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四节 从电影制片厂看不到大海。 尽管这个车站因附近的海水浴场而闻名,但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海边。不过, 我仍会从西边吹来的风中,嗅到海水的气息,这对于从小在横滨长大的我来说自然 分外亲切。在小平生活了近十年,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大海。其实不然,我 仍然能够感受到那股冲鼻的鱼腥味儿。 跟随阿幸来这里拍片已经一个星期了。虽说阿幸已经过了最好的演艺年龄,可 是她的人气却一分也没有减弱。或许是不想怠慢这个大明星吧,新世电影公司着手 拍摄了这部由阿幸主演的影片。 听说阿幸将要主演音乐剧《阿幸公主的旅途》时,横田一反常态地兴奋不已, 眼眶里还隐隐地含着泪水。 “时江,你听到了吗?阿幸要主演电影了。阿幸做了连你的妈妈也没有做成的 事。” 横田装模做样的表情让我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时江,在这关键的时候,我们这些骨肉至亲不是更应该支持阿幸吗?你也知 道,阿幸见到你是多么的开心啊,她是非常信赖你的。” “我知道。”我小声地回答道。 “阿幸是第一次演电影,难免会有些胆怯,你能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好的。”我再次回答道。 从两个月前算起,我从横田那儿领到了七千日元的工资,这相当于丈夫一个月 赚到的钱。我拿出五百日元留着零用,余下的全给了婆婆。婆婆和丈夫都一声不吭, 只有孩子们问我: “妈妈,为什么你老是不回家?” 我无法向他们解释。 在洗足阿幸的家里,我有一个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就紧靠在大门旁。一 眨眼,我的行李就堆满了房间。现在,每个月我只回小平的家两三次而已,的确有 些说不过去。 电影开拍后,横田决定让以前一直跟着阿幸的少女留在家里做家务。 他解释换人的理由时说:“厂里人多事杂,还是有个大人跟着好。” 每天早上七点,车子准时来到家门口接阿幸。我拿着一个装有饭盒、保温瓶的 篮子走出家门,一旁那个叫圭子的少女就会满脸怨气地直盯着我。 她的神情让我想起了正治。在我出门的时候,他常常会用悲伤的语调问我: “妈妈,你又要去上班了?” 圭子的表情和正治说这话的表情一模一样。 所以我尽量不去看圭子的脸,出了门便一头坐进汽车。这时,阿幸尚有几分睡 意,车子开动后,她还经常会甜甜地睡下去。 “好了,阿幸,来,喝点这个。” 我摇着她,让她喝保温瓶中的热茶。 其实让她一直睡着也可以,但横田叮嘱我过: “早上起得太早,很难发出声音来,让她先喝点热茶吧。” 自从拿到七千日元后,对于横田的话我就不再违抗了。 “我也会尽量赶去的。总之,你要对阿幸做到寸步不离,尤其是要当心男人。 演电影的男人都是些流氓无赖,你不要让他们接近阿幸。”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横田当时恳切的神情。 阿幸喝完茶后,再次深深地陷入坐位中,香甜地睡去。 我仔细端详着她,十八岁的阿幸鼻尖上长着些淡淡的雀斑,不施脂粉的皮肤细 腻光滑,泛着透明的光泽。 “这姑娘还是处女吧?” 这一猜测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半个月前,横田借口阿幸拍电影太忙,停 止了吉姆的英文课。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关于这两个人的绯闻已经传开了。 “听说叶山幸跟一个洋鬼子好上了,是真的吗?” 昨天,助理导演伊藤先生刚刚向我打听过。 阿幸在睡梦中的脸显得恬静而天真,她和吉姆还没有过那种事吧?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说不清是可怜阿幸还是轻视阿幸。这 种感情颇为独特,只有已经身为人母的女人才会这样去看一个尚不知男人为何物的 女子。 “真可怜啊。”我小声叹息。 可怜就可怜在她还不懂男人,也不懂得生活。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人生中将会有 多么残酷的事在等待着自己。她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酣甜地熟睡着。 可怜啊可怜。 我在不知不觉间抱住了阿幸的肩膀,或许我开始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阿幸,还没准备好吗?” 伊藤已经是第五次来叫阿幸了。场景已经布置完毕,其他演员也全都到齐了, 可阿幸还没有准备好。 “别老是催。我们的公主还要花些时间打扮呢,再等一下。” 服装师龙太太生气地大声说道,我看到她嘴里的牙齿已经掉了一半。 早已年过六十的龙太太一直以照料年轻时的田中绢代而引以为豪,俨然一副片 场女主人的架势。 被龙太太这么一说,伊藤也不能回嘴反驳,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可是,十分钟不到,他又奉命来敲阿幸的房门。 “好了,束完腰就好了,再等一会儿。” 龙太太说话好像在唱歌,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缠在阿幸腰上的金色带子系得结结 实实。阿幸满头都插着簪子,活像个江户时代的公主。在龙太太勒紧腰带的一瞬间, 阿幸皱起了眉头。 “战争让年轻姑娘的腰变细了,这下我们做服装师的可难了。真是太细了,系 带子也那么费力。”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