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六节 “没有人叫我起床,所以每天要费些劲儿才起得来。” “那您太太呢?” 锦藏应该有三十多岁了,这个年龄的男人应该不会没有妻子。 “她在京都。因为要照顾孩子上学,还要做些家务,所以就在那边生活。” “那您现在住在哪儿呢?” “嗯,在新桥那边有一家旅馆,我以前经常去住的,所以现在也就住在那儿。” “哦,是吗?” 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了。锦藏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摄影棚,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等待出场的时间很无聊,他可能想找个人随便聊聊,而我似乎并不是一个理想的谈 话对象。 过了一会儿,灯光的位置调整好了,拍摄重新开始。阿幸那娇小的身材非常灵 活。在竹之井的指挥下,她在舞台上跑来跑去,有板有眼地做着各种动作,真令我 忍俊不禁。 “阿幸真的很棒。这部电影会成功的,一定会的。” 锦藏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是他的目光一直向着正前方,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进入五月后,拍摄接近了尾声。 阿幸出场的次数逐渐增多,武打镜头也开始了。背台词令阿幸很辛苦,有时她 一个人的台词会长达两页。练习唱歌也不能间断,因为夏天的演唱会开演在即。她 从制片厂回家后立刻和作曲家老师一起练习发声,紧接着又要拿着剧本拼命背台词, 直至深夜。就连我这个只是赞叹地注视着这一切的人都感到疲劳了,何况是阿幸呢? 她的辛苦可想而知。 可是,疲劳并没有令阿幸不苟言笑,她对出入片场的每个人都非常亲切,她的 笑容是自然的,与生俱来的,没有丝毫的做作。 “阿幸,哎呀,真是天生的演员胚子。她遗传了你们母亲的血统啊。”有时候, 横田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但是,阿幸今天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她不像往常那样嗜睡,而是十分疲倦 地躺在坐位上,脸色煞是难看。 “姐姐,再给我一杯热茶吧。” 阿幸说有点发冷。 “清晨有些冷,我好像感冒了。” “要不要紧啊?” 我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感觉她出了点汗,而且有些发烧。 “这可怎么办呢?真伤脑筋。今天武打戏很多吧?” “吃过药了,应该没事。到了白天应该会好的。离片场还远着呢,我先睡会儿 ……” 阿幸说完后便将脸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她时时皱起的眉头说明 了她根本无法入睡。 到了制片厂后,阿幸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在今天的戏中,阿幸化装成普通人家的女儿,并决心赶走“家老”手下的走狗。 前些日子,在拍摄进入高潮后,阿幸的台词说得非常流利,出色的刀法也令专家赞 叹不已。可她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处处笨手笨脚,惹得一向温文尔雅的导演竹 之井也大为光火: “怎么回事?动作磨磨蹭蹭的,不等你打败对手,怕就先要被杀掉了!” 我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安地望着阿幸。虽然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 我仍能清楚地看到她那苍白的脸色。阿幸沉默地低下了头。 “请你走路的时候不要这么无精打采、东倒西歪。这让演对手戏的演员们怎么 表演啊!” 竹之井平日里对阿幸和言悦色、细声细气,此刻他的大嗓门响遍了整个片场。 眼泪从阿幸的大眼睛里巴哒巴哒地滴下来。 “对不起。” 阿幸低头道歉。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了,明白了。”竹之井态度生硬地说道,“好了,稍微休息一下。给她补 一下妆。” 阿幸踉踉跄跄地向我这边走来。从摄影棚里搭的小酒馆到我站的地方只不过五 米左右的距离,而她却走得相当吃力。 “阿幸,怎么样了?”我扶着她,让她坐下,“和竹之井先生商量商量吧。今 天身体不好,请他想想办法。” 突然,阿幸用一种严厉而激动的眼神瞪着我。 “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如果被老爸知道了,准会狠狠地打我一顿。他会说 根本就不应该感冒嘛。” 她气势汹汹的表情令我不禁害怕起来。这时,负责化妆的小姑娘跑了过来,慌 忙地用粉扑儿往阿幸的脸颊上扑粉。 “谢谢了。” 阿幸落落大方地冲着小姑娘微笑着,好像刚才根本不是她在哭。 “我的脸是不是乱七八糟了?” “没有啊。” 小姑娘操着东北口音回答道。 “是吗?那太好了。” 这时的明星派头让我想起了在剧院第一次见到的阿幸。 阿幸没有再说话,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任由小姑娘在她脸上涂涂抹抹。我只好 呆呆地站在那里。 其实只有十分钟而已,可感觉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助理导演伊藤一路小跑走了 过来。 “对不起,准备好了吗?” “好了。” 这么干脆的回答并非来自化妆的小姑娘,而是阿幸。 “休息了一会儿,我现在已经好了。让您操心了,真是对不起。” 阿幸站了起来,缓缓地向摄影棚走去。她的步伐摇摆不定,和服上那个知更鸟 形状的结也随之晃个不停。她的背影里既含着对我的拒绝,又有着一股威严。和阿 幸在制片厂工作的这段时间,我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她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算是亲 人来劝阻,她也会断然拒绝。与其说这是“倔强”、“有骨气”,还不如说她的性 格单纯而又容易冲动。此时,我才想起了阿幸有着一段不同于常人的经历她从十岁 左右便开始在占领军的帐篷里唱歌了。对于她的这种态度,我还没有习惯,所以有 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梦远书城