。 此时该城市已经失去了魅力。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伤心地啜泣。他独自走在街上, 咒骂他至今仍疯狂爱着的女人。 该旅店接待员看着他来来去去。起初他问消息时接待员显得很客气。但随着时 间一小时、一天地过去,他几乎不朝他们点头。他不剃须,看上去很苍老,他拼命 酗酒。 第四天,他结账离店,说要回美国,请好心的接待员保管一封封好的信,万一 米兰达小姐露面,就把信交给她。 帕特里克乘飞机到了里约热内卢,其目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既然她如此爱 里约热内卢,就决不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她的聪明才智足以使她作出不来这个城市 的决定。她知道在哪里躲藏,怎样失踪,怎样改变面容特征,怎样迅速转移钱,怎 样花钱而不引起注目。 这一切她是向师傅学的。帕特里克已经将精湛的失踪艺术全部教会了她。没有 人会找到伊娃,当然,除非她自投罗网。 他和保罗有一场痛苦的会面。会面时,他叙述了整个经历,没有丝毫遗漏。这 位可怜的老人在他面前崩溃了。他一边哭,一边咒骂他教坏了他的宝贝女儿。这场 会面是绝望中的行动,没有任何效果。 他住在她寓所附近的小旅店里,在街道来回走动。像以前一样,他留意每个行 人的面孔。所不同的是,以前他是猎物,而现在是猎人,并且是绝望的猎人。 她不会暴露自己,因为他已经教会她如何隐藏自己。 他的钱越来越少,终于不得不打电话给桑迪,请求借5000美元。桑迪立即同意, 甚至说还可以多借给他点。 一个月之后,他放弃了寻找,乘坐长途公共汽车到了蓬塔波朗。 他可以卖掉那里的房子,甚至汽车。两样加在一起,所得3000美元。或者两样 都不卖,他去找个工作。他可以生活在他所喜欢的国家,居住在他所喜欢的小城镇。 也许他可以当个英语教师,在鲁阿蒂拉顿茨街过着平静的生活。几个赤足男该还在 滚烫的人行道上踢着足球。 此外他能去哪里?他的旅行已经结束。他的过去终于划上了句号。 想必有一天他会找到她。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